**---¥---****---¥---****---¥---****---¥---****--¥--****---¥--**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暗恋成痴】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御医皇后 作者:林笛儿 简介 一个无趣的产科医生,穿越到这诗华绝代的东阳干嘛呢? 莫名其妙成了大户千金;莫名其妙有了位才惊东阳的未婚夫; 莫名其妙有一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日日盘算整她的什么把戏; 莫名其妙为了本医书成了宫中一名医官!莫名其妙她竟然成了那九五之尊的情敌! 御花园啊!不入此园,焉知春色如许:环肥燕瘦,冰肌玉骨、粉白如雪,花枝招展,艳若桃李,甜甜、辣辣、浪浪,她直看得眼花缭乱宫中那一群莺莺燕燕,对她全幅身心的依赖,给她好大的压力。 对着这春色无边的美景,她只想逃……   ☆、第1章 楔子:压轴戏   三个女人一台戏,十个女人就是三台戏,还有一个在台下做观众,那几百个女人呢?   好戏连台。   妇产科医院就是天天好戏连台。   妇产科医院,大多数人理解就是帮产妇接生的医院,大错特错,接生其实只是医院的小部分业务,大部分业务称之为妇科。妇科就是医治女性私密处的一些炎症呀、息肉、肿块、肌瘤之类的。再是什么型的豪放女、色女,碰到私密处生病,那都是羞羞答答如玫瑰,只敢挑女医生,对于帅哥敬谢不悔。   医生是女性,护士也不是男性,病人又全是女子,外人戏称简直此处就是一大花园。   花园里天天上演一幕幕大戏。绯短流长、八卦嚼舌头,争艳、抢风头,搬弄是非,没有男人在场,谁也不需要顾及形象,路上见到两个女人撕破衣衫、出口成脏,没人会好奇停下多看一眼,见多不怪呀。   好戏连台,总有一台是压轴戏。姬宛白就是唱压轴戏的主角。这主角不是说她长得特漂亮,事实上她其貌不扬,身材扁瘦,小脸上架着幅犹如酒瓶底的眼镜。可人家是妇产科医院中持术最好的最年轻的妇科医生,对中医也有所涉猎,不仅能帮你快刀切除体内的有害物质,还能配几味中药让你回去熬着喝喝,把你的内分泌调理得乖乖的,人比花娇。难得,姬宛白又没架子,对病人都一视同仁,见面三分笑,态度温和如三月的微风,嗓音低柔如吟诗,让你脱去裤子时,你不会有一丝感到羞窘,而是百分百的自如和信任。   听说姬医生出身豪门,家境富有。   就是眼高于天、美如天仙的女人,在姬宛白面前,都是一脸的诚惶诚恐。   这还不是最让人羡慕的,人家姬医生还有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友,常常开一辆拉风的吉普车停在医院外面,一看姬医生出来,那个温柔和深情,无语言述,让一帮围观的小护士,口水挂下三尺都不知。   上帝怎么可以如此偏袒一个人呢?   深秋,余晖染红了西方的天空,医院外的树木微微泛起一层金色的波浪,这是一年中最美的一个季节。   姬宛白走出医院,揉揉酸痛的额角,看到院门外泊着的吉普车,倾了下嘴角。   身后传来一阵娇呼。   她扶扶眼镜,不太自然地走向唐楷打开的车门,没有勇气回头数数目送的视线有多少道。唐楷含笑吻吻她的脸颊,替她系好安全带,潇洒地从另一侧上了车,还不忘对围观的小护士递去一记意味深长的眼风。   “下次不要到医院接我了,你说定地方,我自己打车去。”姬宛白别好耳边的几根碎发,有些无措地搓着安全带。读医学的非常辛苦,没什么时间风花雪月,在工作之前,她一次约会都没有过,连情书也没收到一封。唐楷是爸爸的一个朋友帮着介绍的,年轻有为,俊美卓尔,没想到他对她是情有独钟。   她对他的感觉是一种不敢置信,他们两个毫无共同点,见面时的谈话,就象警察和囚犯,一个问一个答。她不听音乐、不看电影,不关心国家大事,她擅长的就是妇科疾病,难道要她和他谈那个吗?唐谐是公司金领,可却象个万事通,什么都懂。一开始约会时,是他问她答,后来就是他说她听。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无趣的人,除了看病,其他地方都比常人慢一拍。这份恋爱,她谈得很吃力,认为很快就会夭折。每次约会,她都等着他开口说分手。   这一等都等了三年,没等到他说分手,等到了他的求婚。   “怎么,怕我给大医生丢脸?”唐楷亲昵地捏了下她的手,专注地看着前方。   “不是……”他太张扬,让她觉得跟不上他的脚步。都要结婚了,她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医院外面……不好停车的。”她咬咬唇,支支吾吾地说。   唐楷哈哈大笑,“这个理由很不错。宛白,吴总的夫人手术做了吗?”   说到手术,姬宛白的语速正常了,“嗯,手术很成功,过一周后就可以拆线回家了。她的情况比较好,子宫肌瘤还不算大,也没扩散。”唐楷不知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朋友和上司,过一阵,就领着位什么夫人和小姐请她帮着看病,幸好不需她帮着掏医药费,她也不算太为难。   “你最让人放心了,娶了你就是福气。”唐谐扭过头,“你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吗?”   “呃?”大大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讶异的晶光。   “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新房,过几天装璜工人要进场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年底我们就可以搬进去了。”   “我没意见,你作主就行。”她回答得很快。   “乱说,那可是我们两个人的家,你不能象个外人。你向你爸妈提过装璜的资金吗?”   姬宛白怔了下,皱皱眉,心中泛出一股莫名的怪觉,象在饭桌吃了不合胃口的食物,不喜欢,出于礼貌,又不能吐掉,只能生生地咽了下去。   她拿过皮包,掏出一个存折递了过去,“爸妈给了五十万,我自己有三十万,全在这里。如果不够,再和爸妈说一声。”   “应该够,房子是你爸妈买的,车也是你爸妈送的,我们都没花什么钱,这八十万,我们省着花可以付装璜的钱。宛白,你会在意我爸妈那边没给我们什么钱吗?”   “不,他们把你培养出来就是最大的财富。”唐楷是农村的苦孩子,所有的薪水都汇回去给爸妈了。   “宛白,你真是太懂事了。”唐楷腾出手抚了抚她的短发,眼中急速掠过一丝愧疚,但很快就换成情意绵绵的深邃。   唐楷太心急,公寓楼的电梯都没装,两个人爬了二十层楼梯,才来到他们将来的家中。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姬宛白一口气就快接不上来了,哪里还有力气指点江山。   包中的手机这时候响了。   “我去外面……接电话。”她气喘喘地对唐楷说,客厅里信号有点弱。   “姬医生,我们店里新到了两本古医书,《医心方》和《神农本草经》,你要吗?”古籍书店的老板在电话那头高声嚷嚷。   姬宛白皱了皱眉头,“我听以前的一个老中医说,这两本书并没有真正流传下来,现在书店里的都是一些民间医生七凑八凑的假版本。”是人都有癖好,姬宛白的癖好就是喜欢收集古代医书,见到珍稀的版本就迈不动步。   “姬医生,别道听途说呀,你是行家,过来看看不就知真假了。”   “那好,我明天下班后过去看看。挂了!”   姬宛白收好手机,抬起头,看到电梯门开着,好奇地探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电梯没装,里面就象一个深不见底的大黑洞,让人不由地腿发软,她好象也有些恐高。   走进公寓,唐楷不在客厅中,她眨了眨眼,隐约听到里面的房间有说话声,她走过去,发现门掩着。   “她当然配不上我,可是她有一个几千万资产的爸爸,省得我少奋斗三十年。她还是一个出色的医生,介绍起来很有面子,能让我为我的上司们卖卖人情。哈,还能让我与我的女友们上床时无后顾之忧。她不知道她亲手帮着做的几个流产手术,都是我的女友。妈妈,你说娶得这样的老婆,不该偷笑吗?非常实用,又傻得出奇,我何乐而不为呢?”   门掩得不实,站在外面的姬宛白一句不拉的听得清清楚楚。   她有一种松了口气的轻快感,嘴角愉快地弯起,可是身子还是控制不住的发抖了,自己怎么这么笨,要不是今天无意听到这番话,她还被蒙在鼓中,还差点嫁给他。她说呢,为什么没有真实感呢,原来感觉是对的,她和他确实不配。可为什么要这么后知后觉,难道也象别的女人一样做什么白马王子的美梦?   白马王子都是戴着面具的恶魔。   他还亲她,还抱她,就是没和她上床,说是尊重她,不是尊重,而是不屑吧!   一半羞耻,一半气恼,脸胀得通红,指甲死命地掐进肉中,她才没让自己吼出来。第一次,她想骂人,想打人。   这种情况,她应该冲出去,戳穿他的嘴脸,然后甩他一个巴掌,再扬长而去。   不,不能这样,不能冲动,不能……这么便宜他,房子的产权要改成自己的名字,存折要拿回,她看他以后还怎么得意!   忍下满腔的怒火,她默默地走回客厅。站在这二十层楼上,眺望远处的市景,有一种想飞翔的欲望,她不由张开双臂,自由的感觉真好!   一行酸楚的泪从眼角悄然滑下。   不值啊!不值啊,三年!   “宛白?”开门出来的唐谐俊容刷地发白,“你……接好电话啦?”   “嗯!唐楷,那个存折有密码的,我记不清了,明天我让我妈拿身份证去改一下。”她缓缓转过身,转身之前,拭去了脸上的泪。   姬宛白非常平静地看着唐楷,看得他心中直发毛。这样的她,他象不熟悉,超出了他的掌控。   他从包中拿出存折,不安地看了又看姬宛白,“你……进来有多久了?”   “我没看表。”姬宛白收好存折,“但足够我为我们之间画个句号了。”   “你什么意思?”   姬宛白淡然一笑,耸耸肩,不再看他,拉开公寓的门往外面走去。   楼梯口,“宛白,你是不是误会我了?我是爱你的,宛白!”唐楷心慌地抓住她的手臂。   “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误会,我只是确定了一下。放手,我要回去了。”姬宛白冷冷地瞪着他。   “你不想和我结婚了?”唐楷咬住唇,惊恐无措。   “我是你的实用型,你却不是我的实用型。”她讥诮地倾倾嘴角。   “这个我可以解释,并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没有这个必要了。”   姬宛白挣扎着,唐楷急得加重了力度,她生气地踩了下他的脚,他吃痛地松开手掌,她转身,他没有办法,伸出长腿,勾住她欲奔跑的双脚,她没防备,身子突地前倾,一个大的趔趄,唐楷惊愕得张大嘴,姬宛白突地一头栽向黑洞洞的电梯口,唐楷只来得及抢过她手臂上的包。   转眼,姬宛白就没有了身影。   太突然了,姬宛白连尖叫都忘了,眼前一团漆黑,冷风在耳边吹过,身子快速地下坠,而且越来越快,然后,一声巨响,她感到身子象被分裂了,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涌出,疼痛淹没了她的意识,她依稀听到有人在哭喊……   “小姐,小姐……”   ☆、第2章 话说这负心人   魏朝开元六年,京城东阳,春。   三月,东阳的春天,处处充满盎然生机。以朱雀大街分隔成两大区边的城区街坊巷陌,川流不息人潮。春闱在上个月开榜,及第的才子们带头踏春,新任的榜眼公摘下最早绽放的桃花和杏花,骑着骏马,被众人促拥着,招摇过坊间的十字街。   穿着时新春衣的游春仕女与商旅们则穿梭在宽敝的街弄间,好不热闹地点缀着融融春光。   此时,南城,世世代代做珠宝生意的云员外家都犹如深处寒冬之中。   昨夜,他的掌上明珠不知何故,割腕自杀,贴身丫环进去为小姐送隔天换的衣裙,只见满床的血,小姐秀目紧闭,口中只一口余气在上下浮移,身子已近冰冷。小丫环的尖叫震破云天,云夫人吓得一下子就背过气去。云府陡地炸开了锅,云员外把东阳城最有名的大夫全请过来了,云小姐的闺房成了个会诊室,大夫们出出进进,一个个愁眉紧拧。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这几个大夫,不负众望,天亮时分,硬是从阎王爷那里,把云小姐给抢回来了。   云府中,冰雪慢慢消融。   “云员外,小姐现下已大碍,只需好好补养,过个几日就可以下床了。”   谁在讲话?姬宛白感到自己象漂泊了很久,突然停了下来,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   “那怎么还不醒来呢?”另一个怯怯的声音问道。   “小姐失血过多,有个过程,员外别急,我们几个先告退。”   “多谢大夫!”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竹青……快醒来呀!”贴身丫环握着小姐的手,小脸哭得红肿。   云夫人不知晕眩过几次了,一醒来看女儿还闭着眼,又是放声嚎哭。   云员外也是老泪纵横。夫妻成亲十五年,不知拜了多少佛,才中年得千金。怎么可以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姬宛白觉得口干舌燥,全身每一根骨头都象是松散着,虚脱无力,最痛苦的地方莫过于喉咙燃烧着的灼痛,那股灼痛不知牵动了哪一根神经,使得她整个头疼得快炸掉似的。   哪来这么多的声音,是在医院里吗?她没死?   她虚弱地睁开眼,对视上一个穿着碎花罗裙、梳着双髻的女子,距离她不到二公分,她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哪里?梦中吗?雕花的牙床,流苏长长的帐幔,黄桃木的古雅家具,满室若隐若现的檀香气。   她从来不做这些绮丽的梦。   “小姐醒啦,夫人,小姐醒啦!”小女子欢喜地跳了起来,转过头大叫着。   “映绿,是娘亲啦!你……可活过来,娘的心肝宝贝呀!”身子突地被拥进一个暖暖的怀中,她看到一个身穿古装的丰韵妇人对着她直掉泪。   “夫人,快,把映绿放平,她的身子弱着呢!”胡子灰白的云员外阻止了夫人的柔情泛滥。   “你们是谁?”姬宛白沙哑地问道,他们口中的映绿是指她吗?   三人怔住了,面面相觑,“映绿,我是爹呀,这是你娘亲,你不记得了吗?”云员外惊慌地拭拭她的额头。   “我不是映绿。”姬宛白无力地闭上眼。她是医生,不唯心,眼前这一切不知作何解释。她是死了吗?刚刚睁眼时,她偷瞧过,几人都有影子,窗外阳光明媚,应该这不是民间传说中的地狱。如果有轮回,那么她应该转世在未来的某一个人家,而不象现在这看似是远古某一个时代。   难道是小护士们口中戏说的穿越?   所谓的穿越,讲的是人死的时候,消失的是肉体,而灵魂却在时空中游荡、穿行,有可能飘到未来,有可能回到过去,遇到一具与自己相近气息薄弱的人体,就依附下来。   真是太荒谬了。心开始剧烈狂跳起来,她不太适应地吸了口气。   “小姐不会是在说糊话,还没真正清醒过来?”小小环眨着机伶的大眼,猜道。   云员外和云夫人对视一眼,有可能啊!“那我们出去,让映绿再好好睡睡,过一会再来看她。”   “好的,员外、夫人,你们也一夜没合眼了,去歇会,这里有我陪着小姐呢!”小丫环很体贴地扶着云夫人,送出厢房。   “竹青,有事一定要叫我们。”云夫人不舍地瞟瞟女儿,叮咛道。   小丫环头点得重重的,“竹青记住了。”   竹青目送员外、夫人走远,这才转过身,小姐眼瞪得大大的,怪异地打量着她。   “小姐?”她伸出五指在小姐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姬宛白涩然地倾倾嘴角,扶着床头撑坐起。“不要问那么幼稚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你的贴身丫环竹青呀!”   竹青,竹叶青,一条剧毒的蛇,怎么起这个名?姬宛白想笑,但没有成功。   “现在是什么朝代?这是在哪里?”   “呃?   “魏朝,开元六年,东阳云府呀!小姐,你什么都忘了?”竹青睫毛扑闪扑闪的,非常忧伤地看着她。不对,忘了以前的事,小姐的思绪却好象蛮清晰的。   魏朝?姬宛白叹了口气,她高中时选修的是物理和化学,没学历史,搞不清魏朝是具体的哪个朝代,都城是什么,皇帝是谁,有什么历史人物。不过,她搞清楚的一点,她真的非常荒谬地穿越了。   多么可笑的事件啊!   “把镜子拿来!”   竹青不解地递过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姬宛白在镜中看到一张有着一双明眸的俏丽面容,唇角倔强地上翘,发丝如乌墨,长长地散在身后,她没什么审美观,可还是被镜中人的美吓了一跳。   “我叫什么?”从前那个瘦瘦小小的姬宛白没了,这是她新的躯壳吗?姬宛白心酸地流下了泪水。   “云映绿,云府的千金小姐。”竹青心疼地替小姐拭去泪水,“你现在病中,不要急,所有的事情都会慢慢想起来的。”   姬宛白最大的优点就是临危不乱、泰然处之,认清了事实,她也就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说我……自杀?”昏迷中,她听到了这两个字。   穿越有点荒唐,可是不用看到唐楷,也算幸事。   竹青叹了口气,托起她的左臂,姬宛白看到腕口包着厚厚的布巾,血迹隐隐透了出来,看来割得很深。   “我为什么要自杀?”她轻轻抚压着伤口,让血液流得畅快一点,方便愈合。   竹青怪怪的斜了一眼,倒了杯参茶递给她,“还不是为了隔壁家的杜公子?”   “杜公子?”   “杜子彬公子是书铺杜员外的长子,杜员外与我家员外私交甚好,在小姐年幼时,就与杜公子定下婚约。杜公子是东阳城有名的才子,非常孝顺,为了替过世的杜夫人守灵,一个人在陋室吃素三年。今年参加科考,一举夺得头名状元,因为才能出众,被皇上委任为最年轻的刑部尚书。”   姬宛白冷然地问道:“然后他始乱终弃,见异思迁,要求退婚,我才自杀?”不然没别的理由呀,总不会谁因为未婚夫飞横腾达而兴奋得割脉自杀吧!   “始乱终弃的那个人是你!”竹青小声嘀咕。   “呃?”   “杜公子守孝那三年,小姐嫌弃他没出息,就要求老爷退婚,还……跑上门去羞辱杜公子,说他这辈子能出人头地,太阳就打西面出了。小姐,你也算是东阳城中有名的才女,多的是王爷、公子求亲,小姐出个门,就如众星捧月般,唯独杜公子与你不太亲近。可能也有这些原因,小姐拼命要退婚。”   “那个杜公子同意退了吗?”姬宛白听出了点兴趣。   “员外一开口,杜家就同意了,还直说耽误了小姐。这一退婚,两家交情就淡了。可是谁想到杜公子能高中状元,现在多的是公主、千金要嫁杜公子,小姐你一向心高气傲,哪里咽得下这份后悔,再说太阳也不可能打西面出,你……一气就割脉了!”   “……”   ☆、第3章 话说这吟风颂月(一)   篱落疏疏,竹影摇曳,几行柳树,几畦菜地,一弯小池塘,塘边一茅亭,亭后几进古朴的厢房,这一个院落,看上去就一个印象“素”。满目皆绿,就连茅亭上生出的都是杂草,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都没有。   虽一派生气,却幽静得令人发怵。   姬宛白站在一叠石块上,趴上墙头,眺首张望着。这就是她目前这个身份的前未婚夫的家呀!   “小姐。”竹青攀在旁边的露天花架上,探过头,对着她吐了下舌,“杜公子现在应该在上朝,不在家中。”   姬宛白眨眨眼,他在不在家中与她有什么关系?卧床几日,今日好不容易觉得有了点力气,起身在园中走走,看到院墙边堆着石块,她无聊跑过来看看,联系起竹青那晚讲过的话,想起这隔壁人家和她原来是有点干系的。   她是个忙碌的命,突然不要上班,大白天的在阳光下晃着,她空虚得发慌,有如没头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云府的繁花簇簇,亭台楼阁,她也没兴趣欣赏,到是眼前这犹如隐士居住的小院,让她焦躁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这杜家没女人吗?”她在墙头站了一会,小院中出出进进的都是身着青衣的男人,而且都是有一把年纪的男人。   竹青点点头,“是呀,杜夫人去世后,杜掌柜没再续弦,家中就他和杜大公子,二公子在边塞当兵,原先侍候杜夫人的女佣都辞了,现在就留下几个老家人。杜家是书快论坛,有书读就可以了,其他的要求都不高。”   过得可真节俭,在领略过云府的铺张奢侈后,姬宛白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杜公子要是娶个公主或者名门千金回来,我想这里很快就不一样了。”竹青又说道。   姬宛白没作声,结婚后,日子确实会和从前不一样,但是改变就一定好吗?   她不这样认为。   她若和唐楷结婚,只怕是陷进万劫不复之中。   “小姐,你还好吗?”竹青见小姐久不接话,以为这话触到了小姐的伤处,一脸怯怯的唤道。   “我很好呀!”姬宛白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姿势,悠哉地凝望着下面安静的小院。   竹青悄悄吁了口气。   小姐自尽未逞,如换了个人。这石块原是小姐堆在这边,有事没事羞辱杜公子时用的。若谁提到杜家,就火冒三丈,好似与杜公子有过婚约,是人生第一大耻。   今儿小姐这神情淡淡如水,不痛不痒的,小姐心中真的释怀了吗?   “老爷,唉!”攀满花枝的曲廊下,云夫人盯着姬宛白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怕是要给映绿定门亲事了,这整天趴在院墙上,看着杜家,会让人家笑掉大牙的。想当年,那亲事可是我们自个儿要退的。”   云员外咂咂嘴,“可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心里再悔也丢不起这个脸。如今人家是达官显贵,咱不高攀。依我家映绿,要才有才,有貌有貌,一定能嫁个不输给杜公子的人。明天你找人把张媒婆请来,让她好好物色物色。”   “嗯,女儿大了,留不住哦,这心总想着往外飞。定门好亲事,让映绿心有所系,别再想着杜家那长子。老爷,让映绿和竹青出去转转吧,呆在屋子里,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往这边跑。”   “行,只要映绿快快乐乐地活着,她做什么我也不说了。”   “映绿出了门,我正好找张媒婆去,这事不能让映绿知道,她心高气傲的,不知会发多大的火呢,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云员外赞许地挑挑眉,“知女莫如母,就按夫人想的办。”   夫妇俩,无奈地相视一笑。   “丫环大姐,你确定我穿成这样吗?”姬宛白一甩长袖,在屋中转了个圈。   珍珠白的长衫,头发束成一缕,系一根珍珠白的方巾,腰间一条朱色的丝绦,手中一把绘着山水的折扇,这怎么看都象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再看竹青,一身精练的短装打扮,头发梳成两个小髻,一边一个,象个书僮。   她们这是要唱戏吗?   “不然穿什么?”竹青麻利地替姬宛白扎好丝绦,又给她手腕上套上一只玉环,“未出阁的小姐想逛大街,上酒楼,扮成男子才方便。”   “我不要戴这个,不方便做手术。”姬宛白把手腕上的玉环往下推。从医几年,她习惯身上不戴一件饰品。   “手术?什么东西呀,你做那个干吗?”竹青瞪大眼,“你要是不戴这个,手腕上的割伤别人一眼就看到,问起来,小姐怎么说呢,说我没事干,割了玩?”   姬宛白吞吞口水,不情不愿地放下袖子。   “我们要去哪?”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春阳,眯细了眼。   “聚贤楼,小姐以前常去那喝茶、吟诗、颂赋。”竹青有点挫败地耸了下肩,“小姐,你记得你现在叫什么吗?”   “云映绿。”   竹青朝天翻了下眼,“幸好我问了,不,你不是云映绿,穿上这身男装,你就是东阳城中有名的大才子云尔青。”   姬宛白身子一踉跄,差点没栽倒在地。   她还才子呢?肚子里仅存的叫做诗的,估计也就是那首“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了,其他的除了药名,就是人体各个器官名称和各种妇科疾病的症状,这些她到是倒背如流。   “丫环大姐,我们可不可以不出去?”她小小声地问。   竹青笑吟吟地握住她颤抖的手,“公子,时候不早,我们出发吧,别的公子们怕是已经等候多时了。”   聚贤楼,坐落在东阳城的东侧,掩映在花树绿荫之间,又是茶楼,又是酒楼,东阳城中的文人墨客爱聚在这里吟风弄月、逍遥快活,故取名“聚贤楼”。   姬宛白一下轿,楼中小二一见到人影,欢喜地迎上前去,“天,这不是云公子吗,好些日子不来了,公子们一直念叨着你,楼上请。”   姬宛白局促地挤出一丝笑意,不知是这春阳太暧人,还是这长袍长衫的穿着别扭,背后密密地渗出一身的汗,她站在楼梯口,深呼吸,平息怦怦的心跳,身子被人在后面一推,“这位兄台需要帮忙吗?”暗哑带着磁性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她循声回头,不由一怔。   身后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俊秀挺拨,明亮的红衬着他白玉似的面容,越发显得英气勃勃,一双令人无法忽视的眸子幽亮幽亮,如寒夜晴空,有着漩涡般的致命吸引。   他微倚在楼梯的木栏上,手执一柄如意,就那么随意地站着。   不语不动,尽是风流。   唐楷算生得很帅了,但此刻,姬宛白心中还不由地轻叹一声,怎么有人可以生得这么好?   “兄台,你没事吧?”红衣男子用如意挑挑她的丝绦,轻佻地低下头,盯着她的眼。   姬宛白眉头皱了一下,往边上让了让,“我没事,不需要帮忙。”   “那可否请你扶我一把?昨夜宿醉,今儿方醒,有些体力不支。”说着,男子一只大手握住了婉宛白的手掌,握玉如意的手揽住她的腰,轻笑着牵住她往楼上走去。   姬宛白没有古代女子的扭扭捏捏,在实习时,也在各个科室呆过,与男病人肢体接触,也不觉着有什么,但这男子的神态,不知怎么让她不适,似乎有点太过暧昧。   难道云映绿以前和他很要好?   她扭过头,想找竹青。竹青和轿夫停轿子去了,还没跟上。她无奈只得随红衣男子往上走去。   隐隐地,听到楼上传来古琴的弹奏声。   上了楼,姬宛白抬头一看,很大的一个厅堂,红木的方桌,几乎桌桌客满,在靠窗的花架边,几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围着一张古琴旁,摇头晃脑地聆听着,琴架后坐着一位绝丽的女子。   “云兄!”听到脚步声,众人纷纷抬起头。几个书生欣喜地拱手走过来,“你终于露面了,可想死我们了。你再不来,春光都要谢了,那岂不是负了上天的美意,我们还等着和你对诗呢。多巧,桃红姑娘今日也来了,莫不是你们俩心有灵犀?”   绝丽的女子从古琴后盈盈起身,柔柔地道了个万福。   姬宛白脸上的面容抽搐着,笑得僵僵的,不知如何应付这场面。   这些人都谁是谁呀!   “那你先和你朋友们聊着,我去看看我朋友。”红衣男子玩味地倾倾嘴角,松开姬宛白的手,走向里侧的一张桌子,桌边已经坐着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恭敬地站起身,向红衣男子施礼。   姬宛白紧张得快要背过气去了。   “公子!”这时,竹青气喘吁吁地跑上来。   姬宛白象看到救星似地回过头,“丫……你可来了。”   “吴公子、宋公子,束公子,你们好!”竹青一看小姐脸上的表情,估计是把这些人也给忘了,小嘴甜甜地忙招呼,“我家公子前一阵身体不适,这不刚愈,就念着各位赶来了。桃红姑娘,你好吗?”   桃红微微一笑,娇媚地看着姬宛白,“好,就是多日读不到云公子的新诗,有点想念。”   新诗?姬宛白一手的冷汗,象在手术时遇到无法掌控的状况,脸色苍白。   “今天一定会让桃红姑娘如愿以偿的,来,云兄,这边坐。”李公子一语双关地挤挤眼,指着窗边的桌子。   楼中的小二颠颠地送上茶点。   “丫环大姐,这些人都谁呀?”姬宛白不安地坐下,俯在竹青的耳边问。   “你的诗友。”竹青两只眼瞪得大大的。   姬宛白眼睛转了转,对视上红衣男子投射过来的亲昵眸光,眉一拧,“那丫环大姐,我是不是所有的事都知道,包括隐私?”   “当然,小姐很小的时候,就我侍候着,小姐不管什么事,我都一清二楚。”   “我和对面那穿红衣的男人上过床吗?”姬宛白低声道。   “噗!”竹青含在嘴中的一口茶突地喷了旁边的桃红姑娘一脸一身。   ☆、第4章 话说这吟风颂月(二)   聚贤楼里向来热闹喧哗,不仅仅是文人墨客,三教九流,各行各业什么人都爱到这里坐坐,全在吃茶、喝酒,比手划脚动作都超夸张,每个人几乎全扯着喉咙聊天。   这桌的异常,别人也没注意到,只有那红衣男子轻轻地瞟来一眼,俊美的唇莞尔一倾。   “对不起,对不起!”竹青慌乱地掏出帕子,帮桃红轻拭着脸上的茶渍。   “我自己来。”桃红花容一冷,不悦地拂开她的手,自已从袖中掏出个丝帕擦着。   竹青撇下嘴,按下姬宛白的头,摸了下,不烫啊,“小姐,你疯了,那个男人你之前都没见过。”   姬宛白眨眨眼,“那我……和别的男人上过床吗?”这事,她一定要问清楚,不然又跳出个什么人来,她猝不及防,会吓死的。   竹青直抽气,眼珠瞪到脱眶,“小姐,这……些话你怎么想得起来的,你都……没出阁,怎么可能做出那些事呢,不谈肌肤之亲了,你连手都没被登徒子碰过。”   这话已经不成立了,登徒子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呢。姬宛白面无表情地扭过头。   “那这位桃红姑娘呢?”姬宛白凡事是慢一拍,可不傻。桃红露骨的眼神和众位公子暧昧的言辞,她听出来,好象她和桃红姑娘有点扯不清似的。   云映绿是同性恋?   “她接近小姐是别有企图。”竹青冷哼了一声,口气很不屑。   “云兄,你和书僮嘀嘀咕咕什么,这茶也喝了,点心也吃了,我们该开始了吧!”束公子手摇折肩,用手敲敲桌面,一脸自命不凡的潇洒。   “对呀,云兄,今天以什么为题呢?”座中的李公子放下茶碗,附合道。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姬宛白,她头皮一麻,学着人家摇折扇,谁知一用力,扇子没打开,到差点被她从中撕开。   “这……你们作主就好。”她支支吾吾地说道,感到一座大山从空中缓缓压近,她快喘不过气来。   “哎,这怎么可以呢?我们几个虽名满东阳,但自知与云兄相比,还是稍逊一筹。云兄别谦让了,出题吧,别让桃红姑娘失望。”几位公子笑闹道。   “云公子,桃红等着你的新诗带回楼中谱曲,这样,云公子的诗又会风靡东阳的花街柳巷。”   花街柳巷,那不是青楼吗?这桃红原来是青楼女子呀,云映绿都写的什么诗,交的什么朋友呀!   姬宛白急得鼻尖上都冒出了汗。   “嗯……满街尽带黄金甲……”她想起前一阵大街上贴满的电影宣传画,脱口冒出一句。   “云兄,那首诗是不是写秋天的?”李公子摇着折扇,晃着二郎腿。   姬宛白干干地笑着,“哦,是啊,是啊!只是突然想到了,所谓这吟风弄月,今儿没风,不……不太适合吟诗,对不对?”她灵机一动,说道。   话音未落,一阵春风不知打哪吹来,吹落了聚贤楼前枝头瓣瓣雪色的杏花,随风吹进楼中。   众人抬起头,便沐浴在一片白色花雨中,芳润的花瓣拂过众人微启的嘴唇,温凉的感觉像是少女淘气的柔吻。   热闹喧腾的大街,朱楼画栋,仿佛全静止了一般,笼罩在雪色风华中。   姬宛白掸落肩头的一片花瓣,呆若木鸡。   “云兄,这有风有花,该作诗了吧!”李公子戏谑地笑道。   “但外面还没有月亮,仍然不宜吟诗。我的灵感只有在月色下、微雨中,才如山泉一样的奔涌。”姬宛白强辩道。   “云兄,你以前可没有这些穷讲究!”   “以前,以前……那是我太俗气,这吟风弄月是多么风雅的事,当然……要在风雅的时间、风雅的环境中,才觉逼真。”姬宛白甩开一手的冷汗,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青。   楼外的日光突然一暗,刚刚还明艳照人的太阳,被突然泛上来的几片云遮住,不一会,唏唏呖呖的小雨飘飘洒洒起来。   姬宛白的脸不是红也不是青了,面无一点人色。   “云兄,这落花人落立,微雨燕双飞,多好的情境呀,我们可以就此为题,赋诗几首,如何?”束公子站起身,对着漫天花雨,问道。   姬宛白无语凝噎,有苦说不出。   话说这吟风弄月真不是人做的事,明明自己来自于二十一世纪,不知比这些人多读多少书,怎么在这个搞不清的魏朝处处受挫呢?   “云公子,你现在是不是到了瓶颈期?”桃红凝眉,担忧地看着姬宛白那一脸痛楚的样。   姬宛白一怔,询问地看向身边的竹青,她只知宫颈炎、宫颈癌,这瓶颈期是什么意思?   竹青已经不敢喘大气了,小姐不仅是记不起以前的事,就连满腹才华也突然无影无踪,她在旁边是干着急,却又什么忙也帮不上,她是丫环的命,可没机会读什么书呀!   空气象是凝固了。   “哈哈!”对面桌子的红衣男子一直侧耳听着这桌的谈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得双肩都在颤动,笑得手中的茶水都泼了出来,一双黑眸晶亮如星辰地盯着姬宛白。   “诸位兄台,今儿这天气不是风就是雨的,让人心情不爽,哪有什么闲情雅致作诗,喝酒是最好的。”红衣男子向小二招招手,“去,给那位桌子的几位公子上几壶好酒!”   凝固的气氛缓缓流动。   “对,对,喝酒。”姬宛白忙不迭地高声接话道,向红衣男子投去感激的目光。   红衣男子斜睨着她,指着身边的位置,做了个请过来坐的手势,那神情看似礼貌,却不容拒绝。   姬宛白僵持着身子,不知如何回应。   小二送上酒菜,几位公子张罗着斟酒、布菜,不再提对诗一事,独有桃红丽容不展,脸露失望之色。   一阵车轮压着街道滚动的咕噜咕噜声,从楼下传来。   “看,秀女进宫了。”街上不知谁喊了一声,楼上的人纷纷起身,涌近窗户。   ☆、第5章 话说当今天子   姬宛白顺着人流也走到了窗前,俯身往下看去,只见不下有二十辆的马车鱼贯穿过聚贤楼前的街道。马车一律是杏色罩布,轿帘密密实实遮着,只有一个小窗户留着透气,那窗户还蒙着窗纱,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头,外头的人却看不见里面。车夫的两边,分别坐着一个带刀的戎装男子和一个面白无须看不出年纪的男人。   “这次的秀女人数不多呀!”一个客人说道。   “不多是不多,听说个个精挑细选的,出身名门,貌美如花,臀大胸挺,一看就要是会生娃的面相。”另一个客人接话道。   围观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客人急了,眉一横,“这消息可是宫里传出来的,当今天子都登基五年了,妃嫔们纳了一批又一批,可这五年,不谈王子了,就连公主都没生一个,皇太后和皇上不急吗?”   “难道是当今皇上……?”一个客人挤眉弄眼地说道。   “不,这几年,宫中履履传出有妃嫔怀孕,但不知怎么的,不管如何小心,怀不到三月,就胎死腹中。皇太后怀疑是宫中有邪气,找了法师去驱魔,也没见效。只有一个印妃娘娘现在身怀六甲,不久将到产期,不知能不能顺利生下龙子呢!皇上位于九五之尊,子嗣如此稀薄,皇太后急呀,催着内官选秀女,巴望这一批里面出个能生的。”   “干吗以为问题出在女人身上,说不定是男人精子质量太差呢?”一个脆生生的嗓音插了进来。   众人闻声回头,对上姬宛白清澈慧黠的双眼。   “怎么了,难道不是吗?怀孕是两个人的事,每一个人的体质、血型、基因,都会影响胎儿的成型和成长,精子和卵子的质量,这些都很重要,必须好好检查,女人要,男人也要,唔……”   “呵呵,我家公子怕是喝多了。”竹青陪着笑脸,捂住姬宛白的嘴,对着目瞪口呆的众人直哈腰。   “小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竹青把姬宛白按坐到椅子中。   “知道呀,我讲的都有科学依据,不是胡说八道。”   “好了啦,快闭嘴,我快要被你吓趴下了。”竹青小脸苦成一团。小姐怎么越看越陌生呢!   “云公子,你说……这个好象不结巴了。”桃红从窗口走过来,深究地看着姬宛白。   姬宛白四下环顾,乖乖地闭上嘴,她刚才是职业病上来了,忘了这是在某个久远的落后朝代。不过想想还是觉得很生气,女人就没尊严吗,一个男人生不出孩子,不找原因,还一批批的娶女人回去做试验,有良知吗?天子,天子就能这样胡作非为?   “兄台,现在不吟风弄月了,可以过去和在下小酌一杯?”红衣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调侃的笑意,眼风密密地罩着姬宛白,不漏一丝给丽容突然僵硬的桃红。   姬宛白还没出声,那男子已经牵住她的手向里侧的桌子走去。   她抗拒地想挣开,男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竹青愕然地盯着男子紧握住姬宛白的那双手,嘴巴半张。小姐,小姐手的清白没了。   桃红幽怨地注视着男子的俊脸,银牙紧咬,纤手在桌下绞得发白。   “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吴掌柜和陆掌柜,这是……”红衣男子笑吟吟地看着姬宛白。   “我姓姬……”姬宛白一滞,吞了下口水,“我是云尔青。”也叫云映绿,她要习惯这两个名字,至于姬宛白就付东流水去吧!   面色黝黑的两个男人起身施礼,“云公子既然是秦公子的朋友,那也是我们俩的朋友,失敬、失敬!”   这红衣男人原来姓秦。   云映绿瞟了眼红衣男子,他脸上那抹笑意就象挂在脸上似的,永远不褪,脸上肌肉不累吗?   “尔青,刚刚吓得不轻,吃点东西压压惊。”秦公子招手让小二给云映绿添一幅酒具。   云映绿斜睨着他,奇怪他口气如此的熟稔,不是刚刚才互通姓名吗?   秦公子捉挟地在桌下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尖上移,摸到她手臂上的玉环,俊容一荡。   云映绿忙抽回手。   “秦公子,那这批药材我们就这样说定了,银票我们随后就送到贵庄。”那个叫吴掌柜的男子说道,唤回了秦公子弯起的视线。   “不急,不急。”秦公子轻笑着把搁在桌子一侧的玉如意推向吴掌柜,“听说吴掌柜的五夫人给吴掌柜生了位小公子,这个送给小公子玩吧!”   吴掌柜的一怔,这柄玉如意色泽光滑,玉质精良,少说也得几千两银子,就这样送给一个奶娃娃,情份也太重了,他有些不敢受。   “吴掌柜,别多想,比起你我之间的交情,这柄如意又算什么呢?”秦公子端起茶碗抿了两口,又转身看向陆掌柜,“陆掌柜,三夫人想要的珍珠粉,已经送到你的客栈中了。”   “秦公子,不好意思,贱内的无理要求,让你费心了。”陆掌柜难掩激动之情。   “难得给我一个做人情的机会,怎么谈得上费心呢?”秦公子慢悠悠地说道,“夫人们欢喜就好。”   两个掌柜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向秦公子敬酒,他们对这位年纪轻轻、俊美绝伦的男子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秦公子抬抬手,指指桌上的酒菜,示意他们坐下饮酒,眼角的余光瞄到身边的云公子一幅云游天外的神情,笑了笑,给她夹了点菜,“怎么还在想着那群秀女?”   云映绿不是个爱看热闹之人,她一向只专心于自己的专业,天掉下来也与她无关,但今天那几十辆载着秀女的马车对她冲击波挺大,她嚼着不是味。   这秦公子的眼神象会吃人似的,她不太自然地倾倾嘴角,避开他的眼神,端起茶杯。   她只和病人有话说,对其他人,她不是吝于言辞,而是她不知怎么交流。   ☆、第6章 话说皇宫不是店铺   “秦公子,我前几天听人传闻失传多年的《神农本草经》有消息了。”吴堂柜眼滴溜溜转了几下,压低音量说道。   陆掌柜的嘴圈成O型,“真的吗?那书乃是战国和秦汉时的医学名家同力合著,花费心血无数,里面对各种疾病和药物都有细细描绘。那书根据功用毒性不同,将药物分为上、中、下三部。若得此书,不亚如得天下至宝。早年民间流传的都是假的版本,真迹只听说过,却从未有人见过。”   吴掌柜抚抚颔下胡须,“真迹一直被历代皇朝视为国宝,收在皇宫中,民间当然看不到了。”   “那你刚才说的消息是指?”陆掌柜问道。   “是藏在御书房里吗?”秦公子慢条斯理地挑了下眉,接过话道。   “秦公子,你也听说了吗?”   “东阳城传了多年了,鬼知道真假。那种书应该翻印到民间,为郎中们所用,才体现在出书的价值,藏在宫中,只是废纸一堆。当今天子是个英明的主,我想不会不明白这些。我估计这只是有心人卖的一个嚎头,不必当真。”秦公子说道。   “不,是真的,御书房的大太监到杜家书铺置办笔墨纸砚时,问起杜掌柜,如何保管几百年古旧的孤本,无意中泄露到这本书。”   “哦,若是真的,那皇宫日后怕是有得热闹了。”秦公子浅浅一笑,“不过,我对那书不感兴趣,太费心思的东西,得到也不快乐。呃?尔青,你眼睛瞪那么大干吗?”   刚刚还置身之外的一个人,突地两眼发光,咄咄盯着他们。   他不感兴趣,她感兴趣呀!孤本啊,医学界的奇葩,她在医学史上看到过,却不知真有这本书,心痒如万虫轻咬。   想不到穿越一趟,还有这样的收获。   “秦公子,如果你用点心,能……拿到那本书吗?”她满怀期待地问。   “不能。”秦公子说道,“你以为皇宫是哪家店铺,想进就进,想拿什么,花点银子就可以?”   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云映绿失望地低下头。   后来,他们再聊什么,她也没听得见。下楼时,表情都萎萎的,连和几位公子和桃红姑娘的招呼也没打。   “我叫秦论,记得住吗,云小姐?”临分别,秦公子牵住她的手送她上轿,对她挤挤眼。   云映绿睫毛扑闪扑闪的,脑子里一直想着那本书,也没注意到他的称呼。   “小姐,你知道秦公子是谁吗?”回去的轿中,竹青问道。   云映绿摇头。   “他是东阳城中最大的药庄和棺材铺的掌柜,看不出吧!”竹青刚刚从桃红的口中,可是把这个秦论的细细末末听了个清楚。   这话用现代的名词取代,就是一家医院和一家火葬场。云映绿回过神,吃惊地瞪大眼,这人又管治病,又管送葬,真是太会赚钱了。   “以前,我也曾听员外提起过,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公子。他一直很神秘的,和外打交道,都是总管出面。”   “你怎么认识他的?”   “桃红姑娘说的呀,桃红姑娘又会唱曲,又会弹琴,小姐你以前写的诗都是由她谱曲弹唱的,她是东阳城中的红牌姑娘,偏偏这秦公子对她没兴趣,去楼中喝花酒,也不做她的生意,她可恨秦公子了。”   “哦!”云映绿收回目光,“那我怎么会和她扯到一处的?”   竹青翻翻眼,“小姐,你要与杜公子比才华,当然扯上青楼女子帮你多宣传喽,你们两个是相互利用。”   又是那位杜公子,云映绿揉揉额头,身子突然前倾,轿子停了下来。   竹青掀开轿帘,跨了出去。   “小姐,不要!”她蓦地把欲探身下轿的云映绿又塞进轿中,急急把轿帘拉得严严的。   云映绿纳闷的直眨眼。   “杜大人,你散朝啦!”轿外,听到竹青干干地笑着,嗓音发尖。   “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云映绿就听出说话的人中气十足,字正腔圆,无形之中给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两道平直的视线扫了扫密封的轿帘。   良久,竹青吁了口气,掀开轿帘,“小姐,危险解除,下来吧!”   “刚刚为什么不让我下轿?”云映绿问。   竹青很是失败的咬着唇,小姐也太后知后觉了,“你难道想和杜公子打个照面吗?”才为他自杀未遂呢!   “可是你不是称呼的是杜大人吗?”   竹青捧心扼腕,“小姐,杜公子高中状元,现已位居刑部尚书,不唤杜大人唤什么呢?”   哦,原来是同一个人,一下子没联系起来。   云映绿淡定地跨出轿,脚踩着了长袍的下摆,差点栽倒,唉,真想念俐落的裤装。   这穿越的戏码何时才能息幕呀!   ☆、第7章 话说菩萨改行做月老   云映绿不知,这穿越的戏码才刚掀开了一点幕布,真正的戏码还没上演呢!   这两天折腾得不轻,惊吓也不小,现在又无需起早上班,没病人在等,没手术排着,晨光穿过窗沿,都投射到床沿前了,她半眯着眼假眠,一点也不想动弹。   一个忙忙碌碌的人,被众人依赖着的人,突然闲下来,就象失去人生目标,失去自我一般。   有点茫然失措。   “映绿,快起来!”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云夫人手中拎着一件浅绿的罗裙走了进来。   云映绿睁开眼,撑坐起,她吞了吞口水,小声喊道:“娘……娘亲,早!”这称呼真是拗口,何况还要对着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喊出。   穿越到这边后,每一天都象在跨越障碍。   云夫人坐在床沿上,疼爱地拂开她散在额间的碎发,“乖,起来梳洗下,随娘亲去慈恩寺赏花烧香。”   云映绿抬起眼,她是个医生,是唯物主义者,不信佛的。“娘亲,赏花可以,但依赖菩萨,不如依赖医生,你哪里不舒服吗?”她的手自然而然搭向云夫人的脉搏。   云夫人眨了眨眼,以为女儿和自已亲昵,笑道:“娘亲没哪里不舒服,就是赏花。东阳城中慈恩寺是赏花的好地点,那里的牡丹开得最好,再晚几天,就要错过花期的,那又得等到明年了。”   “娘亲,春天是美丽,但也是百病丛生的季节,一不留神病毒就会‘爬’上身,你看你嘴唇下这一块带状的小疮,就是因为花粉传播感染的,赶快让人把金银花、野菊花和玫瑰花混在一起煮一锅汤,冰着,洗澡时用一点,这些小疮很快就不见,比其他肌肤也很有好处。”云映绿放开云夫人的手腕,神情很认真。   云夫人两只眼瞪得象铜铃,她知道女儿才华横溢,才胆敢身着男装,在外面和人斗才,可不知女儿连治病也懂。   “听我的,不会有错。”云映绿一派镇定,音量轻柔,奇异的令人信服。她拉开被,探身下床。   竹青端着洗脸水从外面进来,搁了盆,上前帮她穿衣。   “穿这件……”云夫人递过浅绿的罗裙,“竹青,再给小姐戴上珍珠的项链和手环,配这件罗裙刚好。映绿,你……怎么懂那些的?”云夫人问出心中的疑惑。   “书上看来的。”云映绿一看到那件长到脚踝的罗裙,无力地直叹气。   “夫人,小姐现在是该会的不会了,不该会的象个行家。”竹青是个人精,一瞟眼就知道夫人被小姐吓住了。   云夫人心想,莫不是映绿自杀时,去地府转了一圈,沾了什么邪气,才变得古怪了?想着,更觉有去敬香的必要。   “映绿,你一会在菩萨面前可要恭敬点,要好好地祈祷,不可以亵渎神灵。”她叮嘱道,摸到唇边的小疮,怔了怔,“那里牡丹花开得盛,花粉多,我就不去了。烧完香,去寺后面的放生池走走。竹青,记得吗?”   “夫人放心吧,我保证完成任务。”竹青神秘地一笑,麻利地替云映绿梳发、戴首饰。   云夫人点点头,想到还要叮嘱车夫几句,走了出去。   “今天为什么不换男装?”瞧着镜子里的人儿打扮得象朵花似的,云映绿有点不习惯这幅躯壳。姬宛白是平凡的,云映绿却长得清雅出俗,可人俏丽。   “东阳城中,逢集市和踏青时,女儿家是允许抛头露面的。”   规矩还真不少。   “小姐,你今天真美,夫人帮你挑的这件罗裙,衬得你的肌肤粉白娇嫩,再配上这珍珠,珠光隐隐,哇,东阳城中的公子哥们今天有眼福了。”   云映绿扭过身,抬头盯着竹青,“慈恩寺今天人很多吗?”   “多呀,这牡丹花一开,哪天不是人山人海的往那里涌,公子们英俊倜傥,小姐们娇丽妩媚,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成就好几份好姻缘呢!”竹青说道。   “难道是借赏花之名,暗行相亲之事?”云映绿长睫扑闪扑闪的。   菩萨原来不是治病,而是改行做月老了,真是好有创意。   竹青怔了半晌,叹道:“小姐,你没有变笨呀!”   “那我今天也要去和谁相亲吗?”云映绿急得跳起来,语气失去了一贯的平静。穿越已够荒缪,再莫名其妙嫁人,那损失就太大了。   竹青眼神躲躲闪闪,支吾了下,说道:“小姐,具体的我不太清楚,夫人说只要把小姐领到寺后的养生池,那里有位公子在等着小姐。若小姐心仪,就定下婚约,若小姐对他没好感,就当没这回事。”这已经是夫人纵容小姐的极限,别家小姐可没这份自主权。   “不要看了,我不心仪任何人。”云映绿冷着脸,就想拨头上的珠钗。   “别,别,小姐,夫人会把竹青打死的,你好歹去转一下,就当散个心,这样竹青才好交差。”竹青求道。   “我只去转一下,就可以了?”云映绿向来不为难别人,看竹青装得可怜,她就没办法坚持了。   “嗯。”竹青的头点得象小鸡捣米。   “那万一相亲的公子心仪我,会不会有后患?”医生在动手术前,会把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都会考虑到。   “不会的。”竹青答应得快快的,“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心仪也没用,主动权在我们手中。”   这话听着可信度不高,但云映绿想不到话反驳。   不过,防患于未然,临出发前,她又特地化妆了一番。   云夫人和云员外笑眯眯地看着戴了顶宽大的纱帽的女儿上了马车,挥挥手,一脸期待。   张媒婆说,今儿等在养生池的那位公子可是东阳城中数一数二的,俊帅多金,不是她开的口,而是公子慕云小姐之名,主动拜托她安排的。   ☆、第8章 话说缘份真是团乱麻   慈恩寺,果真是香客如云,刚上山,就闻到了一股呛鼻的香气。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烛火如炬,佛音凫凫。寺旁的牡丹园,花团锦簇,游人如炽。   这是慈恩寺中两处人最多的地方,云映绿在竹青的监督下,进殿上了柱香,她也诚心地在佛祖前祈祷了两句,内容是让她有机会回到二十一世纪父母的身边,从而揭穿唐楷的嘴脸。她突然掉下电梯口,不死也昏迷,事情的真相,父母不知,全由唐楷胡说八道,父母说不定更会对唐楷心生好感呢,那样,不是太便宜唐楷了,那种人渣不配拥有父母的疼爱。   烧好香,两人出了殿,竹青发现小姐的神情突地变得凝重了。   牡丹园中,丽影综综,年轻的公子和小姐们三三两两在花丛间散步、谈心,看着象昆曲《牡丹亭》的宣传画,云映绿不感兴趣,沿着园中的小径信步游走,几位迎面走来的公子抬头看到她的脸,无不掩面窃笑,她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   “小姐,你何必这样委屈自己呢?”竹青小声嘀咕,扯了下云映绿的衣衫,指着寺后一池跃动的金鲤,“那就是养生池。”   云映绿顺着方向看去,这里到是一个幽静之处。她四下张望,只有几个年岁很大的夫人在池边喂鱼食,不见某位年轻的公子,心中瞬时平静,“我们也过去看看。”   竹青从早已备好的食盒中取出鱼食递给云映绿,两人围着池边抛着鱼食,金鲤摆着尾巴,在水中急窜抢食,那情景看得云映绿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池边的树林中,长身站立一个身着紫袍的男子,俊眸弯起,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欢喜得象个孩子的云映绿,嘴角勾起一抹心动的笑意。   一阵山风吹来,身边陪着的家人很煞风景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云映绿抛食的手臂戛然停止,她和竹青闻声转头,两个人均是一脸愕然。   天上的日头突然隐在了云层间,稀稀落落的雨点从天上飘了下来,一颗颗,打在云映绿面容上。   “小姐,你的脸……”竹青失声惊呼。   紫袍男子阔步走来,忍俊不禁地抿紧唇,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云映绿,“化妆想达到某种特别的效果,我觉得点朱砂比点墨渍好,至少朱砂防水。”   云映绿机械似地拭着脸,雪白的丝帕上一堆墨点,玉容上一道白一道黑,看得慑人。   紫袍男人忍笑到嘴角抽搐。   竹青闭上眼,没勇气看小姐了,这下好,脸全丢光了。   家人撑开一柄大伞递给紫袍男人,紫袍男人把云映绿揽到肩下,拉着她走到池边,用丝帕沾了点水,轻柔地替云映绿拭了拭脸,一会,才显出她真实的面目。   “云小姐,我怀疑你是海龙王的女儿,为什么我们每次碰到,都在下雨呢?”紫袍男子挥手让家人和竹青退后,牵住云映绿的手,沿着养生池边上的石径踱着步。   “秦公子,我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云映绿有气无力地侧目看着秦论,这才几天呀,怎么又碰到了他。   他家的药庄和棺材铺不忙吗?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闲,一个男人穿得这么艳,象和女人赛靓似的。   “我觉得这是一种缘份,若不下雨,我怎么知道传说中任性娇蛮的云小姐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呢?”秦论笑着说。   “你认识我?”云映绿停下脚步,诧异地问。   秦论对她挤挤眼,“嗯,我们不是在聚贤楼时就互相介绍过,云尔青公子,云映绿小姐,我叫秦论,你忘了吗?”   那天有介绍这么明细?云映绿想不起来了,她那天尽想着那本医书呢!   她伸手,接着伞沿上滴落的雨珠,“秦公子,你今天也来赏花吗?”   “不,我等人。云小姐呢?”秦论笑问,眼中泛起无边无垠的怜爱。都说云小姐慧黠过人、貌美如花,让少年公子们趋之若鹜,其实迷糊起来的云映绿才招人心动。   云映绿巡睃着山林、寺庙笼罩在蒙蒙细雨之中,雾气渐重,想那个相亲的公子一定不来了。“我在等一个已经失约的人。”她说道。   “哦,这么巧,我等的人好象也失约了,不如,我们俩就结伴同游吧!”秦论挑挑眉。   “赏花、敬香,我都做过了,这寺庙也转了一圈,养生池来过了,我今天的任务完成,我该回去向父母交差了。秦公子,你另找别人同游。”云映绿甩去手中的水渍,秦论见她手湿,拉过她的手,在自己衣袖上拭了拭。   “映绿,如果你等的人没有失约,你会如何?”   “不如何,看他一眼,回去描述给娘亲听,代表我来过这里就行了。”   秦论俊眸一细,“如果你看他的一眼,发现对这人并不讨厌,会如何呢?”   “绝无可能。”云映绿皱皱眉,这位秦公子哪来的这么多假设。   “如果那个人是我,有没有可能呢?”秦论慢悠悠地转过身,灼灼地看向她的眼底。   ☆、第9章 话说美色无用论   话语一落,秦论潇洒地转过身,山风吹起紫色的长袍,打起一个旋,衬着玉面俊眉,英伟得令人目眩,直把人都看傻了。   他风姿优雅地看着云映绿。   他这话一开口,秦论认为云映绿不外乎两个表现:一是云映绿羞涩地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心中实则乐开了花似的;二是云映绿脸一板,斥责他轻狂,不顾礼节,当面和人家未出阁女儿家说这些轻薄、挑逗的话语,然后气得脚一跺,跑出伞下。如果是后者的话,他还得花一番心思轻哄、赔礼,把云小姐重新逗得笑靥如花。   但不管是哪一种表现,秦论笃定结果都会是一样的。   云映绿势必会成为他秦论的小娘子。   以前,听闻聚贤楼有位云公子才色冠绝,所写之词,为青楼女子传唱不息,风靡东阳城的大街小巷。词中对描写闺中女儿对爱情向往之语,尢为传神。他很好奇什么样的云公子有着什么样的一颗柔心,才能如此揣摩女儿家的心思。   那天在娶贤楼一见,太叫他喜出望外了。   这云公子,原来是她,不是他,真凤虚凰。   可是这云公子并不象街坊中传说中那样才华横溢,但这一点也没让秦论失望。他在云公子在青一阵白一阵的面容中,发现云公子有着比才华更吸引人的一面,那就是——可爱。   女人因为美丽而可爱,女人因为可爱而显得格外美丽。   云小姐就象是一个强大的磁场,无条件吸引着他向她靠近。   他十六岁接管家业,把秦家药庄和秦家棺材铺打理得在东阳城令各家店铺高山仰止,本人又俊美绝伦、气宇不凡。这样的男人自然眼高于顶,东阳城中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托了人上门说媒,想与他联姻。那些别人口中的美女、佳人,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堆庸脂俗粉。配得上他秦论的女子,他担心怕是还没生出来呢!   他是一个宁可灵魂孤单,也不愿肉体迁就的男人。   自古圣贤皆寂寞。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一晃也二十有四了,没想到,在这桃红柳绿之际,竟然让他遇到了云映绿。   他第一次放下身架,苦心积虑地象他向来不屑的公子哥们,傻傻地在这慈恩寺,玩相亲的把戏。   不想太多,只要博得丽人芳心,委屈就委屈点吧!   让人意外的事一桩接着一桩。   云映绿一不含羞,二没惊慌,淡然地扫视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地扫向了外面越来越密的雨帘。   咦,这雨怎么下得有完没完,可不可以请秦公子送她到停车的树下呢?她寻思着怎么开口。   一场春雨,两种思绪,默默交缠着。   “云小姐,你……没有听到我刚才的话吗?”秦论先沉不住气。   “我还没到耳背的年纪,当然听到。”云映绿气定神闲地应声道。   “那你为何不回答我?”   “秦公子,我一向只根据确定的症状下结论,对于莫须有的、假设的子虚乌有,我不愿意浪费时间。”她一字一句,神情很认真。   秦论的俊眉蹙了又蹙,最后拧成了一个结。   “云小姐,你认为我说的如果,没有可能是真的?”秦论咽了下口水,眼睛滴溜溜转了一下,瞧四面无人,清咳两声,一只手轻搁在她的肩上,“那好吧,我坦白告诉你,我就是今天和你约在养生池见面的那个人。”   “哦!”云映绿眨了下眼,一脸如释重负,“这样啊,那真好,我回去可以向娘亲交待了。”   秦论抓狂地抿了抿唇,“你……你说没别的要说吗?”姑娘家这时候不是应该害羞地低下头,而不是这一脸无动于衷地眼睁得大大的盯着他。   “要说什么?”云映绿一头雾水。   “你对我的印象……是什么?”秦论挫败得想怒吼。   云映绿沉吟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个人感觉你喜欢穿色彩鲜艳的衣服,别的没什么印象。”   秦论就象是被打败的孔雀,丧气地直叹息。   “云小姐,你对我就没有生起一点欢喜之意吗?”他好歹也是有才有貌的俊伟男子呀!   “我们只见过两次面,谈不上欢喜和讨厌。”云映绿皱皱眉,“不过,你干吗在意那些呢?”秦公子的脸上的表情怎么那样难看。   “你不觉得我很英俊,不觉得我很优秀?一点都不心仪?”秦论也不迂回了,厚颜问道。   云映绿沉默地看着他,她现在稍微有点明白秦论要表达的是什么了。说实话,在她的眼中,一个英俊的男人都没一本医书让她感兴趣,再加上唐楷的事情发生在前,她对英俊男人的反感就更加重了。   一个人想以面相诱人,这动机就不纯。   “秦公子,人的长相就是一具皮囊,象一幅画似的,有的是精品画,有的是粗劣的画。精品画,美仑美负,可看多了,会产生审美疲劳。而粗劣的画,浅描淡绘,更贴近真实,也留有许多可以发挥的空间。我个人愿意多看一些粗劣的画,没什么压力。秦公子优秀与否,这在东阳城中是有目共睹的,不需要我写篇什么颂赋来画蛇添足。心仪这个词,我还没研究出是什么意思,所以没办法回答你。”   她条理清晰地把他所有的问题,逐一回答。   美色有一天还会成为障碍。精品画、粗劣画,真想得出来!   秦论看着她,差点没背过气去,有种自作孽不可活的感觉,心中却象被她淡淡的性情牵扯得更凶了。   对,如果云映绿和别的女子一般,他凭什么喜欢上她?他喜欢的不就是她这一份不同吗?   “我不急,我等着你慢慢研究,然后告诉我答案。”秦论非常配合的点点头,一脸深不可测。   答案不急,亲事可得抓紧定下。有了一份婚书,她哪怕花一辈子研究,他都等得。   “映绿,”他狡猾地改唤了她的闺名,以示关系亲昵,“今天我们见面一事,我亲自陪你回府向你娘亲说明一下,这样可信度更高一点,你认为如何?”生意人,懂得只有人等机会,机会从不等人。两人牵手相偕走进云府,这亲事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云映绿是一根直肠子,不懂别人的花花心思,想想这主意不错,“那就麻烦秦公子了。说清了,我们彼此都轻松。”她礼貌地说道。   “坐我的马车吧!”他指指山林外停着的一辆高大宽敞的四匹骏马拉着的马车。   “我和竹青有车的……”云映绿不肯,身子被秦论轻揽着往前推行。   “我的车近一点。”秦论远远地向守候的家人抬了下手,家人转身向竹青说了句什么。竹青扁着嘴,两眼愕然地瞪得大大的。   雨大风狂,罗裙拌脚,云映绿无奈随着秦论上了马车。她不知这在那个朝代,和一个男人独处一室,已经严重影响女儿家的清誉了。当然,如果同处一室的是未来的夫婿,那就另作别论。   秦论体贴地拿出布巾替她拭了下头上沾到的水珠,低头替她把罗裙下摆的湿濡挤净,看到绣花鞋没一点干处,想让她脱下来,又怕让她觉得太过亲昵,生生把这话给咽下去了。   马车缓缓地在雨中往山下驶去。   车内气氛有点缄默,缄默中又涌动着浅浅飘荡的暗流。   秦论看着云映绿清丽秀雅的侧面,一颗心沉沦得一塌糊涂。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摸那白皙中带着点点红晕的粉颊。   “砰!”马车突然摇晃了下,似撞上了什么,发出一声巨响。   云映绿象颗炮弹,飞似的往前栽去,秦论手疾眼快地扣住她的腰,圈进怀中。   暖香在怀,秦论一怔,心坎蓦地被什么烫着。   “谢……谢!”云映绿再木纳,这个时候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秦论的嗓音沙哑了,眸光带了火热,绞缠着她的小脸。   “公子,前面有几辆大车挡着了山道,我们过不去。”煞风景的家人掀开轿帘,禀报道。抬头瞧见公子抱着云小姐,忙低下眼睛。   “前面是什么地方?”秦论不情愿地松开云映绿,抑制住心跳,问道。   “前面是进城官道上的一个客栈,已经堵了好几辆车了。”   官道很宽呀,平时可以并排走两辆四驾马车,怎么会堵呢?秦论拿起车上的雨伞,柔声对云映绿说道:“映绿,你在车里歇会,我下去看看。”   “我和你一同下去。”云映绿想下车把脸上的热度吹散。   “嗯!”   秦论跳下马车,返身牵住她的小手,把她罩在伞下。   前方,几辆宽敞华丽的马车横在路道上,马车上的人都站在客栈外,男人少,女人居多,没打伞,都站在雨中淋着,衣衫湿透了也没人顾到,一个个神情惊恐无措得象世界未日到来似的。   中间有一辆马车边上不知怎么挤满了人,一阵阵痛楚的呻吟从车里传了出来,车身下面一大摊血迹。   秦论瞅了瞅站立在客栈外几个没有胡须的男人和马车的装置,俊脸一沉,“映绿,我们上车。”   “不!”云映绿冷静地站着,眼睛直直地瞪着那辆马车下被雨水冲走的一大摊血迹,象一条红色的溪流,缓缓流向官道下面的沟渠,“是病人,我要过去看看。”   “你疯了,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秦论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   “生病的人,需要我帮助的病人。”云映绿拂开他的手,冒着雨冲向那辆马车。   “请让开一下,我是医生。”   秦论听到云映绿大声叫着,只觉眼前金星直冒。   云家的小姐脑子没什么毛病吧!   ☆、第10章 话说初展医技(一)   “大胆女子,竟敢冒犯皇族?”一把长剑冷唰唰地突然横在云映绿的面前。马车边一道道愕然的视线射向她。   云映绿抬起头,清澈的瞳眸对上一身铠甲的高大男子,神态平和,仿佛一点儿都不怕他。   不怕不怕,她还往前走了一步。   “我是医生,我可以为车里的病人提供力所能尽的帮助。”她社视着他,声音温婉亲和,有一股安定人心的神奇魔力。   男子斜觑了她一眼,“就凭你这个小丫头?”一个俏丽的小女子,开玩笑。太医院里的医官哪个不是须发鬓白、医技高超,才敢自称医生。   在当时的东阳,医生是个高级职称,比郎中、大夫可有份量多了。   “你不信任我?”云映绿最讨厌病人对自己的医术的质疑,医生是凭医术证明自己,不是凭年纪。   “对!”两人对峙着,没人肯相让。   “外面嚷什么?”一个稍显老态地带着令人不敢冒犯的威仪女声从车里传了出来。   “回太后,有一女子枉称是医生,闯到皇驾前,说要为娘娘提供帮助。”男子瞪了云映绿一眼,忙拱手向车里说道。   “哦!”轿帘突然一掀,云映绿看到宽敞的马车里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夫人,气质雍容华贵,另外一侧的卧床上,躺着一个头发散乱、面无人色的绝丽女子,小腹高高隆起,她的裙下一片腥红,一滴滴的血从马车的缝隙间滴落在雨地里,痛楚的呻吟就是从她的口中发出来的,车下两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跪在她的身边,同样脸上没一点血色。   “她要分娩了!”云映绿镇定地说道,在别人还没回过神时,径自探进身,按住怀孕女子手腕尺关寸,诊起脉来,宁静的清眸牢牢盯着她的唇色。   “气滞血瘀,病人的体质虚弱、气血不足、失血过多,宫缩没有节律性,不能推动胎儿下行,她是难产。”   在场的人全呆住了,只不过在一呼一吸间,她就将娘娘的痛处分析得如此清楚。   “小姑娘,你……在东阳中师从于哪位大夫?”老夫人惊喜交加地问。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要赶快找个地方让她躺下来接生,不然胎盘上移,胎儿出不来,情况就有点复杂了。”云映绿尽量用平缓的语调说道。   “小姑娘,你知道她是谁吗?”老夫人眼眸一细,蓦地厉然盯着云映绿。“你有把握能替她接生?”   “对不起,夫人,我家小妹不懂规矩,冒犯了你,请多多见谅,我这就把她带走。”秦论心惊肉跳地跑过来,挤进人群,拉住云映绿。   “松手。”云映绿说道,扭头看向老夫人,“没有一个医生能对一个病例说有百分百的把握,但如果你信任我,我会尽全力医治她。”   老夫人被云映绿凛然的平静震慑住了,“小姑娘,她腹中的胎儿可是天之娇子,若有不慎,你会被杀头的。”   “我不担心这些,我只担心时间拖得太久,我想救她也没有办法。”云映绿肃然道。   “太后,”痛得已气若游丝的女子,拼了命地撑起身,拉住老夫人的手臂,“相信她,相信她,儿臣……已疼得受不了,再过一会,怕是没命,这……是皇上唯一的孩子……一定要生下来……”   老夫人重重地闭了下眼,无力地挥下手,“也罢,太医不在身边,你又不能动弹,现在只能相信她了。”   秦论凝视着云映绿绷得紧紧的小脸,背后惊出的一身冷汗。她还听不出吗?太后,皇上,这些人是宫里的呀,这位怀孕的女子就是唯一怀足了月的印妃印笑嫣娘娘,这腹中的孩子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孩子,这可是人命相关的事,就是宫里的太医也是要小心又小心的。   映绿跟鬼借了胆吗?   他惊恐却又无力,后果不敢去想。因为那位云小姐固执的神情,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的。   “既然你信任于我,那么一切就得听从于我。你让人去那家客栈借一间房,让人准备热水、烧酒,度数越高越好,要一个火盆、一些银针,如果没有,普通的针也行,要一点肠衣。”云映绿跳上了马车,托住面白如纸的女子,温柔地笑着,“不要担心,这不是什么恶疾,忍着点痛,很快就会过去的。”   云映绿的手又暧又软,覆在汗濡的额头,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真的……可以吗?”印笑嫣惊恐慌乱的心奇异地镇定了下来。   “当然!”云映绿从容优雅地点头。   一边的太后讶然地看着她,轻吁一口气,双手合十,有人可依赖的感觉真好。   自从印妃传出喜讯,她是谨慎地呵护着,总算太平无事到现在,太医说还有一个月临产,她寻思着带印妃到慈恩寺烧个香,求菩萨保佑印妃能顺顺利利的生下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香敬好了,也逛了下牡丹园。出了寺院,一上马车,外面下起雨来,马车驶得很慢很平稳,谁想到,应该一个月后临产的印妃突然开始说肚子痛,说痛,身下就开始出血,所有的人全惊住了,这本是微服出游,没带几人,也没带太医,以为一会儿的事。印妃疼得在车中滚来滚去,脸色越来越白,血越流越快,马车一走动,她更是疼得象要咽气一般。   太后眼前发黑,慌乱无措,马车僵持在山道上,不能前进,不能后退,听着印妃的一声声惨叫,只有爱莫能助。着人赶去宫中请太医,从城门到皇宫可不是一刻两刻的辰光,她已不敢再抱什么希望了。   印妃腹中这孩子怕是又一个美丽的泡影!   菩萨真是不该,收了她们的香钱,怎么能不保佑她们呢?不,不该怀疑菩萨的,这个突然跑过来的小丫头一定是菩萨派过来的仙子,不然如此年轻,怎么敢有这一份镇定自若的从容呢?   两个宫女和太监用斗蓬垫在卧榻上,抬着卧榻往客栈走去。   一切都已按照云映绿要求的安排好了。客栈中腾出了一个雅间充作产房,热水在桶里,酒在壶中,火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银针和肠衣、干净的布巾搁在盘子里。   云映绿进客栈之前,瞧见那个带剑的高大男子阔目圆睁,仍是不太相信地瞪着她,她微微一笑,从他腰间抽出一把袖剑,“这个借我用一下。”   ☆、第11章 话说初展医技(二)   “你……”高大男子本能地上前来夺,云映绿灵巧地闪开。   “一会做手术时用,用好还给你,别那么小气。”她从剑销中抽出袖剑,眯细眼看看剑口,表情非常满意。   高大男子瞠目结舌,那是皇上赐的一把上等袖剑,她拿剑的样子怎么比他还自如。   “不可以有一点损坏。”男子闷声叮嘱。   云映绿笑了笑,又冲着官道上一脸深究中带着担忧的秦论点点头,俐落地挽起袖子,走进雅间。   她只留了个宫女做助手,让其他人都退到了室外。太后紧张地在厅堂中走来走去,捂在心口的双手,哆嗦个不停。   总归还是有一点不敢置信,那丫头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吧!   “现在我要帮你脱去亵裤,撒去内衫,张开腿,嗯,非常好……”云映绿突然轻抽一口气,她看到印笑嫣的宫口已张开三指的距离,血泊中,胎儿一个小小的脚趾露了出来,脚趾稍宽,显然胎儿不小,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难产疾状。放在二十一世纪,部腹产好了,不是一件复杂的事,但是在这个医疗条件和医疗器具都不够先进的古代,只能让产妇自己努力了。   “找点艾柱来。”她平静地宫女说道,一边拿起一壶酒为印笑嫣消毒,银针放在火盆上烤得通红。   “我现在刺进你的合谷和三阴穴,这样会减缓你的疼痛,但一会,你可能还是感到痛,那就要忍住,好吗?”她的声音如三月的微风拂面,轻轻柔柔。   疼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印笑嫣咬住唇,“好!”   艾柱点燃,在至阴处悬炙,银针刺进了穴位,印笑嫣像来了点精神,脸色发红,神情兴奋。云映绿拿过桌上的袖剑,在火上烤着。   “啊!”宫女和印笑嫣一齐发出一声惊叫,外面的人不禁全打了个冷战。   “没事,这样子伤口是齐整的,日后恢复起来也快,免得胎儿出来,撒破了皮肉,”云映绿从容地放下袖剑,对着已经割开的产道,轻柔地把手伸进宫口,快速地理好胎儿的手臂,印笑嫣疼得放声大叫,叫声连官道上站着的秦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太后都快要晕过去了,几次想冲进雅间,但到了门口,她又止住了脚步。   医马当作活马医,这个比喻很烂,可也很确切。   唯一胸有成竹的人是云映绿,“吸气,用力,嗯,非常好,歇息一会,好,再来……啊,表现真好,我们再来一次……”   一阵响亮的啼哭声让窗外的雨都止住了。   太后瘫坐在椅子上,想哭又想笑。皇上的第一个孩子终于平安地来到了这世上。   “恭喜太后,印妃娘娘刚刚为皇上产下一位公主,母女平安。”小宫女急不迭地打开房门,禀报道。   “是公主……”太后抬起头,面上微露一丝失望之色。   “嗯,很漂亮的公主。”   “哦,本宫进去看看。”太后揉揉额角,原先那股喜悦不那么强烈了。   云映绿正在为印笑嫣缝补伤口,额头上密密的一层汗,“小女生很漂亮哦,这位夫人毅力真强。”   印笑嫣虚弱地躺在卧榻之上,神情悲痛,小宫女把公主抱到她面前,她看都没看。   “不要这样,印妃,只要能生,以后一定会产下王子的。”太后安慰道,看云映绿麻利地扎上线头,把胎衣和胎盘放在一边的盘中,清洗腿部的血迹,替印笑嫣穿上亵裤,拉下裙摆,整个动作干净、专业。   她看着看着,心头蓦然一动。   “这位姑娘,你出来一下。”她拍拍云映绿的肩头。   云映绿点点头,“我洗下手,写个处方,你回去后让人按照方子抓药,帮她清洗、消炎。”   “那些会有人做的,你不必费心了。”   云映绿笑了笑,这才分点心思打量着眼前这位夫人,瞧衣着好象也是什么大户人家吧!她刚刚专心于印笑嫣,她们之间的谈话,她一点都没注意。   太后领着云映绿走向一辆马车,佩剑男子上前掀开轿帘,伸出手臂,让两人扶着进了车内,轿帘密密放下,他站在车外,冷目巡睃。   “姑娘也是东阳人吗?”太后温和地问道。   云映绿端坐着,双手放平,“嗯,就在东阳南城的云府。”   “和云氏珠宝行有没有什么关系?”太后一扬眉。   “那是我家的店铺。”   “原来是云小姐,你这手接生的医技是跟谁学的?”印妃今天这个难产,莫说在路上,就是在宫里,只怕也凶多吉少,而这个小丫头轻轻松松就把难题给解决了,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   “我……”云映绿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很少说谎,可这个情况,她要是说实话,别人能相信吗?她怔了半晌,“是……祖传的。”她实在编不出一个什么人名。   “想不到云府还有这等绝技,那云小姐,你除了会接生,还会些什么?”   “我专攻的是妇科,其他的也可以医治,但不如医科精通。”   “你讲的妇科是指?”   “女子下体常患的一些疾病,炎症、肌瘤、息肉之类的,我不怎么帮人接生的。”   太后眨巴眨巴眼,女子从发育之后,私密处就常会有这样那样的难言之隐,太医诊脉也很少诊得出,有时也只得忍着,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专治这个的医生。   “那不孕和保胎,你也能看吗?”   “如果是先天不孕,我也没办法。保胎,只要孕妇按照医生的要求去做,不会很难。”云映绿保守地回答。   万太后突然激动地站起身,两眼发亮,“云小姐,你愿意随本宫进宫吗?”   宫?皇宫,那个藏着绝世孤本医籍的皇宫?云映绿长睫扑闪扑闪的。   雨仍在下着,漫天银针似的。   秦论看到印妃娘娘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客栈中抬了出来,送上马车,一个个淋得象落汤鸡似的宫人也纷纷上了各自的车。堵了近二个时辰的官道终于松动了。   秦论站在路道边,张望着缓缓离开的车景,和细雨溶成幅模糊的画面。   咦,云映绿呢?   记得和万太后上了马车,就没下来吗?秦论双手环胸,蹙起眉头,对着雨幕叹息。这下好了,他和她牵手并肩走进云府的计划泡汤了。   不过无妨,云映绿可真是让他越来越感兴趣了,没有诗才,却是一个妙手神医,那秦家药庄的少夫人的位置,不是她坐还有谁敢坐呢?   啊,天赐良缘,天作之合呀!   秦论俊美绝伦的面容上,似有一双柔情似水的手,细细熨烫,生动无比。   ☆、第12章 话说是天子还是种马   东阳皇宫。   夜深露重,花儿含烟,一轮月,清冷悬在黑幕中,任云儿与它嬉戏。   御书房中,一盏宫灯之下,当今东阳皇帝刘煊宸正埋头伏案于堆积如山的奏折之中,朱笔不停,案边一杯参茶已凉。   自从五年前登基以来,他好象没什么好好喘息过,不是天灾就是战乱,要不然就是朝堂之中朋党之争斗得激烈,需要他的镇压与调剂,还有后宫没完没了的烦心事,一切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呀!   众人仰望着天子的宝座,山呼海啸,可又谁知坐在宝座之上的人真正的感觉呢?   挂在门上的珠帘一响,贴身侍候的大太监罗公公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皇上,用点夜宵吧!”   刘煊宸放下朱笔,揉揉眼睛周围的穴位,“罗公公,若不是你,朕都忘记已经饿了很久。”   罗公公疼惜地叹了口气,把温在食盒中的肉粥端了出来,“皇上,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刘煊宸笑笑,端起粥碗,听到外面有衣裙曳地的声响,“外面还有什么人?”   “是皇后娘娘,说是不打扰皇上处理公务,在外面候着。”   “真是的。”刘煊宸责备地瞪了罗公公一眼,“又不是别人,是皇后,怎么能让她等呢?”他亲自站起身,掀开珠帘。   “皇后!”这不是一声柔情的呼唤,而是带了许多尊重。   “皇上有空啦!”皇后虞曼菱是位温婉端庄的女子,高雅尊贵,是朝中右丞相之女,因不在朝堂,只着了一件轻便的春裙,她恬恬一笑,捧着几幅画轴走了进来。   “这么晚还不歇息,跟御书房干吗呢?虽是春天,夜晚的寒气还是很重,不要冻了。”刘煊宸不无关切地说道,挥手让罗公公退下,御书房内只有他和皇后二人。   “这不是为皇上选秀女的事来的吗?”虞曼菱轻笑,把画轴放在书案上。“这次新进的秀女,一个比一个出色,皇上有福了。”   “唉,别人这样就也罢了,皇后你也要取笑朕吗?每一次选秀女,对朕来讲都象是一场劫难。”刘煊宸自嘲地倾倾嘴角。一个个秀女进了宫,封了号,按照内务府的安排,排了队等临幸,临幸后,监测月事,接着,就是一次次的失望。   而这种日子,持续了五年。   不知乍搞的,别人家不仅三妻四妾的象接力赛似的抢着生孩子,就连在外偷个情,也能多个儿子,而他刘煊宸坐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这生儿子比夺皇位都难。   上天真是会捉弄人吧!   “皇上,臣妾没有什么恶意。这次的秀女真的不错,有文有武,有大家闺秀,有小家碧玉,还有位从波斯国来的公主,听说她母后一共替国王生了十五个孩子,她的体型和长相最和她母后相似,使臣见后,当即向波斯国王求的亲。”   “呵,”刘煊宸失笑摇头,“这世上的君主,选妃不是选才就是选貌,只有朕选妃是以生育之力,真是好笑,有时,朕都在想,朕到底是个天子,还是个种马。”   “皇上别这样说,皇上不是普通男子,肩负着把祖宗江山延续万年的重任。印妃娘娘帮皇上生了位公主,这是个好的开头,以后,王子、公主会让这个寂静的后宫热闹起来的。”   “朕已经不会为这事激动了。”刘煊宸淡淡地说。   虞曼菱同情地看看他,打开桌上的画轴,一幅幅摊在书案之上。   “皇上,来看看吧!皇上选中谁,明日内务部验过身后,臣妾就可以下碟子了。”   刘煊宸放下粥碗,无可无不可地走到书案前。   虞曼菱上前指点,“这幅就是袁元帅之女袁亦玉,巾帼不让须眉,十四岁就随父上过战场,皇上,你看,她眉宇间英气逼人。”   “这女子进了深宫,真是可惜了。”刘煊宸的口气不无讽刺。   “皇上,这一幅是昌平县令阮大人之女阮若南,此女乃是当今才女,文采出众,善写诗词,才貌双全。”   “朕一听到这话,有时就想在东阳设立女科,让一帮有才学的女子学有所用,不然太委屈了才女的称号。”   “皇上,你想挑战世俗吗?”   “不,说说而已。这是……”刘煊宸走到第三幅图前,忽然象被震了一下,画中的女子身穿红色的异域服装,蓝眸如湖泊,发丝如墨,衣袂飘飘,美得象团火焰一般。   虞曼菱敏锐地感觉到他的神情变化,樱唇一弯,“这位就是波斯公主古丽,美吗?”   “的确是人间绝色。”刘煊宸漠然地眨了下眼,转到书案后,坐下,“和印妃不相上下。”   “皇上,还有几位呢?”   “不看了。女子如花,春天一到,朵朵争奇斗妍,过不多时,又纷纷谢落,朕没什么兴趣看花谢花落。皇后,你瞧着不错挑几个,让内务府验身吧,朕不想烦这些个事。哦,皇后,他从战场上回东阳了。”   虞曼菱握着画轴的手一颤,娇美的耳朵突地通红,“他……还好吗?”   “秀女的事选定后,皇后挑个日子回府省亲,亲自看看他去。”刘煊宸深深地看着虞曼菱。   “臣妾真的可以回府省亲?”虞曼菱抬起头。   刘煊宸微微一笑,两人之间有种无言的默契。   “现在国泰民安,朝中诸事顺利,皇后可以放心地回府省亲。皇后,这些年,你辛苦了。”刘煊宸站起身,握了握她的柔夷,但很快便放开了。   “与皇上相比,臣妾这点苦算什么。”虞蔓菱喃喃说道,手无措地捏着画轴的边角,心已经飞向了皇宫外一座名唤“虞府”的大大庭院中。   御书房内,突然沉默了下来。   “皇后也在这里啊!”珠帘叮叮咚咚响起,万太后的笑声伴着细碎的脚步,打破了房中缄默的气氛。   两个人忙起身迎接。   万太后慈祥地注视着二人,疼爱地握住皇后的手,拉到一边给皇上休息用的卧榻上坐下,“小手冰凉呀,皇后,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儿臣和太后一个体质,偏寒,其实并不冷。”虞曼菱撒娇地依在太后的怀中,象个小姑娘似的。   太后轻抚着她的头发,叹道,“你和本宫象的何止是体质呀!”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巧的事,皇后和太后长相犹如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一般。   “所以儿臣进宫给太后做媳妇!”虞曼菱噘起小嘴,她其实真的很幸运,嫁进皇宫之后,不仅有一个敬爱她、体贴她的皇上夫君,还有一个疼她如已出的太后婆婆,在历朝历代的后宫妃嫔之中,谁有她这样的福气。   都说宫深如海,可她却是这深海之中一尾自由自在的鱼。   “这小嘴多甜呀,和本宫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万太后窝心地笑着,“皇后,本宫这次从外面请了个医生,医技特别的高明,过两天让她帮你瞧瞧,都成亲五年了,怎么没一点孕相?”   虞曼菱突然坐起身,嘴角抽搐了下,向书案后的刘煊宸递去一个求救的眼神,笑意有些勉强。   “母后,这次的秀女画像你见过没?”刘煊宸会意地闭了下眼,开口问道,把话题轻轻挪开。   太后没察觉这快速掠过的眼波,说起秀女,精神一振,“哦,本宫来就是为这事来的。皇上呀,这次秀女验身不需要内务府插手,交给太医院的医官就行了,还有宫中的所有妃嫔,过些日子本宫想让太医院给做一个妇科体检。”   和那位云小姐畅谈后,她懂了许多专业名词。   刘煊宸掏掏耳朵,怀疑他听错了什么话。妇科体检是个什么东东?   “太后,太医院的医官可都是……男子呀!”虞曼菱吞了吞口水,小心地说道。   这宫中的太监都是阉过身的,可以不当男人看。太医院里的医官虽然个个一把年纪,却是堂堂正正的男人。这秀女验身是要全身脱光光的,皇上的妃嫔,让别的男人先瞧了个先,好吗?   “没事,没事,她是不同的,只要医术高,其他不要在意。”太后摆摆手。   虞曼菱爱莫能助地对刘煊宸耸耸肩。   刘煊宸龙目一凝,一场劫难又要开始了。   莫名的,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次的劫难似乎比哪次来得都更急更猛。   ☆、第13章 话说误把萧郎当路人   秀女一事,让刘煊宸好好的心情变坏了,他再没心思批阅奏折。亲自步行把太后、皇后送回寝宫,自已也准备回寝宫休息时,想起兵部今天送来一封加急公文还没看,又折回了御书房。   皇宫是个笼统的词,包括两个大院子。前院的就是皇帝办公的场所,议政殿、宴会殿、候朝殿、御书房等,隔着一道红红的院墙,里面就是后院,也就是皇帝的家——后宫,妃嫔们都住在里面。按照列朝律令,后宫不参政,这分开前后院的一道院门,只有皇帝和太监可以出入,妃嫔们绝不允许涉足的,但太后和皇后例外。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御花园中的落花,随着夜风飘浮着,空气中有暗香浮动。树梢间挂着风灯,微微的烛光,勉强可以看清宫中的道路。春天向来很短,不久就要入夏了,刘煊宸挽起衣袖,也不觉凉意。他信步走到御书房前,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影,探头探脑的张望着什么。   刘煊宸慢慢走近,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那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袍,极为清瘦的年轻男子。光洁的面颊如玉雕一般,面容清丽,神情淡雅,脖颈修长,自有一股逼人的清新。   这男子看上去不似侍卫、不似太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煊宸不禁有点好奇,他咳了一声,靠过去,站在男子身边,“看什么呢?”他一低头,看到男子腰间挂着个腰牌,是太医院当值医官的皇宫出入牌,他蹙起了眉头,他记忆不算坏,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他可都认得,这个是新来的学徒?   太医院收学徒吗?   清瘦的男子吓了一跳,扭过头看到他,睫羽闪烁了几下,唇角浮出一丝纯净的笑容,深深地吁了口气,“我今天总算看到一个很象男人的人了。”   刘煊宸一怔,这男子不认得自己吗?他一低头,看到自己外罩的一件深蓝色的披风遮住了里面的杏袍,从而掩盖了自己的身份。平时被朝臣捧着供着,很久没人敢和自已平等的对话了,他不由得被逗起几份兴趣,于是他也不忙着离开。   “你到底在看什么?”他看到清瘦的男子跑到门边、窗前细心地观察着。   “如果你想进这里看书,要办什么手续?”清瘦男子圆睁着清眸,问道。   “从大门直接走进去就行了。”刘煊宸忍着笑说道。   “你以为皇宫是店铺,想进就进呀!”清瘦男子扶扶稍嫌宽松的官帽,白了他一眼。   “你现在不是进来了吗?”   “我……是在上班,不是闲逛。”唉,第一天上班就碰上了值班,运气真有点太好。   这清瘦男子正是那阴差阳错,被太后重薪聘进宫中的新鲜出炉的医官云映绿。   太后真是个急性子,得到她的首肯后,当天就下了一道懿旨,连内务府都没经过。云府接到懿旨,不亚如晴天霹雳般,她花了好一番口舌,又是发誓,又是许诺,又是保证的,才让心乱如麻的父母安定了下来,让她进宫做医官。   云映绿不知,她一进宫,秦府请来的说媒的人就上门了,云员外与夫人是面面相觑,不知是应还是不应,现在这个女儿,他们有点摸不着性子,不太敢作主。   当然,那是父母操心的事,与云映绿无关。   她轻轻松松地走马上任。   太医院的规模不大,一个幽静的小院子,几个跑腿打杂、熬药的小太监,药房、诊室,几个年纪一大把的半老头子医生,她的空降,别人讶异也不敢露在脸上,她可是太后钦点的。   这太医院说穿了,就是皇帝家的私人医院,他们几个都是皇帝的家庭医生,应该讲不会太忙碌。上下班时间和朝中的大臣们差不多,只是不需要到候朝殿点到,一月也有一两天休息,几个人轮流在宫中值夜班。   这些都是云映绿所熟悉的,比起以前呆的妇产科医院,忙碌程度,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一见到小太监送上各宫的花名册,她差点没惊晕过去。这一个后宫,从太后到未等宫女,竟然有近上千号女人,这不是意味着她就要有上千号固定的服务对象?   真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女人,男人爱把女人比喻成花,这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大花园。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么多号女人,都围着一个男人转。   云映绿咂咂嘴,这个男人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第一天没有什么事,分配给她的小太监领着她在宫中熟悉的环境,她旁敲侧击打听到御书房的方向,一入夜,就过来探探路,但愿以后能有机会混进去找找那本《神农本草经》。   “你看得这么仔细,难道是新来的查夜侍卫?”刘煊宸故意问道。   “不是,我是太医院新来的医官云映绿。你呢,干什么的?”她礼尚往来的询问。   人长得秀气,名字也秀气。   刘煊宸想了想,回道:“我就是一闲逛的人。姓刘。”   “原来是刘公子。”云映绿不知在东阳城中只有一户人家姓刘,“你胆子真大啊,闲逛也敢逛到这里。这宫里面规矩多,气氛也压抑,动不动就是砍头、剁脚、挖眼的,一点都没人性。”   刘煊宸摸摸鼻子,“只要你守礼遵规,那些和你没什么关系的。”   “嗯,说得也是,我做好自已份内的事就行了。对了,刘公子,你和这里面的工作人员熟悉吗?”她用手指指御书房。   “算有点认识!”工作人员是办事的人吗?   “那你方不方便以后找个机会带我进去看看书?”云映绿眼惊喜地眯起。   “这个不难,只是这里面没什么医书。一般的医书,太医院的藏书阁应该都会有的。”   “对呀,我要看的不是一般的医书,”云映绿四下看看,踮起脚,凑到刘煊宸的耳边悄声说道,“我想看的是那本《神农本草经》。”   刘煊宸神色一震,淡淡打量着云映绿,阴冷地倾倾嘴角,“你不会是为了这本医书才处心积虑地进宫的吧?”   云映绿小脸一红,“你……敢质疑我的医德?告诉你,我可不是靠拉关系、送礼,混水摸鱼的人,我自有证明自己的医技。这进宫,是太后诚邀的,并不是我主动提出。不过,既然进了宫,总想有所收获,听说这里面有一本旷古医籍,我当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学无止境吗,你不帮忙算了,我另想办法。”   这男人面容长得不错,可怎么戴幅有色眼镜看人呢?青蓝色的披风,金线镶边,狭长的丹凤眼,高山般挺直的鼻梁,周身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常人的沉稳冷峻,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边他薄薄的唇都显得有些刻薄。胆子小的猛一见到他,会被他吓哆嗦的。   刘煊宸失笑摇头,小医官可真坦白得可爱,“什么办法也不比找我强。”他淡然提醒道。   “那你帮我吗?”云映绿停止转身,两眼晶亮。   “你知道不,这《神农本草经》只有历代皇上和皇后可以阅览,其他人是没有资格的。”   云映绿眼瞪得溜圆,尔后两肩突地耷拉下来,沮丧地摇摇手,“别说了,我不抱希望。”   “但也不是那么绝对。”刘煊宸挑起眉尾。   “你可不可以一次性把话说完?”云映绿有气无力地问。   “你以后不要呆在太医院了,我帮你找人,你就来这御书房做个皇上的专职医官,或许有机会接触到那本书。”他莫名地对这个可爱的小医官产生了兴趣,兴起把他放到身边的念头。有这么个人儿和他逗逗嘴,解解乏也不错。   “哦!”云映绿懒懒地挥挥手,“多谢刘公子的美意,我看免了吧!时候不早,我回太医院了,晚安。”   “你不想来这里?”刘煊宸伸手抓住她,发觉掌下的手指纤细柔软,实在不象是个年青男子的手。   云映绿皱皱眉,“不是不想,刘公子,我是专门看妇科病的,来这里做一个男人的专职医官合适吗?”   ☆、第14章 话说秀女验身惊魂   云映绿担任医官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奉命为新来的秀女验身。   一早,太医院来了两个内务府的太监,领着云映绿来到御花园边上一处楼阁,门前已经排着十多个身着一身白衣、不着脂粉、不戴任何首饰的女子,看到云映绿,一个脸露羞窘地低下头,脸红耳热。   内务府在后宫可是个很有权的部门,由一些资历老的太监负责,俨然和现在某些大公司的后勤处一个职能,负责后宫的一切生活起居、生死病死、皇帝的婚事、宫里的大小节日安排。又管钱又管人,平时在宫里都是横着走,鼻孔朝天的。   没想到,这次触了壁角,皇帝选秀女这么隆重的一件事,竟然交给了太医院一个新来的小医官。   内务府的大太监轻蔑地看着云映绿,冷哼一声说,说这秀女验身,就是看秀女是否是处女,身上有没疤痕、胎记,骨盆是否宽大,胸部是否坚挺……说着,太监瞟着一个个亭亭玉立的秀女,猛吞口水,眼中闪烁着意淫的光泽。   云映绿冷觑着眼前的太监,她本来觉得他们是历史最不人伦的产物,应该付于同情,可是这些人在宫中,却扭曲了人性,变得令人厌恶。   “我知道了,开始吧!”验什么身,不就是想看看这些个秀女发育是否正常、能不能生孩子?为了一个男人,完完全全把自己最宝贵的身子袒露在一个陌生人的眼光之下,值得吗?   秀女们由两个嬷嬷领着,鱼贯走进楼阁。   验身房是楼阁里间最尾端的一个密封的房间,四周的窗户都用布遮着,桌上只一盏微弱的宫灯,一张硕大的的卧榻摆在正中,上面铺着红色的丝缎,气氛有些诡秘。   阁中一位年老的嬷嬷塞给云映绿一个名册,她拿着名册,先行走进房间。   “秀女阮若南。”门外嬷嬷高声叫道,门“吱”地一声,一抹白色的倩影飘了进来。   幽静的房间,淡淡的烛火,呼吸清晰可闻,小鹿一样无辜的眼睛惊慌地看着云映绿。   “你不必紧张,这……只是例行公事。”云映绿淡然轻笑,温和地安慰微微有些发抖的女子。   “嗯!”柔柔地一句回话,带着颤颤微微的余音。   云映绿借着灯光看着院若南,肤若凝脂,秀眉如月,薄唇如樱。不等她再出声,院若南咬了咬唇,忍下羞涩,轻解腰中的丝绦,白衣如纱,缓缓飘落下来,里面未着寸缕,一具美丽的胴体跃然映入眼帘。真的是白玉无瑕,天生的佳丽,最佳的黄金分割比例,曲线玲珑,凹凸有致,增一寸则肥,减一寸则瘦。云映绿见过的女子可谓无数,但象这般的,她只得赞叹造物者的偏爱。   阮若南在她前面转了个身,伸展双臂,让她看个仔细,然后走到一边的卧榻上,深呼吸,徐徐打开大腿。   云映绿走近前,还没欠身,袖中突然被塞进一个冰凉的器物,她一摸,是个玉佩。   “医官大人,请……放轻力度,小女怕疼。”阮若南低声说道,玉容掩在黑暗之中,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我不会伤着你的,但不需要这样。”这不是收红包吗,这种坏习气原来是从古代传袭下来的呀!她向来最不齿这种行为。   云映绿把玉佩还给阮若南。   “医官大人,你难道嫌少吗?小女的爹爹是个清廉的县令,家中非常清贫,为了让小女能入宫,借了许多债为小女采办衣衫,还……有备下这块玉佩,这已是小女的全部了,医官大人,请收下吧,等日后小女入了宫,一定再以重金酬谢。”阮若南眼中浮起一层湿雾,固执地又把玉佩伸进了云映绿的袖中。   “入宫就那么重要吗?”云映绿不解地问道。   “当然,一旦入宫,成了皇上的枕边人,爹爹就可以被重用,家境会好转,我也……可以了却心愿。”   “呃?你什么心愿?”   “这天下,能比嫁给天子更幸福的事吗?”阮若南坐起身,小脸闪耀着兴奋的光泽,“医官大人,皇上英俊吗?”   云映绿眨眨眼,“对不起,我到现在还没见过他呢!”那个男人上朝被百官围着,下朝被女人围着,她哪有机会见到。   “哦,民间传说当今天子丰华正茂,英俊倜傥,俊伟非凡。真想早日见到皇上。医官大人,我符合妃嫔的条件吗?”   “嗯!”云映绿无力地点点头,在阮若南的名字后面打了个勾。   “医官大人,你……其实也很英俊。”临出门前,阮若南娇柔地回头说道。   云映绿摸摸下巴,她很英俊吗?第一次被人这样形容哦。   接下来的秀女,和阮若南如出一辙,一个个粉堆玉琢似的,无不貌美如花,无不玉体横陈在她面前,无不在她袖中塞点一些首饰之类的东西。   她若拒绝,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露,仿佛没办法活下去似的。   “袁亦玉!”门外的嬷嬷声音的声量已经开始降低了,这应该是第十六位秀女了。   袁亦玉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哪怕和别的秀女穿同样的白衣,但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不同的气质。   “不要验身了,我去年随父亲上战场,中了敌军一刀,后面有一条长长的疤痕,我不符合妃嫔的条件,你快快把我从名册上剔除掉。”袁亦玉到底是将门虎女,快人快语。   云映绿温和地笑笑,好奇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报名参选秀女呢?”   “还不是我爹爹想攀龙附凤,能和皇上扯点关系。”袁亦玉没好气地哼了声,带着些不屑,还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如果选不上,你爹爹会失望吗?”   袁亦玉一怔,“我实在不适合宫内生活,也不符合条件。下月初,据说北朝那边会有大动作,我父亲已经被调派过去,我想随父亲一同前往,陪他上阵杀敌。”   “嗯,那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不过,你一定要想好了。”云映绿从前十几位秀女的表现中,明白能够嫁进皇宫,已经和爱情无关,而是一种家族的荣誉。   皇帝的婚姻,永远和政治挂勾。她不能从常规的角度去理解。   “想不想好能怎么办,我身上这一条伤疤能遮得过去吗?”   “如果你想进宫,这条伤疤我可以帮你治愈,一点痕迹都没有。”   “真的可以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是战场上的女将。   云映绿点点头。   “那好,我……入宫吧!”袁亦玉沉吟了下,重重闭上眼,说道。   父为天,对父亲的孝心压倒了一切。   终于到了最后一位宫女,云映绿两只衣袖沉甸甸的都举不起来了。   她低着头看着名册上的名字,古丽,怎么象新疆人的名字。   “秀女古丽。”嬷嬷的声音嘶哑、破碎,已经底气不足了。   云映绿动动疲累的双足,缓缓抬起头。   一个人影飘进了室中,门“啪”地被踢上,还没等她看清,人就已经被制住,那人转到她身后,一手箍住她的双臂,一手握着把袖剑,抵在她的颈间。   “你要把这个……也送我吗?”云映绿稳住心神,盯着袖剑手柄上镶满的珠宝,问道。   ☆、第15章 话说分赃   “小医官,贪心不小哦!”一声银铃似的轻笑,眼前多了张放大似的丽容。   古丽蓝眸高鼻,脸部轮廓显明,身材丰满有型,犹如人间尤物,有一股呼之欲出的野性美,她轻佻地对云映绿挤挤眼,“实话告诉你,本公主不是处女,可是本公主要入宫,你说有什么好的法子?”   “修补处女膜。”云映绿中肯地说道,虽然她觉得这个手术毫无意义,但会尊重病人的意愿。   古丽冷冷一笑,“你会吗?”   “我会,但是现在的医疗条件不够。”这个手术不难,时间也不长,但对手术器具要求很高。   “就知道你在说大许。那你给本公主找点迷香、迷药之类的,在皇上临幸本公主之夜,本公主自己想办法。现在,你去本公主名字后面打个勾,我们之间的对话,你全部给忘掉,要不然,你会活不到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   说完,古丽松开云映绿,手一抬,那柄袖剑飞到空中,尔后缓缓落下,刚好插进古丽手中突然多出的剑销之中。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如特技一般。   “你想要吗?”古丽扬扬袖剑,挑衅地看着眼一眨不眨的云映绿。   云映绿眼珠动了动,“不,我觉得你握着更合适。”   “真是识趣,呶,赏你的。”古丽指间多了一枚闪闪发光的宝石,“嗖”地一声弹向云映绿。云映绿本能的伸手接住,掌心被震得生疼生疼。   “记住本公主的话。”古丽昂起头,拉开门,一缕香风飘了出去。   风穿竹林终有痕。   云映绿拿起笔,笔在空中停滞了下,尔后在古丽两个字的后面打了个勾。   在这宫中做个医官,似乎没想像中那么容易哦!有时候,也不需要太那么坚守原则。   秀女们被内务府的太监领回原先的候封阁,等着下一步的赐封。   云映绿浑浑噩噩地走出验身房,拖着两只沉重的袖子,心中无由地冒出点罪恶感。其实她没有处女情结,只要真心相爱,一片处女膜又能证明什么?可是她觉着古丽象个危险人物,如果让她靠近皇帝,出了什么事,算不算自己犯了渎职罪?   御花园里有个凉亭,四周花树环绕,蝴蝶飞飞,她信步走了进去,在亭子中间的石凳之中坐下,把袖中各式各样的珠宝全摊在石桌之上,对着灼灼的珠光发呆。   “云医官,你坐在这儿干吗?”小径上突然传来一声询问。   云映绿抬起头,看到那晚遇到的刘公子身着锦袍,由几人簇拥着站在路边。   “哦,是刘公子,”云映绿点点头,小脸茫然,“你又在闲逛吗?”   刘煊宸刚散朝,换了便装,想去看看太后。“嗯!”他挥手让太监们停在原地,自己拾级上了凉亭,坐在云映绿的对面,看到一桌的珠宝,愣了愣,“云太医,你在这玩赏珠宝?”   那个晚上,这个小太医,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已经很久没人敢和他这样轻松自然的对话了,那样的对话令他非常愉悦,晚上躺在龙床上,想想就要笑。很清雅的一个小少年,讲话古里古怪的,还专门钻研女人家的病,想忘都忘不了。   “这是我收受的贿赂,我正在想如何处置。你有喜欢的吗,挑几件吧!”云映绿对首饰一向没兴趣,一点都不实在的东西,还很费钱。   刘煊宸眨眨眼,笑道:“谁给你行贿了?”   云映绿手托着下巴,小嘴一嘟,“那群秀女呀!我今天负责给她们验身,她们想让我在皇上面前替她们美言几句,硬塞给我的,我要是不收,她们就哭。唉,我真是没有办法,这些东西给我有什么用呢,我又见不到那个皇上,帮不了她们的忙,怎么办呀?要不捐给慈善机构?这宫里有这种部门吗?刘公子,你随从那么多,你是不是也担个什么要职,这样吧,这些都交给你处置了。”她把一堆珠宝推到了他的面前。   刘煊宸随手捏起一枚凤钗,质地不错,做工也精湛,这是用了心要送人的礼物。宫中这些恶习,他早有耳闻,今日算是目睹了,见怪不怪。所谓经手不穷,只要与权和钱沾上边的,某些人总能借机发点小财。   他微微一笑,带点讶异地问道:“既然是别人送你的,你就收下吧!日后遇到皇上,你在他面前夸夸她们,不就受之无愧了。”   他未来的妃嫔,让这小子先看了个先,他应该生气的,可是对着他这张皱成一团的小脸,就气不起来,或许他对那些妃嫔也并不在意。没有感情,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看就看去呗。   “什么,我又不是媒婆,不做那种无聊之事。”她斜睨着他,眉头一扬,一脸被侮辱的神情。   “好,好!”刘煊宸宠溺地倾倾嘴角,深深地凝视着她,对她的喜欢不禁又多了一份,“我会帮你处理这些珠宝,你不要再拉着个脸,笑一个吧!”   “刘公子,你说这么多秀女,皇上会个个都临幸到吗?”云映绿问道,心里想着古丽,心思全放在脸上。   刘煊宸差点呛着,“干吗问这个?”皇上是神吗,夜夜临幸,白天还能上朝么?   “纯属好奇,我想也没可能个个临幸到,说不定他连她们的名字都记不住呢!”   “他不需要记,内务府的人记着就行。”刘煊宸漠不关心地说道。   “那会有一个盛大的婚礼吗?多少人嫁一个男人已经够不幸了,要是再没个婚礼,就太可怜了。”   刘煊宸抿紧了唇,没有作声,神情有点异样。   云映绿突然重重叹了口气,明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解的心语。   “不开心吗?”刘煊宸拧拧眉。   “我以前觉得这位皇上挺没有人性的,生不出孩子,把责任推给一帮女人,还一直娶个不停,真不应该。可自从我进了这皇宫,我发现我有些同情他了。他想娶谁,可能也身不由已,那么多的女人想嫁他。唉,他白天忙国事,晚上还有一堆的女人排着队等他慰藉,太辛苦了,工作狂加午夜牛郎,比劳模还要劳模。”云映绿一本正经地说道。   “咳,咳……”刘煊宸差点没咳得背过气去,他平生第一次听人用这样的口吻评价他。   是同情,不是羡慕!真够惊世骇俗。   这皇宫之中,美女如云,环肥燕瘦,粉红娇白,冰肌玉骨,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而这些女子都为他一人所有,这可是让全天下的男人都羡慕到发疯的。   “谁说身不由已,想娶谁,自然是朕说了……算……咳,咳,咳……”   “你闭上嘴,咽一口口沫,深呼吸!”云映绿起身拍拍他的肩,力度不轻不重,非常舒服,他口中含糊不清的“朕”,她也没听清。   “刘公子,我现在有点知道皇上为什么没孩子了。女子只有在排卵期才能容易受孕,如果那时皇上没有临幸她,这个时期一过,这一个月她都没受孕机会了。皇上若想生很多的孩子,最好是在某一个月,固定一位妃嫔,这样成功的机率会高一点,可是这样别的妃嫔会不会有意见呢?真是太难调剂。所以还是一夫一妻制好呀,省得这些烦恼。”   她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自言自语。   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刘煊宸凝视着她,心头蓦地一动,这张清雅的面容,怎么比宫中所有的莺莺燕燕都看着脱俗可人呢。“云太医,若你是女子,愿意嫁进宫中吗?”他想都没想,脱口问道。   云映绿冷然瞄了瞄他,“我是正常人,对别人的丈夫没兴趣,何况还是一群女人的丈夫。”   刘煊宸一颗心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击个粉碎。   “那你愿意嫁什么样的人?”他不放过地追问道。   “我暂时还没考虑……”   “皇上,臣杜子彬有要事请奏。”凉亭外响起重重的脚步声,花树一拂,几片花瓣落到一幅宽阔的肩上,石级上站着一位剑眉朗目、面容刚正不阿、神情严肃的男子,抬手过颈。   皇上?   杜子彬?   云映绿抬手遮住斜射进凉亭的阳光,防止眩晕会栽到亭下。   这位刘公子就是当今皇上?   这位杜子彬就是她负了心的前未婚夫?   场面嫌不热闹么,又是龙灯又是会,全凑一块了。今天是黑色星期五吗?   话说这前未婚夫是因公事无意碰到,可是这当今天子,她怎么没察觉呢,还在他面前说了许多有的没的,还亲口承认受贿,幸好脏款已经交公,笨呀,这后宫里唯一最象男人的不是皇上,还有谁呢?   言辞冒犯皇上,按照魏朝律法,是什么罪?   她趴在那儿一动不动,自责加羞窘,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哦,是杜卿呀,怎么不在御书房等朕?”刘煊宸站起身,偷看到云映绿胀红的小脸,抿嘴直乐。   “皇上,实在是事情太紧急,臣不敢耽误。”杜子彬说道。   “好,那我们去御书房,边走边谈。”刘煊宸说完,扭过头俯在云映绿的耳边低声道,“朕一会再来找你继续刚才的话题。”   “皇上,不必了……”云映绿局促地抬起头,目光正对着杜子彬戛然惊愕的视线。   “你……”杜子彬指着她,那神情犹如见到天外来客。   ☆、第16章 话说下堂未婚夫(一)   杜子彬,杜氏书铺的大公子,魏朝年轻有为的刑部尚书,才华出众,为人正直,长相属于健壮英伟型的,没什么书生的儒雅文弱气质,说象一个武者更恰切。   这个铁骨铮铮,满脸正义的男人就是与她曾有过婚约的未婚夫?云映绿悄然打量着。   竹青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过这个名字,今天,云映绿还是头一次见到杜公子的真颜。   这么个怕是在刀山火海前眼睛都不会眨的铮铮伟男子,被她当时退婚,不知是什么样的一幅表情?   云映绿轻轻抽气,虽说不是自己的过错,但还是有点心虚。目光一交会的瞬间,她就急忙挪开了视线。   这看在杜子彬眼中,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云府的大小姐云映绿别说穿了一身的男装,就是烧成灰、变成风,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不管他现在怎么的受人尊重,如何如何的出众,只要一想到当日云府这丫头跑上门去羞辱他,死活要退婚,他就象被人迎面击了一闷棍,哼都不哼一声,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这是一个男人不能承受的耻辱、无法启口的苦衷。   他努力走到今天,就是想一点点的把当日的耻辱洗涮掉,要证明给那世人看,他杜子彬毫不受她的影响,表现杰出、无人可比。   真的不受影响吗?   那心中的这股怨气打哪发出来的?   午夜梦回时,恨谁恨得牙痒痒的,在床上辗转难眠?   站在小院中,听着隔壁园子里偶尔传来的轻脆的嬉笑声,心底涌上的那股无力又是为了谁?   杜子彬手握成拳,咄咄地盯着云映绿。   这个云府大小姐怎么会阴魂不散的出现在皇宫中,还穿着医官的官服,和皇上如此熟稔地讲话?   杜子彬心中又是愤怒,又是质疑,一张脸铁青得变了形。   “杜卿,你认识云医官?”齐煊宸讶异地看着杜子彬,向来镇定自若的杜尚书今儿情绪波动不小,胸膛紧促地起伏,手指都在颤抖。   医官?她还会看病?不是吧!   “当然不认识。”杜子彬咬牙切齿地说,“臣怎么可能会和后宫中的医官认识呢?”   云映绿低下眼帘,保持沉默。这位杜大公子对她的怨愤好象还没消,口气这么冲,这梁子结大了。   “哦,那朕为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刑部尚书杜子彬杜大人,这位是太医院的云映绿医官。”   杜子彬僵硬地向云映绿拱了拱手,云映绿淡然地点了下头。   刘煊宸深究地打量着二人,拍拍杜子彬的肩,领先往御书房走去。打死他都不信,杜尚书和云医官不认识。   云映绿拍拍胸膛,大口大口地呼吸,也不顾石桌上的一堆珠宝了,拨腿向太医院跑去,好象后面有谁在追着似的。   那位刘公子,不,当今皇上是一个爱记仇的人吗?她边跑边想道。   春天的日头越来越猛了,只不过走了几步路,刘煊宸已觉着身后渗出了一身的细汗,他扭头看看杜子彬,仍然一脸铁青,玩味地倾倾嘴角。   “杜卿,今天天气不坏吧!”他悠然笑道。   杜子彬静默片刻,怔了怔,“是的,皇上,今天风和日丽,春光大好。”   “那杜卿心里烦什么呢?”   杜子彬迟疑了下,上前一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皇上,你确定那位云医官会治病吗?”   “这事朕不太清楚,他是太后亲自钦定的医官,听说专治女人家的暗疾。”   杜子彬俊目瞪到了脱眶,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云映绿啊,云映绿,你这次谎可是撒大了,看你怎么收场。   “怎么,你怀疑云医官的医术?”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这么年轻的医官很少见。”杜子彬眉紧蹙着,与刘煊宸一前一后走进了御书房。   罗公公忙不迭地送上湿布巾和温茶,两人浅抿了几口,按君臣坐定。   “皇上,臣今日接到刑部暗探的密报,说东阳城这两日来了许多波斯商人,与送亲的波斯使臣私下接洽很多。”杜子彬说道。   “哦,这些商人有什么异常吗?”   “一律是壮实的年轻小伙子,暗探在街市上假装与其碰撞,感觉身手非常灵活,象是习武之人。马匹上带来的货物只是随意卸在客栈内,并不上街交易。”   “嗯,不要惊动他们,暗中观察,波斯使馆那边加强盯梢,宫中朕自有安排。”   杜子彬点点头,沉吟片刻,嘴巴咂了咂,欲言又止。   “杜卿,不必多虑,直说吧!”刘煊宸扫了他一眼,拿起书案上的朱笔把玩着。   杜子彬迟疑了下,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恭敬地递过去,“这是今晨有人在刑部公堂外击鼓告状,差役出去唤人,没看到人,只在鼓旁见到了这张密封的状纸。状纸只有臣一人看过,臣也只看了两行,就急急过来向皇上禀报了。”   刘煊宸眼一眯,打开了状纸,他只草草浏览了下,“啪”地一声拍案站起,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震得直摇晃。   “是谁如此无聊,尽做这些见不得人的鬼事?”   自他登基后,每年都要上演一出这样的闹剧。刚开始,这种不署名的信是放在他的寝宫龙床边,后来转到了御书房的书案上,现在竟然送到了刑部。初时,一看到,他惊出一身的冷汗,知道送信人就在自己身边,今儿是信,明儿说不定是把刀,他加强了身边的侍卫,后来到也麻木了。送信的人无非是想乱自己的心,其他也不敢有大动作,外面也没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这信的内容很匪夷所思,说他不是先皇的儿子,而是宫外抱来的无名氏,不配坐这皇位。   好笑不?   他记忆不坏,牙牙学语时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先帝体弱,虽然后宫佳丽无数,但是一直子嗣不旺,先后只诞育下三位皇子和两位公主,他是先皇的小儿子,母后那时还只是先帝的侧妃。大皇子替先帝亲征战场,不幸死于敌国的暗箭之下。二皇子刘煊羿到了二十岁时,突然得了一场怪病,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至今还象个半死人似的瘫在床上。先帝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亲自带在身边教育。他年纪轻轻就展露出皇位继承人的王者风范,在魏朝连续几次天灾时,调剂银两、安慰灾民,表现得非常出色,深得民心,于是在先帝驾崩后,理所当然坐上了皇位。当然也有一些大臣力挺二皇子,但那只是一些弱小的声音,可以忽略不计。   皇宫中,每一位妃嫔生子,都会有严格的记录,接生的太医、稳婆,侍候的宫女是谁都要写得很清楚,何时阵痛,何时露顶,何时出生,详详细细的。民间生子都没可能抱错,皇子想抱错,比登天还难。   竟然有人乐此不疲地在这上面做文章,这样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这写信的人隐藏得很深,刘煊宸曾暗中调查过,一点蛛丝蚂迹都寻不着。他只当是恶作剧,现在瞧这趋势有扩大的意思,不然怎么会把信送于刑部呢?   刘煊宸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他对这事有点轻视了。   “皇上请放宽心,臣会努力查清这诽谤之人是谁的?”杜子彬瞧皇上的脸色不对,忙说道。   “静观事态,还是不要声张,有什么消息,不管多晚,直接进宫向朕禀报。杜卿,朕累了,你先退下吧!”刘煊宸挥挥手,眉拧着,想独自静静理清思绪。   杜子彬施了礼,退出御书房。他走了几步,迟疑了一下,他返身跨过后宫的院门,直接往太医院走去。   ☆、第17章 话说下堂未婚夫(二)   太医院的小院中,几大竹匾晾晒的药草之间,云映绿正蹲着和一个小太监聊天。在太医院中,每个医官后面都会跟着个太监做助手,拎拎医箱,跑跑腿,送送药。分给云映绿的太监姓张,叫张德,宫里的人都唤他小德子。憨憨厚厚的,一脸稚气,才十八岁。   “小德子,你是哪里人?”云映绿问道。   “俺是山东人。”小德子卷着个舌头说道,一边麻利地把匾中药草翻弄着。   “你想家吗?”   小德子呵呵一笑,挠了挠头,“俺不想,俺七岁就入宫了,以前的事不太记得。”   云映绿同情地看着他,一脸唏嘘。七岁就入宫,被阉身,一辈子在这宫中侍候别人,不懂情爱,无儿无女,真够惨的。   “云太医,你别那样,俺其实在这宫里很幸福。”小德子两眼快乐地眨着,侧耳听听四处的动静,然后凑到云映绿的耳边悄声说,“俺有个对食的宫女姐姐,对俺可好着呢!”   “对食?”   “云太医,你不知道吗?”小德子脸上露出“不会吧”的神情。   “我……刚进宫,对宫里的一些词还不太熟悉。”云映绿吞了吞口水。   “宫里面的宫女和太监都是一样的,一进了宫就不可能再出宫。其实皇上很难临幸宫女的,那么多妃嫔,他顾都顾不过来。宫女在宫里也是孤老一生,这样,一些相处比较好的太监和宫女就结成对,一起吃饭,互相体贴,就象一家人一样,这样的对子,就叫‘对食’,宫女被称作菜户,意思是指温饭暖菜的那个人。”   云映绿直听得心戚戚的,这和小时候玩的过家家不是一样吗?不过,那是孩提时,对家的一种美好向往,而太监和宫女则是在绝境中,寻求的一种精神安慰。   她叹了口气,“小德子,你的菜户姐姐是谁?”   小德子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是皇后宫里的满玉姐姐,她人很好,又温柔又漂亮。宫里许多公公喜欢她呢!”   “可是她偏偏喜欢的人是你,对吗?”   小德子但笑不语,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云映绿看着他,手中玩着一个药袋,不禁也露齿一笑。那笑颜,竟然如春花冬雪一般明丽,让刚进来的杜子彬骤然一愣,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找不出原因。   “杜大人!”小德子先看到杜子彬,忙起身施礼。   云映绿身子一僵,笑容冻结在腮边,瞪大眼盯着他,全身立刻处于一种防备状态。   “你过来一下,本官有事问你。”杜子彬生硬地对云映绿说,“就在前面的菊圃。”   现在唱的是哪一出可否有人稍微提点一下?   云映绿一头雾水,她和他之间有什么可交谈的呢?不是同行,不是上下级,不是朋友,目前硬扯上的关系,就是隔壁邻居,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的邻居。   “你不过来吗?”杜子彬听不到跟随的脚步,回过头,云府大小姐搓着衣带,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他的脸拉得比马脸还长,眼神凶恶得象要吃人。   云映绿咬了咬唇,硬着头皮应道:“来了,来了!”拖着沉重的双腿,扶扶医帽,无奈随他来到了菊圃。   菊花可入药,可观赏,建的时候故意挨着太医院。现在不是菊花盛开的季节,一杆杆菊枝上只冒出几片绿中发白的菊叶,有几个小太监在圃中锄草,杜子彬摆了摆手,让他们先到别处去。他走到栅栏边,让云映绿站在离他五尺处。   此时,正是晌午时分,太阳直射进菊圃之中。云映绿为秀女验身,已站了一早晨,现在还没吃午膳,腹中饥饿无比,又站在这毫无遮荫的阳光下暴晒,还得面对杜子彬咄咄逼人的目光,不一会,就觉得眼前开始模糊了。   “你有话快讲吧!”她掐掐酸痛的太阳穴,防止晕倒。   “你为什么要假扮医官,混进这后宫之中?”杜子彬恨恨地闷声问道。   云映绿眉头一皱,“请注意你的用辞,杜大人,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医官,是太后正式聘请进来的。”   杜子彬冷哼一声,“你知本官是在什么部门担职吗?刑部!不管多么狡猾之人,在本官面前晃一下,本官都能揪住他的狐狸尾巴,何况是你——本官看着长大的云家大小姐云映绿。你扮作云尔青,写个几首艳词让青楼女子唱唱也就罢了,这行医,哼,你怕是连当归与半夏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吧!”   云映绿受不了的摇摇头,她总不能告诉他,她的灵魂其实是从二十世纪穿越过去的姬宛白医生吧!   说不清,不如不说。   “哦,我会不会行医,好象和杜大人没多大的关系。”   杜子彬俊容一阵痉挛,“谁说没关系?”他低吼道,眼中似燃烧着一团火,“你打的那个如意算盘以为本官不知道?先是玩什么割腕自尽,现在又想方设法进了宫,你无非就是想让本官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好有机会接近本官,然后重续婚约,告诉你,没门。婚约取消,就如覆水难受,本官就是一辈子孤独到老,也不会娶你这娇蛮的大小姐。”   哇,郁积了几年的一口恶气终于一吐为快。可是为什么没有轻松之感呢?   他小心地凝视着眼前的云映绿,脸色很正常呀!   云映绿被他这一通吼,把头晕目眩全给吼没了,神智突地清楚。她眨眨眼,伸出手指扣住自己的脉搏,尔后又走近前,一下子扣住杜子彬的脉搏。   杜子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时蒙住,乖乖地任他就范。   “我现在是又饿又累,气质较弱,但无发热的症状。杜大人,你呢,内火攻心,引起虚热,正处于自我膨胀状态。”她浅浅一笑,放开了他的手腕。   杜子彬不太明白地看着她,感到被她握过的手腕处空落落的,心中也象漏了一条缝,一股暗流缓缓地向里注入。   “杜大人,覆水其实是可以受的,在太阳下蒸发,变成水珠,尔后遇到冷气,化成雨,落下来还是原来那一汪水。不过这过程太复杂,我们之间的婚约不需要费这么多的周折。你请放宽心,我从来没有要和你重续婚约的一点点想法。我进皇宫是有一个目的,但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你我今天的相遇,纯属巧合,知道你是大才子,但别在这上面大作文章,浪费感情。”   “难道你想嫁给皇上?”杜子彬突发奇想,忆起凉亭中皇上与她头挨头的亲昵样。   云映绿挫败到要崩溃,“杜大人,你确定刑部大牢里关的都是有罪之人吗?”   “呃?”   “就凭你这个思维,还能判案?嫁给皇上?想像力真丰富,你编故事呀!好了,你别管我,我也别管你,我们是陌生人。走了!”云映眼翻翻眼,郁闷地转过身。   杜子彬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你如果在这宫中出了什么事,别指望本官能帮得了你。”   “我要是被杀头,也不要你收尸。”云映绿真的要抓狂了,她很少生气,一直都保持着淡然平静的心绪,今天,真的有点吃不消了,“杜大人,大家说起来也是邻居,你老本官长、本官短的,是想以势压人,还是怕我不知道你做了多大个官?有必要吗,平等地讲话,会折煞你呀!”   口吻满含嘲讽,直听得杜子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少逞能,别告诉本官……我,解除婚约,你一点都没后悔?”   后悔的人是那个自尽的云映绿,现在灵魂也不知飘哪去了,她对他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云映绿张张嘴,想反驳,眼前怎么一团漆黑,这是什么时辰,不行了,不行了,脚底象踩着了一朵云。   她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直直地往前栽去,正中杜子彬的胸膛。   杜子彬愕然地拥着怀中突然扑过来的绵软轻盈的身子,心湖一荡,这丫头还敢嘴硬,现在居然主动投怀送抱。   “云映绿,请注意礼节,这是在皇宫,不比家中……”家中就可以投怀送抱吗?   “云映绿……男女授受不亲……”他僵硬却又带着不舍地推开云映绿,发觉怀中的身子一软,直往下坠,再一细看。   她原来是昏过去了。   ☆、第18章 话说奸商钓女   春天,日光慢慢渐长,时候已经不早,天色还一团通亮。   辰光一近黄昏,竹青就站在大门外张望着通往皇宫的街道。从小姐入宫那一天起,她翘首以盼的身影就是云府外固定的风景。以至于街坊邻居都怕她当作了时钟,“瞧见没,云府的竹青丫头出来了,该回去做晚膳了。”几个常聚在一处聊家常的老婆婆说道。   竹青揉揉眼,还是没见小姐坐的马车影子,小姐今儿回家晚了。   说起来真是不习惯,朝夕相处的小姐突然丢开她,一个人跑宫里做什么太医去了,她一夜之间象失了个主心骨,做什么事都懒懒的。   还没老,就常常走神、发呆。   照顾好小姐,保护好小姐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生存的价值,现在,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就象一个操心大半辈子的娘亲,女儿一出嫁,整个人感到非常的失落、无措。   幸好小姐只有每月逢五的日子住在宫里,其他每个晚上都会回府,每月逢九的这天还休息,这样,她还有许多机会侍候小姐。   小姐呆在府中的时候,是她最快乐的时候。   现在的小姐和以前的小姐根本就是两个人,以前的小姐任性、娇蛮,诗华满腹,但脾气很大,动不动就闯个祸,害得她被员外和夫人常训斥。现在的小姐,性情淡定,轻言柔语,文静恬雅,不谈闯祸了,就连高声讲话都很少有,而且莫名其妙多了一身高超的医技。   为小姐这个改变,夫人请相士卜卦,请法士做法术,询问原由,银子花得不少,可没人能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有一个经过东阳的游方和尚说,小姐怕是自尽时,在去地府的路上,和别的人撞上了,被换了魂,后来阎王发现小姐寿辰还有很长,又让她回来了,可是魂却换不回来了,这样,性子就不同了。   员外和夫人是听得云里雾里,后来看小姐挺好的,人很正常,一样的俏模样,一样的冰雪聪明,性子换了就换了吧,也就不再追究。   换了性子的小姐可比从前的小姐讨喜多了,还有出息多了。   早知这样,应该鼓励小姐早点自尽,竹青坏心地想。   “哒哒……”街道的青石板路上出现了一辆马车,竹青一看,正是小姐坐的那辆,欢喜地迎上去,才走两步,她愕然地停下了脚步。马车旁边还多了匹马,马上之人一脸冷峻肃然,不是那隔壁杜宅的杜大公子,又是谁呢?   “杜大人,你散朝啦!”竹青满脸狐疑,盈盈道了个万福。   “嗯!”杜子彬轻轻颔首,跳下马。   竹青上前去掀轿帘,一双长臂抢在她前面。   云映绿一张小脸稍显苍白,两眼无神,她盯着杜子彬伸过来的手,愣了下,“不麻烦杜大人了。”她昏迷之初,可是听他一直在念叨“男女授受不亲”,唉,这位孔夫子门生,她就不要毁他的清白了。   “竹青,扶我一把。”云映绿探出身,手搁着竹青的肩头,跨下马车。   杜子彬的手在空中抓了把空气,尴尬地收了回去。   “那云太医请多保重。”他僵直着身子,拱了拱手,转身步入杜宅,家人在身后牵着马。   “小姐,到底怎么一回事?”竹青可是好奇疯了,杜公子和小姐一同回府呢,杜公子刚才那神情好象很关心小姐哦。   云映绿挥了挥手,拿下头上的官帽,“别提了,今天真是恐怖的一天。”   “快说给竹青听听。”竹青挽着云映绿的胳膊,兴奋得两眼发光,“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适,然后杜公子刚好遇到,接着他救了你?”   云映绿向天翻了翻眼,“竹青,你的猜测真准呀。我身体到不是不适,是饿得头昏眼花,再加上晒了会日光浴,一时昏了过去,刚好杜……竹青,府里今天有什么人来了吗?”   云映绿刚跨进大门,看到客厅中灯火通明,不时还有笑声传出。   竹青挪谕地撇了下嘴,笑了笑,“秦论公子来了。”   “他来干吗?”云映绿纳闷地对着客厅张望。云府里有人身体不好,她是个现成的医生,不需请外面的人,目前云氏珠宝行好象与棺材铺也没什么业务联系。   竹青踮起脚,凑到云映绿的耳边,“小姐,秦论公子其实就是那天你在慈恩寺相亲的对象,现在两家已经准备为你和秦公子定婚了。”   云映绿一阵晕眩,原来这恐怖的一天还没过完。   那天她慈恩寺回来,半路上被万太后拉进宫,她满脑子全是那本《神农百草经》,早把与秦论相亲的事给忘了。   她忘,秦论可没忘,记得清清楚楚的呢!   隔天,秦员外和张媒婆就郑重其事上云府来提亲了,你看,这家长都出面了,可见有多认真。   云员外和秦员外虽说生意上没有往来,但都在商界混的,每年的商业聚会都能碰到,各个掌柜家的大小喜事宴请时,在酒席上也喝过不少次酒,没想到,有朝一日能成为儿女亲家,这当然是件好事。   云员外对秦论也早有耳闻,有才有貌,原本就格外欣赏,如果能结成这门亲,他也不愁这云氏珠宝行有一日会无人继承下去。   这亲事,左瞧右看,都很合心意。   只是不知女儿可中意这位秦公子。   他家女儿可不比那些深闺人家的小女子,有见识有才华,性子又刚烈,可不是别人能随意做得了主的,弄不好,再来个割腕自尽,那就不好玩了。   云员外两口子对于秦员外的来意,表示出无尚的荣幸,说亲事是终身大事,还得女儿自已拿主张。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就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把秦员外送出府。   秦员外回府和秦论一说,秦论摇摇手中的折扇,笑了笑。   如果一提亲就应下,那娶的人就不是云映绿了。他喜欢的就是这份挑战,历尽曲折得来的成就那才是真正的成就。   秦员外去云府只是个敲门砖,打个招呼而已。过了两天,秦论自已就亲自出场了。   他没有直接去云府,而是先去了云氏珠宝行,不是婚约之事,很谦恭地向云员外请教生意之道。云员外见一个纵横商场的青年才俊对自已如此尊重,心里那个得意啊!两人一见如故,从早晨聊到天黑,还嫌不尽兴,约好了改天再继续。   秦论可是人精,存了心想讨好一个人,你就是块石头,也会被他说得笑开了花。和云员外有了这么个一来二回,云员外一下子就疼爱上了。没多久,喜滋滋地把秦论领回府中小酌,顺便让夫人也见见秦论。   云家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那什么宝物没见过。秦论一上门,也没带什么礼品,简简单单拎了个纸包。云夫人把纸包一打开,惊住了,里面是个小盒,盒子里装的是一朵天山上的雪莲。这东西对于养颜、消毒,有极好的功效,罕见而又价值连城,有时有钱还买不着。   这么一份厚礼,云夫人如何不喜欢呢?   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欢喜。   秦论,就这样成了云府的常客。   从云员外和云夫人的口中,他知道了云映绿曾和刑部大人杜子彬有过婚约,后来退婚,云小姐现进宫做了太医。关于云小姐怎么突然有了一身的医术,云员外夫妇没有多说,毕竟女儿自尽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秦论不仅是讨着云员外、云夫人的欢心,就连云府里上上下下的下人,包括竹青都收买了,就一个当事人云映绿还蒙在鼓里,不知自已早被出卖了。   秦论很奇怪,他来云府的时间都是挑着云映绿不在府中的时候,两个人从来没碰过面。今天不知怎的,他下午来了,闲闲地和云员外在书房下了会棋,看天色快黑时,他和云员外移坐到客厅,陪着云夫人聊家常。   云府的厨子忙得一头的汗,今晚秦公子在此吃晚膳,这菜可得精细点。   “我听到马车的声音,怕是云小姐回来了。”秦论的耳朵一直竖着,辩别着外面的一切声响。   云夫人站起身,走到厅门边,笑了,“秦公子耳朵真好,是映绿回来了。”她颠颠地跨出门,迎上前去。   对于女儿入宫做太医,云员外夫妇有点无奈,他们家不差这个钱,女儿应娇养在府中,但太后的旨意,能违抗吗?   反过来想想,这也是一种荣耀。东阳城,不,全国,多少女儿家,可就他云家的女儿能入朝为官。   秦论礼貌地请云员外先行,随后也跟着走出了客厅。   浅浅的暮色中,宽大的医袍越发显得云映绿纤细如竹。云映绿冷着脸看着他,他看着她,面带温柔的轻笑。   “映绿,怎么不向秦公子打声招呼?”云夫人嗔怪地说,瞧瞧女儿,又瞧瞧秦论,这两人要是配成了对,真是天下无双。   “秦公子,你最近很闲吗?”云映绿有些恼地问,这人今天很难得地穿了件青色长袍,衬得俊容如美玉一般,令女子都相形渐惭。   “不闲,实际上我最近有些忙得焦头烂额。”秦论步下台阶,晚风拂起长袍的下摆,他避过风,一转,恰巧站在云映绿的身边,将她笼在他的身影之下,俯望她清丽如月的娇颜。   “怎么了,秦公子?”云员外诧异地问。坐了一下午,可没听秦论说起这事。   秦论从容地抬起头,故作忧虑地说:“秦氏药庄常年有几位大夫住店铺中看医问诊,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几个大夫一起请假回乡探亲,药庄里全乱了套,病人来了没人理,药方有没差错,也没人懂。要是从外面临时请个大夫,我不放心,怕砸了药庄的牌子。呆在庄里瞧着那一切,心里烦得很,这才找云员外来说会话。”说到最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员外和云夫人对视一眼,目光悠悠地落在云映绿身上。   “映绿明天在家歇息,要不,让……映绿去你庄中帮一天。”云夫人嘀咕一声。   云映绿眼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地看着云夫人。这不是叫她接私活吗,就象走穴一样,毫无职业道德的。   “可以吗?”秦论等的就是这句话,恨不得拍着大腿叫好,脸上却是一幅过意不支的神情。   “当然可以,坐诊一天,不是什么难事,映绿,秦府和云府交情这么深,这个忙一定要帮的。谁没个难事呀,朋友就是这时候起作用的。”云员外接过话道,非常义气地拍拍胸膛。   云映绿直抽气,“爹爹,我看的是妇科病。”这声音小的一点都没力度。   “万病不离其宗,都差不多的。”云员外声如洪钟,拿出大家长的威严,不容拒绝。   “映绿,别让你爹爹为难,就一天,好吗?”云夫人也是没有立场地向秦论倒去,心里想着找个机会让小两口多接触,两人若对上眼,也可以早日把这亲事定下来。   竹青在一边眨了眨眼,“小姐,我明天陪你去。”   好了,她四面楚歌,孤军作战,还能赢吗?   好不容易等来的一个休息日,就这样在秦论一声轻叹中泡汤了。   这个晚膳,秦论是吃得满津生香,云映绿是食不知味,边吃边瞪着那个脸上象挂了个笑面的美男,她凭什么要为他放弃原则呢?   秦论迎视着她的目光,笑得别有用心、笑得心花怒放。   ☆、第19章 话说专家门诊(一)   杜宅。   书房。   一灯如豆,古朴的书桌上,放着几卷《历朝案例大全》,书摊着,看书的人却对着闪烁的烛火发愣。   杜子彬今天实在静不下心来看书,他站起身,背着手在房中踱着步,脑中一直闪现出云映绿紧闭着眼倒在他怀中的苍白小脸。   他生平第一次抱一个女子,竟然是与他退了婚的云映绿,真令人啼笑皆非。把她一抱进太医院,她就醒了,吩咐小太监倒了碗糖水,喝下去之后,她对他挥挥手,斜依在诊榻上,脸色蜡黄地道了谢,就不再和他说话了。   那时,他确信她进宫是真的不是因为想引起他的注意了。   因为这样,他才感到愧疚,不该把她喊到菊圃,不该和她说那一通话。女儿家的身体真是弱,饿个肚子、晒下太阳都会晕倒,他记得怀里的那身子有多纤细,细得象渗透到骨子里,令人无由地心疼。   他是个黑白分明的人,因自己犯的过错引起的后果,就必须负责到底。他没有回刑部,一直呆在太医院中,防止她再次晕倒,防止她晕倒后会被人识出女儿身。等到天黑,他硬是陪着她的马车一路,直达云府。   她好端端的进了府,没事儿了。他的心该放下了,还在牵着什么呢?   牵扯什么呢,从吃晚膳时到现在,心就没一刻安静的,怦怦乱跳,跳得人心慌意乱。   杜子彬烦燥地皱皱眉头,步出书房,走到池塘边,坐在木椅上,想让夜风吹去纷乱的心绪。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一两声虫鸣。   他看着被绿树遮挡的云府围墙,上面有块琉璃瓦是松动的,那是云映绿趴在上面时,手拨呀拨的,弄松的。她不知道,每当她趴在墙头上时,总有一双眼睛从书房的窗户里注视着她。   她实在象一个被宠坏的孩子,任性、娇蛮,看着她,他总生起一股虚弱的感觉,无可奈何的感觉,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姐,你今天身子不适,早些歇息着吧!”一阵树叶的轻哗声,墙头上冒出了两个身影。   杜子彬本能地缩起身子,让浓重的夜色把自己遮住。   “我有点窒息,出来呼吸下新鲜空气。”云映绿探出身,揪了把树叶。   “小姐,你不会是在想着秦公子吧?”竹青打趣地问道。   “他有什么好想的,又不熟,还来麻烦别人。我最恨利用别人、很有心计的男人。”比如象唐楷。   “秦公子人还好啦,他能利用我们什么?秦府的家产可比咱们云府大了去。”   “瞧他笑得象个狐狸似的,就让人不舒服。”   “这世上有那么俊的狐狸吗?”竹青捂着嘴笑。   “别提那个人,让我静一会。”云映绿仰起头,看着天上一弯下弦月,今天是二十八,一个月又快过去了。她来这东阳马上也二月了,搞不清阳历是多少,也不知今天礼拜几,对未来也无力掌控,糊里糊涂地过着每一天,这真不象是姬宛白的生活。   她愣愣地出神。   “小姐,别赏月了,咱们回屋吧,明天秦公子一早就来接我们呢!”竹青在夜色中打了个冷颤,觉得四周静得令人害怕,扶着云映绿的手臂,催促道。   云映绿留恋地看看月色,点点头,和竹青消失在围墙里。   杜子彬怅然地站起身,大口地呼吸着,他刚才怕她们察觉他在,场面会难堪,一直屏着呼吸。   竹青口中口口声声提到的秦公子是谁?云映绿新的未婚夫?他没听说云府最近和谁家定亲了,但竹青口气那么熟稔,一定不是个外人了。   退婚时,说过,从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当然会重觅良人,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未免太快了吧!   杜子彬感到心不乱蹦不乱闯了,但却被什么堵得实实的,他狠命地摇头,摇掉这些不太正常的思绪,一点都不喜欢这种感受,他命令自己平静、镇定。   到底是个自制力强的男人,不一会,也就心平如水,哪怕只是表面上的。   尔后,他挺直了腰,阔步走向书房,专注地把心神投入到案例之中,当作外面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已无关。   窗外,夜色渐深,渐浓。   隔天,东阳的早市还没开始,秦府接人的马车就到了,秦大公子笑吟吟的从车上下来。一件宝蓝色流着橙黄的丝袍在晨光中眩丽得象只开屏的孔雀。明明是两个极俗极艳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出奇的出彩。   唉,人俏,穿个麻包也象仙袍。云府的门倌赞道。   云映绿禀着一贯守诺的原则,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既然答应下来去秦氏药庄坐诊,也就很当回事。一大早就起来了,吩咐竹青准备医箱、布巾,气温渐暖,她穿了件轻便的浅粉色的云罗纱,没让竹青戴头饰,长发简简单单地用块丝帕扎成一束放在脑后。   两人一下绣楼,就看到秦论和父母站在园子里聊天。   “秦公子早!”竹青的嘴巴甜,远远地就招呼。   “早!”秦论俊美的唇角勾起一缕轻笑,优雅地转过身,眼前立时一亮。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他心中蓦地涌出这两句,眼中的爱慕之意就快满溢出来了。   云映绿淡淡雅雅的装束,无需任何装饰,就凭让体态、气质,就够美得令人屏息,如同她的名,洁白的云彩映着一片葱绿的山林,那种美,就连东阳城最有名的诗人也会词穷。   “怎么穿这么素?”云夫人口气嗔怪,却不无自豪。“别人见了你这样,还以为娘亲不疼你呢,连件首饰都没有。”   云映绿皱皱眉,“娘亲,我是去做事,不是去做客。”   “可是也是第一次上门……”云夫人的话还没说完,秦论忙接过话,“云夫人,映绿这样穿是多重考虑的。如果穿得太花枝招展,病人就只会注意她的外表,而对她的医技产生怀疑。映绿是强调内在的人。”   “是这样啊!”云夫人笑咪咪的,“还是秦公子知心,我这做娘亲的真失败,也没懂女儿的心思。”   云映绿斜睨了秦论一眼,映绿,映绿,叫得真亲热,听着真刺耳。   她懒得在意这些事,清者自清,淡淡地向父母施了个礼,“爹爹、娘亲,那我走了。”   云员外父母一直把两人送上马车,也不觉着两人同坐一辆马车有什么不好,哦,里面还有一个盯梢的——竹青。   起早准备上朝的杜子彬刚出大门,迎面驶过一辆马车,他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男子的笑声,再扭头看着对着马车挥着手的云员外夫妇,愣愣地立着。   这下好,一天的心情又全坏了。   秦氏药庄开在东阳最繁华的地段上,门面高大,店铺宽敞,十几扇百叶门次第地排在门廊下,庄里药柜一格连着一格,从上到小,从左到右,密密地立着,每一格上都贴着小标签,只有在庄中做了几年的伙计才能麻利地找到哪一格中装着什么药。   马车缓缓地在药庄门前停下,秦论先跳下马车,掀开轿帘,伸出胳膊,让竹青搭着下了车。当云映绿走到车门前时,他微微一笑,只手揽作她的腰,把她一把抱了下来。   竹青羞得不敢多看,忙把头低了下来。这位秦公子和以前的杜公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个不懂情趣,一个太懂情趣。   云映绿刚想责备秦论的轻佻,还没开口,杏眼突然瞪得溜圆,嘴巴愕然张大,都忘了合拢。   太阳还没升到一竿呢,秦氏药庄前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清一色的女子,年龄起伏很大,上至七八十岁的白发老太,下至十二三岁的青稚女童,井然有序地站着,不吵不争,非常安静,药庄还有两位伙计专门负责维持秩序,另有两位在登记名册。   在药庄正门的一侧挂着一面大大的锦幅,上面写着“自本月起,本庄读邀宫中御医逢九坐诊,专治女子难言之隐、抗老防皱,居日后容永若少女。”   云映绿慢慢地抽气,合上嘴,眼睛眨呀眨的,这一幕看着很熟悉,和医院的专家门诊极其相似。“居日后容永若少女”,这句话象电视里卖保健品的广告用语,没几日就可以让你永葆青春,当她是神呀!   逢九坐诊!逢九不就是她的休息日吗?还宫中御医,这穴头真不小。秦论可真是会物尽其善。   不用多想了,什么庄中的大夫全部集体请假探亲,全是假的。这一切都是秦论预先安排好的。   她是着了他的道了。   云映绿重重闭了闭眼,小脸一板,转过身,冷冷地盯着秦论,“秦公子,你是我什么人,谁给你这权利了?你也觉得我是你的实用型吗?”她不由地因此延伸到唐楷曾经对她做过的事和说过的一些话。   秦论没看过云映绿这么气愤过,也不敢乱开玩笑了,这个时刻,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他拉着她站到马车后,“映绿,你我都未婚,想单独见个面比较难,于是,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把你从云府中理直气壮地接出来。怎么,你不开心吗?”   云映绿抿着嘴,气鼓鼓的,一言不发。   秦论俊目一弯,换了个说话的方式,“映绿,你是在怪我利用你吗?不是这样的,你有这么高的医术,医德一定也高,不应该象某些眼长在头顶上的太医,眼中只有权贵,对普通百姓却不屑一顾。你不是这样的人吧,万物众生在你眼中是一视同仁的,对不对?”   “当然,在我眼中只有病人,没有穷人与富人。”云映绿开了口。   “对呀,上天赋于你这样的才能,怎么能埋没呢,我就给你创造了这个机会。你看,昨天药庄的锦幅一挂出去,东阳城的女子们欢呼雀跃,有的半夜就过来排队了,你要让她们失望吗?”秦论眨眨眼,很无辜的样子。   云映绿被他说得语塞,没办法反驳,可心里又觉着很别扭,有种被人操纵的感觉。   她生着闷气,愣了半天才冒出一句,“可是……可是我想义诊,可以在云府里设啊,为什么要到你的药庄来?”   秦论很受伤害地拍了拍心口,竖起二个指头,“两个理由,第一,方便患者抓药;第二,我想和你呆在一起。”   又能让药庄赚线,又能看到美人,两不误。他可真直白,神色自苦,气定清闲。云映绿一张小脸,气得发白,突地又胀得通红。   她真想不顾一切,拨腿走开,看看这位秦公子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但一转脸,看到那条长龙,她就没勇气了。   她不忍让病人失望。   “映绿,你瞧日头都那么高了,病人那么多,咱们再不开始,排在后面的人今天就有可能看不到病了。”秦论闲闲地说道。   云映绿气恼得瞪了他一眼,“好,我可以看诊,但在你药庄里,不是义诊,我要收费。”她赌气地说。   秦论微笑地点点头。   “一个病人一百两银子。”云映绿对钱向来没什么概念,搞不清古代货币与人民币的换算,随口说了一句,觉得一百两银子,应是个天文数字了。   “不,一千两一个病人。”秦论不慌不忙地说。   云映绿巡睃了一下长龙,怕有百十位女子,一天就这么多,以后逢九就来这儿,日积月累,天,她算不过来了。   “你想倾家荡产吗?付得起吗?”   “付不起我以身抵债。”秦论愉悦地倾倾嘴角,扶着佳人的肩,在众人羡煞的目光下往药庄走去。   “呃,你要给我爹爹做儿子吗?”   ☆、第20章 话说专家门诊(二)   这卖身抵债,是秦论“以身相许”的换名词,不动声色的挑情。云映绿木纳的性子,哪里会想这么多。如果她聪明,可以轻巧地把这话扭解为秦论卖身进云府做奴仆,拿他开涮一番,当然,秦公子那时会有别的话应对。可她是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一下子就理解成了秦论给云府做义子,好好孝敬自己的父母。   秦论差点乐翻了,想不到这句话有这么大的收获。   “女婿本来就是半个儿,那我以后就唤云员外爹爹了。”他挑挑眉,俊容笑到抽搐。   云映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真是自投罗网。小脸红得血象要破肤而出。   “好了,这是后话,我们一会再聊,现在看病要紧。”秦论忍着笑,把她领进药庄里端的坐诊室。   坐诊室里几张医案,今天只留下二张,其他全挪到了一边,中间挂了两道门帘,另置了一张睡榻。   云映绿一走进诊室,情绪自动就正常了。   “你怎么呆在这里?”竹青在一边站着也罢了,这秦论也悠哉悠哉地在另一张医案上坐下,挽起袖子,研着墨。   “没看到外面站的都是女子吗?”她拧拧眉,委婉地说道。   秦论抬起眼,“你负责看病,我负责写处方,这点小忙我还是能帮的。我一个开药庄的,什么病没听过,什么病人没见过,放心,我对她们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他两眼灼灼发光,深情款款地盯着云映绿。   “小姐,我还是到外面叫名单吧!”竹青自告奋勇地说。她象根木桩子似的在这诊室里再呆下去,会讨秦公子不欢喜的。   “好,那就让第一位进来吧!”秦论不等云映绿开口,抢先说道,亲昵地对云映绿挤了下眼,拉上桌案之间的帘子,不让进来的人看见自己。   云映绿深呼吸几口,才把窜上心头的羞恼给压了下去。   第一位进来的是个年近半百的女子,头发灰白,背有点佝偻。未开口,脸先红,显然这难言之隐真的不好启口。   “没有关系,如果你不想讲,我可以先帮你检查。”云映绿温和地笑着,嗓音柔美,让人不知不觉撤下心防。   “你说要检查……那里?”女子不敢置信地问,“你不嫌弃那里脏?”   在那个朝代,女子看病只是诊脉,从来没有脱衣检查的。女子的身体,只可以裸露在自己的夫君眼前。   “检查才能看清楚症状,那里也只是人体器官之一,不脏的,诊脉只能诊到表,诊不到本。不要多想,来,我帮你挽罗裙,你脱下亵裤。”云映绿轻声宽慰,拉开睡榻前的帘子。   女子低着头,迟疑了一会,鼓起勇气躺到卧榻上,慢慢地脱下衣衫。   “是不是这里白带特多,多为黄水状,还会有异味,经常瘙痒、灼热,有时还会尿痛、尿失禁?”云映绿俯下身,仔细地检查着,女子连大腿都胀得通红。   “对,对,大夫,你说得真准!”女子现下不顾羞涩了,忙不迭地点头。“这病有治吗?”   “当然有得治!”云映绿体贴地扶起女子坐起,“你生育很频繁,现在闭经了,对吗?”   女子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有六子三女,差不多一年怀一个,前年闭经的。”   云映绿在一边的面盆上洗了洗手,“嗯,你的病是老年妇女闭经后常患的阴道炎,不要紧。我给你开个方子,有艾叶、当归、连翘、黄芩……你用这些药研磨了,每晚和热水清洗下体,坚持洗半个月,就会好多了。还有,要勤换内裤。今天时间有些紧,下月初九你过来,我再给你针炙下,辅助治疗,效果会更好。”   话音刚落,隔壁帘子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间夹着张处方。   “里面还有人?”女子吓得脸都发白了。   “一个不需要在意的人。”云映绿把方子递给女子,温柔地扶着她,送她出门。   “要是你对我有你对病人一半好,我就知足了。”云映绿刚回身坐下,听到秦论在帘子里幽幽地说。   “那你变性好了。”云映绿一本正经地说。   “不错的建议,”秦论掀开帘子,“可是我若变性,你嫁谁去?”   “这是后话,我慢慢考虑。”云映绿一瞪眼,拉上帘子,换上一张笑脸,看着进来的第二位女子。   秦论坐在里端,听着云映绿和风细雨地和病人交谈着。他自从接手药庄的生意以来,见过的大夫无数,但从没见过会有哪一个大夫对病人这般谦和、对一个医科会如此精通的。小小的妇科病,原来是如此博大精深。一个个病人含羞进来,欢颜出去,让人感觉,仿佛这世上没有云映绿治不了的病,她身上散发出的温暖,让人情不自禁依赖、信任。   他今天这招棋,真出对了。   他对云映绿的医技,不算很了解,那天从慈恩寺下来,知道她替印妃接生了位公主,但他不知那个手术的难度。后来听说她进了宫,想想医术可能不差。今天他本意是想找个机会和她独自呆一天,也借她的名号,为药庄做点生意。没想到,误打正着,他不要多想,从今天起,秦氏药庄在东阳城的名气又要涨个十成,药庄的伙计们抬银子会抬得手臂发酸。   云映绿,是旺夫命啊,他怎能不爱呢?不仅如此,她冷冷清清的性子,古怪的话语,所有的所有都该死的吸引着他。   一颗倨傲的心,就这样被她浅言低笑的清颜给臣服了。   “大夫,我没有哪里不适,我……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方子可以让我这张脸红颜永驻。”说话的是位有些姿容的年轻女子,眉眼间妩媚流转,带着些风尘味。   云映绿怔怔看了她半晌,说道:“我叫你做个少女膏吧!”   女子两眼闪亮。   “三寸的黄柏皮,三寸的土瓜根,大枣七个,研细成膏,早起化汤洗面,可以抗老怯皱。”   这个方子简略,药物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做起来很方便。黄柏皮是黄檗的树皮,具有抗菌消炎的作用。土瓜根又称公公须,可治脸上的痱子、痦子,活血化淤、改善皮肤血液循环,而大枣刚可以让皮肤显得红晕、紧绷,麻烦的一点就是黄柏皮需去掉粗皮,大枣要去核,三种原料研磨时要极细,要花点功夫。   没穿越前,云映绿在医院里,就自己动手为一些同事做过这个膏,这是个古方,很有药效的。   女子喜滋滋地捧着处方,如捧宝似的去前面抓药了。   “映绿,以后象这样的病人,你可以建议她们多吃点冬虫夏草、灵芝、玫瑰这些药物啊,刚刚那方子太普通了,人家会不相信的。”秦论建议道,这些女子为了美,什么代价都肯花,莫谈银子了。   “你想推销药?”云映绿问道。那些药是名贵药材,价钱可不菲。   “补补身子,吃不死人的。有些人就喜欢贵重的药,觉得药效好。”   “那是别人,与我无关,我只对诊开药。”云映绿扭扭脖子,一下子看了几十位病人,身子有些僵硬。   “你和银子有仇呀!”   云映绿笑笑,不理秦论。   “竹青,该吃午膳了,告诉外面的人,云太医要歇息半个时辰。”秦论对外高声说道,把帘子拉开,椅子挪到云映绿身边,忽然拉过她的手。   “你要干吗?”云映绿警觉地盯着他,想抽回手,他握得更紧了,回身从桌子下面拿了瓶绿色的药膏。   “知道帮别人看病、护理,对自己的身子却如此轻率。”秦论哑声说,挽起她的袖子,推上玉镯,露出割开的伤口,挑了点绿色药膏,轻柔地涂在上面。   “这是秦氏生肌膏,涂过后,马上会长出新的肌肤,比以前的还要细腻。你可真是个粗心的美人,居然让这道伤口长得象条蜈蚣。”   “你……怎么知道的?”云映绿失声问道。秦论知道她自杀的事吗?   “上次在娶贤楼碰到时,不是牵你的手,摸到的。”秦论平静地放下药膏,替她放下袖子。“下次如果手痒,我的手腕借你,千万别拿自己的乱来,我会心疼。”   云映绿吁了口气,窘迫地笑了笑,“你在药庄呆久了,也算得上半个大夫了。不……不会有下次了。”   “与你比差远了,不过各有所长。象我现在不要诊脉,也知你已经饥肠辘辘了。”秦论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臂。   “是啊,你若不说,我到忘了。”云映绿秀气地想抬手揉揉鼻子,手在半空中被秦论捉住,“走吧,后堂午膳早就备好了。”   他体贴地揽作她的腰,两人往后堂走去。   店中伙计与竹青目送着他们并肩相偕的身影。   云映绿无力摇头,不要听别人说,她也觉得和秦论关系好象交谊非浅。   下午继续看诊,药庄外的长龙变成了短龙。太阳西斜时,门外还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伙计早早地在门外挂上了灯笼,锦幅前的那盏,格外明亮。   这个时候,两个身着异域服装的男子骑马经过秦氏药庄,无意扭头,正巧看到了锦幅。其中一位面容俊朗稍带点憔悴之色的男子怔了怔,眉尾突然一挑,他跃下马来,把马缰扔开同伴,迈开大步就往庄中走去。   “这位客倌,你是需要抓药还是要看诊?”药庄的跑堂伙计热情地迎上来。   “我要找锦幅上讲的那位太医。”男子的东阳话讲得非常生硬。   竹青正要唤下一个名单上的女子,听到男子的话,皱皱眉走过来,和声说道:“对不起,我们家太医只帮女子看病。”   男子高傲地昂起头,面无表情地越过竹青,径直往诊室走去。   “喂,那里只有女子能进,你停下,停下……”竹青追着后面嚷道。   男子充耳不闻,直直地走到云映绿面前。   ☆、第21章 话说美人何处   诊室中,烛火已经点上了,云映绿坐在灯光下,只觉案前多了一道黑影,她抬起头,男子掩在暮色之中,她一时没看清楚,听得竹青的叫声,方才感到面前的黑影体型不似女子。   “小姐……”竹青僵在门边,惊惧地盯着男子身后晃动的腰刀。   云映绿紧张地站起身,直视着男子,这才看清了男子的面容。棕色的皮肤,深邃的琥珀色双眸,鼻挺高耸,蓄短须,唇纹上弯,显得有些无情,头上裹着布巾,身着半敞的条纹长袍,这装束和肤色,看着象中东地区的男子。   “太医在哪里?”男子巡视着四周,没把云映绿放在眼里。   “你是谁?”云映绿问道。   “与你无关。”男子的口吻非常冷漠、烦躁。   秦论一听是个男人在说话,“唰”地拉开帘子,护卫地把云映绿挡在身后,“这位客倌,不经太医允许,私自闯进诊室,不太好吧!”   “你是太医?”男人不太相信地眨眨眼。   “你在太医有什么事?”秦论的口气明显的不悦了,递了个眼风给竹青。竹青会意地转过身,不一会,诊室外站着五六个药庄的伙计,一个个手持木棍,虎视眈眈地瞪着男子。   男子轻蔑地倾倾嘴角。   “太医在哪里?”男人在脑中把眼前这个俊美的男子否决了,能做到宫中的太医,至少得半百的年纪。   云映绿先冷静了下来,看外面天色越来越暗,还有病人在等着呢,她不想再磨蹭,直言相告道:“我是太医,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男子斜眼看着云映绿,一脸质疑。   “不必那幅表情,我就是宫中新进的太医云映绿。”   男人看着云映绿淡然自若的神情,又嗅到她身上隐隐的药香,想起刚才门外的丫头说专治女子的病,他半信半疑地弯下身,手按在胸口,行了个礼,“在下拓夫,波斯国商人,有点事想拜托云太医,请云太医随我走一趟。”   秦论眼一眯,“如果是病人,请下月初九过来排队等候,云太医是不出诊的。”不知怎的,他觉着这个叫拓夫面相带恶,形似个麻烦的主。   “不,我等不到下月初九。”拓夫摇摇头,固执地看着云映绿,“只是件小事,不会太麻烦云太医的,我会付相应的薪资。”   “不是薪资的问题,你看外面还有病人在等,我现在没空。”外面天这么黑,与一个陌生的男人出去看诊,云映绿也没这个勇气。   “那云太医先忙着,我在外面等着就行。”拓夫礼貌地点点头,不等云映绿回应,扭头走了出去。对于门边几个手持木棍的伙计,他象没看见。   秦论挥挥手,让伙计和竹青退到外面,他转身看着坐回椅子上的云映绿,“映绿,不准和那男人出去,听到没有。”他记得这丫头固执起来很可怕的,上次看着她冲向宫里的马车,他拉都拉不住。   “不知是不是一个重病患?”云映绿小脸皱成一团,犹犹豫豫地说道。   “云大小姐,如果是一个重病患,他不急着送过来,还没事人似的坐在外面傻等吗?”秦论真想敲开云映绿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做的。看起病时,一脸聪明相,这一与病情无半的东西,她就木木的。   “哦,那他拜托我做什么,我除了看病,还会做啥?”   秦论白了她一眼,“还算有自知之明。看病吧,结束后,我带你去吃晚膳,然后送你回去早点歇息。下月初九,咱们只看半天诊,这一天太累了,我写处方写得手都酸。”他动动僵硬的手臂,说道。   “钱赚得也不少吧!”云映绿挪谕地笑着看向他。   秦论退回帘子后,“这个你也知道?”   “我又不是白痴。”   “刚才就是。”秦论嘀咕一句,摇了摇头。云家这丫头,日后娶回来,一定要时时刻刻守在身边,搞不好人家用个假病患,就能把她拐跑了。   云映绿想回嘴,病人进来了,她忙住口。   最后一个病患拿了药离开时,天已经全黑了,透过半掩的窗户,看到街上各个店铺前都亮起了灯笼,一盏盏的,随着风轻轻摆动。   云映绿不太想留在药庄用晚膳,秦论可不想放过独处的机会,强留下她。两人温馨地吃了点精做的素食,他知道她懂养生,这晚膳看似简单,却用了许多心思。   两人一前一后从后堂出来,竹青也已经在另一个房间用好了晚膳,提着医箱,站在店铺中等着了,身后多了个包袱,里面装的是秦论送给她的两匹丝绸,她不解,为什么秦公子不送给小姐礼物呢?   “关于医资,我明儿送到珠宝行,给你定做首饰,可好?”秦论调侃地看着云映绿,两人走出了店铺。   马车在夜色里静静地候着。   “不需要,我当今天是义诊好了。”云映绿忘了先前的豪言。在二十一世纪,她出身优裕,对钱就没在意过。现在,云家也是东阳城的富户,她更加不需要记得“钱”这个字了,何况她根本就没会花钱。   “这样好不好,我以我们俩的名义捐点银子给寺庙,让僧人们周济穷人?”   “嗯!”云映绿点点头,觉得这法子不错。   岂不知这样又着了秦论的道,两人合捐银子给寺庙,从来只有夫妻。秦论这样一做,等于就是向众人昭示,云映绿是他未过门的娘子了。   瞧他笑得眉飞色舞的,就知他有多得意了。   一步,一步,云家大小姐云映绿就快成他的枕边人了。   车夫点起风灯,照着车门,秦论掀开轿帘,准备扶云映绿上车。   “云太医。”拓夫象是从地里冒出的,冷不防出现在眼前。“现在你有时间了吗?”   “现在天色不早,云太医一个姑娘家,呆在外面不安全。”秦论抢声说道。   “我会负责云太医的安全。”拓夫的口气没有商量的余地,双目直直盯着云映绿,里面多了些恳求的意味。   “我……除了看病,其他什么都不会的。”云映绿吞了吞口水,老实承认道。   “没有关系,我的事,对你来讲,只是举手之劳。云太医,这边请上车。”拓夫在等待的时候,已经召来了一辆马车,上面坐着两个同样象是中东地区的青年男子。   “那我去看下吧!”云映绿询问地看向秦论。   秦论知道她的牛劲又上来了,“我如果不同意,你会不去吗?”   “他说是……举手之劳。”云映绿支支吾吾的。   “映绿,我知道你心善,但不能做个滥好人,要学会保护自已。该拒绝时,一定要大声说‘不’。”秦论无奈地耸耸肩,“今天,我陪你过去。”   “我只要云……”   秦论一抬手,打断拓夫的话,“今晚必须我在场,不然免谈。”他咄咄地盯着拓夫。   拓夫怔了下,良久,咬着唇,点了下头。   秦论没云映绿上拓夫的马车,而是让拓夫的马车在前面行驶,秦府的马车在后面相跟着。   两辆马车在近郊的一个驿馆前停了下来,拓夫包了驿馆中一个院落,里面住了有二十多个象中东地区的男人。拓夫领着秦论和云映绿主仆走进一间厢房,他坚持和云映绿单独在里间谈话,但他让了一步,答应两人不离秦论的视线。   秦论没有办法,只得点点头。   云映绿被拓夫神秘兮兮的样子弄得好奇极了,急不迭地想知道他到底要自己帮个什么忙。   两人在里间坐下,拓夫从一边的柜中取出一封用蜡封好的书信,云映绿低头看了看,象扭曲的花纹一样的字体,她不认得。   “云太医,你在后宫当职,请问有没见过波斯国的公主古丽?”拓夫低声问道,不让外面的秦论听到他们的谈话。   云映绿长睫扑闪了两下,古丽原来是波斯国的呀,怪不得老自称本公主本公主的,听拓夫这一说,还真对上号了。别说,古丽和拓夫看着是象一个人种。   “嗯,我见过的。”印象还特别深刻,初次见面就用袖剑抵在她脖子上威胁她。   “她……她好吗?”拓夫眸光激动地闪烁着。   “挺好的,精力充沛呢!”   拓夫眨眨眼,“那可不可以请云太医把这封信带给她?”   不可以也得可以,人都坐在这儿了。“请问,你是古丽公主的?”这确实不麻烦,但要问个仔细,防此信里装个什么病菌。哦,古代的人还没这么聪明呢!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非常要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她突然嫁到魏国,我在外做生意,没来得及送行,有些祝福的话只好写在信里。”拓夫的语气有些忧伤。   “你为了一封信,特地从波斯来到东阳?”云映绿问道。这该是什么样的好朋友呢?   “我本来想见见她的,谁想到她一进了皇宫,就等于与世隔绝,我找了送亲的波斯使臣,他们也没办法。我就写了一封信,想托人送到宫里。可惜我在这东阳城,谁也不认识。正一筹莫展时,看到秦氏药庄外面挂着有太医坐诊,我就冒味地请云太医帮这个忙了。”   “哦,这个忙不难。就是把信送给她吗,要不要再带别的话?”云映绿热心地问,为拓夫和古丽之间的真挚友情而感动。看不出来古丽那么个蛮横、野性的女子还有拓夫这样的好朋友。   “没有了,交给她就好。她若问起我,就说我人在东阳,非常好。”拓夫说道,“这事,云太医不要让外人知道。宫里规矩大,我怕传出去对古丽不利。我可以信任云太医的,对吗?”   “当然,我不会和第二个人说的。”云映绿小心地把信塞进袖子里。   她不知道一场大祸就此暗燃。   拓夫把手按在胸口,再次郑重地向云映绿施了个礼。   “他和你说什么了?”回去的车里,秦论问云映绿。   “我答应他保秘的,你不要问了。”云映绿说道,然后不管秦论怎么诱哄,她守口如瓶。   秦论抿了抿唇,“映绿,你在宫中做太医,可不比别的,稍有不慎,就是杀头之罪,你懂这个利害关系吗?”要钱,他有的是,但想他进宫救个人,他真没这个能力。   “放心,我奉公守法,是个良民。”云映绿笑笑。   秦论叹气,拿云映绿一点法子都没有。也许应该规劝她辞去太医一职,不然,他会人未老,心早衰的。   “爷,那个女太医,信得过吗?”驿馆内,拓夫的一个随从踩着月色,走到背手站立的拓夫身后。   “嗯,我感觉可以,很重诚信的一个女子。不要担心,我识人一向很准。”   随从没有作声,好一会儿,轻声说道:“爷,放弃吧,没有希望的。”   “不,几千里都走过来了,我怎能轻言放弃?”拓夫摇头,面对着西方,那是东阳皇宫所在的位置。   “不放弃又能如何,爷,咱们现在魏朝,皇宫里三层外三层都是将士,进得去吗?即使想办法进去,如果公主仍然和以前一样的想法,我们怎么办?”随从忧心忡忡地问。   拓夫闭上眼,怅然心酸,过往情踪,如梦如幻。   美人去了何处,该如何去寻,今后有没有机缘再见,他不知道,也不敢多想,只能拼命地努力。   人只能错过一次,第二次,千辛万苦,也要做得滴水不漏,才能守住心中的那份痴恋。   谁让他爱上了一个象风一般的女子呢?   “我赌她的心不是铁做的。”拓夫幽幽地说道。   ☆、第22章 话说昨日黄花   清晨,曙光刚从东方透出云层,天地间罩上了一层薄薄的清晖,微风拂面,杨柳青青,东阳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云府大门外,云映绿上班的马车静静地泊着。   “映绿,在宫里要谨言慎行,照顾好自已。”云员外说。   “映绿,午膳好好吃,午时尽量小睡一会,把精神养足。没精神,哪有力气给人看病。”云夫人叮嘱道。   “小姐,早点回府哦,竹青会在府里等着你、想着你。”竹青替云映绿扶好医帽、理理医袍,依依不舍地看着她。   这是云府大门外除了逢九那天,每天上演的晨景,和竹青伫立黄昏中的身影遥向呼应。   不太熟悉的人猛一看到这一幕,会以为云家的小姐要远走天涯海角,没个十年八载的不会回来。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何况是在这桃红柳绿的春天呢?   对于云府里的人来说,云映绿离开的每一个时辰都和十年八载的差不多。   纵使天天听一遍这样的话,云映绿脸上没一丝的不耐烦,她一一应着,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车夫瞧进宫的时辰要近了,体贴地从车上拿下一个小板凳,方便小姐上车,偶尔瞟过小姐的眼风带着无尚的敬佩。   云府世世代代做生意,这一辈又只生了一个姑娘,做梦也不会想到会和皇宫扯上关系。车夫每天驾着马车,和那一帮大臣家的车夫们挤在一起宫外的广场上等着自家主人散朝、下班,心里那个自豪哦!那个广场,是八卦信息中心、交友中心,东阳城所有名人的轶事,包括宫里的,你在那里都能听到。聊着聊着,车夫们之间就拉帮结派、称兄道弟,云府的车夫现在和左、右两位丞相的车夫可都攀上关系了。   “爹爹、娘亲、竹青,晚上见!”云映绿挥挥手,只脚踏上小板凳。   隔壁杜宅的大门“吱”一声,也开了。四个家丁抬着顶官轿从里面走了出来,杜子彬一身簇新的官袍,气宇轩昂地跟在轿后,他身边一个头发灰白与他面容相似的清瘦老者,云映绿猜可能是杜员外。   杜子彬是刑部尚书,有自已的办公地点——刑部大堂,估计就是现在的法院、检察院、公安局的综合部门,属于全国最高级别的那种,和皇宫在一个方向,但不靠在一起。他不是天天都要上朝的,有时直接去刑部大堂。不上朝时,他会骑马。上朝时,他按照礼节,坐官轿。   两家人冷不防地打了个照面,神态立刻就不自然了。对于当初云映绿无理要退婚,再怎么说,云府都觉着理愧杜家人。   云员外尴尬地向杜员外点了下头,杜员外记仇呢,咳了两声,当没看见。   云夫人脸红红地别过身。   最平静的人是云映绿了,她礼貌地对杜子彬一笑,“早上好!”以前在医院上班,不管是要好还是不要好的同事,这声招呼总是要打的。   杜子彬没想到云映绿会主动落落大方地和他说话,太过讶异,都忘了回应,愣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早”。   这么被动,到显得他有些小家子气。杜子彬心中冒出一团无名火,脸色立刻就不好看。   招呼打完,各走各的路。   云映绿收回目光,钻进马车,车帘一放,马车“哒哒”地驶上青石板的街道,不一会,就消失在早市的人群之中。   杜子彬和父亲道了别,上轿,轿夫迈开两腿,晃晃悠悠地前进,都是年青力壮的小伙子,这轿速算是很快了,可是和马车一比,那就太慢太慢。   轿中的杜子彬鼻子都快气歪了。   唉,进个宫也被那云府丫头抢了先,杜子彬心中的那团火可是越烧越旺了,早知道,他应该骑马,把云府的马车远远抛在后面,他也占个上风。   占个上风?只要一与云家那丫头扯上,他好象就没占个上风。   这个云映绿真是他命中的一个劫数吗?   杜大人的浓眉拧成了个结。   东阳城也是繁荣至极了,但在那个时候,交通还没那么拥挤,又是早晨,云映绿的马车一路驰骋,很快就到了皇宫。她一下马车,看到宫门外的所有官员今天象过年似的,个个都穿得一身新,神情气爽,喜气洋洋。   今天难道是东阳的国庆?云映绿心中嘀咕着。   她不要上朝,和大臣们不同路,另从一条小道向后宫走去。刚跨进后宫的院墙,就看到有一个人站在树下打着转,走近,发现原来是小德子。   “云太医,你可来了,俺……俺都等你很久了。”小德子急出一头的汗。   “宫里哪位娘娘得了急病?”云映绿紧张地问。   小德子接过她手中的医箱,直摇头,“不……不是,一早罗公公过来太医院,让太医你今天参加皇上的迎娶妃嫔庆典。”   啊,今天原来是皇上结婚呀,不是国庆。   “我知道了,一会我们一起去。”今天不要工作,去吃喜酒,在太医院上班可真是舒服。   小德子脸一红,“云太医,你……真会说笑,俺们哪有资格参加那种庆典,太医院……只有你一个人有这份殊荣。”   云映绿只会眨眼了。   “小德子,”云映绿不太搞得懂宫里的这些等级阶层,“去参加这种庆典,算好事还是坏事?”   “当然是好事了。今天只有朝中大臣和贵妃以上的娘娘才有资格参加庆典,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太医院里的其他医官别提多羡慕你了。”   云映绿啄磨了一下,接照她可怜的处事经验,除了学术方面比别人出类拔萃,别人无可厚非,其他方面殊荣太多,似乎不算是件好事。   “小德子,我把这个殊荣让给喻太医吧,我今天要看看后宫人员名册。”喻太医是太医院年纪最大的一个太医,平时沉默寡言,侍候过先皇。   小德子吓得两眼发直,他拉过云映绿,小小声地说:“云太医,你想拂了皇上的面子吗?你想抗旨不遵吗?”   “有这么严重?”   “当然严重了,皇上特地点名到你,你不去,那罪过可大了。”小德子急得直跺脚,他侍候的这位主子怎么这样木纳,换做别人,早神气活现得,不知抖成什么样了。   “好吧,我去就是。那我要不要换个衣服?”参加人家的婚礼,照理要穿个礼物什么的,她穿一身医官制服去,好吗?   “云太医,你以为结婚的人是你吗?”小德子真的想仰天长哭了,“今儿是皇上迎娶妃嫔,是国事,所有的官员都必须穿官服,就连皇上也是穿龙袍。盛装打扮的是今儿三位妃嫔。”   “三位?我验身时,不是有二十多位秀女吗?”云映绿纳闷了。   “皇上只钦定了三位,其他的秀女都赐给别的王爷和大臣们的。”   “那……刑部尚书杜子彬有分到一个吗?”云映绿好奇地问,竹青一直都说多少名门闺秀哭着喊着要嫁给那位杜大人,这些秀女个个出身不错,长得粉雕玉琢似的,杜子彬错过这个好机会就可惜了。   小德子摇头,“那到没听说。云太医,你别再问些有的没的,早点去参加宴会殿吧,别等皇上都到了,你再进去,即使变只虫,也会成为众目睽睽的对象。”   云映绿一听,往心里去了,把很平整的医袍掸了掸,“小德子,你送送我,这宫里我不熟悉,万一迷了路,就更耽搁了。”唉,吃个喜酒,压力也这么大,所以说这份殊荣不享也罢,搞不好一会胃会疼。   小德子想想也是,背着个医箱在前引路,云映绿在后面赶着。   皇宫里今天象个忙碌的样子,宫女和太监提篮捧盒,脚下都带了轮子,走得飞快飞快的,见了面彼此招呼都没空打,阳光一照射,看得见脸上挂着晶莹的汗珠。   个个忙忙碌碌的,突然看到树下站着一个吹风折柳枝的宫女,不免就觉着有点奇怪了。   云映绿不由地多瞧了树下宫女几眼,看第二眼时,发现这宫女看着面熟,看第三眼时,宫女对她露齿一笑,迎了上前,道了个万福。“云太医,你还记得沉香吗?”   云映绿停下脚,脑中拼命搜巡着关于“沉香”这个人名,搜查结果是查无此人。她询问地看向小德子。   “沉香姐姐是印妃娘娘宫中的。”小德子轻声说。   宫女捂着嘴轻笑,“小德子,你如今跟着云太医出息了,也不到咱们宫里走走,尽盯着皇后宫里的满玉姐姐呢!”   小德子脸一红,憨笑着低下头,“俺哪有,印……妃娘娘在做月子,俺去了怕惊着小公主。”   云映绿听了他们的话,长睫闪了闪,想起来了。印妃就是那天她帮着接生的女子,这宫女是当时跪在印妃马车里,脸白得没有人色的其中位。   “印妃娘娘还好吗?”她问道,以一个医生查房时的口吻。   “还算好吧,已经能够下床走走了,听说你进了宫,昨儿让沉香去太医院看望云太医,不巧你休假。今天云太医去参加庆典,娘娘让我在这候着太医,她有些话想问问太医。”   “嗯,好的,那我们过去吧!”云映绿突然感到袖子被人一扯,扭过头,小德子对她轻轻摇头,用唇语说时候已经不早了。   “没事,你在这等我,我去说几句话就来。”云映绿笑笑,思量是不是印贵妃恢复得不太好。   小德子跺得脚下尘土飞扬,也留不住云映绿的身影。   沉香在尘埃中回过头,冷冷地瞪了瞪小德子。   阳光下,小德子不禁打了个寒颤。   印妃的宫殿就是一个院落,里面有花园、楼阁,还有几间厢房,自成一个独门独户,布置得甚为华丽。   院子里晾了几条锦被和小娃娃的衣衫,在园子的里端,有一个大的竹匾,上面晒着许多的柿子蒂。   云映绿一怔,指着竹匾问,“那个柿子蒂是干什么用的?”现在是春天,柿子蒂到秋天才有,这么多可不太好找,这个是中药材,宫殿里有这样干吗?   沉香眉眼飞扬,“太医,你不知,把那个柿子蒂晒干了,磨成粉,和面,做成饼,放在干净的瓦片上烤,别提多香了,那是我们娘娘的独门绝技,宫里许多娘娘喜欢这种饼,经常到咱们殿里来要呢!”   云映绿的小脸惊了几惊,她点点头,欲言又止。   印妃听到院里有说话声,由小宫女扶着,从楼上款步下来,仪表修饰得几近完美,根本不象一个正在做月子的妇人。   云映绿发现她比初次见到时稍微胖了些。   印笑嫣对云映绿是一千一万个好感,那天若不是云映绿,她如今说不定就是一杯黄土了,她把云映绿视作生命里的贵人,亲亲热热的挽着云映绿的手,拉着往偏殿中走,吩咐宫女准备茶水。   “云太医,在宫里呆得惯吗?”印笑嫣挨着云映绿坐下,关心地问。   “还可以。小公主呢?”云映绿四下瞧瞧,看不到婴儿的身影。   印笑嫣淡漠地挑挑眉,“在楼上,由奶娘哄着睡觉呢!唉!”毫无做娘亲的开心。   “怎么了?”云映绿捧着杯茶,浅抿了一口。   “如果生的是位皇子,本官现在的地位也不会是这般。”印笑嫣苦涩地倾倾嘴角,“云太医,不瞒你说,自从公主出世后,皇上他就公主满月那天来打了个照面,以后就再没来过本宫的殿中。”   “为什么呢?”   “云太医,你不懂吗?本宫好比昨日黄花,已经开败,皇上眼里只放得下初绽的鲜花,哪里会淮意到本宫呢?本想生个皇子,母以子贵,能得皇上多爱怜,偏偏生了位公主。这怀胎十月,体型和容貌都变化太多,本宫拿什么和新进宫的新人争呢?”   印笑嫣说着,竟抹起泪来。   说真的,云映绿对印笑嫣还真生不起同情心。重男轻女,这让她很反感。想专宠,就不能嫁进皇宫里呀!这又不是突发事件,以前早应该想到的,现在怨什么呢?   幽怨,其实是宫里的女子很正常的一个情绪。   “印妃娘娘,你别灰心,这容貌和体型,都有办法恢复的。”她不会说违心的安慰话,只能挑自己擅长的说。   “可以吗?”印妃娘娘眼睛一亮,她对云映绿的医技可是佩服到盲目的地步。   她挥手让宫女掩上门,自己撩开罗裙,褪下亵裤,露出大腿和肚皮,只见肚子还有些微微隆起,在肚皮和大腿等处有一些粉紫色的条状纹路。“云太医,你看看这些有办法褪去吗?肚子能消掉吗?”   云映绿用手指按抚了下肚皮,“可以,这叫妊娠纹,找点润滑的乳液倒在上面,勤加按摩擦拭,以增强皮肤、肌肉的弹性以及血液的顺畅,记住不要采用挤压的按摩方式,而是动作轻柔,以打圈的方式进行。乳液用香精油就可以了,我看见太医院里有。至于这肚子,你首先要改善饮食,多吃杏仁和豆制品、鸡蛋,这些吃下去,营养又好,又让你感不到饥饿。然后你要多运动,收腹、仰卧、呼吸、转身,坚持半个月,就会有很大的效果了。听懂了吗?”   印笑嫣眼直眨,怯怯地说,“云太医,本宫一小半听得懂,一大半听不懂,你可不可以给本宫写个处方呀?”   云映绿咂咂嘴,不知怎么把现代词汇译成现在的东阳话,“今天时间有些急,改天我给你写一来,再画两张动作图。别急,别急,一定会帮你恢复漂漂身材的,哦,就是让你美丽如昔。”   “本宫信得过云太医。云太医进宫,实在是后宫女子之福。”印笑嫣笑靥如花,理好衣衫,“你是急着要去参加皇上的庆典吗?”   “印妃娘娘不也要去吗?”   “本宫刚生了小公主,才满二月,在百日之内都算是个红人,带煞气呢,不能参加任何庆典,免得冲了皇上的喜气。其实,不去也好。眼不见,心不烦。”   印笑嫣让人打开偏殿的门,陪着云映绿往处走去。“云太医,如果想早点怀孕,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法子?”她低声问道。   云映绿的视线不由自主又转向那那一匾柿子蒂。   “呃?”她看到印笑嫣嘴巴动了动,“印妃娘娘,你说什么?”   “云太医,快,快……”殿门外,小德子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后面跟着一脸焦急的罗公公。   “太医,你怎么还在这磨蹭。皇上刚刚问到洒家,是不是没把旨意传给你?”罗公公一头的大汗,扯住云映绿的袖子就往外跑,连印笑嫣的招呼也没听见。   印笑嫣咬了咬嘴唇,笑意冻在脸上,身子倚着廊柱,纳闷道:皇上又不是女子,对这个云太医这么重视是何故呢?   ☆、第23章 话说才艺表演(一)   刘煊宸算是个低调的皇帝,不喜欢铺张热闹。刚登基时,国库不算太充促,条件也不允许奢侈浪费。除了登基大典、新旧年交替之夜、迎娶皇后还有太后的寿辰,宫里好象没举行过其他的盛宴,这对于想借着杯盏交错之际,与皇上拉近关系的一些大臣可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今天,皇上突然为三位新封的淑仪举办迎娶大典,真的让各位大臣有点不敢置信。而宫里应邀出席的其他妃嫔则是撇撇嘴,心中早已是醋意满怀。想当年,自己是悄无声息地进宫,对照今日,象偷人似的鬼鬼祟祟,多寒酸啊!   但皇上的事,谁敢多嘴,管你高兴不高兴,都得生生地咽在肚子里。   难得一次的盛典,宫里上上下下不敢有所差池,几天前就开始着手准备了。宴会殿里是张灯结彩,红毡铺地,四周的桌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身着彩妆的宫女犹如仙子般,衣袂飘飘地出出进进。殿中有乐池、舞池,乐师和舞者都已经在候着了。   很奇怪的是宴会殿外的一大块空地,铺着绿色的草毡,在两边竖起一个下框型的木门,形似足球场上的射门。   “罗公公,那个是什么?”云映绿小跑着,气直喘。   “一会有场马毬表演。”罗公公拭着脑门上的汗,说道。   云映绿觑然地回过头,这是项什么运动呢?   罗公公实在要忙的事太多,把云映绿领进宴会殿里,对着高高在坐的刘煊宸点点头,跑开了。   庆典的场面稍微有些严肃,大臣们和妃嫔们已经全部到齐,个个正襟端坐,不苟言笑。坐在正中的最高位上,今天做新郎的那个人,脸上也没什么喜色,到是他两侧坐着的太后和皇后雍容典雅,一派亲和。   按照官职,云映绿的座位是末等。但这末等的位置,好巧的是正对着皇帝的龙案,一举一动全落入皇帝的眼帘。她的斜对面,坐的是六个部的尚书,那可是大官,杜子彬就在其中,和皇帝挨得很近,当然再近也近不过左、右两位丞相。   云映绿不是个好奇的人,而且这一屋子的男人、女人,看得她眼花。她巡睃了一周,觉得唯一让她感到有趣的就是皇上身边的太后和皇后长得非常相似,其他就没什么了,哦,还看到她家邻居杜大人腰杆笔直地坐着,目不斜视,一脸正义,不象是来吃酒,而象是在开会。然后,她就鼻观眼、眼观心,自己玩自己的了。以前在人多的交际场合,她按照礼貌去打个照面,吃点东西,然后悄悄闪人。今天看来想先走是不行的,只是人家婚礼的喜宴不是都放在晚上,这个皇上怎么大白天的急不迭地成亲呢?   “这位医官大人,请问是刚进宫的吗?”云映绿旁边一个身着青色官袍的清雅中年男子对她拱拱手。   “嗯,才来没几天,你是?”云映绿问道。   “我是御书房的御前伴读,姓童,名城。”   云映绿突地坐直了身,两眼晶亮晶亮,“哇,童大人原来在御书房工作,那真是一个……美差啊!”   童城不解地眨了眨眼,御前伴读算美差吗?这可是宫里最次等的官,而且责任重大,负责帮皇上起草条例、圣旨,所谓伴君如伴虎,一有差错就会掉脑袋的。   云映绿对《神农百草经》死去的心此时又复活了,“童大人,我们都在宫里当职,以后就是同事了。呵,那我可以经常去御书房看看你吗?”   童城本来是坐着无聊,随便和身边的人拉拉话,打发时间,没想到这个看似清秀的年轻男子却热情得紧,他一时不太适应。“御书房可……不是随意可窜门的地方。”他讲得非常婉转。   “我知道,我知道,皇上上朝的时候,我再去看你。我就坐坐,不乱翻里面的东西。”云映绿忙保证道,“你也可以来我们太医院转转呀,我会非常欢迎的。”   童诚抿上嘴唇,讶异地打量着云映绿,他不知御书房乃是魏朝军事重地吗?寻常人可是不能进入的,宫中连打杂的太监都知道。   “我……个人不太爱窜门。哦,几位淑仪的表演要开始了。”一声鼓乐声突地响起,解了童城的围。   童城吁了口气。   “什么表演?”云映绿追问道,暂时把注意力挪开了。   “皇上今天新娶的几位淑仪要与众位大臣和娘娘见个面,展示下自己的才华,这是庆典的一个重要仪式。”不提御书房,童城讲话顺溜了。   那是不是和面试一个意思?秀女进宫通过乡选、县选、州选,然后是验身,最后进入才艺展示。   天,嫁一个男人这么难呀!比社会上那些选秀都要难。   云映绿不能忍耐地闭上眼。   刘煊宸坐得高,自然看得远。云映绿对童城那一脸讨好的笑,全落在他眼中。他不要问,都知云映绿打的什么主意。他漠然地倾倾嘴角,可惜,云映绿打错主意了。   说起来,今天这庆典,还是缘于云映绿的一句话,说什么几个女人嫁一个男人,已经很委屈了,再连个婚礼都没有,老了后,回忆就是一片空白。就为这一句话,他开了先例,为巡娶妃嫔举行庆典,规模还超大,还破例把这个小医官列了席。只是小医官脸上不见一丝惊喜和感激,反到象是在忍耐。   刘煊宸挑挑尾,心里有点不是个滋味。   “皇上,内务府的公公在等呢!”虞曼菱凑过身,小声地提醒。皇上在庆典上走神呢!   “哦,那就开始吧!”刘煊宸随意地摆了下手,又瞟了云映绿一眼,他低头正挑着盘子里的葡萄,一幅置身事处的闲情。   乐师们奏起了欢乐的《百鸟朝凤》,喜洋洋的音符,一下子就把殿中的欢庆气氛点燃了。   舞女们手拿毛茸茸的团扇,来了个开场舞,宫女为各桌斟满了酒,左丞相祁弘渊是个中等个子、两眼犀利的半百男子,他率先站起身,代表百官向皇上祝贺,其他大臣们忙跟着站起身,山呼海应地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刘煊宸浅笑颔首,端起酒杯,并没有碰到唇。   接着,虞曼菱盈盈起身,率领众妃嫔向皇上道贺。   刘煊宸这次的笑意真诚了些,浅抿了一口。   鼓乐声大作起来,内务府领着三位新封的淑仪走进殿中。   红、黄、紫,三种明艳的颜色直直地撞进众人的视野之中,仅此一亮相,就犹如一幅幅立体的美女图。   三人都是落落大方,毫无扭捏之态。   云映绿抬起头看过去,三位女子原来是阮若南、袁亦玉和古丽,皇上的眼光真是很挑,这三位女子在二十多位秀女中属于佼佼者。   她悄悄摸了下袖子里的信,想起拓夫委托的事,还有她答应袁亦玉的事。   阮若南一件嫩黄的宫装,书卷之气溢于眉眼。袁亦玉粉紫的罗裙,更衬出满身的英气。而古丽火红的纱衣,更像是一道难掩的光芒,在第一刻就抓住了众人的目光。   虞曼菱走下台阶,亲自引领着三位淑仪来到刘煊宸的面前,接受他的赏封和赐酒。   所谓赏封就是赐给各位淑仪新居的钥匙,也是代表一种身份的证明。   刘煊宸非常会做人,目光不偏不斜,也没让谁在前谁在后,三座新的淑仪殿的钥匙一起让罗公公送了下去,赐酒那也是共同进行。   下面议论纷纷的大臣们不免有些失望,原想猜测君意,与某个新得君心的淑仪拉拉关系,日后也好办事。   唉,君心有那么好测的吗?   阮若南是三人中最为羞涩的,头都不敢抬起,羞红的脸颊为她清丽的容颜更添几份娇美,接钥匙时,一双纤手抖得都快接不住。   古丽则是最大胆的,一双火热的艳眸眨都不眨的迎视着刘煊宸,嘴角噙着一丝妩媚的笑,她没想到,魏朝的皇帝原来是如此年轻、如此英俊,如此卓尔不群,在这样的注视之下,她的感情变得汹涌起来。她想上前撩拨他,点燃她,纵容心里的激情。他将会成为她的大海,她要投身大海春暖花开。   只是,刘煊宸回应她的目光一派清冽。   袁亦玉是在军营里长大的,不懂娇羞,俏脸板着,犹如下级见上级的谦恭。   封赐仪式一结束,接下来就是淑仪们的才艺展示。   三位淑仪施完礼,下场准备。殿中又是新的一轮敬酒高峰。云映绿这里属于被人遗忘的角落,没人向她敬酒,她也没资格跑到皇帝面前向皇帝敬酒。吃了点水果,挑了几筷子菜,她悄然瞅瞅,想找个机会开溜。可是当她一站起身,刘煊宸和杜子彬的目光就不约而同地射向她。   杜子彬的目光是带着薄怒。   刘煊宸的目光则带着玩味。   云映绿在这两道目光下,认命地坐回位置。   第一个上场的是阮若南,她表演的是琵琶弹唱。琴声曼妙,嗓音清新如露珠般,不经意地牵扯着众人的心随着她的歌声起伏,一点、一点把持不住,让人恍惚以为是梦中以青鸟为信使的女神降临。   最后一个音符消逝在殿阁之间,全殿响起一阵激烈的掌声。   阮若南恭身行礼,徐徐退下,临消失在殿门之前,鼓起勇气抬起眼看向刘煊宸,眸光盈盈如水、含情脉脉。   刘煊宸温和地回以一笑。   阮若南欣喜得差点羞晕过去。   袁亦玉换上了一身俐落的裤装,手持一把宝剑,她表演的是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舞,既有男子的力度之刚,又有女子娇柔之媚,座中之人看得是连连叫好,直夸不愧是将门之女。   一舞作罢,袁亦玉脸不红、气不喘的收剑在手。刘煊宸微笑地点点头,神情淡定。   最后一位上场的是远道而来的波斯公主古丽,她高昂着头走进殿内,没带乐器,也没穿舞衣,艳光四射地立在正中。   “皇上,臣妾的才艺一个人无法完成,需要有人相助。”她嫣然一笑,高声说道。   “爱妃的才艺是?”刘煊宸被她说得有些好奇。   古丽缓缓转过身,指着外面的广场,“臣妾不擅声乐,也不爱跳舞,臣妾擅长的是打马毬。”   宴会殿中满地滚着众人惊掉的眼球。   ☆、第24章 话说才艺展示(二)   在东阳,打马毬可是一项贵族的运动项目,平民百姓可是打不起的。   马毬,源于波斯语“POLO”,因此俗称“波罗毬”,是一种在马上以球仗击球射门得分,一较输赢的激烈比赛。   这种毬的球场要求很高,属于泥土场地,场内的泥土因为特别筛过,质地柔细,掺入特殊的油脂后,再反复拍磨滚压,泥土便能平坦地覆在毬场上。宴会殿前就是一块马毬场,平时为了防雨,都盖上草毡。新科的进士宴和一些大型活动时,宫中都会举行一场马毬赛,参赛的人都是皇室子弟和朝中年轻的大臣。   东阳城中的公子王孙,可是以会打马毬为傲。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当着满堂文武说她擅长打马毬,这太让人吃惊了。   宴会殿中鸦雀无声,除了云映绿和刘煊宸,个个嘴巴张得都能塞下个鸡蛋。   在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女子足球踢得不知比男子好多少,云映绿不觉着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要付出努力,男人的事,女人一样可以做得非常好。   刘煊宸面色不惊地盯着古丽,马毬产生于波斯,波斯国对女子的教育一向开放,这位波斯公主会打马毬,也在情理之中。他还知道,波斯国的女子能歌善舞,古丽刚才那一席话,是说了谎。古丽如此张扬的举措,摆明了想盖过其他二位淑仪的风头。   这样的目的是为了争宠,还是另有企图?   他静默了片刻,点点头,“好,朕答应爱妃的要求。罗公公,让今天参赛的两支队下去着装,古丽公主可以任意选择她想加入的球队。”   罗公公跪着接下口旨,下去传达了。   刘煊宸挥挥手,“众位爱卿,这球赛本来想放在宴席后,现在看来是要提前了。咱们移席,出去观赛。”   内务府管事的太监忙不迭地把众人的座椅摆到外面的观赛区,草毡也已卷起,露出结实的泥面。   云映绿随着众人鱼贯出殿,她发现杜子彬和几个年轻的大臣却弯进偏殿的一个角门。   太监们撑起大大的遮阳伞,此时虽然正值晌午,却不觉炎热。   刚坐定一会,两支队伍骑着俊美的骏马进场了,都是身着窄袖圆领锦谰袍,不过一支是红色,一支是青色。腰间束带,头戴防护用的黑色软木朴头,脚蹬乌皮长靴,腰间缠绕白玉鞭,手拿有如一勾新月的藤制月杖。   穿青袍的是大臣队,穿红袍的是王孙队。   古丽自然选择的是穿红袍的这一队。   “云太医看到没,杜大人穿上球装,真是英武超群啊!”童城仍坐在云映绿的身边,突然脱口惊叹。   杜子彬也会打球?   云映绿忙在球员中找寻,果真看到青色球服的队伍中,领头的正是杜子彬。   童城可能是个球迷,说起球,一头的劲,“杜大人是大臣里面球技超一流的,打马球需要疾速奔驰,又必须在马背上做出许多高难度的动作,比赛时极容易发生冲撞,可杜大人这样一位文官,每场球都会拿到三筹。”   每次先进球者,可得一筹。必须三次先于对手击球入门洞,才能拿到三筹。   “你是不是很崇拜他?”云映绿看着童城口沫横飞的样,问道。   “当然,我对杜大人的为人、才华、球技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童城到很坦白。   哦,真是杜子彬的铁杆粉丝。云映绿点点头,她对一切娱乐项目,不管是文艺还是体育,都兴趣缺缺。   “云太医,你看好哪支队?”童城不仅爱看球,还爱赌球。   “我是中立派。”她没看过马球,无法给出童城想要的满意答案。   童城失望地斜睨着云映绿,觉得一个男人说出这样没有立场的话太可悲了。他不屑于再与云映绿交谈,扭过头与另一边的人讨论去了。   云映绿落了个耳根清净,揉揉眼,看看椅背稍宽,可以依着小睡一会。昨天在秦氏药庄看诊一天,累得躺在床上,满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酸”,一夜也没什么睡好。   她找了个合适的姿势,缓缓合上眼。   这时,在万众期待之中,两队依序入场,来到球场的中线。一字排开,两方各有六名骑者。   穿上球服的古丽,更有一份无法言说的风情。她是今天球场上一颗闪闪发光的明星。   阮若南和袁亦玉被安置在刘煊宸的身后观赛,同时新进宫的淑仪,看到古丽成了焦点,两人脸上都不太好看。   两支队伍各自在马上行礼,球场执事将一只涂上金漆的七宝球放置在球场正中央的位置上,随即退出球场。   执事一声令下,击鼓三响,比赛正式开始。   杜子彬率先打马冲出,骏马迅疾有若闪电,一瞬间便抢得先机,他挥动手中勾月球仗,击出一记好球。   看赛的大臣们兴奋得跳起来,大声喝彩。   古丽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她向同伴一使眼神,在同伴的掩护下,她突然从旁边侧身,抢过大臣队中一位杖下的球,然后在数名的同伴护航下,顺利击出木球,球直直地飞向大臣队的球门。   就在球要进球门的那一刻,杜子彬突然旋马回身,直接仰躺在马上,打出马球活动里的高难度的“仰击球”的动作,球悠悠地飞离了球门。   古丽一张俏脸在惊天动地的喝彩声中,变得铁青铁青。   杜子彬趁胜追击,又击出一记漂亮的远射,他稳稳地拿下了三筹。   大臣们激动得象个孩子,一人个手舞足蹈,疯狂得摇头晃脑。   刘煊宸自始自终都是一幅平静的笑容,球场上谁胜谁负,他一点都不在意。他微微地转动眼珠,看到角落里在这震耳欲聋的叫喊声中,头一点点的,睡得正香。   他眯起眼,盯着那张清丽的笑颜,失笑地摇摇头,再也挪不开视线了。   今天新娶的三位淑仪,各有各的风情,各有各的味道,无论哪一个都算得上是人间绝色,他偏偏水波不兴,没有一丝心动。反到云太医没多少表情的小脸,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他任由心中涌出一股微微的清流,缓缓前行,奔向一个他不熟悉的前方。   古丽想不到东阳男子的球技会好到这种地步,她越来越沉不住气,因剧烈驰骋而急喘不已,红润的脸色与僵硬的神情成了显著的对比。她接连两个失误,队里的同伴开始埋怨。   人群中的袁亦玉和阮若南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露出如释重负的轻快笑意。   进宫的女子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就是孤立的,无形中多了许多敌手,自己也成为别人敌视的对象。   为了能爬上皇上的龙榻,斗争得硝烟弥漫。   其实她们都是纯良女子,不是天生好斗,只是环境逼人,人为了自保,有时不得不奋起反击。如力量不够强大,有时必须联合自己并不喜欢的人,一起对付一个共同的强大敌人。   阮若南和袁亦玉现在就是先抛开彼此的对立,不要多说,自然而然就结成了同盟。因为她们知道,古丽现在才是她们真正的敌人。   青袍队又击出几个好球,红袍队越来越不敌,杜子彬渐渐松了口气,趁传球的空档,偷瞟了眼居中的皇上。皇上的视线不在球场上,表情却非常愉悦,他追着皇上的视线看去,心愕然一怔,此时,刚好同伴把球传到他面前,他本能地挥仗去击,木球应着他的心,呼呼地飞向观赛区角落,只听得“咕咚”一声,角落上木椅一翻,上面睡得浑然不觉的人一个后仰,摔到了地上。   所有的人都傻眼了,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呼。   刘煊宸惊得站起了身,抬腿就想冲过去,一道人影快速掠过他的面前,抢在太监们的面前到达了翻倒的椅子前。   他定睛一看,那人是在球场上打球的杜子彬,从球场到观赛区的角落,不是几步路,动作可真够快的。   他的心微微一沉,俊容慢慢凝重。   球其实并没有击中云映绿,那么远的射程,那么快的速度,若是击中,身上不击个洞,也得开朵花。她命好,球打中的是椅背,不过那力度却足以把椅子掀翻了,她睡得正惬意,突然倒地,后面刚好是卷起的草毡,也不疼,只是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她摊开双臂,怔怔地盯着碧蓝的天空,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袖袋里的信滑落出来都没察觉。   “云……云太医,你还好吧?”杜子彬紧张地俯下身,“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哦,原来是他整她的。   云映绿悠悠地吐了口气,叹道:“杜大人,你到和我有多大的仇,一而再、再而三地吓晕我?”她连上次在菊圃的事也一并算上。   “呃?”能说话,证明人没事,杜子彬一喜,他弯腰欲扶起云映绿,目光突然落在她袖旁一封用蜡密封的信笺上。   他捡起信笺,一看,呆住了,信笺上的字体不是东阳字,而象是外邦的文字。   “这是什么?”他警觉地问云映绿。   ☆、第25章 话说新娘不是我(一)   云映绿是仰躺在地,阳光直射在身上,强烈得让她睁不开眼。“什么?”她把双目眯起,这才看清楚杜子彬手中抓着的信笺,小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惊慌,她突地跃坐起,抢过信笺,忙不迭地塞进袖中。   “没有什么。”她搪塞道。   杜子彬以一个刑部尚书的职业本能,意识到这事有些蹊跷,“到底是什么?”眼角的余光瞄到宫女和太监都在向这边走来,他压低了音量。   “杜大人,请尊重下个人隐私,好不好?”杜子彬盘问犯人式的口气,让云映绿听着有些火大,她冷冷地推开他伸在面前的手,自已扶着倒地的椅子站了起来,咦,球场和人群都在晃动,有些眩晕、耳鸣,她忙闭上眼睛,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坏了,真的胃疼了。   “云太医,”耳边响起一个尖着嗓子的问候,“快靠着洒家的肩膀。”   云映绿慢慢睁开眼,是一脸担忧的罗公公。“罗公公,我可不可以先回太医院?”她无力地扶着罗公公伸来的胳臂,问道。   球场是不是在中场休息,球员们都站在场上呢!   “嗯,当然!轿子马上就来。”罗公公上上下下把云映绿看了个仔细,确定没什么伤处,回过头,向一直注视着这边的皇上默默点了下头。   刘煊宸这才缓缓地坐回龙椅之中,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云太医,身子不要紧吧!”太后由宫女扶着,不放心地走了过来。这云太医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挖到的一个宝,是后宫的福音,是菩萨派过来的神医,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   “不要紧,稍微有点头晕而已。休息下就会没事的,只不过我要先告辞了。”云映绿说道。看到杜子彬被宫女和太监隔到了外围,但那眼神仍是不依不挠的盯着她。   “没事,这争呀抢的球赛,本宫也不爱看。来人,快把云太医送回太医院。”   “太后娘娘,轿子来了。”   四个太监“吭哧吭哧”抬着一顶杏色的小轿飞似的往这边奔来。   “唰”地一声,一道道视线突地就从古丽移向了云映绿。   就象是在一个座无虚席的剧场,云映绿独自走上舞台,聚光灯突地打开,她一下子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乍的了?   在这皇宫之中,除了皇帝和皇后、太后,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坐轿的,即使妃嫔也没这份荣耀,你想见谁,安步当车,宫女和太监那都是练就了一身的小跑功夫。   这就是无声的宣传,你不想出名都难。   所有的大臣和妃嫔,包括虞曼菱皇后都在猜测这个清瘦的年轻医官,到底是谁?   太后觉得云映绿享受什么样的优待都值得,在她心中,云映绿是个医神。   罗公公心中诧异,脸上不敢露出半份。他原先对这位太医不太熟,但今日皇上两番三次的关注着云太医,他揣摩着以后对云太医可得高看几眼了。   杜子彬的脸上本就汗水纵横,现在被太阳一射,脸上一片油光,模糊了他脸上愕然的神情。   这才几天,皇上对云映绿就有如此出格的厚待,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不心乱的。   云映绿从来就是舞台上的压轴戏,习惯了被人注视,以一颗站在手术台前的平常心,处变不惊地上了轿,轿帘一放,她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杜大人,你……要去哪?”罗公公跟在轿子后面颠颠地跑着,耳边敏锐地捕捉到身后有脚步声,扭过头一看,是杜子彬。   杜子彬一愣,对呀,他要去哪?他鬼使神差地也跟上来干吗?   刑部尚书不是乱盖的,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云太医因本官的球没打好,倒地晕迷,本官不放心,送她回太医院。”   “放心吧,杜大人,你快回球场打球去,这里有洒家呢!洒家把云太医送回太医院,有什么情况再向你禀报。”呃,这云太医牵扯的人好象不止皇上一人呢!   “那就有劳罗公公了。”杜子彬扭头回到球场,重新跃上马。   一场小风波让众人休息得不错,一个个整装敛神,蓄势待发。怎耐红袍队前面失分太多,心里发慌,再次开赛,无法齐心,在球场执事者的鼓点中,球赛以青袍队完胜宣告结束。   古丽愤怒地把球仗一扔,从马上跳下,狠狠地回瞪了杜子彬一眼,下场换装去了。   这杜子彬呢,也真是不会讨人欢喜。人家公主无非是想在皇帝面前显摆下,以博得皇帝印象深刻,日后能多点机会和皇帝恩恩爱爱。这是个顺水人情呀,你何必较真呢?何况人家还是个姑娘家,意思意思做个陪衬就行了。   可是又有谁懂我们杜大人的心呢?在云映绿面前,他已经一次又一次的被灭去了气焰,如果再在球场上败给一个女子率领的王孙队,他日后面对云映绿,还能装个什么神,还能高昂起头吗?   这场球赛,他只打给一个人看,他是无论如何都要赢的。   可惜那个人不仅在球赛时睡着了,还给他的球击倒。所以现在既使赢了,他也没什么可高兴的。   但现场高兴的大有人在,大臣们是又唱又跳,击掌扭身,把全身的兴奋细胞发挥得淋漓尽致,毫无朝中官员威仪和尊贵。   阮若南和袁亦玉若不是为了装出一幅大度和宽容,她们俩恨不得当场两个大大的拥抱,一起尖叫,以示庆祝。   古丽是弄巧成拙。没显摆成个明星,反到成了个笑话,坐在更衣室中,气得直掉眼泪,嫌弃更衣的宫女手脚粗笨,连掴了宫女几个巴掌,也不觉解气。   当她黯神地走出更衣室,惊愕地看到门外站着刘煊宸。   “爱妃你换个衣衫可真久哦!”刘煊宸悠然笑出声,伸出手,把古丽的柔夷握在掌心,“饿了吧,咱们去宴会殿吃点东西。”   古丽直眨眼,不敢相信在她出丑之后,皇帝还能这样对她?   “皇上……”她扁着小嘴,再无狂野的气势,娇娇怯怯,完完全全是一个被男人折服的小女人模样。   “没事,战场上的胜败都是常事,这球场又何必去在意呢?女儿家能打完全场,已经非常不错了,朕很敬佩。”   古丽被他说得心中一暧,想都没想,一头扑进了刘煊宸的怀中,撒娇地圈住他的腰,什么也不说,只是抱着、贴得紧紧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一切皆在不言中。   “爱”就一个字,还是适合用行动来表示。   刘煊宸宠溺地拍拍她的背,目光深邃,无人看出里面藏着什么。   跟着刘煊宸的太监和宫女交换了一下会意的眼神,看来今夜与皇上洞房的新娘是这位性子火火的古丽公主了。刚刚被扇了几耳光的宫女见此情景,也只得把一腔的郁闷挤作了一缕强笑,挂在腮边。   而那两个仍在暗喜的淑仪若撞见这一幕,不知该作何感想?   貌美如花又如何,知书达礼又如何,能文能武又如何,才惊四座又如何……皇上他不喜欢。   这一刻,他爱慕的是古丽公主娇艳如火的容颜,任性俏皮的性子。   唉,君心难测,真难测!   那边的戏怎么唱,云映绿不知道。她可是比今天三位淑仪都要风光的人,一刻成名呀!太医院几位老太医看到是罗公公亲自押轿送她回来的,心照不宣,一个个忙上前问寒问暖。   云映绿也没受宠若惊,淡然浅浅笑,下了轿,向罗公公道了谢,好端端的进了太医院。一走进药香四溢的药房,她就神清目明,什么事也没有了,连休息都省了。   罗公公叮嘱喻太医别让云太医累着,云太医年纪轻,有事多担待着点。   喻太医一把年纪的人,被罗公公这几句话说得瞠目结舌。借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得罪太后和皇上面前的红人,这和年纪没多大关系。   “云太医,人家吃个喜酒都喝得脸红红的、脚下歪歪扭扭的,你怎么白着张脸,还让人抬了回来?”小德子给云映绿砌了杯提神的蜂蜜茶,蹲在云映绿面前,问道。   “所以说殊荣有时也是活受罪,我享不了那样的福。以后再有那样的殊荣,你千万帮我推掉。”云映绿起身,从药架子上翻出清晨太监刚从园子里摘下的青瓜和芦荟。“小德子,洗个手,拿个干净的盘过来。”   小德子哈着腰,跑得很欢,不一会,就端着个白瓷盘过来了。   云映绿把杯中的蜂蜜茶喝光,又找出一点桔子皮,用清水泡着。“小德子,把青瓜和芦荟切成丝,汁不要漏掉,一点一点都滴在瓷盘中。”   小德子常在太医院做这些下手活,动作非常娴熟,“云太医,今天三位新封的淑仪漂亮不?”他手不停,嘴也不停。   “应该可以呀,四肢健全,皮肤水当当,身材也不错,你们皇上好象看着很满意。不过,我觉得皇后更漂亮,高贵、优雅,气质很好。”云映绿把水中的桔子皮翻了下,看软了,捡起来,用手指一点点地撕成丝。   “皇后当然好了,可惜她和皇帝只是表面上的……”小德子突然停住话,直吞口水,眼睛滴溜溜转着。   “表面上的什么?”云映眼抬起眼。   “外表上看上去最……般配的。”小德子憨憨笑着。   “哦!”云映绿说道,“我没研究过。对了,小德子,印妃娘娘进宫之前,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你是问她什么出身吧!她的父亲原来就是太医院的医官,医术非常高,但因为没治好二王子的病,先皇一气之下,把他给杀了。”   云映绿扬了扬眉,“杀了?这个皇帝不知道有些病纵使神仙也是无法医治的吗?其他事都可以保证,唯独这医病一事,谁都不敢说能肯定治愈谁。那个二王子什么病状?”   小德子被云映绿一脸的凛然给唬住,愣了半晌,才说道:“是种怪病,一夜之间,突然不能动也不能言,就瘫在床上。”   “中风?他很胖?”   “不,二王子不胖,和当今的皇帝差不多高,骑马、射箭都很精通。”   “那是脑溢血引起的脑瘫?”云映绿皱皱眉,“这种病,不谈现在,就是再先进个千年,还是没办法治,只能靠自身的免疫力和抗体还有老天赏赐的奇迹。”   小德子向外面望了望,小声说道:“云太医,有人说二王子是被人下了毒!”   “那也有可能。但这事不能胡说,要讲证据。你力气大,把桔子丝挤压出汁,和刚才的和在一起,我去拿点冰块。小德子,呆在这宫里,见的人越多,听的事越多,我越讨厌这里。”云映绿的口气很认真很严肃。   小德子眨眨眼,讨厌又如何,能离开吗?   云映绿拿来冰块,又找出其他几样粘稠的原料,和盘中的汁倒在一起,不一会,就做成了一种青绿色的药膏,她小心地装进一个小瓶中,然后,又让小德子找把小刀,磨锋利了,再找了些麻沸散,分成两处放着。   这样一折腾,不知觉日头快偏西了。云映绿洗净手,掸掸医袍,把一天的成果放进她的专用医箱里,准备下班。   小德子替她背着医箱,送她刚走到太医院门口,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圣旨到……”远远地,就开始叫吼着。   太医院的几个医官和太监们忙不迭地走出来,跪在院中。小德子一把拉住搞不清状况的云映绿,直接跪在院门外。   “皇上口谕,今晚太医院由云太医值夜班。钦此!”小太监仰起头,直着脖子吼出几句话。   “我前几天才值过班的……”云映绿很纳闷,出口要责问,小德子捂住了她的嘴,急得眼直挤。   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什么时候皇上连太医院谁值班也要管了。   小太监传完圣旨,回去覆命去了。本来今晚值班的喻太医对云映绿拱拱手,“云太医,那就有劳了。”   “小德子,我是不是一定要接受这个决定?”云映绿两只手倏然一攥,神情极为不满。   “云太医,云大爷,你若不接受,就是抗旨,这抗旨可是要杀头的。”小德子都有点怕了云映绿,象个楞头青似的。   “杀人,杀人,动不轭就是杀人,就他家有刀吗?”云映绿气呼呼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这到底有没有人权呀,懂不懂尊重人呀,讲不讲王法?”   “云太医,轻点声。你到底在说什么,俺也听不懂。皇帝的话就是王法,你刚来,可能还不太能适应。值个夜班也没什么,就是在太医院睡个觉好了。你先在这坐着,俺通知你家车夫回府给你报个信,然后,俺再张罗你的晚膳去。”   小德子放下医箱,一溜烟地走了。太医院的其他太医和太监也陆续离开了。   空荡荡的太医院,只留下云映绿一个人独坐生着闷气,心中把那个叫刘煊宸的皇帝恨得牙痒痒的。   ☆、第26章 话说新娘不是我(二)   东阳皇宫,今夜真是彻底狂欢,灯火通明,烟花满天,到处可闻笙乐,到处可见丽影。   一弯下弦月斜挂在天边。   御花园里,两个身影踏径过桥,往太医院走去。   “好了,罗公公,在此候着,朕一个人过去好了。”刘煊宸已换下白日的龙袍,身着一身轻便的锦纱长袍,更显俊雅飘逸。   罗公公点点头,瞧着太医院外面有块干干净净的方石,正对着院墙,一会儿可以倚着打个盹。皇上这一进去,他寻思不会是一时半刻。   刘煊宸缓步走进太医院,夜风里夹着一丝甜糯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不觉轻咽了口口水。抬头看到只有煎药的药室有灯光,忙折过身。只见云映绿手托着下巴,半蹲在煎药的火炉前,正对着一个“沽沽”冒着热气的砂锅。   他怕吓着云映绿,在门外清咳了几声,这才迈进药室。   云映绿听到声响,扭过头,看见是他,也没站起身,又把头转了过去,专注地看着砂锅。   刘煊宸从没被人这么冷落过,又有些难堪,又有些好笑,还有些陌生的情愫在心中翻涌。   “煮什么呢?”他也不等云映绿先招呼他了,自己拉了把椅子坐在云映绿身边。   “刘皇上,你以后可不可以先征求下我的意见,再下达你的圣旨。”云映绿咬了下唇,忽然站起身说道。   这砂锅里不知煮的什么,清香四溢,刘煊宸忍不住一再地咽口水,忽听到云映绿冒出一声“刘皇上”差点没把他给噎住。   “云太医,这……刘皇上是个什么别致的称呼?”他可是平生第一次听到。   云映绿翻翻眼睛,“你唤我什么?”   “云太医。”   “唤刑部尚书什么?”   “杜卿,杜大人,杜尚书。”   “对呀,你在每个人的职位前都加了个姓,皇上不是你的职位吗?刘不是你的姓吗?”云映绿耸耸肩。   刘煊宸盯了她好半晌,好气又好笑,“朕在别人的职位前加了个姓,那是以示区别,因为这样的职位同时会有几人。而皇上,魏朝只有一位,你没见天上出现两个太阳吧!”   “魏朝是有一位,那如果别的国家的君王出使魏朝,那不在皇上前面加个姓,谁知道叫的是哪位皇上呢?”云映绿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很小,还有别的国家对君王称谓是不同的。快……溢出来了。”刘煊宸看到有股白沫从砂锅的盖子下往外溢着。   云映绿忙回过头,掀开锅盖,拿起勺翻了翻,把火调成微火,立时,锅中的清香气浓郁得人心都醉了。   “你熬的是什么?”刘煊宸不觉也蹲下身,看到锅中有白有红,粘乎乎的,看着就诱人。   云映绿脸突地泛红,头差点埋在锅里。“我在……药房里找了些白米和山药还有枸杞,熬了点粥,因为今天胃有些不好,吃不下别的东西,我就没经过你的同意,私自把公物挪作已用,你以后在我的薪资里扣除好了。”   “没事,没事,这些不归朕管,朕当没看见。”刘煊宸很大度地说,又把头往前伸了伸,“这粥闻起来怎么这样香?”   “山药益肾气,健脾胃,化痰涎,与白米和枸杞一起熬成粥,营养很丰富,非常适合体弱、容易疲劳的人食用。其实粥是个好东西,很易消化,可以快速地化生为气血,还有益容颜,象你操劳国事,夜宵时吃一碗养生粥,对身体很有益处的。”   附和着她自信的浅笑,刘煊宸也笑了,“那这事以后就交给你来办吧!”   云映绿一怔,那不是说她天天要呆在这宫中值夜班吗?“刘皇上,我可以写个方子交给御膳房,让御厨给你做药膳。还有,以后不要随意让我加班,除非是我份内的事,我才同意加班。按照《劳动法》规定,加一天班是三天的薪资。今晚就开始算。”   “别人做的朕不放心,朕就信得过你。什么法不法的,你说的薪资是月俸吗?你想要多少,朕都给你。对了,你现在一个月的月俸是多少?”   “没有人告诉我?”天,她不会是天天在做公益事业吧!   “朕按四品官员的月俸给你,以后多值一个夜班,朕另外有封赏。云太医,粥好了没有,让朕尝尝。”刘煊宸说着,不等云映绿帮忙,自已拿起勺从砂锅中挑了一点,放到嘴边,吹凉了,直接咽下,“真是不错,朕很喜欢。”   他细细品味着,越品越觉得清香满津,爽口又美味。夸奖的话都说了好一会,也不见有人附和,他抬起头,云映眼黑白分明的大眼在烛光下责备地瞪着他。   “朕说错了吗?”刘煊宸问道。   “刘皇上,这是我熬的粥。”没经过她同意,就用勺直接就着锅吃了,讲不讲卫生呀。   “粥很多,你一个人一定吃不下的。”刘煊宸眨了眨眼。这小医官还挺小气的。   “吃不下,也得我允许,才能分给你。”粥一点点煮起来不糯,当然要多煮点。云映绿突然想起眼前这个人不是今天结婚吗,怎么跑这里来了?“刘皇上,你是不是来找醒酒汤的?”她嗅嗅鼻子,没什么酒气呀!   “不,朕不是来找醒酒汤的,朕让太监传旨留你值班,就是来找你的。”刘煊宸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粥,今天从晌午到晚上,酒席连着酒席,他看着那一桌桌的山珍海味,眼睛连着胃,全饱了。现在一看到这粥,胃突然象醒了,一直在叫着饿。   云映绿静默了片刻,把炉火熄了,敞开锅盖,让粥凉一会。   “刘皇上,太医院不是你的新房,我不是你的新娘!”她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刘煊宸吓了一跳,“呃?”   “你今天结婚,不找几位淑仪去,跑这儿找我干吗?”她真是想破头也想不通。   刘煊宸真是被她的怪言怪语弄得啼笑皆非,“朕结婚,就一定要找淑仪吗?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是连娶三位淑仪,朕为了公平,哪个淑仪的宫殿都不见,特地来找你聊聊天。这一天,可真是折腾得够呛,以后再纳秀女,绝不听你的建议,搞什么婚礼了。”   “你还想纳秀女?”云映绿眼瞪得大大的。“你已经有了许多老婆,忙得过来吗?我看以后不是要帮你煮养生粥,而是要熬补肾汤了。”   “朕一日没有皇子,就一日不得安宁。你以为朕愿意娶她们?”刘煊宸神情突然一黯,口气有些空洞、苍茫。   云映绿的心一颤。   她起身拿出两个碗,砂锅中盛出粥,装进碗中,“刘皇上,这事你不要担心,我会帮你的。”她递给刘煊宸一碗粥。   粥还很烫,两人端了碗走到外面,让风吹着碗里的热气,坐在星空下,慢慢地喝着。   “你怎么帮朕?”刘煊宸好笑这小医官口气中的真挚。换作别人说这话,他兴许会生气,这话摆明了是沾人便宜,但小医官,他不会这样想。   “这个我会写一个详细的报告给你审批的。”云映绿边吃边说。   刘煊宸差点笑呛。报告,和折子是一个意思吗?云太医明明也是东阳人,怎么用词这么好迥异呢?不过,从云太医口中说出这样的词,总让他情不自禁地想笑。   “那朕等着呢!今天马球没砸着你吧?”这才是他今晚想见到云映绿的主要目的,看着她摔倒在地,一动不动的,他担心到疯掉,但顾着威仪,他不便跑过去。   “没有,球砸到的是椅子,我好着呢,就是有点累。”云映绿一仰脖,把碗中的粥喝个干净。   “累?朕瞧你和童城大人聊得起欢呢,哦,朕晚上刚拟了道圣旨,让童城大人去他的老家做县官去了,他做了朕的伴读多年,离家一直很远,朕这次顺了他的心,又能独挡一面,又能照顾到家中妻儿。”刘煊宸轻描淡写地说着,眼睛偷窥着茶室中砂锅中的粥,这碗怎么这样小呢,才几口,就喝个精光,光垫了个底。   云映绿的眉心凝成几道深深的印痕,不觉连叹几声,她不傻,刘煊宸把童城送回老家,无非是怕她混进御书房,都怪她那天没识得他的真面目,把自己进宫的目的直言相告,这下好了,又一个美丽的肥皂泡飘远了。   这本医书对这个魏朝有多重要,值得这么慎防吗?   刘煊宸坐了一会,见云映绿没主动过来帮他盛粥,揉揉鼻子,不管了,他化被动为主动,自己走了进去,把锅中的粥全倒进碗中。   “刘皇上,你真的是皇上吗?”云映绿不太能接受刘煊宸如此的没有形像。都说皇上日日锦衣玉食,怎么会对一碗粥这么青睐呢?   刘煊宸满口咽着粥,“朕当然是皇上。你以为皇上不食人间烟火吗?告诉你,朕可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过得辛苦,过得辛酸。”   “我看不出来。”云映绿嘲讽地翻翻眼。   “让你看得出来,朕还是皇上吗?”刘煊宸斜睨着她,“云太医,看着你粥煮得这么美味的份上,朕今日来了雅兴,带你参观下御书房吧!”   “真的?”云映绿欢喜得一下跳起来,手中的碗没拿稳,“咣当”一声摔了个两半。   她羞窘地对着一地的碎片,无措地揉搓着手指。   刘煊宸真是要忍笑到内伤了,“云太医,朕还真不会掩饰,朕一试,你就失控了。朕只是带你参观御书房,可没说让你看那本医书。你且慢狂喜。”   “我没有……”云映绿想为自己辩白,一抬眼对视上刘煊宸的眼,那眼中复杂的情绪让她心悸。   “最好是没有,也别打别人的主意。除非是朕肯了,你才有机会看到那本医书。”刘煊宸放下碗,一字一句重如千钧。   若别人听到皇帝这番话,背后的寒毛根根都竖着,不寒而栗呀!   可云映绿就是云映绿。   她沉吟了一会,“那我天天给你煮养生粥,你会让我看那本医书吗?”   刘煊宸很讶异云映绿也懂交换,“朕会考虑看看。”他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   ☆、第27章 话说这今生与来世   夜已经很深了,下弦月早已消失在繁星之间,走在御花园中,夜露不慎沾湿了衣衫,一两声虫鸣也象是梦中的呢喃,整座皇宫静悄悄的。云映绿情不自禁打了个呵欠,觉着有些睡意朦胧,但参观御书房的诱惑力太大了,她强打起精神,深一脚浅一脚的紧跟着刘煊宸,生怕他食言。   罗公公比云映绿好不到哪里去,为皇上的婚事,已经几宵没合眼,刚刚小睡了一会,就被皇上给叫醒。他提着宫灯,奋力把眼睛瞪大,怕一小心上眼皮下眼皮就粘上了。   三人跨过院墙,又走了会,就来到御书房前。   罗公公揉着眼,开了门,点上宫灯。云映绿精神一振,走了进去。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一间办公室,后面连着两三个书房和几间档案室。不过,这个空间不是一般的大,非常宽敞,桌椅都是红木的,书架擦得锃亮,上面放着一卷卷奏折和史书、经注,她往里探了探头,似乎里面还有一个小型的休息室。不过,这间大办公室里,有张卧榻,象她以前在医院值夜班时睡的沙发,可能是给皇帝平时办公累了后小眯一会的。   “觉得怎样?”刘煊宸瞧着云映绿撇撇嘴,象是有点失望,笑了笑。   “办公场所都这杰喽。请问里面可以参观吗?”她指着里面几间书房,问道。   刘煊宸点头,亲自提了灯笼往里走。   夜色里,传来脚踩着宫砖的细碎声响。   “谁这么没规矩,这么晚还来惊动皇上?”罗公公拧着眉,率先出声。   门外的太监喘了口气,低声禀报道:“回罗公公,小的是古淑仪宫中的,淑仪说时候不早,请皇上多保重身子,早点回宫歇息,她会等皇上的。”   云映绿低下眼帘,转过身,看到刘煊宸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她在催朕吗?哈,告诉她,朕今天晚上有事,让她不要等了。”他就稍微给了她一点颜色,她就想开染坊了吗?   “刘皇上,让人家小姐等不太好,何况是新婚之夜,你还是去陪陪她吧!”云映绿好声说。   “咦,你还替朕作起主来了。朕不是早说过,今天这种日子哪座宫都不去吗?”刘煊宸的声音陡地一沉,像是动了怒。   云映绿闭上嘴,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算了,不关她的事。   罗公公喝斥了小太监几声,打发走人了。   刘煊宸领着云映绿一间一间的书房浏览着,气氛有些缄默。云映绿默默地看着,书房里陈列的都是些朝庭的卷宗,与医学半点边都搭不上,外面那些传闻难道是假的?   云映绿是越看心越沉。   “其实,朕今天实在是太累,也没心情,只想找个人说说话,轻松轻松。”过了片刻,在折身走进一间档案室时,刘煊宸开口说道。   “嗯,你这个想法是对的。你身子如此疲累,从精子的质量来讲,确实也不宜洞房,万一怀孕了,胎儿的体质得不到保证。”云映绿接话道。   刘煊宸噗哧一笑,“云太医,你就该没成家吧。”   “干吗问这个?”   “朕很好奇你的父母怎么会同意你学这……门医学呢?就是专治女子病这种。”   “这门医学怎么了,丢人现眼吗?医学不问科种,只要是个称职的好医生就行,你又在质疑我的医术?”   “没,没,朕绝对相信你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只是想到你整天考虑着女子的私密处,朕就想笑……”   云映绿小脸一正,“那是你思想不健康,我想的是病,这很神圣,而你想到了什么?”   刘煊宸被她问得语塞,摸摸鼻子,脸色微红,忙岔开话题。“这间装的都是先皇在位时的卷宗,这间里面放的是各国的使臣进贡的礼品。”   “皇上,九门提督有急事求见皇上。”罗公公尖着嗓子,走过来禀报。   刘煊宸眉峰一蹙,“云太医,你先看着,朕去去就来。”   “来吧,来吧,不要管我。”云映绿暗喜在心,眉开眼笑。   刘煊宸一走,她提了个宫灯,挨个的一间间的巡睃着。每个房间都是一目了然,没一个柜子上锁,真的不知道一本医书能藏在哪儿?   她带着绝望的心情走进礼品陈列的档案室,那些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光泽的奇珍异宝一点也不吸引她,她随便转了个圈,要出门时,发现门边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雕刻着龙的水盆,水盆里有一个硕大的水晶球。   她记得游览北京故宫时,曾经看到过这种盆,名唤“九龙盆”,把手放在水盆的边上磨搓着,盆里的水泛出水花,然后可以看到盆里有九条龙在游动,非常神奇。但是那里面没有水晶球。   这又是个什么宝贝呢?   她在桌上放下宫灯,好奇地走过去。把手放置在盆子的两边,慢慢地磨搓着。   云映绿突地无法呼吸。   她每磨蹭一次,盆里的水晶球就旋转一周,球里面就会显现出一个身着异服的陌生女子。   她眨眨眼睛,这不会是西方传说里的女巫手中的通灵预言球吧!她不禁加快了磨搓速度,水晶球越转越快,里面的女子变化个不停,忽然,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在水晶球中看到了自己——不,不是云映绿,是穿越前的姬宛白。   姬宛白手和腿都打着石膏,坐在轮椅中,身后站着唐楷,四面一片白色,象是在医院之中。   天,上帝,佛祖,她不是在这里吗?这个姬宛白到底是谁?   云映绿两条腿都在打颤。   “你说你是我的未婚夫?”她蓦地看到人物在放大,还有声音传了出来。   不,这不是她,她的脸上从来不会露出这种强悍而又娇蛮的神情。   “宛白,你忘了吗?那天我们一起去看新房,你不慎掉入电梯通道里,是我把你救了出来,你昏睡了两个多月,今天刚醒,真是个奇迹,我都不敢置信!”唐楷的声音并不象他所讲的那么欣喜,反而象带着一丝惶恐。   他不敢置信的大概是她怎么会没死呢?这个人渣。云映绿在心中恨恨道。   姬宛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位兄台,我伤的是手和腿,不是脑子。别蒙我了,你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吗?对,我是有未婚夫,他是我家隔壁的那个书呆子杜子彬,如今,他是有出息了,可又怎样,书呆子就是书呆子,我云大小姐瞧不上,所以让他下堂。而你,这个登徒子,还敢说是我未婚夫,哼,站到铜镜前去瞧瞧,你一脸的奸相,穿的也不知是什么衣服,嘴巴抖个不停,贼眼溜溜,一看就是个坏种,想沾我便宜,没门。”   姬宛白狠狠地瞪着唐楷,瞪得他两腿直打颤。他慌不迭地蹲到她面前,握住她一只未受伤的手,“宛白,你这是怎么了,我可以骗天下人,也不会骗得了你,我真的是你的未婚夫,要不是你摔伤,我们都结婚了。我们恋爱三年,情深意重,是朋友们眼中最让人羡慕的情侣。”   “羡慕?那些朋友们眼睛有问题吗?你是满腹经纶,还是武艺盖世,哪一点能配得上我?还恋爱三年,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可能与你情深意重?不要诬蔑我的清誉。”姬宛白一抬手,愤怒地把唐楷推翻在地,“你怕是什么山头上下来的窃贼,打听到我爹爹非常富有,劫持了我,想敲诈钱财吧!”   “不,不,”唐楷额头渗出斗大的汗珠,“我绝对没有想谋你的财,再说我们是要结婚的夫妻,钱财也不分你我。我是爱你的,宛白。你一定要信任我。”   “信任你,我不如信任鬼。”姬宛白说道,觉着语言太苍白,腾手扯开轮椅上挂着的一个吊瓶,凶猛地对着唐楷扔去。   唐楷一闪,让开了,吊瓶在地上炸开了花。   姬宛白着急地四下巡睃,想找个别的东西再继续。   “不,宛白,不要,”唐楷摇着手,试图安慰情绪失控的姬宛白。   “不准过来,”姬宛白指着他,小脸急处通红,她扭过头对着外面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这里有强盗啦!”   唐楷拍着额头,重重地闭上眼,手焦虑地攥成了拳,狠击着身后的墙壁。   云映绿看着看着,嘴角微微弯起,笑意慢慢扩大。   她知道了,轮椅上坐着的是姬宛白,只不过是换了灵魂的姬宛白,那其实是真正的云映绿,如同她是真正的婉宛白一样,她们二人很诡异地在某个时空中灵魂交错了。   哈哈,真是解恨呀!真正的云映绿原来是这样的一幅性情,让她对付唐楷真是太绝了。   有穿越,也就应有轮回吧!   她们两个在时空穿越中,已经成了两个密不可分的一个人。这就象一个人的今生与来世。今生,她遗憾没能揭穿唐楷的真面目,但在来世,云映绿的强悍和精明,这件事迟早会解决的,而且会解决得非常彻底。   她再也没遗憾了。   只是不知云映绿有没什么遗憾的事需要她来帮助解决?   “云太医,你闷不作声站在那儿干吗?”身后突地传来刘煊宸清清冷冷的嗓音。   云映绿惊慌失措地扭过头,脚踝被桌子一抖,她的人从龙盆上挪开,整个人硬生生摔跌在地,后脑勺撞了一下,立时头昏眼花。   “该死……”好痛。她紧闭双眼,痛到眼角逼出泪花。   刘煊宸站在门外,想伸臂接住云映绿,已经来不及了。   “云太医,朕……不是故意吓你的,朕走过来脚步也很重,你好象很专注,没有听见吗?”刘煊宸托起她的身子,这云太医怎么轻得象朵花似的,身子骨没几两重。   “刘皇上,你可以再大声一点的。”云映绿知道是自己入神了,怪不得刘煊宸,她吃痛地扯扯嘴,揉着头,勉强站起身来。   刘煊宸没有放开她的腰,眷恋着指下的柔软,心神不觉一荡,“要不要朕抱你?”他不觉柔声说道。   “呵,免了,免了,我发现一遇到你,我特别容易出状况。我一会回太医院自己按摩下就没事。刘皇上,你现在可以放开我的腰了。”   刘煊宸不肯松手,只不过手指往上移动,摸索到她肿起的后脑勺,轻轻揉按,没有弄痛她。   “你呆在这礼品室这么久,不会是看上朕的什么宝贝吧!”他故作轻笑,掩饰自己忽然揉乱的心湖。   都说女子是水,男子是泥,可这世上怎么会有比女子还要清丽出尘的男子呢?   “我就看着这个龙盆好奇。”云映绿呶呶嘴,龙盆现在安安静静,什么也看不到了。   “那个是北朝进贡的,说非常神奇,不同的人对着这盆,就会看到各自的前生和来世。只是这盆放在御书房多年,朕是左瞧右瞧,怎么也没看到朕的前世与来生,估计是北朝使臣唬弄朕的。”   云映绿眼瞪得溜圆溜圆,看来刘煊宸是没有会使用这盆,不过,听他这样一说,姬宛白原来真的是云映绿的来生吗?   哇,长相和性格,差别很大。大概经过上千年的基因变种才造成这结果的吧!   这世上,真没有无缘无故的故事吧!   偶然也是必然。   “云太医。”刘煊宸伸出五指在云映绿面前晃了几下,“你又在想着那本书吗?”   云映绿回过神,心情大好地摇摇头,“不,今晚我不想那本医书,我有比那本医书更大的收获。”   “可以和朕分享一下吗?”刘煊宸看到云映绿的长睫在烛火下扑闪扑闪的,心一荡,他想都没想就把她拥入了怀中,温柔地抱着。   “别,别,我还没虚弱到这种地步。”云映绿笑笑,驳开他的手,“但是休息还是必须的。好了,刘皇上,我就不打扰你了,晚安,好梦!”   她捂着后脑,和罗公公打了招呼,没入浓浓的春夜之中。   刘煊宸恍惚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留有云映绿的余温,掌心因为这余温,一股火热正在徐徐蔓延全身。   他中邪了吗?   ☆、第28章 话说处女皇后(一)   云映绿一向是个有计划的人。   在医院的时候,她通常是一月在门诊,一月在病房,每天的日程,都有妇科的妇士长预先安排好,提前一天告知她。她的生活就象是在走在一根平直的轨道上,很少有脱轨的时候。   而今,机缘巧合进了这东阳皇宫,她发现她经常处于脱轨状态,做事是杂乱无章,而且时不时还要冒出点意外。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她决定要好好地修整下。   早晨在太医院的值夜室醒来,稍微梳洗后,小德子送进早膳来,她对小德子说,让他去找内务府的太监,借一个会堂,如果会堂没有,找个宽敞一点的广场也行,明天她准备把全后宫的女子召集起来,举办一个生理卫生讲座,因为宫中女子实在太多,她一个个的辅导,太花费时间。这个朝代,女子们的卫生知识还不够丰富,有许多地方有认识误区,举办个讲座很有必要。讲座办好后,以宫殿为单位,列好日程,她一个个地对女子进行妇检。还有,要把皇帝的每个妃嫔的年岁和生理周期的时间问详细点,并记录在案。   云映绿有条不紊地说完,语句中条条框框说得非常明细,先后也分得清楚,小德子却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瞅瞅云太医一脸的正经样,不象是开玩笑,可是他绞尽了脑汁,也只能猜测个大概。   “云太医,这讲座是啥意思?”他很谦虚地问道。   “就是讲课,许多人坐下面,一个人坐上面,下面的人听上面的人讲话。”   “哦,就是象女官讲经一般。”   云映绿抬起头,“女官讲经?”   “对呀,在宫里,每月的十五,女官都会给全后宫的女子在御花园的讲经亭中,讲讲《女儿经》《佛经》,也会说说历朝的后宫故事。”   “那个女官是宫里的妃嫔吗?”   “不,女官一般是大臣家里的小姐,从小选定,一辈子信奉佛祖,终身不嫁的,也就是俗称带发修行的。”   “有人愿意做这事吗?”一半红尘一半净土,象社会边缘人,活着不是种煎熬吗?   小德子噗地笑了,“云太医,你不知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打破了头,想做女官呢!女官在东阳城很受尊重的,相当于四品官员,一个女子做到四品官,你想想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云映绿不解地眨了眨长睫,“四品官有多了不起?”那个皇帝不是也许诺让她享受四品官的待遇吗。   “就是一个官阶,比尚书稍短一级,和各州的知府一般大。”   哦,相当于省长级,嗯,确实不小。云映绿了然地点点头,但这些级别对她有什么用呢?   她站起身,“记住我刚才说的,一点都不要漏掉。”她弯腰拿起医箱,“我去下古淑仪和袁淑仪的宫殿。”   “云太医,”小德子陪着她走向大门,“你方才说的那个生理周期指的是?”   “哦,就是女子每月光临的好朋友、大姨妈。”   小德子直挠头,“那些好朋友、大姨妈们都住在哪里?俺要一一去知会下吗?”   云映绿叹了口气,站住脚,“小德子,看来我需要进修下东阳语言,不然我们交流真的有障碍。这每月光临的好朋友、大姨妈们共有一个名字,叫月经。你听过这个词吗?”   “听过,听过!云太医,你走好,俺去办理你交待的事了。”小德子脸烧得象块红布,窘窘地掉头,忙折回身。   云映绿莞尔地倾倾嘴角,和进门的喻太医打打招呼,出了太医院,沿着御花园外的一条绿树掩映的小径,往妃嫔云集的寝宫群走去。   “昨夜为什么不回府?”一个身影从路边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后走了出来,俊目斥责地瞪着云映绿,语气非常严厉。   云映绿拍拍心口,秀眉一蹙,“杜大人,做人能不能光明磊落一点,你这样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到底想干吗?你不会是在偷窥某位嫔妃吧?别告诉我你在办公室也在这后宫中。”   杜子彬气得咬牙切齿,“少顾左右而言他,我不是那种恶质小人。快说,昨夜为什么不回府?”   “我值夜班。”云映绿觉得这人有点奇怪,难道刑部连宫中所有人的作息时间都要过问吗?那工作量可不小哦!   “撒谎!你每月逢五这日值夜班、每月逢九休息。”杜子彬的音量在逐步提高之中。   “杜大人真是什么都知道,”云映绿讶异地瞪大眼,“但医生的作息时间算不了数,有意外的病患就得留下。唉,昨晚我是被那个刘皇上整了,临时留下来替别人代班,不过,我也有个不错的收获。”   云映绿想到昨晚在水晶球中听到真正的云映绿说起杜子彬是书呆子的话,双眸微微泛起晶亮,唇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杜子彬却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他脸色突然大变,“皇上……皇上他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   “就抢了一碗粥吃,其他没做什么呀。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脸色白成这样?”云映绿抬手欲扣杜子彬的手腕,他一让,没让她得逞,“我很好。一个女子单身在外,一定要自重。晚上早点回府,不要有事没事在外面过夜,这很失闺仪。”   “我当然想回府,但身不由已。”云映绿嘟哝着。   杜子彬僵硬地转过身,深邃而又无力地回头瞟了云映绿一眼,走了。   云映绿茫然地盯着他宽阔的背影,他找她就为了说这几话吗?他的样子有点怪,连再见也不说,真没礼貌。   “喂,杜大人,你没别的事吗?”   杜子彬头也没回,只是摇了摇手。   云映绿噘了噘嘴,摇摇头,继续往后院走去。   古丽今天没穿红衫,而是穿了件果绿的纱裙,在狂野之中多了几份清新,美得更令人屏息。她慵懒地斜躺在穿前的锦榻上,两神失神地看着窗外的一簇盛开的玫瑰,神情有些恍惚。   宫女领着云映绿走了进来,她也没动身,冷冷地瞟了瞟,挥手让宫女们退下。   云映绿打开医箱,从里面打出一个小纸包,放在榻边,“这是一点小剂量的麻沸散,足可以让正常人昏迷半个时辰。我实在找不到其他迷药还有迷香之类的东西,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个。”   “小医官,你真是太会办事了。”古丽阴沉沉地一笑,纤手一抬,纸包应声落下,麻沸散撒了一地,“若昨晚皇上临幸本宫,本宫不是处女的事不就露馅了。”   云映绿淡然地平视着古丽娇美的脸庞,“我也想早点把麻沸散送给你,但我的事实在太多,我也找不到机会来见你。”   “有什么事比本宫的事更重要?”古丽蛮横地坐起身,美目愤怒地瞪着云映绿,“你知道皇上现在最爱的人是谁吗?”   “我不想知道。”云映绿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你……你敢回嘴!”古丽腾地跳下锦榻,抬手欲向云映绿的面容扇来。昨夜没有等到皇上,她一颗芳心碎了又缝上,缝上又碎了,郁闷得都快要疯了,正好没处出气,这不识抬举的小医官送上门来讨打,她成全他好了。   “你一个朋友让我带给你的。”一封信笺挡在她手掌落下来前,夺走了她的心神。   古丽一看到信封上面熟悉的字体,丽容一慌,身子轻颤,“你……在哪里遇到他的?”   “城郊的一家客栈,他说他叫拓夫,没来得及给你送行,特地来到东阳,没想到又见不到你,只好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然后恰巧遇到我,让我进宫带给你。”云映绿合上医箱。事情办完,她准备闪人。   古丽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度之大,犹如钳进她的肉里。“这事还有谁知道?”   “我是个重承诺的人,不喜欢绯短流长。这事没第二个人知道。好了,古淑仪你可以松手了。”   古丽闭上眼,仰起头,深深的呼吸,嘴中喃喃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他……看上去好吗?”她睁开眼问道。   “脸色有些憔悴,其他不太清楚,他没让我诊脉。”   “唉,真是发疯了,何必呢?何必呢?”古丽不住地嘀咕着,眼神幽远。   “古淑仪没别的事,我要去袁淑仪的寝宫了。”   “你去她寝宫干吗?难道她也有事请托于你。”古丽追问道,手指仍扣住云映绿的手腕。   “古淑仪,如同你请托我的事,我不会和第二个人说。袁淑仪请托我的事,我自然也不会告诉你,这是对别人信任于我的尊重。”她轻轻掰开古丽的手,拉开门,走了出去。   古丽捏着信笺,恨恨道,这小医官怎么这气势比她这做淑仪的还强悍呢?但这只是一闪神的念头,她全部的心神很快又转到手中的信笺上了。   这次新封的三位淑仪的寝宫相距并不远,一座挨着一座,中间以几排树木和一个菱形的花园间隔,袁亦玉的寝宫位于中间。   云映绿走了几步路就到了,她向守着寝宫大门的太监笑笑,正欲说明来意。还没开口,就听到小德子气喘如牛似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她无奈地闭了下眼,这到底让不让人好好做个事。   “又怎么了,小德子,你还有什么没听得懂的地方?”她转过身,对着小德子耸耸肩。   小德子跑到她面前,弯着腰,趴在那儿,气有点接不上来。   “不……不是俺的事,是太……后……”   “太后找我?”云映绿指着鼻子问,“知道了,我去下袁淑仪的宫里,办好事,就去见太后。”   衣角被小德子从后面攥着,“不是太……后,是皇……后……”   云映绿抓狂地再次回过头,“被你打败了,小德子。站起身,屏气,然后深呼吸一口,说到底是谁有什么事?”   小德子按照她说的一做,气果真畅了,“是太后让人传话,要云太医速去皇后宫中。”   ☆、第29章 话说处女皇后(二)   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官大一级压死人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云映绿都走到袁淑仪寝宫门口了,太后一个传话,只好折道,背着个医箱,颠颠的往皇后的寝宫走去,一路走,心里一路那个嘀咕。   皇后的寝宫也叫中宫,是后宫之中最高级别的寝宫。皇后的地位也高呀,后宫之首,魏朝的国母,和皇帝齐名,称为刘煊宸的发妻,死了后也是可以有资格和他上合葬的女子。这最后一个荣耀听着糁得慌,不要也罢。   一进中宫,光是那条铺满鲜花的甬道就显得与众不同。这不是说那条甬道上铺满了花瓣,而是在甬道上的石缝之间嵌种了五式的鲜花,这春暖花开之际,正逢百花盛开,人走在其中,就犹如步入花丛之中,这份独具匠心,不可谓心思不巧妙。而中宫中的楼阁,哪怕是一间小厢房,都处处透着典雅和华贵。   小德子的“菜户”姐姐满玉站在正殿的外面,巧笑俏嫣。   满玉是个圆圆脸的女孩,有一双月牙型的眼睛,看着极乖巧。她盈盈地向云映绿施了个万福,眸光就悠悠地溜向傻笑着嘴都合不拢的小德子。   “干吗呢,这满头满脑的汗。”满玉娇嗔着,从怀里掏了条帕子,脸红红地递给小德子。   “俺急着……急着来看满玉姐……不,是急着来和云太医见皇后娘娘。”小德子拭着汗,眼直勾勾地盯着满玉,一脸傻气的幸福。   “你看你说什么呀……”满玉娇笑着,“云太医,这边请,太后和皇后在里面等着你呢!”   云映绿无言地看着满玉和小德子两人之间悄然涌动的情愫,心头一酸,忙深呼吸一下,抬脚上了台阶。   “云太医,外面日头火,这一路走得累吧!来人,快给云太医拿块湿布巾,上茶。”太后和皇后对坐在客厅中,正话家常,见到云映绿进来,忙挥挥手,吩咐道。   云映绿礼貌地道了谢,在客座坐下,一抬头,发现皇后虞曼菱在悄然打量着她,四道目光一对上,皇后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脸一红,忙看向别处。   等云映绿洗了把脸,喝下半杯茶,太后转过身来,“云太医,本宫今天唤你过来,是要你用心地帮皇后看一看身子有没什么暗疾。”   旁边的虞曼菱一听,有些着急,“太后,儿臣吃得香、睡得好,身子骨壮实着呢,哪里有什么暗疾。”太后一早来中宫闲坐,催着宫女去找云太医,她以为是太后哪里有点不适,没想到是冲着自已来的。   太后慈祥地握住虞曼菱的小手,“本宫当然知道你身子骨壮实,本宫让云太医帮你不是看这个。”她忽然侧过身,对候在门外的满玉和小德子说,“你们两个把门带上,到外面守一会。”   虞曼菱神经一下紧绷起来,“太后,那你要太医帮儿臣治什么。”   “这里现在就我们三人,本宫就不捉迷藏了。皇后,你和皇帝都成亲五年了,至今都没孕信,身子骨又壮实,这问题出在哪里呢?云太医是治不孕的名医,本宫今日就让她帮你瞧瞧。”   虞曼菱小脸唰地一下苍白如雪,然后复又羞窘得泛起红晕,这晕直蔓到耳后、脖颈。   “母后,以前太医也帮儿臣看过,说……儿臣这方面没问题,是小皇子和儿臣没有母子缘。”这几句话,她说得特吃力。   “那些个庸医,本宫不信任,不要拿他们和云太医比。”太后向云映绿招招手,让她坐近一点。   虞曼菱无力地蹙起眉头,不好拂了太后的美意,“那儿臣让人取红线去。”   皇后的身体,一般不叫身体,而叫凤体,皇帝的叫龙体。这龙和凤乃是天上的祥物,这一叫,常人就不能直接接触了。   平时有个小症小病,太医都是要用根丝线系住脉门,远远地诊治,有时还在中间挂个珠帘。   “不弄那个劳什子红线,皇后呀,别害羞,有母后陪着你呢,今儿就让云太医彻底地帮你检查下。”   万太后说完,把自已的座让给云映绿,亲自弯腰替虞曼菱挽起衣袖,露出一节雪白的皓腕。   到这份上,虞曼菱已无法反驳,只得任太后所为,眼帘羞切地低落,哪里还有勇气直视云映绿。   云映绿习惯地露出对病人时的温和轻笑,平静了下心绪,伸出两指,扣住脉搏。她屏气凝神,然后松开。   “皇后身子确实健康得很,脉搏跳动有力,脉音无杂质,五脏六腑俱好。”   “那怎么就怀不上孩子呢?”太后拧起了眉。   “请皇后睡到床上去,解去下面的小衣,我检查下你的子宫位置是前倾还是后倾,这些都是影响你怀孕可能性的因素,还有我要……”   “不可以,不可以,云太医,你真是大胆,竟敢狂言要本宫脱去衣衫。”虞曼菱努力端出一幅庄重,喝斥道。   这种情景,云映绿见多了,她笑笑,“我是一个医生,你不必在意那些。不检查清楚,我怎么能对症开方呢,连结论也没办法敢。”   太后到是很能接受这建议,上前疼惜地抱住身子急得轻颤的虞曼菱,“皇后,不要担心那些。以后你若生子,总要经过那一关的。为了皇帝,为了本宫,你忍一忍,让云太医查个清楚。”   “母后,不行的,儿臣的身子……只能让皇上看……”皇后急得抽抽噎噎地哭了,神态非常惊恐。   太后沉吟了半晌,眼中慢慢地浮出些水光,她长叹一声,“皇后,不是本宫逼你。你是本宫看着长大的,亲自钦定你进宫为后。本宫疼你都疼到心坎中去了,说真的,别的妃嫔能不能怀孕,本宫不上心。本宫做梦都想看到皇后你能怀个皇子呀!你若再不生个一儿半女,你这中宫之位还怎么保得住。皇后,本宫不瞒你,左丞相已经一再地上折,让皇上另外立后了。你……就看在本宫疼你的份子上,听本宫一回,云太医不是别的太医,她……”太后象是说到了伤心处,泪掉得太快,一时哽在心口,发不出声音来。   “太后,太后……”虞曼菱慌了,她返身托住太后的腰,轻拍着她的背。   “皇后,你是不是个孝训的孩子?”万太后缓过气来,恳求地看着她。   虞曼菱咬着唇,泪无声地从脸腮沽沽滑下。“太后,儿臣……”   “乖,本宫会一直陪着你,不要担心。”太后当她是肯了,惊喜地说道,“那咱们进卧室去。”   太后不哭也不喘了,拖着虞曼菱往里走。   虞曼菱的腿象有千斤重,一步一回首,神情苦楚得象是上刑场一般。   说真的,云映绿觉着这皇后有点反映过度。这些养尊处优之人,平时更衣、洗澡都有宫女侍候,那身子不知被人看多少回去了。她检查下,就要死要活的,有必要吗?   她哪里知道,虞曼菱根本不知她是个女子,而且虞曼菱还有一肚子的苦衷和秘密。这检查,对于虞曼菱来讲,真的是要了命,可是对着太后哭得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谁又能反驳呢!   虞曼菱象具木偶被太后推倒在床,忍着无限的羞耻,贴身的小衣被轻轻褪下,这还不是最主要的,而是接下来的结果,她不敢承受,驼鸟似的闭上眼,身子抖得如风中之烛一般。   万太后心疼地坐在床沿,安慰地抚着她的头发,可这丝毫也减不了她内心的恐惧。   云映绿在一边又洗了下手,拭干,把袖子挽高,她温柔地帮虞曼菱把罗裙往上推了推,弯下了腰。   万太后紧张得心都悬在嗓子眼了,她看着云映绿先是拧起眉,然后眼睛突然瞪大,再然后慢慢地又恢复到先前的淡然。   这短短不到一刻,对于太后,长如一个春秋般。对于虞曼菱,犹如在地狱中晃悠了一下。   “云太医,皇后的身子没什么问题吧?”太后最欣慰看到云映绿在检查后帮女子整理衣裙的那份体贴和细腻。   虞曼菱紧张得把嘴唇都咬破了,她象等了一个世纪才听到云映绿温和的回音。   “皇后的子宫属于后倾,不太容易怀孕,但只要皇后在皇上临幸时,改变下体位,如果恰逢排卵期,极有可能会怀孕的。”   “就这么简单吗?不要开方子,不要吃药?”万太后不太敢相信。   云映绿轻轻一笑,返身洗了手,放下衣袖,“对,什么都不需要,只要皇上的配合就行了。”   虞曼菱一听这话,羞得头恨不能钻到枕头里面了。   太后喜出望外,“那……本宫和皇上说去。”她是个急性子的人,说去就往门外走。   卧室里只有云映绿和虞蔓菱,虞曼菱羞窘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响。   “云太医……谢谢你,其实你知道本宫和皇上……”她太羞怯了,有些话说不出口。   “皇后娘娘,那是你和皇上之间的事,不属于我的医治范畴,我只要查出你生殖器官发育是否正常就可以了。”云映绿说道,点点头。   这宫中真是处处透着诡异,一心想怀孕的印妃娘娘院中晒着柿子蒂,说要辗碎了在瓦片上做饼吃。柿子蒂在瓦片上烤,古老的医书记载,女子若吃下去七颗,可保一年不孕。吃多了,可保终生不孕。印妃娘娘一定是懂这个道理的,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而眼前这位端庄娴雅的皇后,成亲五年,说起来和皇帝很恩爱,可依然保持着处子之身,若不是这个朝代没人会修复处女膜,不然,她真怀疑皇后是做了这个手术。这五年的夫妻到底是怎么做的呢?   不知接下来,还有多少诡异的事等着她去发现呢!   云映绿倾倾嘴角,吁了一口气。   就凭这淡淡的几句话,虞曼菱瞬时对眼前的小太医多了几份好感,“那还是要谢谢你。若是太后知道这事,她会非常难过的。”她真诚地说道,“太后她很疼本宫……只是有时候,人是无法选择的。”   虞曼菱酸涩地眨眨眼,眼角泛起了泪光。   “嗯,看得出太后很疼娘娘。”   云映绿温柔地看着虞曼菱,虞曼菱感激地迎视着她。   “咣”,虚掩的房门突地被人一脚踢开,刘煊宸一张俊脸象罩上了一层寒霜,他一下就捕捉到了皇后眼底的泪珠,一股怒火从心底不可遏止地冒了出来。他冲过来,一把把虞曼菱掩在身后,龙目咄咄地瞪着云映绿。   “云映绿,你真是放肆,连皇后的凤体也敢亵渎。来人,给朕把云太医推上去,挖去双目,割去舌头。”   “皇上……”虞曼菱吓得轻抽一口凉气。   云映绿到不太惊吓,她只是有些讶异刘煊宸的态度。似乎,皇后在他的心中是圣洁的。   “刘皇上,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中医讲究的就是望、闻、问、切,我若亲眼所见,认真诊视,怎么治病?”   她这一份的从容淡定,让刘煊宸心头的火烧得更旺一点。皇后为了他,已经很委屈很辛苦,他若连她的一份清白都不能守护,他如何对得起她?   还有,还有,他和皇后之间守了五年的秘密,被第三人知道,那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   愤怒之下,惶惑之下,头脑一片空白,他抬起手,狠狠地对着云映绿白皙的面容,就是一巴掌。   巴掌之响,震得床前摆设的一个小瓷瓶都晃了一下。   云映绿长这么大,从来没有任何人在她身上落下一指,她有点不太搞得清脸上这火辣辣的感觉是什么。   不等她明白太多,门外一下冲进两个威猛的侍卫,左后挟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   “皇上,快收回旨意。云太医他没有错……”虞曼菱吓住了,不顾一切地上前抓住刘煊宸的手臂。   “皇后,这不是错与不错的事,朕不能留……他。”手掌有力过度,象有点扭住,手腕处生疼生疼的。   “可是……”   刘煊宸转过身子,两手搁在虞曼菱的肩上,“不要多说了,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处于绯短流长之中,朕一定要保护好你。”   “皇上,你要杀云太医?”   两人正说话,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万太后的责问,回过头一看,万太后站在了门外,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面目上疤痕满布、瞎了一只眼的男人。   “你……”虞曼菱一声轻呼,嘴唇颤栗着,不知是惊喜,还是惊惧,刚刚没拭去的泪水复又夺眶而出。   ☆、第30章 话说海盗船长   云映绿没体验过生死倏关的境界,但是她时常在别人生死倏关时充当一个救助的使者。她做过无数床手术,接生过几百位婴儿,对与生、死,她一向非常淡然。   侍卫拖着她,象拖着一个布袋往外走时,她没感到有多可怕,而是觉着被侮辱了,还有一点不知名的心灰。   门外的小德子和满玉,还有阶下站立的罗公公到是傻眼了。小德子惊恐地直哆嗦,站立不住身子,听得抱住门廊里的一根柱子。   可惜人微言轻,皇上的旨意,没人敢开口求情,眼睁睁地看着云太医被拖到了院中,侍卫腰下的佩刀缓缓出销。   “住手!”急着去议政殿找皇上的太后听说皇上来中宫了,忙折回,一进门,就看到一位侍卫拨出刀,另一位侍卫紧按着云映绿的双肩,准备刺向双目。她一下就火了。“你们这两个狗奴才,竟然敢动本宫的太医?”   两个侍卫慌了,忙不迭地拱手禀道,“太后娘娘,小的们哪敢,这都是皇上的旨意。”   “那给本宫好好候着,不准动云太医一根毫毛,本宫找皇上去。”万太后气鼓鼓地往殿中冲去。   云映绿被松开了束缚,她动动麻木的手臂,轻捂着红肿的脸颊,漠然地抬起眼。目光正对上一道深不可测的视线。   一道?   她眨眨眼,再确定地看了一眼,是一道。因为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只有一只眼睛。   那是一张令厉鬼都惧怕的面容。满脸纵横着各种疤痕,一直波及到脖颈处,皮肉外翻,纠长成一个个肉球,一只眼睛上戴着一只眼罩,另一只眼睛还算完好,眸子深邃,黑白清明,头发凌乱如草。   男人长相如此凶恶,但浑身散发出的气质都并不让人惧怕,反到显出一种超越凡俗的清冽无畏。   阳光聚拢于他身后,他的身上还有尘土和大海的腥湿气。但他就象一位天生贵族,有着难言的凄恻和庄重,还有着诉不尽的沧桑。   这让云映绿不由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海上历险片,里面有一位海盗船长,面相凶残,却又气质高雅。   以一个医生的直觉,她敏感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在幼年时曾遇到过什么大的磨难,才形成这一身的创伤。那些疤痕年代已经久远,远到他的心不再为之有所波动,习惯了,淡然了。   “晋轩,你也一起进来。”已经走到殿门的万太后回过头,唤道。   男人收回打量云映绿的目光,迈开长腿,往里走去。   他的腿似不太灵便,稍有些跛,但他走得很从容,让人心生敬畏。中宫里的宫女和太监,包括小德子、罗公公,对这个男人都恭敬地施礼。   这个男人以前应是常出入皇宫的。   这是传说中那位中风的二皇子吗?云映绿想道。   “晋轩,何时进宫的?”刘煊宸让虞曼菱站直了,惊喜地上前一步,握住名唤晋轩的男子的手。   “早朝散了不久,臣到太后宫里请安,恰巧在路上遇到太后。她让微臣一同到中宫来看看皇上、皇后。”虞晋轩抬起手臂,欲给刘煊宸和虞曼菱行君臣之礼。   虞晋轩的嗓音不太好,暗哑涩然,象被厉风吹过的竹子。   刘煊宸忙挡住,“这里又不是议政殿,干吗那么多礼,来,坐下,咱俩叙叙,自上次你去东海任职,咱们有二年没见了吧!”   “是的,皇上。”虞晋轩转动眼睛,看着一直处于想哭又想笑之中的皇后,微微一笑,“曼菱,你好吗?”   那笑意让面容更显狰狞,可却溢满了温柔。   虞曼菱哽咽地点点头,“我……很好,大哥。”   “晋轩,别站着,坐下说话。母后,你也坐下。”刘煊宸上前扶住板着脸的万太后。   万太后不领情地拍开他的手,“现在眼里有母后了。回答本宫,皇上,是你要杀云太医吗?”   “母后,不错,那是朕的旨意。因为云太医斗担侵犯了皇后的凤体,罪当该殊,但朕令他年轻,只挖双目、割去舌头。”刘煊宸冷漠地说道。   “那皇上先把哀家给杀了吧!”   “呃?”   “是哀家下旨让云太医为皇后做检查的,若抗旨,哀家会杀了她。若这事是罪,那也罪在于哀家,与云太医无关。”万太后说道。   “皇上。”虞曼菱从后面扯了下刘煊宸的衣袖,他回过头,她悄悄地对他摇摇手,用唇语说道,“没事的。”   刘煊宸沉吟了下,“既然母后这样说,那朕就饶恕云太医这一次。但也以此作为一个警示,让他以后在宫中不要倚宠仗势,太过随意。罗公公,传朕的旨意,放了云太医,让他回太医院去。”   罗公公领了旨,颠颠地去传话。   刘煊宸又说道:“母后,朕的子息一事,你老人家不要太过操心,顺应天意吧!”   “啊,你是嫌哀家多事了。”太后听得火气更大了。   “不是,不是,朕的意思是,妃嫔们都是金贵之躯,不要……”让那个清秀的太医处处都占了先。   皇后,他可是当神一样供了五年,没想到,皇后的清白也毁于那小太医之手。他来看望皇后,一进门,就听宫女说,云太医在帮皇后检查身子,两人还独处一室,门掩着。   他一听,就恼了,惊了。   万太后自嘲地一笑,“皇上,你别想词了。看来确是哀家令皇上心烦了,那好,以后不管是国事,还是后宫之事,哀家都不会再管。晋轩,在这坐一会,到哀家宫中陪哀家吃个午膳,皇后也一并过来。”   刘煊宸摸摸鼻子,就没他的份。   虞晋轩和虞曼菱忙应下。   万太后瞪了刘煊宸一眼,越过他,率领着随从,向宫门走去。   “皇上,去向太后赔个不是吧,太后她也是好心。”虞曼菱细声细气地说。   刘煊宸苦笑地点点头,“好,那朕先走一步。晋轩,过两日,咱们找个机会重聚一下。”   虞晋轩说道:“嗯,微臣也只要向皇上禀报下东海海事的军务。”   刘煊宸走了,殿中安静下来。   虞曼菱端坐着虞晋轩的面前,眼波流转,表情无限娇柔。   “大哥,这次回来能呆多久?”   “只二月。”虞晋轩回答很简短。袖下的十指微微颤栗。   虞曼菱噘起嘴,“好短哦!”她羞涩地低下头,“皇上已经恩允,让我回府省亲。我准备过两天就回府,到时候,就可以天天见到大哥了。”   虞晋轩一震,迟疑了下,说道:“这样也好,你若回府,就可以帮爹娘一把。”   “府中有什么事吗?”   “曼菱,我要成亲了。”   虞曼菱愕然地瞪大眼,感觉到浑身象身处冰窖之中一般的彻寒。   “大哥,你要成亲了……”她追问一句。   “是的,曼菱,你马上就要有大嫂了。”   云映绿获释,最高兴的人是小德子,出了中宫,一路上,他蹦蹦跳跳的,欢喜得象个孩子。   “云太医,你没有被吓坏吧!”云太医的表情很木然,象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云映绿斜了他一眼,停下脚,辨了个方向,继续向前,“吓到没吓着,只是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伴君如伴虎,这个刘皇上,还真是喜怒无常。”   “呵,其实有时皇上并不是真要杀人,他只是想吓唬下。当今皇上与先皇相比,那可算仁慈了。”   云映绿呲呲嘴,不敢苟同。这种吓唬法,不需要动刀,直接就可以把人给吓死的。   皇上,只可以用来仰视,切不可以视作同事、朋友。她今天学了点东西,却又为此感到深切的悲哀。   “云太医,你走错路了,太医院是这条路。”小德子嚷嚷道。   “我要去袁淑仪的宫中。”   “你不想缓下神吗?”刚才那一波,平常人早就吓软了身子,站都站不起来。   “这是今天必须要完成的事,再缓下,一天又要过去了。小德子,那个戴眼罩的男人是谁呀?”   云映绿平生对一个人产生了好奇心。   “你说的是虞晋轩将军吗?他是虞丞相的义子,说起来就是虞皇后的兄长,在东海海事管理海军军务。”   还真是一位船长,只不过不是海盗。   “义子?难道他是个孤儿吗?”   “不太清楚,俺听满玉说,虞将军是虞丞相巡视外省政务时,在路上捡的,带回府中时只有几岁,脸也不知什么人用刀划得一塌糊涂,眼睛也挖去了一颗。可是虞将军好有本事,能文能武,是东阳城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文武双全的将军之最。皇后对他最尊重了。”   云映绿“哦”了一声,不知道那张脸原先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容。   “云太医,你……今天帮皇后检查,有没发现……”小德子突然放低了音量,凑近云映绿。   云映绿抬了下眼,“小德子,你到底要问什么?”   小德子瞅瞅四下无人,说道:“云太医,俺看你人挺真的,俺只告诉你一人。俺的满玉姐姐说,皇上每次临幸皇后,其实……其实两个人都是分住两个房间的。那卧室是有玄机的,里面还有一个暗室。”   “那又怎样?”云映绿问道。   “你不觉得奇怪?”   “人间夫妻间的事是人间的隐私,我干吗感到奇怪,各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云太医,你……也很奇怪哎?”   “小德子公公,”云映绿微闭下眼,揉揉额头,“前面就是袁淑仪的寝宫,麻烦你去通报下,说云太医为淑仪治病来了。”   不想,不想,今天又是波澜壮阔的一天,她不要想太多,早点办好事,早点回府,好好休息,然后把一切都忘得光光。   ☆、第31章 话说天子赔礼   袁亦玉到底是在军营之中长大的,有些不拘小节。寝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侍候这样的淑仪,也轻松。出出进进的,个个笑容满面,都很随便。   云映绿请她趴到卧榻上,让宫女把她的上衣脱去,露出整个后背。她二话没说,毫不扭捏地照做了,神情非常自如。   “云太医,你不要讲那些花俏的礼节,本宫知道你是为了本宫好。这些不算什么的,军中的太医个个都是须眉男子,你在战场上受了伤,只要有人能为你治好,谁还会在意一些有的没的。”   云映绿正在把刀和针、麻沸散还有她调好的药膏、一些消炎药粉,从医箱中拿出来,听了袁亦玉的话,她眨了一下眼,什么须眉男子,什么有的没的?   “不需要用麻沸散,本宫要清醒地接受你的治疗。”袁亦玉见云映绿打开纸包,她一眼就识出那是麻醉别人神智的麻药。   “那要一根小木棍让你咬着吗?这个手术不大,但时间不短,我要把你原先刀疤的皮肉重新挑破,外长的赘肉削去,再用细针重新缝上,涂上消炎药。等伤口愈合后,每天让宫女为你涂抹这瓶子里的药膏,不消半个月,这伤处的肌肤便合嫩滑如初,不细看,是看不出有疤痕的。但是袁淑仪,这半个月,你得趴卧着睡。”云映绿认真地盯着袁亦玉的眼睛,说道。   袁亦玉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行,就按云太医说得做。木棍不需要了,本宫能忍着。知道吗?云太医,当初中了敌将这一刀,本宫足足昏迷了三天,一个月不能下床,受了无数的罪,但还是落下了这么个伤疤。幸好进宫,幸好遇见云太医,总算把本宫这遗憾给弥补了。”说罢,她咧嘴笑开。   当袁亦玉露出笑容的那一刹那,云映绿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她帮助袁亦玉进宫的做法,对吗?   她不敢确定了。   小德子没有随云映绿一同进房间,他在寝宫中遇到当年一同进宫当太监的一位公公。两人好久没遇到,一见面,特别开心,象有说不完的话。那位公公领着小德子在寝宫中用了午膳,参观了下寝宫的前前后后,悄悄八卦八卦宫里的一些轶闻。日头西斜,快要落下山时,云映绿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德子迎上前去,从门外看到袁淑仪趴在卧榻上,身上盖了条薄薄的丝被,睡得很沉。   云映绿最后还是给她用了一点麻沸散,要想把伤口缝得不露痕迹,针要细,针脚要密,一针一针,在皮肉中戳着,那得多疼呀!不过,她用麻沸散时,袁亦玉并不知情。   云映绿又叮嘱了袁亦玉贴身侍候的宫女要注意的事项,未了,她加了一句,如果皇上欲临幸袁淑仪,一定要以身体不适推辞掉,不然就前功前弃了。   两个人趁着渐渐四笼的暮色回太医院。云映绿边走边捏着脖颈,觉得那里又酸又痛。   刚走近太医院的大门,就看到大门外站着一小队侍卫。小德子脸色一变,看向云映绿。   云映怔住,“干吗这样看我,难道又是来抓我的?”   小德子轻轻摇头,刚想凑近对云映绿耳语,领头的侍卫射来一记冷目,他忙缩回身,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往院中走去。一进院,发现全太医院的人全跪在院中,他腿一软,直接就在门边跪伏在地。   云映绿眨眨眼,蓦然一抬头,那个要吩咐挖她双目、割她舌头的当今皇上刘煊宸象具恶神似地立在院中,面沉似水,双目凝霜。   看到她木木地直直地站着,刘煊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挥了下手,“都给朕退下,除了云太医。”   “我今晚不值夜班。”云映绿脱口说道。   “朕给你开口的权利了吗?”刘煊宸骤然屏住呼吸,重重的脚步踏着缓慢的节奏,走到她的身旁。   “公民都有发言权。”云映绿低下头,小声辨白了句。   就象有谁在空中放了一枪,不一会,一太医院的人全作鸟散,留下刘煊宸与云映绿面面相觑,院墙外,一队侍卫肃然站立。   “云映绿,”刘煊宸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朕是不是有点太宠你了?”   “刘皇上,你宠人的方式可真特别!”肩头上以及他声音带来的压力让她很不自在,她仰起脸,平静地面对他的质问。   “你唤朕刘皇上,你在朕面前自称‘我’,你见了朕不下跪,你这样平视着朕,云映绿,就这几项,都是对帝王大大的不敬,足可以让你死个十回八回。可是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朕不是宠你,又是什么呢?”大手忽然攫住她的下颔,将她的清丽的脸颊抬起,逼她对视他目光灼灼的眼。   “刘皇上,其实你就是比我们手中多了把随意杀人又不犯法的刀。总拿着这把刀,在我们这群手无寸铁的人面前恫吓着,有趣吗?有什么可得意的吗?如果一旦你手中没了这把刀,你又比我们强什么呢?”   云映绿骨子里也是一个长着倒刺的小刺猥,只不过她性情温和、恬淡,遇事慢一拍,平时很少露出真实的一面。但被逼急了,她同样也会竖起倒刺,强悍地迎战。   她向来讨厌以势压人的小人,她遵纪守法,认真工作,什么都没做错,今天却接二连三的被这个刘皇上威胁、恐吓,她真的气坏了。   “怎么?你不服气?”刘煊宸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多少人都在暗地里这样说朕,可是他们却又不得不屈服。这就是一个人的命,有人为王,有人为寇,哪怕是同出一母。”   云映绿受不了他的自大,不就是出身好一点吗,有什么可神气的。她轻蔑地眯起眼,不愿对这样的人浪费口舌。   她以沉默作对。   刘煊宸却不放过她,“云映绿,你是不是在气朕今天午时前要割你双目的事?”   “难道要我向你道谢?”云映绿没好气地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夜色渐浓,能见度不高,力度就不太到位。   “云映绿,”刘煊宸声音突地一哑,她的唇角被一种压力压住,原来是他的拇指按在那里。他原本漆黑的眸子忽然荡漾出深邃的潭水,那暧昧不清的情绪,张扬且清晰地暴露于他的眼底。“这宫中不比别处,有许多不能揭的秘密,有许多不能翻开的往事,有许多你无法识清真面目的笑意。你太单纯,根本不会保护自己,又有一颗自以为是的医者之心。这样的你,很容易被人利用。如果你一旦着了别人的道,事实摆在那里,朕纵是九五之尊,有时只怕也来不及救你。”   云映绿长睫愕然地扑闪扑闪,她被他话语说得后背直泛寒意。她有什么地方可让人利用的,他在说什么?   “朕前些日子对你太宠,有些人已瞄上了你。今天朕只不过是找了个理由,对你冷一冷,让别人把聚在你身上的目光挪开,朕不是真的想杀你。但是,云映绿,你在职责内帮妃嫔治病怎么样都可以,千万不要挑战常规太过。朕能理解,太后也能支持,但你敌不过芸芸大众。朕知你是个神医,要懂得适可而止。朕好不容易才有了你这么个可以随便讲话的小朋友,朕不想失去你,朕想保持你这份纯真。乖乖听朕的话,好吗?”   “我要是不听,你就会杀我,对不对?”她的嘴巴不受控制地问,在他的凝视中,心在狂跳。   他在向她道歉吗?   他的眸子仿佛更加深邃,“别让朕失望。朕已经孤单了这么多年……”   “什么?”她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   “你真的让朕很惶惑,”他的手指就按在她的唇角不动,然而那里的热度似乎越来越高,“从来没有人,让朕生出这么多愿意多亲近的感觉,这才短短几天呀,朕就想时时见到你。云映绿,上天把你带到朕的宫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帮你儿女育女。”她大睁着两眼。   刘煊宸忍俊不禁地放声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云映绿,幸好你是男人,若你是女人,朕还以为你在主动向朕投怀送抱,主动示爱呢!”   云映绿大眼滴溜溜转了几转,幸好她是男人?她听错了吗?“刘皇上,你刚刚讲什么?”   刘煊宸笑着摇手,“没什么,没什么。”他望着云映绿嫣红润泽的唇瓣,心头一颤,他必须强烈克制自己,才能压下俯身贴上去的冲动。   邪气又上头了,云映绿是一个男人啊,他怎么能去吻一个男人的嘴呢?   “刘皇上,你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不开心?”云映绿根本看不出他心中的波涛汹涌,细琢磨了下他方才的话,得出一个结论。   刘煊宸把神智拉回,松开了她的身子,“这是朕没有选择的事,不管开不开心。”   “如果你不做皇帝,会怎么样?”   “东阳城将血流成河、尸横遍街,魏朝天下将会大乱。”刘煊宸淡漠地说道,语气间有一丝若隐若现的无奈。   云映绿打了个冷战,“这么严重啊!你会不会太高估自己了?”   “朕希望是。对了,你今天弯道去袁淑仪宫中干吗?”刘煊宸问道,“还有古淑仪的寝宫,你又有何事?这几个先进宫的淑仪,你跑得未免太勤了。”   “你在跟踪我?”云映绿有些生气了。   “朕不需要跟踪,跟踪你的大有其人。快说,据实说。”刘煊宸的口吻不容拒绝。   云映绿嘟哝地一声,“袁淑仪背后有个刀疤,我帮她重新冶疗了下,这样差不多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等等,你说你能把旧日的疤痕恢复到未受伤前的样子?”刘煊宸突地打断了她。   “如果疤痕时间不久,我可以做到的。”   “哈哈,好,好!”刘煊宸愉悦地放声大笑,“这真是太好了,你今天先回府中,朕改日再找你。”   说罢,他急冲冲地就往太医院外走去。   云映绿轻轻拍了拍心口,上帝,幸好他没有再追问古丽宫中的事,她不会说谎,又不能说实话,这不是为难她吗?   她轻轻笑着,暗自庆幸。   ☆、第32章 话说青梅竹马   今儿是四月初一,是夜,一弯新月矜持地挂上树梢,清冷的辉光洒在东阳皇宫殿阁林立之间。   刘煊宸踏着月色,兴奋地走进中宫的庭院,一抬头,只见太监和宫女们居住的厢房有微光闪烁,而正殿却一片黑暗。   他站在院中,不觉一怔。   虞曼菱心情忧伤时,就会命人熄去所有的烛火,一个人静坐。   他抬脚上台阶,满玉从殿内走进来施礼,他摇了摇手,让她不要出声。满玉点点头,指着楼上的露台,然后便又消失在黑暗之中。   半敞的露台上,一张凉榻,是为了夏夜纳凉置的。今夜未热,虞曼菱独坐在上面,披着夹衣,仰望着星空和弯月,叹息一声接着一声。   “曼菱。”在没有外人在场时,刘煊宸都这样称呼她,象虞晋轩一样。   他们三人一样大的年纪,虞晋轩的生日最大,他居中,虞曼菱最小。他还是皇子时,最爱去虞丞相府上玩。晋轩虽然长相凶恶,心却极软,也很有大哥风范。对他和曼菱都非常疼爱,处处都让着他们俩。曼菱是乖巧的女孩子,他们玩男孩子的打仗、射箭、骑马游戏时,她就托着下巴,坐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晋轩的骑术高,有时会把曼菱抱到马上,两人同骑。马迎着风,纵情驰骋,曼菱就笑得更欢了。   刘煊宸身为皇子,地位极高,呼风唤雨,深得先皇宠爱,一切应有尽有。但他私下常向万太后倾诉,说好羡慕虞丞相府上,如果能做虞丞相家的孩子简直是太幸福了。他也有一位二皇兄,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可是两人却有如仇敌一般,彼此不能相容。两个人的母妃也是如此。表面上客客气气,背后却是冷刀暗箭相对。他呆在宫里,觉得太孤单、太压仰。他说这话时,万太后就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抚着他的头说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是上天安排好的,不能随意选择。   虞曼菱幽幽回过头,刘煊借着星光,看到她眼中水汪汪地,脸上已是一片晶莹,惊道:“曼菱,怎么了?”   虞曼菱委屈得嘴唇直颤,“皇上,大哥……他要成亲了。”   刘煊宸惊诧,坐到她身边,宽慰地搁住她的肩,“朕没听说此事,是哪位大臣之女?”   虞曼菱所抿住唇,噙泪苦笑,“他哪里会娶大臣之女,只是东海渔村里一个渔夫之女。”   “那你阻止他呀!”   “皇上,我怎么阻止,我以什么立场阻止?他又不是不懂我的心,他这么做,无非就是要把我永永远远当他的妹妹,他还对我说,要我和你过得幸福点。”   “傻瓜、白痴!”刘煊宸挫败地闭上眼,低咒道,“把你永永远远当妹妹的是朕,是朕啊!曼菱真正喜欢的人是他。”   这是他们三人之间的小秘密。   曼菱一及笄,情窦初开,印在她心田上的那个人就是她的义兄虞晋轩。虞丞相没有儿子,也没纳妾室,就夫人生了曼菱一个女儿,疼如掌上明珠一般。虞丞相夫妇对于在路上捡回来的义子虞晋轩也是特别的疼爱,视同已出,除了无力医治他一脸的伤疤,其他方面也是和曼菱一个待遇。   两个孩子非常要好。知道晋轩不是自己的亲身兄长,曼菱自幼对晋轩就怀着一种特殊的情愫。越大,她越清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在她的眼中,晋轩一脸的伤疤、跛着的腿,一点都不损于他的英气。他在树下练剑,她在廊下读书。她荡秋千,他在一边守护。下雪天,她在雪地里堆雪人,他走过来,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呵着。他第一次作为一个军人去远征,她躲在屋子里哭到天明,直到他平安回来,她这才展开笑颜……她和晋轩之间的温馨往事太多太多,几日几夜也说不完。   刘煊宸是个精明人儿,看出她女儿家的小心思,爱拿她和晋轩开个玩笑。每次一听到这些话,晋轩就一脸正经地说,曼菱是妹妹,不要乱说。   她真的嫌他太笨太木纳。   十八岁那年,万太后托人来府暗示,说不久要替皇子刘煊宸纳妃。虞丞相夫妇一听就明白了。万太后非常喜欢曼菱,早就提过一等曼菱长大,就要把曼菱接进皇宫陪伴。虞丞相夫妇对于曼菱嫁给刘煊宸也是乐见其成。   朝中左右丞相各占朝政一方,历来就明争暗斗,若右丞相之女嫁进皇宫,就和皇上攀上了亲事,这优势马上就显示出来。左丞相祁弘渊再横,也得让上三分。   定婚之礼悄无声息地开始准备着。   虞曼菱急得直哭。   刘煊宸从宫中跑过来,向她保证,他会力阻这件婚事,让她放心。但她一定要把晋轩的思想打通,这样才有一个合适的退婚理由。   虞曼菱在一个夏夜,鼓起了勇气敲开晋轩的门,羞涩地告诉晋轩,她不想做他的妹妹,她想做的是那个与他执手到老的人。   虞晋轩一听,脸色大变,额头上斗大的汗珠往下直滚,他痛楚地摆手,说这是绝不可能,在他的心里,曼菱只能是妹妹。曼菱哭着求他,说他们之间没有血缘,是可以成亲的。晋轩说即使没有血缘,他也不能娶曼菱。曼菱追问为什么,他被逼无奈,指着自己的一张脸,一只眼中涌满了泪水。   曼菱冲上前去抱住他,说自己不在意。他大吼一声,说这是命,他在意,他配不上曼菱。   当天夜里,虞晋轩就离开了虞府,一走就是三年,与家中没有任何联系。   曼菱为了他,从十八岁等到二十一岁。二十一岁,在东阳,已是女子一个非常可怕的年龄,象这么大的年纪,别的女子都已是几个孩子的娘亲了。   她本应成为一个笑话,但因为一切都有刘煊宸替她挡着,她过得很安宁。   在父母的促成之下,刘煊宸已与她定了婚。刘煊宸却以国事繁忙为由,一再推辞婚事,不管谁劝说都没用,哪怕是先皇以圣旨要挟,他都顶着。   二十一岁那年,先皇驾崩,刘煊宸登基为帝。国不可一日无后,他们两人之间的婚事成了一桩国事,再也无法躲避。   她若不嫁,对父亲的仕途将会是个致命的打击,对新皇也是一个讽刺。   而虞晋轩依然杳无音信。   虞曼菱把自己关在绣楼之中三天,她给刘煊宸写了封信,说同意嫁入皇宫。   刘煊宸悄然出了宫,来到虞府,两人面对而坐。刘煊宸对她说,他懂她的心,即使进了宫,她的心和她的身都是自由的,他会帮她一起守护她心中的那一份爱。因为,晋轩是他在意的兄长,曼菱是他在意的妹妹。   新皇大婚,举国同庆。   就在成亲的前一夜,曼菱都在盼望晋轩能够出现,但是她失望了。   在她大婚后第三日,虞晋轩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东阳的街头。   这五年,她是与刘煊宸表面上恩恩爱爱的皇后,母仪天下,娴淑典雅。实际上,她还是一心恋着那个叫虞晋轩的痴心女子。她盼望着有一日能得到他的回应,那么,她将会以一种合适的方式走向他。   刘煊宸将她保护得很好,隔几日来中宫过夜。在卧房中,他们分居两二室,象以前她和虞晋轩一般,她做女红,他看奏折。   这五年,虞晋轩从一个军部侍郎,成长为东海海事的一位大将军,有着海上作战无人能比的指挥才能,战功赫赫。他一直未娶。   曼菱以为他还是在意他的那张脸、那双腿,才不敢前进。为了让他解开心结,她愿意等,哪怕等到天老地荒。心里有一个所爱的人,等待虽然寂寞,可是也很甜蜜。只是没想到,等到现在,却等来的是他心另有所属。   这叫她如何不心痛如割。   “曼菱,会不会晋轩不知道我们其实并不是真的夫妻,才那样做呢?”刘煊宸回转身,温柔地欠身问道。   虞曼菱一颗心全乱了,慌乱无措,只会啼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让我回府帮爹娘操办他的婚事。皇上,这太残酷了,太残酷了。”   “曼菱,别哭!让朕想想!”刘煊宸在露台上踱了几个来回,直拍脑门,“曼菱,这样,你明早就回府省亲,尽量先劝阻虞晋轩,找个机会把我们之间的真实状况告知于他。然后,朕会带一个人去虞府。他不是在意他那张脸、那条腿吗?朕找人替他治,看他还找什么理由躲避。”   “皇上,有那样的神医吗?”虞曼菱止住哭声,不敢相信地问。当年,为了医治晋轩,爹爹可是遍访大江南北的神医,但不管是谁,见了晋轩,都只是无力地摇摇头。   “有,他是一个让朕无法捉摸的人,好象是一个神秘的物体,让朕感到有说不出的神奇和好感。”刘煊宸脑中浮现出云映绿清丽的秀颜,不禁莞尔一笑,他跑过去看小太医有没有被吓倒,他到好,脱口就嚷道,说晚上不值夜班。小太医的脑子好象和常人不太相同。   “好感?”虞曼菱心思缜密,听了刘煊宸的话,情绪稳定下来,一下就听出刘煊宸语句间的怪异。“皇上,你说的那个神医莫非是云太医?”   “呃?”刘煊宸大感惊奇,“朕有提到他吗?”   虞曼菱害羞地拭去眼角的泪,“皇上,我在宫中呆了五年呀,我们还有十多年的友情,皇上的一点心思,我还是看得出来的。皇上在球场上把自己的小暖轿送他回太医院,昨儿又为一个小借口,叫着要割他的双目,我就感到奇怪了,皇上从没有对别人这样过。云太医是皇上看重却又想保护的一个人吧!”   刘煊宸不太自然地勾起嘴角,“看来朕的情感还是太表露了。是呀,朕爱惜云太医的才学和性情,想好好对他。”   “只有这些吗?”虞曼菱以一个女子的第六感敏锐地感到不会仅仅如此,她尊重地抬起头,仰视着刘煊宸,“皇上,你应该好好等宫中的妃嫔,早点生下小皇子才是真的。云太医是一个医术和人品都不错的医宫,我们该尊重于他。”   “曼菱,你把朕当成什么猥琐之人!朕没有,朕不是喜欢他,朕是看重他。”刘煊宸极力反驳。   虞曼菱轻笑,还说没有,反应这么大。   “皇上,好,我相信皇上没有。几位新淑仪都进宫两日了,你该去她们寝宫看看她们是否适应宫中的生活了。”她以一个皇后的口吻,友情提醒道。   刘煊宸猛然抬首,怔住了,茫然地望着虞曼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地道:“对哦,朕……忘了刚刚娶了三位淑仪。”昨晚是和云映绿在一起喝粥,今晚因为云映绿,担心他白天受的惊吓,然后又想起晋轩脸上的伤。   “现在天色还不算晚,皇上可以先去一座寝宫看看。”   刘煊宸恍惚地摇头,“不,朕今日太累了,要早点歇息,明天再说这事,反正日子长着呢!”   虞曼菱对着清月轻叹,皇上在找借口哦,这是为什么呀?皇上这么关心她,她也应一个妹妹的体贴,多多关心皇上。   也许该找云太医细谈一下,让他尽量与皇上保持距离。   这魏朝,一日没有皇子,一日不得安泰。   刘煊宸返回自己的寝宫时,新月已上中天。他的情绪有些微微低落,特地多绕了几步,弯道太医院。太医院中一团漆黑,没有粥香,没有人声。想到粥香,肚子一阵饿鸣。他伫足片刻,昨晚那个熬粥的人在干吗呢?   云府,趴在墙头上吹风的云映绿突地“阿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姐,有谁在想你吗?”竹青打趣地问道。   云映绿斜了她一眼,“迷信,这是气息畅通。除了病患,谁不会这么无聊地想我的。”   竹青叹息。   ☆、第33章 话说墙头马上(一)   杜子彬在朝中让人最敬佩的,不是他冠绝东阳的才华,而是他的沉稳和冷静,遇事不乱。这也是他引以为豪,私底下沾沾自喜的。   但他发现,他这么个优点,这几天因为某一个人一直的被破坏着,正慢慢处于瓦解、崩塌的边缘。   这个人,就是他的隔壁邻居、前未婚妻、现在的朝中同僚——云映绿云大小姐。   从几何时,他与这位云小姐的接触突然频繁了起来,想不注意她都难。以前,他怎么不知道她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面。而这些面,该死的非常吸引着他的。   昨晚,他在皇宫吃完喜宴回府,在宫门外转悠着,想等那位被球不知有没有击中的云太医,同路么,当然可以作个伴同行。   结果呢,她一夜没回府。   这一夜,他在床上是辗转难眠,好不容易眼闭了一会,就那一会,还梦到她被皇上紧紧抱在怀里,他一惊,从床上跃起,一身的冷汗。没等天亮,他就进宫了。宫们外值勤的侍卫讶异他怎么这么早进宫,他谎称有急事向皇上禀报。侍卫瞪大眼,发现一脸凛然的刑部杜尚书去的方向不是皇上的寝宫,而是太医院。   太医院的院门还紧关着,杜子彬怕被宫里的人发现,把身子掩在院门外的大树后,等了很久,才看到云大小姐晃晃悠悠背着个医箱出来。   那一刻,他的心跳如鼓擂,每根神经都紧绷着,整个人毫无自制力。   今儿一天,他呆在刑部衙门中,看卷宗、审公案,忙碌的时候也罢了,这一闲下来,就跑出去看日头。干吗呢?盼望着早点下班回家啊,看看那个连续上了两天班的人有没按时回来。   天色终于慢慢暗了下来,他急不迭地往回赶。刚下马,就看到云员外送一个身着明绿色长袍的俊美男子出门,云员外笑容可掬,满脸慈祥,男子态度谦和、熟稔,云员外等到男子上了马车,马车消失在街头,这才转身回府。   看得出,这俊美男子很受云员外的重视。   晚膳桌上,杜员外状似随意地说了句,隔壁云家小姐要与秦氏药庄、棺材铺的秦论公子定婚了,喜帖这两天就要发出。   杜子彬一怔,一口饭噎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的,灌了许多汤,才把这口饭团硬吞了下去。   秦公子,这名字,他曾在竹青口中提到过。   再一推测,云员外今天送那位男子的态度,不要说,那男子肯定是秦论,风流域倜傥,俊美绝伦,连女子都觉着羞惭的男人。   杜员外又说,秦氏药庄和棺材铺,两块产业加起来,东阳城没几家做生意的能比得上,家大业大。   秦氏药庄,她现在莫名其妙的突然又会帮人治个病,这还正色天作之合呢。   杜子彬的心情,那个酸呀!那个说不出口的妒忌呀!郁闷得他想天狂吼。   可是他吼什么呢?酸什么呢?妒忌什么呢?   人家二八少女,正当妙龄,不嫁人,难道留在家里做老姑婆啊!   爱嫁嫁呗,关他什么事。   可是他的心情就是超级的不爽,没有任何理由的。脸板得象个门神,给书房送茶的老家人,按照习惯想和大公子拉几句家常,一看他那神情,嘴一抿,放下茶碗,转身出门。   不要说,这一晚,书就甭想看得下去了。心情烦,又觉着屋子里闷热,他到院外吹风散心,眼睛不由自主瞟向那块活动的墙头。   树影摇曳,月华灼灼。   他咬着唇,神情越发的难看。   她又没回府吗?   云映绿回府了,不过,被刘煊宸留下来训了通话,回来有些晚。她是个有洁癖的人,昨晚在太医院留宿,没有洗澡,一整天都觉着浑身痒痒的。   所谓“澡”春三月,洗掉邪气困扰。春季是百病丛生的季节,一不留神病毒就会攻击肌肤,洗澡要勤。水温不宜太烫,四十度差不多,在水里加些天竺葵、迷迭香、柠檬草,能使周身血流畅通,肌肤清爽亮泽。   云映绿一回到府,见过爹娘后,就让竹青准备热水、药草,她好好地泡了个澡,感觉到全身的酸痛在水中慢慢散去,通体轻盈。又在竹青的帮助下,把一头的长发也清洗了下。按照姬宛白的习惯,剪个齐耳的短发是最方便的。可是她现在是云映绿,她在魏朝,没女子剪短发的,她入乡随俗,只好忍着。   云映绿的一头发丝很黑很密,可能从生下来就开始留了,长及臀部,洗一次就象是一个重大的工程,等待头发干也是个漫长的过程。   她顶着一头的湿发去花厅吃晚膳,发现只有云员外坐在桌边。云夫人可能受了点凉,今天发着低热,没起床。云映绿简单吃了几口晚膳,就去云夫人的卧房,云员外随脚跟了进来。   一进房,云映绿看到卧室中的八仙桌上堆满了时新的水果和开胃的蜜饯,很煸情的,正中有个花瓶中还插着一束盛开的桃花,辉映得满室都是春意。   她皱皱眉,近床坐落床畔,帮娘亲垫高枕头,拉过娘亲的手腕,手搭脉搏。“娘亲,哪里不适吗?”   云夫人爱怜地看着女儿,心疼地说道:“你昨儿夜里突然让人传信说不回来,娘亲担忧,不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外面走了走,扑了风,早晨起来身子稍有点烫,人倦倦的,不想下床。这躺了一天,现在好多了。”   云映绿静心听了会脉搏,点点头,“明天我帮娘亲再煎点药服下,防止热度复升。”   云夫人窝心地一笑,“哎,有个会做太医的女儿真好。”   “映绿,你看你娘亲一个小毛病,秦公子不知听谁说了,特地上门来看望,陪着你娘亲好久,晚上本想等你回来,药庄说有急事,他得赶回去。走前,还请我向你转达他的问候,要你好好保重身子,别累着。秦公子真是少有的礼数这么周全的年轻人,难得,难得!”云员外在一边说道。   云夫人接过话,“可不是,人来了就行了,还买了这么多东西,件件都透着用心,这瓶中的桃花也是他折来了,说是山里的,带着山野气息,和东阳城中随处可见的桃花不一般,听得我直发笑,真是个会讨人欢喜的孩子。”云夫人小心地瞟了云映绿一眼,拍拍女儿的手背,“映绿,娘亲和爹爹商量了下,过两天就给秦府回话,把你和秦公子的亲事给定下来了,人家都来提亲好些日子了,你看呢?”   云映绿本来是乖乖巧巧地听着,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她傻了,头皮发麻,左眼皮直跳。   “娘亲,我年纪还没……太大,考虑亲事是不是太早?”她结结巴巴地说道。   “不小了,映绿,你都十九了。前街李员外家和你同龄的小姐嫁到王府,都生第二个孩子。秦公子人真的不错,家世也不错,我和爹爹也不是瞅了很久,才决定的。放心,爹和娘亲不会害自己女儿的。”   让她嫁给那只公孔雀,太荒谬了。   “娘亲,我还要……工作呢!”   “你说太医院那差事?”云员外说道,“过些日子给辞了,姑娘家难道还真的在外做事,好好的嫁人,然后相夫教子。你若喜欢行医,日后在秦氏药庄,有的是大展身手的机会。”   “娘亲……”云映绿嘴拙,心里不情愿,可嘴上不知找个什么理由回绝,只得干着急。   “娘亲同意你爹爹的话。这事就这样定了,过两天先定婚,到了年底再成婚,半年多,可以好好的准备了。”云夫人喜滋滋地说。   云映绿挫折地直眨眼,就这么几句话,把她的下半辈子给定了?不是吧!   云员外见她急急的要反驳,忙拉住她的袖子,“映绿,你娘亲身体刚有点起色,让她早点歇息吧!”   云映绿的嘴一下又被堵上了,她无奈地向娘亲道了晚安,和云员外走了出来。   “爹爹,这婚事,我觉着不太妥。”云映绿站在院中,挡住父亲,说道。   “有什么不妥的?”云员外问道,“秦公子是东阳城数一数二有才有貌的公子,爹和娘都挑不出一丝瑕疵。映绿,莫非你心里另有他人?”   “没有。”她可怜的一点恋爱经验,还是那个人渣唐楷给的。现在想想,毫无任何可回忆的甜蜜。她来东阳才几月,是认识了几个男人,可她从没往男女情爱上想过。   除了医术,她做任何事都慢一拍,而感情,比任何事还要慢一拍。估计,等她懂得情爱,会不会已头发白、牙齿掉光光。那么老,懂了,还有人要她吗?   “那不就得了,你没有,爹娘帮你选,就秦公子。”   “他没有任何瑕疵,我有呀,我们不般配。”云映绿急中生智说道。   云员外笑了,怜惜地拍拍她的头,“傻女,在爹爹的眼中,你更无任何瑕疵,你连皇子都配得上,莫谈秦论了。乖,累了一天,让竹青帮你把头发弄干,早点睡去。”   云映绿僵立在原地,直发愣。   她是本来想早睡的,现在还能睡得着吗?   她心里面不能有心思,这婚姻大事可是个大心思,压在心头,重呢,喘不过气来。她信步走进后花园,自如地走向那堆石块,趴上墙头,看一会月影,看一会树动。   竹青找了过来,替她披上件外衣。   她迎着风,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小姐,是不是有人在想你了?”竹青笑问。   “迷信,这是气息畅通,也有可能是病菌作怪。谁会无聊地想我,除了病患。”还有那只花孔雀。   竹青叹息。   “小姐,你为什么听到秦公子来提亲就不开心了?”竹青是最会察颜观色了。   “唉,不是不开心。又没见过几次面,彼此又不了解,连感觉都没有,突然说要结婚,不奇怪吗?”云映绿摇摇头,不能苟同。   云映绿才十九岁呀,她今天才知自己确切的岁数。   不好意思,穿回过去的姬宛白可是已是二十六岁的一把年纪了,不知姬宛白可适应?   “不奇怪呀!东阳女子向来十五岁就成亲。若不是小姐和杜公子退婚,小姐你也早就结婚的。”竹青用蚊子哼哼的声音,嘀咕道。   云映绿好奇地扭过头,“计划中,我准备是多大结婚的。”   “十八岁。”   主仆俩惊愕地一起转过身,这声音不是竹青的。   只见墙头上树叶哗地一阵摇晃,墙对面缓缓站出一个身影,月色淡淡地笼在他宽阔的两肩,如披上一缕轻纱。   ☆、第34章 话说墙头马上(二)   “杜公子!”   “杜大人!”   云映绿和竹青定睛一看,不约而同一起惊呼。   “你怎么在这里?”   杜子彬抖落肩头不慎蹭到树枝碰掉的两片树叶。“这是我家院子。”淡然的口吻,说得理直气壮。   云映绿和竹青对视一眼,也是哦,墙对面确是杜家的院子,只不过这攀墙头之事,不象是正义凛然的杜子彬大人所为。   墙头马上,花前月下,盈盈一墙间,脉脉不得语。这该是恋人之间最浪漫、无形胜有形的一种高等境界,好似佳期如梦的美妙时光。   可这杏眼对阔目,愕然比冷然,身边还有个旁观者瞠目结舌,任谁也没觉得这一刻有多浪漫。   云映绿眨巴眨巴眼,连先前在郁闷什么都给忘了,就觉着这个杜大人今晚透着点不正常。   “在你十四岁时,你我定婚,两家约定,在你十六岁的秋天,迎娶你过门。没想到家母隔年因病去世,我要为母守孝三年,婚事就往后挪了二年,定于你十八岁的秋天。在你十七岁时,你要求退婚,我同意,你我婚约正式取消。”   杜子彬不带感情的叙说,听着象是在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   云映绿还好,这事真正经历的人远在二十一世纪,她不太有触景生情的羞窘或者难堪,听得连连点头,还赞道:“杜大人的记忆真好。”她这下,算把云映绿与杜子彬之间的糊涂账给理清了。   杜子彬揉揉心口,感到舌尖处有股腥甜在涌动。   竹青可是整件事情的全程目睹者,听得替小姐脸红,笑得干干的,站都站不住,“小姐,我……去给你拿件衣服披着,外面凉。”她实在无颜面对杜子彬,躲开好了。   “我身上有一件了。”云映绿拉拉肩上的衣衫,扭过头说道。   竹青跳下石块,人早跑远了。   杜子彬公子是正人君子,有的是公主千金要嫁,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对小姐如何。   “杜大人,你……也是出来吹风的吗?”墙头上只有二人了,若是不说话,气氛就有点太沉闷了,云映绿主动地寒喧。   杜子彬真的想为云映绿的一脸泰然拍手叫好,她怎么能连一丝的过意不去的表情都没有呢!   “不要叫我杜大人!”他带点薄怒地瞪着她,口气不无埋怨。   “那叫杜尚书?”云映绿很配合的接话。   “我难道没有名字吗?”她小的时候,会羞涩地喊他一声杜大哥,后来大了点,叫杜公子,再后来,她叫他杜书呆子,唉,道不尽的辛酸往事啊!她忘得快,他却记得刻骨铭心。   云映绿小心地打量着他,这人上次在皇宫中还一口一个本官本官的,现在不是本宫,改用平称了,这下要他直呼他的名字,代表他很平易近人吗?   “不,我觉得还是叫杜大人比较好,礼貌。”她思索了一会,说道。抬起手拂开飘落在腮边的湿发,不慎碰到了脸腮,她吃痛地“咝”了一声。这脸腮她已经涂过药,别人看不出来,但那个刘皇上下手太狠,脸还没消肿呢。   “你的脸怎么了?”杜子彬在刑部太久了,什么皮内伤、皮外伤,瞟一眼多少能分辨得出来。他伸长颈子,倾身过墙,凑近她的脸,两人之间突然呼吸可闻,女儿家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扑鼻而来,他的心一悸,眼前的人模糊了,自已的心跳声反而清楚起来,他有抬臂抚摸她粉颊、发丝的冲动。   “杜大人,你在朝庭做官委不委屈?”云映绿到不觉着异样,她歪着头,问道。   杜子彬一惊,硬是敛住浮动的心绪,沉住气缩回身子,“要看什么事,如果是我愿意受下这委屈的,我就会受,如果我不愿意,我就会还击。”   “哦,比如说那让你受委屈的是皇上,你怎么办?”她眯着眼,看见杜子彬眼角在抽搐。   “皇上一般让你受委屈,有几个缘由,有时是为了保护你,他察觉别人对你不利,在别人出手之前,他先找个事惩罚下你,从而堵住别人的嘴;有时是为了借你做给另一个人看,警戒别人;有时是皇上真的看你不顺眼了,想削削你的锐气。”   云映绿咂咂嘴,杜子彬说的这几项,她怎么对照,也和自己扯不上。“这朝中的事怎么这样复杂,别人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谁晓得他是出于什么心理。”   “皇上让你受委屈了?”杜子彬问道。   云映绿点点头,“嗯,就为我替皇后检查身子,说我亵渎了凤体。”   杜子彬拧起眉,脑子飞快地旋转,一个女子看到另一个女子的身体,有什么可亵渎的。哦,对了,云映绿现在是医官,是个男人。   他勾起嘴角,唇边荡起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那后来呢?”   “后来太后把我给救了。杜大人,这宫里面的事怎么那样复杂,你说是管好呢还是不管好呢?”云映绿小胸皱成一团,谦虚地请教道。   “我觉着你还是早点辞掉太医的职位,回云府呆着比较好。”他在刑部上班,想到她穿着一身宽大的医袍,在皇宫里晃悠,心就提到嗓子眼。   云映绿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你也这样说。”   杜子彬敛神,“还有谁对你这样说?”   “爹爹呀,让我辞职,嫁给秦公子。唉,烦死了。”从宫中转了一圈,又回到郁闷的亲事上,云映绿叹了口气,摸着秀美的耳朵沉思起来,这下意识的举动又搅乱了杜子彬的思绪,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杜子彬不动声色地凝望着她,从没有这样烦燥不安,像有人在他心底打翻了一杯热茶,烫伤他。   “你……讨厌秦公子?”他强抑住狂喜,问道。   云映绿摇摇头,“不是讨厌啦,只是不太熟。”   我们熟呀,认识十几年了。杜子彬在心中叫道,可是云映绿下句话又让他狂喜的心冷了半截。   “可是爹爹和娘亲好象对他很满意,说了无数个理由,我似乎不能反驳。”   杜子彬咬了咬唇,拿出公堂上断案的清明和冷静,“你们现在应该还没有定婚吧?”   “是呀,不过快了。”   “那你在定婚之前一定要想清楚,婚姻大事不是儿戏,结婚是自己去接,不是你父母。你并不喜欢秦公子,现在顺从父母,定了婚,以后若后悔,想退婚,那就有点麻烦了。你想想,你和我都退过一次婚了,再退第二次,这名声对于女儿家可就坏透了,日后谁还敢再娶你?”杜子彬条理清晰地一句一句地分析给她听。   云映绿信服地不住点头称是。   “对,对,再退婚,就象逃婚新娘了,别人会以为我心理上一定有问题。嗯,不能同意定婚,我要想办法推却掉。”   “你有什么好的借口推却吗?”杜子彬很关心地问。   “我就说对秦公子没什么接触,不了解,我要再考虑一阵。直接回绝,我爹娘会生气的。”云映绿也是懂得一些轻重的。   杜子彬点点头,“嗯,好!后面你如果再遇到这些事,心里烦时,可以找我商量商量。两个人想办法总比一个人苦思好。如果你真的要定婚……在那之前,一定要先告诉我一声。”一小步,一小步,在她的四周密密地撒下了天罗地网。   云映绿好感动地看着杜子彬,这个杜大人为人真的很热心。“谢谢杜大人,想不到你肯帮我,以前,我以为你对我有很大的仇呢!那我以后有事怎么找你,去刑部吗?”   “不要那么麻烦。我们不是邻居吗,我今天发现在墙头边赏月吹风很不错,以后,看书看累了,我会常到这边看看,你若想找我,就来这里。”   “啊,我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也喜欢这里,我也喜欢你家小院,好幽静,不象我家的,花团锦簇,弄得象个世博园。”她激动得露齿一笑,友好地握住了杜子彬搁在墙头上的手。   杜子彬轻喘一口气,严肃俊伟的面容在夜色中悄然涨红,一颗刚正不阿的心,在她纤细的手掌里默默融化。   “想过来看看吗?”冷静的嗓音不再冷静。   “现在?”云映绿四下张望,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好象太晚了。”   “没事,家人都歇息了,我带着你好好地参观一下。”这是他习了二十多年孔孟之学从不允许的,可是这一刻,他就有这样的冲动。为了她,他想做许多许多出格的事。这样做的结果,可能会让两家人咂舌,但却是他想要的。   云映绿被他说得心动,她左右看看,犯难了,“这院墙没有角门,我要是从大门出去,会惊动门倌的,那样爹娘也会知道。”   “不要那么麻烦,你把身子探一点过来,我……会接住你的。”他放柔了音量,哑声道。   “嗯,那你一定要接住。”云映绿试了试脚下的石块,腾身一跃,身子探出半个,杜子彬适时的伸出手臂,环住她的纤腰,立时觉着指下无限绵软。第一次,成熟的女子胴体半依在他的胸怀。她随意披散的长发洒在他的肩头,他一下就嗅到了她脖颈间的气息。   真的不能控制,也无法控制,也不愿去控制了,杜子彬强壮的一双臂膀收紧,困住她,抖颤的唇缓缓地贴向她柔软的唇瓣。云映绿长睫扑闪扑闪,呆愣得看着他的唇靠近、靠近。   “小姐,该歇息了,啊……”久等不见小姐回房的竹青硬着头皮又找了过来,天,她看到什么,小姐扑向了杜公子,正欲非礼杜公子。   竹青惊得差点背过气去。   正被一团暧昧气氛笼罩着的两人则差点惊得栽倒底上,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杜子彬一百个不情愿地放下云映绿,直恨竹青来得太不是时候。   “小姐,我们回房去。”竹青连多看杜子彬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老天啊,以后还怎么在人家杜大人面前抬头呀!都快和秦公子定婚的小姐,对杜公子旧情难忘,若不是她赶得及时,就差点做出有损闺誉之事。这这,她在心中把菩萨谢了又谢。   “我……差点摔倒,杜大人扶了我……一把。”云映绿觉得这场面好象要解释一下,竹青那表情太恐怖了。   “小姐,你说别说话了。”竹青拖着云映绿从石块上下来,忙不迭地往绣楼跑去。   云映绿还不忘礼貌地向杜子彬挥手道别。   刚才,杜大人是要吻她吗?不可能吧,主要是他们靠的太近,他是要扶他,那个姿势比较省力。   云映绿心底轻轻嘟哝。   杜子彬站在墙头,含笑抬臂回应,夜色遮住了他的神情,没人看到此刻那张俊伟的面容上是多么的温柔。   “是谁在那里?”身后响起起夜的杜府老家人惊恐的疑问。   杜子彬转身,跳下新垒起的石块,“是我在吹吹风。”他背起双手,淡淡地越过老家人。   老家人怔然,揉揉眼角,大公子站的那地方不是云小姐常趴着的墙头吗?   ☆、第35章 话说生理卫生讲座   东阳皇宫。   一大早,负责整理、清扫御花园的几个老太监发现讲经堂里一片喧哗,细数下日子,今儿才初二,没到月半女官讲经时,这是干吗?好奇地问几个搬着座椅跑来跑去的、忙得一头大汗的小太监这是要干吗,小太监甩甩额头上的汗珠,说你不知道吗,云太医今天借了讲经堂给妃嫔们讲课。   这可是件稀奇事,老太监们在宫中多年,从没见识过,这下,也没心思干活,手拿着笤帚,有一下没一下的,眼直往这边瞟。   太医院的小德子象个指挥作战的将军,挥着手,让内务府的太监一会儿在这边摆椅子,一会儿在那边放桌子,还得备下湿布巾、茶水,天气暖啊,人济济一堂,容易会热晕。   讲经堂说是个堂,其实没有四壁,几根柱子撑起的一个大大的亭子,中间有个高台,给讲课的人坐,围着高台,放满了桌椅,这是稍有点身份的妃嫔们坐的,其他人都站在后面或者自带席子,盘腿而坐。   后宫的妃嫔对太医院的云太医有点印象是在那天打马球时,发觉很受皇帝重视,后来又听说被皇上打了,印象就该深了。还没琢磨出此人在皇上心中到底是什么个位置,突接到太医院送来的通知,要求后宫所有女子,不管老少,不管地位高低都要到讲经堂听课,主讲人就是这位云太医。妃嫔中有几个想不加理会,可一听说这个课,太后和皇后都会亲自出席,这下,谁还敢怠慢。   讲经堂布置刚好,宫中的妃嫔和宫女就陆陆续续到了。女人们聚会,淡妆浓抹,争相竞艳。   太后和皇后是最后到的,接受众妃嫔和宫女们问候后坐定,云映绿捧着叠书稿,在树荫间翩然而来。   云太医原来是这么个清秀的少年郎啊!   宫中的女子自从进了皇宫后,没多少人见过皇上,太监又不能算男人,说起来,多少年不识男人真面目了。这一见云太医,妃嫔和宫女,一个个目不转睛,面带红晕,搔首弄姿,巴不得云太医能注意到自己多点。   这就是异性相吸的一种物理反应,不足为怪。   云映绿向太后、皇后点了点头,让小德子点名。小德子捧着花名册,愣了愣,奉命行事。   云映绿知道宫里女子多,但这一抬首,满目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真的是吃惊不小。环肥燕瘦,冰肌玉骨、粉白如雪,花枝招展,艳若桃李,甜甜、辣辣、浪浪,她直看得眼花缭乱。   刘皇上真的是位于百花丛中啊!   “云太医,除了袁淑仪和古淑仪身体不适未到之外,其他全部到齐了。”小德子合上花名册,说道。   云映绿温和地一笑,转身面向众位佳丽。   “我想请问各位,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所谓‘美人’的真正含义?”她没有象女官讲经一样,捧着经本,细细吟读,而是先以一个问题开了头。   可惜眼前这些个宫中女子,都是被动型的,哪里敢有人接话,一个捂嘴窃窃轻笑,眼波流转。   云映绿也不为难她们,“你们会说天生丽质、貌美如花、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等等,对,这确实是我们正常以为的美人样子,但是不管怎样的花容月貌,都经不住岁月的摧残、时间的雕刻,美人迟暮是最让人目不忍睹的。那么如何能让容颜永驻呢?”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瞧到刚刚还一脸随意的女子们个个不由地挺直了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神情专注,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其实真正的美丽是从内心弥漫出来的馨香,是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悄悄流淌出来的。若想留住你姣好的容颜,有三个魔方,第一,看护好你的后花园,从内往外把你的美丽延伸;第二,药膳美容,让你美得天然、自如;第三,脂粉与香露的合理搭配,让你刷新颜面,羽化成蝶。”   她低头打开书稿,现在一片寂静,唯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我今天讲的就是教会大家如何看好你的后花园。女人拥有两座花园,前花园是你的脸,这后花园指的是什么呢,肚脐下三寸就是。它包括女子的私密处、卵巢、子宫,如果不看护好你的后花园,你纵使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也只会如花朵一般,只开一季,没几日就会谢落。”   妃嫔们哪里听过这些,更何况是从一个清秀的男人口中讲的,又羞又好奇,脸红通通的,眼圆溜溜的,对眼前这个云太医从爱慕不由就上升到倾慕。   “私密处,按照你们的礼教,一向羞于启口,知道吗?对于女子,体内有些疾病,就是从私密处的异常起先发现的,这是你身体好坏的晴雨表,一定要用心呵护。每天净身、换洗内衣这是最起码的。我有在各个寝宫看过,外衣晾晒在外面,却从没见过内衣。这是大错特错的。每天换洗下来的内衣,及时清洗,晾在阳光下。阳光会射出我们肉眼看不见的紫外线,可以起到杀毒作用,把一些有害的物质杀死。女子不宜太久坐,不穿紧身的内衣。内衣建议多以棉质为主,我不建议你们穿丝。”   “私密处保养好,卵巢也就保养好了。现在,我要另外提下女子们的‘好朋友’。这位‘好朋友’就是每个月光临的月经。一般来说,月经量多是气虚,月经量少是血虚,月经总是提前或推后的女性一般都肾虚,痛经则是体内寒湿过重。如果谁有我讲的这些症状,请到太医院找我,我会用药膳为你们作调理。月经期间,更要注意保持清洁,禁止皇上的临幸,少吃冷食。进行一些柔和的运动,比如散步等,可以加快血液循环,利于经血的排出。”   ……   这节课,云映绿是足足讲了二个多时辰,换算成小时,就是四小时。中途没有人讲过话,没有人离开过,既使在她停下来喝水润喉时,都没人交头结耳。不敢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但今天这堂课真的是让后宫女子大长见识,对以前许多认识误区重新有了看法,也不禁对自己多了几份爱怜,也对流逝的岁月带来的惊恐多了几份自信。   太后是边听边点头赞赏,她果真是没有看错云太医。这关于女子的一切,从云太医口中说出来是那么的美,一点都不觉着羞赧。女人的病还得女人来治,云太医这是先从基础做起,调理好了众妃嫔的身子,后面就是开花结果之时了。   她忍不住悄然期盼起来,瞄了一眼身边的皇后。   虞曼菱温婉端庄地坐着,眼中溢满了欣赏和惊奇。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侃侃而谈的云映绿,她怎么越看越觉着云太医是个女子呢?   云映绿讲完课,留下半个时辰给众人对不太理解的部分进行提问。这时可不比一开始,女子们是争相雀跃,抢着举手。也是有问题,也有想云太医对自己多点印象。   讲经堂外,一棵古老的梅树下,刘煊宸手握折扇轻轻摇着。今儿一散朝,发现出出进进的都是太监,不见一个宫女,一问,说是听云太医在讲课。他心一动,换下龙袍,只带了罗公公,就往讲经堂走去。   他来了已经有好一会了,梅树高大,树荫浓郁,人在树下也不觉着阳光蒸人,但还是站出了一身的汗。   换作平日,百米之内,只要他一出现,从妃嫔到宫女一个个就忙着整理裙衫,拂拂秀发,以最美的姿态、最佳的风情迎接他。   今天这站的这位置,不足百米,而且是正对着讲经堂,谁一抬眼,就可以看到他,可是愣愣的就没人发觉他的存在。目光齐刷刷地盯着高台上讲课的小太医,一个个象饿狼看到美美的小羊似的。   这真让他心里不是个味,生平第一次,心头涌上挫折感。   不过,讲课的那小太医,一改平时木纳的样子,真的是光彩夺目,灿然生辉,那是他从没见过的另一面,慧黠、灵秀,连他都忍不住被小太医打动、吸引。   “罗公公,你说朕与云太医比,谁更英俊点?”刘煊宸很没自信地问道。   罗公公一怔,眨眨眼,这有可比性吗?他昨儿去内务府查过,云太医其实是一姑娘家,怪不得敢肆无忌惮地看妃嫔们的身子,太后也不怪罪,原来是这么个道道在里面。他还没来得及向皇上禀报呢。听皇上这口气,仍然当云太医是个男人了。唉,天子无戏言呀,哪怕是指鹿为马,你都不能说皇上你错了,不是这样的,只能顺着皇上的意思来。他为难地皱皱眉,这该怎么回答呢?   刘煊宸象瞧出了他心思,笑笑,“没事,你照直说,朕恕你为罪。”   罗公公沉吟了下,说道:“皇上,你气宇轩昂,俊伟倜傥,很象男子,而云太医,清丽秀婉,比较象女子,老奴不太好比。”   刘煊宸斜面睨着罗公公,“你这是什么烂比喻,什么朕比较象男子,那朕什么时候象女子了?”   “皇上,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是说……”汗,这叫他怎么说呀!   “算了,朕瞧你也是见云太医花了眼。”刘煊宸酸酸地倾倾嘴角,抬起头,看到课已经结束,一群女人包围着云映绿,不住的往她手中塞帕子、珠钗还有一些小吃食。云映绿应接不暇,手一会就被塞满了,不得不叫小德子过来帮忙。   刘煊宸叹气,那些都是他的女人呀,在争相讨好别的男人,他是不是该冲上去大吼一声,以捍夫权?   他还没想好呢,太后和皇后已经走了过来。   “皇上,你怎么来了?”太后笑着问。   “朕来接母后一起去用午膳。”刘煊宸上前搀住太后,眼神还一个劲地往后溜。   虞曼菱捕捉到这一切,秀眉蹙着。   “皇上,今儿云太医这一课听了,觉得以前多少年都白活了,恨不得岁月倒回过几十年,让哀家从头来起。做一个女人,原来这么幸福呀!”   “是,是!”刘煊宸一头雾水,小太医是讲的课,还是施的迷魂药啊?   “云太医说下月还会开一堂课,讲药膳保养,哀家那天要带点纸和笔来做个纪录,真的讲得太好了。哦,皇后,你什么时候回府省亲,下个月能赶得上回来听课吗?”太后扭头问虞曼菱。   “嗯,儿臣午膳后出宫,一定能赶上的,儿臣也不想错过这么生动的课。”虞曼菱轻笑着,神情间去隐约带些不安。   刘煊宸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她回给刘煊宸一个默契的笑意。   太后瞧着他俩,窝心地点点头。“早点回宫,别让皇上太想念。今儿怎么回事,新进的三位淑仪,两位病了,怪事。”   “可能是不服宫中的水土吧!”虞曼菱说道,看向刘煊宸,刘煊宸眼一眯,面无表情,让人猜不出他的心思。   “皇上,你是不是太冷落几位新淑仪了?”太后问道。   “朕没有,朕这两天忙着没顾得上理这事。今晚朕会去淑仪们的寝宫坐坐。”刘煊宸说得信誓旦旦。   到了晚上,内务府把各官妃嫔的牌子送进御书房,刘煊宸从一堆奏折间抬起头,心情突然就倦怠了,他摆了摆手,“朕今晚住自已的寝宫,一会去瞧下几位淑仪,留宿就免了。”   内务府的太监捧着牌子退了下去。   刘煊宸批完奏折出御书房时,已月上中天了。他迎着夜风,锦袍翩然,罗公公提着灯笼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路上遇到巡逻的禁卫军,恭敬地向刘煊宸施了礼,又警觉地往宫中深处走去。   刘煊宸走着,想起不远处就是太医院,不由自主地往那边瞟了一眼,罗公公随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   “皇上,看,有刺客。”罗公公突然惊恐地指着前方一座楼阁,喊道,边说边抢着挡在刘煊宸的前方。   刘煊宸愕然地看过去,只见楼阁的屋脊上,有两个身穿黑衣之人哈着腰,小心翼翼行走着。他不觉一怒,沉声吼道:“来人!抓刺客。”   ☆、第36章 话说绑架(一)   刘煊宸一声怒吼,巡逻的禁卫军迅即赶过来护驾,不一会,守卫皇城的将士也象潮水般涌进后宫。   火把亮如白昼,护卫长率众重重包围着黑衣人位于的楼阁,但就在那众目睽睽之中,另一座殿阁上方突地又出现了一个个头细小的黑衣人,成功地把这边的视线给转移过去。就在这一转移之间,先前的两个黑影就飞出了众人的视线,护卫长只来及说了声放箭,箭如雨点,一个黑衣人晃动了下身子,另一个上前架着,两人消失在黑夜之中,后出现的黑影在放箭之时,也失去了踪影。   现下,每道通口都被封锁,数千火把燃亮了春夜中的华丽皇城,重重兵士保护着刘煊宸。兵部和刑部尚书、九门提督连夜全部赶了过来,刘煊宸铁青着脸,对着跪在他面前的三人,吼声如雷。   皇城中这一场骚动,丝毫不影响云映绿的好眠。讲了半天的课,前几晚又没睡实,今夜,她终于有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好眠,睡到自然醒啊!   醒来时发觉阳光已经透窗而入,拥被坐在床上,想想今天要开始挨个宫殿开始妇检,还要给刘皇上呈上昨夜写好的报告,并没有什么大事,也就不太着急。慢悠悠地起床、洗漱、吃早膳。辞别父母上马车前,不经意地看了眼杜家大门,门敞着,却不见杜子彬,估计早走了。   他是工作狂,她不是,也不需要是。宫里的那群女人,是几百个女人,不是几百个病人,她的工作是轻松的。   云映绿坐马车,很少和车夫搭话。今天她心情不错,掀开了车帘,让车夫放慢速度,她一边看街景,一边和车夫随意聊着。   车夫最敬重自家小姐了,见小姐开了话茬,他也就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云映绿听到他说什么都喜欢在前面加一句“我孙大哥说”,不觉有些奇怪。   “你家孙大哥也是咱们云府的吗?”   车夫憨憨一笑,“不是,孙大哥是祁丞相家的车夫,我刚认的大哥,对我特好,我们聊得投缘。”   “祁丞相。”云映相念叨着这个名,没什么印象。   “祁丞相是朝中的左丞相,权力可大着呢,要不是虞丞相的女儿入宫为后,他不会差似虞丞相。不过,祁小姐也很出众。”   “怎么个出众法?”云映绿好奇地问。   “祁小姐闺名叫初听,如今是现在宫中的女官。”   云映绿瞪大眼,想起小德子提过这位女官,说是官居四品,终身不嫁,专门讲经。“哦,原来是祁丞相家的小姐啊!”这个月十五,女官就要进宫了,到时她一定要去见识下魏朝唯一的一位女性官员。   “孙大哥说,祁小姐原先瘦瘦小小的,但是从十七岁后,突然突突长高,人也变得特别聪明,象是在一夜之间,就博古通今、满腹经纶。祁丞相觉得这是上天的一份厚意,不能视作寻常女子,嫁人生子,而应肩担重任,于是,就向皇上自荐,要求进宫做女官。太后亲自面考,得以通过。而今,在宫中已经做了二年女官了。”车夫聊起这些奇谈,口沫横飞。   云映绿却大感疑惑,女人发育前,是身高抽长之时,一旦发育后,身高就长得缓慢了。再瘦小的女子,十七岁也该发育了,一下子突突长高,是什么缘故呢?莫非得了巨人症?可得了巨人症,人会变笨的,不是变得聪明。这事听着有点诡异。   两人说说话,很快就到了皇宫。车夫垫上小板凳,云映绿拎着医箱走下马车。很惊奇地发现今天宫门外守卫象多了许多,而且个个神情严峻,如临大敌似的。她纳闷地眨眨眼,走进皇宫。没有直接去太医院,而是先去御书房瞧瞧刘皇上在不在,如果在,就把报告呈上去。   她刚一走近御书房,发现书房外站着十多位文武大臣,身着不同的官服,杜子彬也在其中,个个脸色都不太好看,绷得紧紧的,相互议论时,都是谨言慎语,音量不高。书房中,不时传出刘煊宸的怒吼之声,还伴以拍桌子的声响。   杜子彬也看到了她,拼命地向她使着眼色,让她赶快远离风暴边缘。   她眨巴眨巴眼,好半天才会意过来,刚想弯道,罗公公瞧见她了。“云太医,你有何事?”他颠颠地跑过来。   云映绿只得说道:“我来想给皇上送份报告。看皇上这么忙,我改日吧!”   “不,你候着,洒家给你通报去。”罗公公揉揉酸痛的额头,皇上现在就象是一只胀满气的气袋,谁都不能碰。云太医清清冷冷的性子,又招皇上欢喜,不知能不能把这只气袋解开?他想斗胆试一试。   侍卫如林,重门紧守,侍卫却在皇宫禁城出入如平地,怎能不让皇上感到气愤呢,朝庭养着这些大臣和卫士有什么用,连起码的安全都不能得到保障,昨晚遇着刺客时,可是只有他和皇上两人,若刺客凶猛些,后果不堪设想。   罗公公心中明镜似的,他知道皇上恨这些大臣不得力,心底里有说不出的失望,火气才发这么大。   罗公公走进御书房,九门提督跪在书案前,身子轻颤,刘煊宸背身站立,气得背脊都僵硬着。   “皇上,云太医在外面求见,说有份报告要送给皇上瞧瞧。”按规矩,云映绿是不够资格直接向皇上送交公文的,但她不懂。罗公公懂,他这样说,是赌了皇上对云太医的宠爱有多深。   刘煊宸讶然地回过头,看着罗公公。   罗公公低眉垂眼,静静地等着。   良久,听得刘煊宸对着跪着的九门提督挥了挥手,“三日之内,给朕抓到刺客,不然提头来见朕。退下吧!罗公公,让其他大臣都退了,宣云太医进来。”   杜子彬惊愕地瞪大眼,看着云映绿越过他们,往御书房走去,而他又没理由久留,无奈地带着一肚子的疑惑,随其他大臣一同出了宫。   “刘皇上,你有黑眼圈哦,昨晚熬夜了吗?”云映绿盯着刘煊宸,新生的胡渣遍布着两腮、颔下,眼中血丝泛泛,眼底一片青黑,一幅严重缺少睡眠的样子。   刘煊宸在书案后无力地坐了下来,苦涩地倾倾嘴角,“朕可没你那么舒服,你看上去神清气爽。”   “是,我昨晚睡得特好,连梦都没有做。”云映绿清眸生辉,粉腮娇白,秀唇如樱,与刘煊宸的憔悴正好鲜明的对比。   “不要讲得这么明细,想让朕更加难过不成?坐下来回话。”刘煊宸指着对面的椅子,说道。其实他一点都不难过,看着云映绿这么个精神气,他的心情奇异地就轻松了。   “什么报告送给朕看?”   云映绿放下医箱,从里面取出几叠纸,这又让刘煊宸怔了怔,貌似有这么个几年,他看到的公文没有象这么随便送上来的,大臣们都是认认真真眷写在折子里,统一规格,统一用词。   他好笑地接过云映绿口中的“报告”,浏览了几行,不禁哑然失笑。   这几张纸,说是报告,有点过了,而是一份统计数据再带日程安排。   云映绿根据各位妃嫔的生理周期,统计了下,建议皇上在几月几日临幸哪几位妃嫔,选择范围还是蛮广的。妃嫔多呀,生理周期是有重叠的。他每个月的每一晚都安排得满满的。   小太医真把他当神啦!   刘煊宸翻翻纸页,啼笑皆非,“云映绿,你到真是闲得没事可干了,做这些……”   “刘皇上,这怎么会是闲得没事干的无聊事呢?这就是我的工作,太后带我进宫,就是想让我能为皇上能多生皇子、公主。只要皇上按照我报告上去做,妃嫔们的怀孕机率就会高出许多,明年这时候,宫里一定会多好个小娃娃。”云映绿很认真地回答。   “在你眼中,朕就是种马不成?做这些事,不带一丝感情吗?”刘煊宸扼腕长叹。他的预感真的准确了,劫难再次降临。不过,这次劫难不是来自妃嫔,而是来自这个很较真的太医。   “皇上若带感情,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妃嫔呢?感情是一对一的,专注的,唯一的。皇上,你有吗?”   她灵透的眼瞳闪烁,眸光刺得他眼睛生疼生疼。   他有吗?   他没有,长这么大,他没有对哪一个女子生出唯一的、专注的感情。但他知道这世上有这种感情存在,象曼菱对晋轩。   他也期待过能有这样的一个女子完完全全占据他的心,可他一直没有遇到。国事烦重,后宫妃嫔众多。为了不让后宫成为硝烟弥漫的战场,他尽量公平对待。渐渐的,这一份感情,他已淡忘了。   “其实我也不想做这些事,但这是我的工作,没得选择。我更想在医学领域里畅游得更广更深,做中医并不是我的强项,我擅长的是西医,但现在,我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做皇帝是你的工作,生儿育女是你的职责,你也没得选择。刘皇上,我完成了我的工作,”云映绿用眼睛扫了扫书案上的报告,“至于皇上接不接受我的建议,那就是皇上的事了。”   刘煊宸挑眉,并没有接话。他们隔着一张书案,彼此对峙,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再开口。   小太医是没有错。   刘煊宸自嘲地一笑,然后他做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非常之突然,也非常之坚决和非常之令人意外——他站起来,绕过书案,一把拉起云映绿,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后,他说了一句话:“朕都一宿没合眼,你就不能宽慰下朕吗?”   这算不算让步,算不算接受建议?云映绿在猜。   是什么可以使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软弱?骄傲的人低头?说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小太医的话就像一把刀,一把明晃晃的刀,切开了他一直以来孤孤单单的灵魂和无法言说的酸楚。身居高位,就选择了孤独,选择没有常人的幸福。   这一刻,他不是那个接受山呼海啸的皇帝,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撕去高贵的外衣,把自已的无奈袒露在这个小太医的面前。   一个太医对于自已不喜欢的工作做得这份尽力,如果其他大臣也能象小太医,他不就省心了。   这么些年,谁都没有象眼前这个小太医带给他感动这么多,也没有谁象小太医直击到他的灵魂深处。   他很震撼,很愕然。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想卸下所有的设防,想依赖一个人,哪怕就一刻。   云映绿心中一震,真个愣住了。她站得很直很挺,任他去环抱,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真的是吼得大臣们直颤抖的刘皇上吗?   “昨晚宫中有刺客,朕累了一宿,现在还有许多事要做,你先回太医院,今晚留下,熬点粥,晚上朕去太医院,想和你聊聊天。好吗?”这话没象平时直接命令,而是带着请求的口气。   云映绿就是个不会拒绝别人的人,还是这种非常礼貌的人。她叹了口气,她又要加夜班了。   刘煊宸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含笑把她送到门外。   守在外面的罗公公扭头瞧见皇上脸上的笑意,一颗心款款放下。   云映绿不知怎么走回的太医院,一天都过得恍恍惚惚的。晚上,内务府的人来通知,今晚值班的太医换成云映绿。   一入夜,太医院中就她一人,她在药室中,开始洗银耳、挑莲子,今晚,她准备煮银耳莲子粥,这粥有助于安眠健胃,益气强肾。   耳边听到院中响起脚步声,她抬起头,想看看是不是刘煊宸来了。没等看清,眼前莫名地闪了一下,紧贴着颈子的一线冰凉令她遍体生寒,整个人都僵立着。   “小医官,不要出声,随本宫出宫一趟。”古丽握紧手中的袖剑,在云映绿的颈侧略往下一压。   云映绿咽了咽口水,紧盯着古丽的手腕,说道:“你不需要每次见我都拿着这个,没有这个,我也会跟你走的。”   古丽格格地笑着,“小医官真是个识趣的人,本宫好喜欢你。”她轻佻地用袖剑滑过云映绿的粉腮。   ☆、第37章 话说绑架(二)   “轰”,一声闷雷突地在远方的天空响起,紧接着,窗外劈过一道闪电,劈亮了古丽娇艳的面容,惶恐焦燥的视线。她唇边牵着一丝忧虑,象是无奈,又象是不安。   她浑身一震,感觉那道闪电偏佛劈中了自已。   雨密密落下,不一会,就变得又猛又急,滴答滴答地打在握檐,雨水倾盆一般从屋檐哗哗扫下来,雨幕把窗外原是清幽的夜淹没于一片朦胧之中,雨声也几乎淹没了房内说话的声音。   “古淑仪,你看雨这么大,我们是不是等雨停了再出宫。”云映绿四下看看,药室中连把雨伞都没有。   古丽收回袖剑,跑到门外看了一会雨,回过头,“你少啰嗦,一刻都不能耽误。给本宫抓点麻沸散,还有云南白药之类的药粉。”   “古淑仪,这些都是小事。”云映绿好心地提醒道,“我不是不帮你,我擅长的是妇科,事关人命,你不要病急乱投医。你确定我行吗?”   “你不行也得行,行也得行,除了你,没有其他人了。”古丽咬着牙,眼中急得喷出了火,她不耐地挥挥手,“你好了没有?”   雨势仿佛更大了,像是要将太医院淹没于红尘间。   云映绿收拾了下医箱,背上,低下清澈的大眼,等待古丽的指示。   古丽伸手扯上墙上挂着的两件医袍,谨慎地瞟了眼外面。“这样的天气,是坏事,也是好事。”   仿佛为了回应她,雷声轰轰打了下来,震动她的心房,她一惊,陡然转身看见雨扉被遽风吹开,啪啪作响。   她扔给云映绿一件医袍,一等云映绿裹好,她一抬手,劈向云映绿的脖颈,云映绿只眨了下眼,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古丽抱起云映绿,横在肩头,弹指熄灭药室中的灯火,一蹬足,转身便消失在茫茫的雨帘之中。   悠悠醒转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的,云映绿动了动头,感觉脑袋象灌了铅,又沉又痛。   她慢慢坐起,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一阵诡异的湿气混着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房间看着面熟,她再细细地看了下,对,她来过,是上次那个要她带信进宫的波斯商人拓夫住的客栈。   “拓夫,拓夫!”古丽鲜红的罗裙湿湿地裹着美妙的胴体,雨水从裙角滴落,对着床榻上躺着的人痛苦地嘶喊着。   “你还来干什么?”拓夫面白如纸,一根箭深深地插在他胸侧,胸前一片血红,床被上也沾满了血。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不知多少个时辰已过去了。   “爷,公主给你带医生来了。”他的侍卫神色凝重地站在床头说道。   “我不需要什么医生,死了好了。”拓夫痛苦地摇头,“我千里迢迢地追到东阳,以为你是被逼无奈才来和亲,没想到是你的心已变,已变……现在,不劳你费心,你进宫做你的妃嫔去……”救活了又怎样,他的心已死。   拓夫怒瞪着古丽,一双眼眸血红。   “不,我一定要救你。”古丽大吼着,撕开他的胸衣,裸露那伤口。   “我不要你救……”他挥手奋力阻挡她,“我不稀罕你救。”   “该死的太医,你醒了没有。”古丽跺着脚,狂哮。   “我已经醒了一会,你说你要救,我以为不需要我动手的。”云映绿站在她身后已经有了一会,她看清了那伤口,不复杂,就是中了根箭,这波斯商人怎么会被别人打作猎物呢?听他们的谈话,好象两个人从前有过什么故事似的。   “不需要你,我背着你冒雨过来干吗?你知道你有多沉吗?”古丽恶狠狠地瞪着她,给她让了个位置。   “我最近没称体重。”云映绿淡淡地说道,俯下身,检视那丑陋的伤口。   哪知拓夫看到是她,同样不肯安分,抬起手,推开她,“走开,我恨透了你们宫里的人……”他挣扎起来,蓦地,扯动伤口,痛入骨髓,他抽气,新的血又从箭根处往上喷出。   古丽突然伏下身,趴在他胸口,制住他挣扎扭动的身子。   “不要……”她的嘴贴在他耳畔,她痛苦极了,“拓夫,不要再折磨我了……”呼出的热气伴随着她的颤栗和恐惧穿透他的耳膜,狠狠碰撞着他哆嗦的心房,他闭上眼,“只要你肯医治……一治好,我就随你回波斯……”   “真的吗?”拓夫怔住了,忘了挣扎,他剧烈的,胸口剧烈的起伏,能清楚感到她身体的绵软和温暖。   “是真的,以后,我们再不争吵,好好的,永远都不分开。”古丽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拓夫瞳孔一缩,心坎蓦地一震,这短短的几句话猝然象是什么灵丹妙药,教他沉重的身子突然变得轻盈,打心坎深处,涌起一缕久违的甜蜜。   他静下来,停止挣扎,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古丽。   古丽迎视着他,目光清亮如刀,但非常温柔。   “用麻沸散,快!”古丽扭过头,极速地在云映绿耳边,以只有二个人的音量说道。   然后,她复又转过身,用目光与拓夫温存。   云映绿眸光清淡,她从医箱中抽出一把短刀,趁拓夫被美色所诱时,在伤口四周涂了层麻沸散。拓夫闷哼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古丽轻吁了一口长气,拧着眉看着云映绿。   云映绿搁下刀,小心地把消炎粉撒上伤口,拓夫在昏迷中身子一抽搐。她取刀,刀尖抵着他肌肤,刺进柔软的肤内,接着,一个发力,那箭突地被抽出了拓夫的身体,血喷了云映绿一脸一身。   古丽不忍地闭上眼,向拓夫的侍卫使了个眼色,两人悄悄走出房内,来到外室。   “本公主不是已经传信给你们,让你们赶快离开东阳,为什么还要固执地去闯皇宫?”她愤怒地问道。   侍卫叹了口气,“爷的性子,公主应该比小的们清楚。爷对公主是一往情深,纵使生死也不能阻隔。公主在爷出外经商时,突然远嫁魏朝,爷象疯了一样,日夜兼程往东阳追来,本想追上送亲的队伍,劫走公主。没想到队伍走得极快,等我们赶上时,公主已经进了皇宫。爷找到波斯使臣,想请他帮忙,救出公主。使臣把爷痛斥一通,责令咱们立即离开东阳。爷哪里肯听,咱们就搬到了郊外这座客栈住下,再次寻找机会。恰巧那天遇到义诊的太医,爷托她送了封信给公主,才与公主联系上。可是公主你却……”   使臣喉间一哽,说不下去了。   在他的内心中,虽然古丽贵为公主,但他认为她配不上爷。爷是波斯国年轻有为的商人,洁身自好,很受人尊敬。在一次集市上,爷邂逅偷偷跑出宫的古丽公主,公主对爷一见钟情。爷一开始,念着身份悬殊,不为所动。古丽主动投怀送抱,极尽温柔,并许下一生相依的重诺,爷这才心动,豁出一颗宝贵的心全部献给了公主。   从此,公主夜夜偷偷出宫,与爷鱼水相欢、缠绵悱恻,难舍难分。一年欢爱下来,爷暗示是否请人进宫求亲,早日与公主结成美妙姻缘。只要一提这事,古丽总会说国王最近心情不好,要再等等。   这一等却是等到了公主的远嫁。   在东阳,好不容易联系到古丽。古丽托人送了信出来,信中字字句句,冷如寒冰。说什么她的身份从生下来时,就只能配君王,与爷的恋情早已随风而逝,让爷勿念,速回波斯。   爷无法相信这是那个激情如火的公主所写,冒着生命危险进宫,想当面问个清楚。皇城中宫殿如林,哪里知道公主在哪一座。恰巧,被当今的魏朝皇上撞见,若不是有人相救,他们怕是不能全尸回来。   但是爷却不幸胸中一箭。   “你的爷明明精明锐利,为什么这样看不清呢?本宫已是东阳的皇妃,如果冒然离开,务必会引起两国纷争,这已不是一件情感小事,而是国事。”古丽冷冷地说道。   侍卫无言地看着门外的大雨,心中真是替爷感到悲哀。   古丽沉着脸,扭身看到云映绿取出针线,专注地俯身帮拓夫一针一针地缝合伤口。   看着过去的情份上,她只能仁尽于此。   她承认她爱过拓夫,迷恋他的身体、他的深情。但毕竟地位相差太大,她清醒他们只能是情人的关系,她终究会是某某国的皇妃或者皇后,她喜欢被万人拥护,喜欢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远嫁魏朝,她本只是作为一个公主的使命,心里对拓夫还有着一点留恋。但是在见到刘煊宸时,她一颗芳心突地生起强烈的征服欲。她爱上了这个英俊的皇上,她要他为她疯狂,臣服于她的罗裙之下。   拓夫,在那一刻,她早已忘得精光。   昨天晚上一听到外面的喧哗和叫喊,她敏锐地就意识到是拓夫来了。情急之中,她只能冒险穿上夜行衣上屋掩护拓夫们离开,再利用夜色,悄然潜回宫中。如果她不出手相救,拓夫被抓。同是波斯人,皇上一定会联想到与她有关。   她知道拓夫受了伤,还困在东阳城中。拓夫的信里留下了地址,她必须要在军兵找到他之前,帮助他治好伤,才能逃脱一劫。   认识拓夫、知道拓夫的人,只有云太医,真是老天保佑。   “本公主明天还会让太医过来一趟为你的爷检查下伤口,等伤愈合得差不多,你不管用什么办法,是下药还是击昏,都得把你的爷给本公主带离东阳。”   “公主,既然你已经这么剧绝,刚刚为何还要给爷希望?”侍卫忍不住说道。   古丽身子颤了颤,“若不那样说,他会从接受医治吗?本公主只是不再爱他,但并不想他死。缘份如水,流过就不能回头。本公主现已是魏朝的皇妃,这是我们都必须面对的事实。拓夫会遇到好姑娘的。”   侍卫痛楚地摇摇头。   两个人回身,走进房间,云映绿在收最后一针的伤口,拓夫脸上的潮红已经消失,呼吸平缓,胸膛起伏不那么强烈了。   云映绿又留下了几包药,叮嘱侍卫如何煎,隔几个时辰喝一次。   侍卫点点头,无助地看着床上的拓夫。   “我们要回宫了,出来时间太久,若是被人发觉,事情会很麻烦。”古丽说道。   侍卫把她们送出客栈大门,雨势稍微小了些。两人来时衣服就淋湿了,贴在身上,非常的难受。   “不准打晕我。”云映绿看到古丽又抬起手臂。   “本宫不是要打晕你,而是……”古丽一用力,背起云映绿,“要背你。”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哦!”云映绿一声轻呼,感到身子突然一腾空,人已经到了屋脊之上。   这是不是以前书上讲的飞檐走壁、身轻如燕的功夫,她愕然地瞪大眼,死命地抱紧古丽,两人在屋舍间、树枝中跃来跃去,不消多久,高高的皇城就在眼前了。   “小医官,本宫和你说,从你帮拓夫送信起,你就和本公主是一条船上的了。你若乱讲一个字,你就是身首异处。懂吗?”古丽轻喘着,放下云映绿。   云映绿拧拧眉,“你每次和我讲话的结束语一定都要一致吗?”上次在验身秀女时,也是如此。   “你记得最好。明天,你想方设法要再出下客栈,帮拓夫换下药,以后的事,你就别管了。”   “我明日上班,怎么出宫呀?”云映绿急了,这好象不太好请假吧!   “本宫早替你想好办法了。”古丽冷冷地一笑,一甩臂,云映绿一眨眼,两人已落到了宫墙之中。   “小医官,你走好喽!”古丽一蹬足,云映绿眼前已经没了人影。   雨哗哗地,又大了起来。   她费力睁大双眼,这是哪里啊?是后宫的角门,天,从这里到太医院还要好长的一段距离,这淋着雨跑过去,怕是要冻伤了。   夜这么深,各宫都一片漆黑,看不到禁卫军,看不到打更人,看来是没人可帮助她了。   她望着满天的疾风骤雨,无奈,环抱自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太医院走去。她的双肩震颤不已,身子震颤不已。   真好,太医院中还有一盏温暖的灯光在等着她。   她一身泥水地走上台阶。   “你去哪里了,教朕好等。”刘煊宸象个巨神似地站在灯影里。   云映绿怔了怔,“我……我散步去了,阿嚏!”   ☆、第38章 话说绾青丝   刘煊宸没等过人,没等过和他约定好突然失约的人。   当然,也没人敢让他等。   但今夜,有人让他等了,等了还不止一会。   他处理完当日的国事,饿着肚子。夜幕高涨之时,撑着一把雨伞,连龙辇也没要,亲自走过来了,一路上,他的嘴角一直噙着一缕温柔的轻笑。   当他走进太医院时,抬起头,笑意还没展开就冻住了,迎接他的是一室黑暗。   罗公公帮着点的烛火,他看到银耳和莲子泡在清水里,晶莹剔透似的,旁边还有一小勺白米,不知怎么的,心一下子就暖了起来。   药室里没有一丝凌乱,桌上医书半翻着,座椅上似乎还留有小太医的余温。罗公公说莫不是哪座宫是有事,把云太医喊走了,他去找找看。   刘煊宸摇摇手,别催,朕等一会好了。   等待一个你想见的人,充满了愉悦的期待,也充满了说不出来的甜蜜。   刘煊宸坐在灯下,悠闲地翻着医书,听着雨打在窗台的滴答声,感觉这太医院比他的寝宫还要温馨。   雷声隆隆,暴雨如柱。   时光默默地流动。   刘煊宸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在药室中踱来踱去,宫中今夜加强了守护,不可能有任何外来的刺客闯得进来,那就排除被劫的可能。一个太医也没人要劫。那到底是什么能把云映绿留在外面这么久呢?   小德子被罗公公唤了来,他哆嗦地说云太医前一个时辰还在太医院的,他要去为云太医端晚膳,云太医说自己做,不必了。   罗公公不等皇上发话,吩咐随同过来的禁卫宫到各个妃嫔的寝宫看看,云太医在不在那儿,小德子也主动加入找寻的行列。   呆在太医院中,面对面色凝重的皇上,他吓得腿直发软,还不如在雨里转悠呢!   皇宫太大了,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那个人还不在宫中。   刘煊宸已觉如坐针毡,这一刻,他恨起皇宫的广大,恨起这满天的雨来。   就在他快要抓狂时,听到外面响起踩着雨水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台阶上,一只‘落汤鸡’眨巴眨巴眼,凝视着他。   “你到底去哪里了,叫朕好等?”这话说起来应该中气十足,义愤填膺的,可一瞧见云映绿一身湿漉地走进屋来,他的语气变了,她慢慢走近他,一步都恍若踏在他心上。   焦燥和不耐变成了不舍和怜惜。   “我……散步去了。阿嚏!”云映绿一开口,就是一个大大的喷嚏,她急忙挥着手,“刘皇上,快离我远点,我有可能感冒,会传染给你的。”   “这么大的雨,你不打伞,在外面散步?”刘煊宸不太确定地问。   云映绿揉揉一直发痒的鼻子,抽出架子上的布巾拭着脸,“雨中散步才浪漫呢!你淋过雨吗,那种感觉……阿嚏,只有艺术家才能体会。”   “朕神智比较正常,不屑于做你说的艺术家。”刘煊宸摇摇头,看云映绿两眼迷蒙,突地,他在她的袖角发现了一丝腥红,龙目一下瞪得大大的。“说,你……刚刚到底去哪了?”   云映绿正在扯下医帽,拭头发,想起值夜时,太医院中有一身换洗的衣衫,一会可以换下。   “散步呀!”从后宫的角门一直散到太医院。   “那这血是怎么一回事?”刘煊宸冲过去,指着她的衣袖,“你是不是和宫里的哪个宫女幽会、做苟且之事去了?”   他记起了讲课那天,宫女和妃嫔们对小太医是怎么个狂热法。   也唯有行苟且之事,才会拖延这么久,他越想越是,俊容一下严厉,愤怒地瞪着云映绿。   云映绿白了他一眼,嘀咕道:“你什么思维呀?”她又不是同性恋,玩玻璃会刺破手的。她一身的血被雨水冲涮了许多,这袖角一直捂在下面,没淋到,才留下了一点痕迹。   唉,人真的不能说谎,一句谎言得要一百句话来堵漏洞。   “你真的没有?”刘煊宸挑挑眉,盯着她一身湿衣裹着的身子,有点口干舌燥。   “我对天发誓,好不好?我……等你总不来,就出去走了会,没起到迷了路,天又下着雨,我索性就慢慢散步走回来。阿嚏,不行了,我必须进去换衣服,不然一定要起热度。”   云映绿这话一点都经不起推敲,可刘煊宸见到她的欢喜盖过了一切,他一点都不愿多想,“要朕帮忙吗?”他热心地跟在后面。   “快,快,离我远点,我现在是病毒传染体,若是你被传上了,那就不得了。”皇帝呀,一国之尊呢!   云映绿摆摆手,走进里面的值夜室,掩上门,快速地换下湿衣,边换边打喷嚏,一个接着一个。   刘煊宸在外面是听得心颤颤的。   找寻云太医的禁卫军忧着脸,准备进来禀报,早就避到外面的罗公公摇摇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发所有人离开,他拢紧外袍,倚着廊柱,闭上眼,这皇宫过一阵,怕是又要添一位妃嫔了吧!   “刘皇上,你还在啊!”云映绿走出里间,身子有点发寒,嘴唇都紫了,寻思着要煮点防感冒的药喝喝,不能让热度发出来。一抬头,正对上刘煊宸深邃的双眸。   云映绿因头发全湿了,就没再戴医帽,一身白色的长袍,任由一头发散在身后。   古代男子和女子一般,都是蓄发的,除了发型不同,若散着,也没区别。   刘煊宸凝眸,有一刹失了神。   云映绿名字秀气,长相秀气,连头发也无比秀气。   他不明白她只是将长发中分,任由着那蓬松云雾般乌亮的发散在肩的两侧,地黑亮的发怎么会好似飘进了他的心坎?黑得彻底的发将她的脸衬得似雪般晶莹,一片皎月般的雪颜里有着一抹樱紫,樱紫的是那秀美柔软的唇。   他的身子不可思议地对着清瘦的小太医升起了一股无法诉说的冲动,他不由地攥起了拳,紧紧抑制着。   “朕还……没吃晚膳呢!”这时候,他怎么舍得走呢?   小太医是病毒传染体又怎样,就是是株毒花,他也想留。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灼热,让他的心怦怦直跳,呼吸急促,却又感到说不出的向往。   “那我来熬粥,就莲子粳米粥吧,不想熬银耳了,太费时间,我再煎点药服下,你一会也喝一点,预防被我传染。”云映绿麻利地点上炉火,从药房中翻出药材和食材,冼净,放在两个砂锅中,注入水,置于火上。   她的发丝太长,一会儿就跑到了前面,挡住她的视线,她甩呀甩的,神情有些不耐烦。   “过一会就有得吃了,刘皇上,你一点都没吃吗?”云映绿擦擦手,站起身,问刘煊宸。   刘煊宸闭上眼睛,疯了,小太医身上隐隐的药香,轻柔的话语,晃动的青丝,让他的心狂跳不已,这是一个男人啊,他到底怎么了?   “刘皇上,你也不舒服吗?被我传染上了?”云映绿走过来,伸手就握住刘煊宸的手臂,扣上他的脉门。还好啊,除了气息急促,其他没什么异常。   夜又黑又深,雨打窗外芭蕉,一滴一滴,如叩心门。   “你为什么不把头发挽上?”刘煊宸想一定是小太医这一头的青丝扰了他的心,这是罪魁祸首,绾上就不会心绪大乱了。   清水一样的长发,容颜明亮如刚打捞上来的珊瑚。秀眸如星,他被她眼波承载,温暖消融。小太医至直到纯的言语,其实也是至阴至媚的诱惑。   他的心在颤抖,在一点点屈服于情潮的狂涌。   明净的容颜原来是需要素净的黑发来点染。   衣着素净,清爽直发,才是美的极限。   云映绿脸一红,她以前都是蓄短发,不会摆弄长发。每天这梳长发的事,都是竹青的事,她了不得找根帕子扎一下,可今天帕子都湿了。   “我的头发比较厚,干得慢,一会干了,我直接塞医帽里,不绾了。”她坐在炉火边,呵着手。今夜雨淋得太多,热度控制不住了,她抖得上下牙齿都在格格作响。   “朕帮你绾。”刘煊宸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吓了一跳,他会绾发吗?但他只是怔了一下,渴望抚摸小太医长发的冲动让他肯定他会的。   砂锅中的粥开始沸腾了,热气蔓延在室内,云映绿把火调小了一点,“我怎么好意思让你绾,别理它了,留给我的丫头折腾它去。”   “没事,朕闲着也是闲着。梳子呢?”刘煊宸尽量保持面平如镜。   云映绿斜过脸,难得,俏脸一红,不,也可能是火光烤的,或者是热度,反正小脸红艳如花一般。“你会梳吗?”她盯着那双修长的大手,那双随时拿把刀,动不动要杀你,要杀他的手,不知梳子在他手中会成什么样?   “朕试试。”刘煊宸自信满满地说道。   云映绿迟疑了下,起身走进里室拿过梳子和簪子,递给他。她感到头已经烫到不行了,神智一片混沌。   刘煊宸站到她的身后,一手按着她后脑,一手握着梳子,静静地凝视着那一头长发,静静将长发一把一把梳开梳亮,每梳一下,他的心就柔一次。   他没做过这些下人做的事,也觉着男人的一双手不该碰触这些妆品。可今天,这样做也没什么,他反而觉得满溢着快乐、开心,自然得仿佛已做过多次。   他俯望着小太医清丽淡雅的秀颜,在炉火的照射下,她苍白如月的脸容,绽放着星月的清辉。   他忍不住低下头,轻吻着她的发心。   “刘皇上,你晚上要和我说什么了?”这刘皇上的力度和竹青有得一拼,云映绿舒服地闭上眼。   刘煊宸窘迫地抬起头,“朕是说……你过两天和朕出宫一趟。”他本来还想和小太医聊点心里话,但狂跳的心让他想不起要说什么了。   “白天还是晚上?”云映绿问道,头越来越沉了,她用手撑着脸腮。   “晚上!”   “刘皇上,我加太多夜班了,不公平。”云映绿嘀咕道,眼皮加重。   “你……以后就搬进宫中住吧,朕的寝宫房间多着呢,怎样?”刘煊宸顺着心,期待地问道。   好半天,都没人应声。   他低头一看,云映绿脸红得象个小火球,呼吸频繁。   “罗公公!”刘煊宸慌地轻呼一声。   罗公公闻声跑了进来,一瞧,试了试云映绿的额头,惊道,“皇上,云太医在发高热呢!”   “这……该怎么办?”常人生病找医生,医生生病了,找谁去?   “这里面是煎的药吗?”罗公公眼一转,看到炉火上的两个锅,都在往外喷着沫子,忙熄了火,粥和药都好了。   “对,对!”刘煊宸小心地抱起云映绿,“云太医刚刚有提到药,还让朕喝一点预防下,你快倒下来,让药冷冷,朕来喂。”   罗公公脸上掠过愕然,但就一会,他低眉顺眼,依照君意行事。   刘煊宸替云映绿绾上青丝、喂了药,抱着她走进值夜的里间,亲自替她盖上床被,合衣守候了一夜。   守夜的时候,他还把云映绿熬好的粥,捧场地吃个精光。   东方发白时,他揉着酸痛的脖颈走出太医院,脸色虽然憔悴,但两眼晶亮,神情愉悦。   阳光从窗户纸中透进室内,云映绿缓缓睁开眼,感到身子舒适了许多。小德子站在她的床前,表情怪怪的,告诉她,皇上有旨,给她两天假期,让她回府歇息去了。   她眨巴眨巴眼,她今天真的能出宫了。   这就是古丽想的办法吗?   ☆、第39章 话说拍拖(一)   不得不承认,秦论秦大公子是个天才。   做生意是个天才。   谈恋爱也是个天才。   云员外一脸过意不去地告诉他,小女云映绿说,与秦大公子还不太熟稔,彼此不太了解,为了日后长长的几十年着想,定婚一事暂缓。   这是云员外斟酌了许久,考虑到秦论的自尊心,才想好的一些番说辞,云映绿的原话是,她不想和一个算不上认识的男人莫名其妙地过一辈子。   秦论听了,俊眉一挑。不太熟稔,不太了解,是吧,好办,多点机会在一起,加强联系,不就可以增加彼此间的了解了。这次,他不再迂回周转地找机会了,直截了当地向云员外提出,希望以后能不避嫌疑地带云映绿出去走走。说白了,就是我要和你家女儿约会、拍拖,你给行个方便。   这约会、拍拖的行为,可是现代词,但那时人家秦公子就无师自通了。   云员外和云夫人巴不得呀,一百个赞成,还共守联盟,为秦论提供一切情报。   这不,云映绿破天荒地有了两天休假,云府早有人跑到秦府,告诉秦公子。   对于秦论,现在万事之中,重中之重,就是博取佳人芳心。一听,放下手中的事务,换了件簇新的蓝色丝袍,坐着马车就过来了。   秦论进云府时,云映绿已换上女装,竹青替她梳好了头发,陪着云夫人在后花园的池塘边看秦论前两天送的几尾金鲤。   这里,插一句,关于昨晚绾的那个男子发髻,竹青用了各种形容词,来说明那个发髻有多难看,说,小姐,你以后还是别显丑了,这事我做比较合适。云映绿抿着嘴直乐,服了药,睡了一觉,她啥事都没有了,身子骨好好的。   “秦公子来了。”竹青眼尖,欣喜地叫道。   云映绿转身,急不迭地跑过来,“秦公子,我正要找你呢!”   这话有点让秦论受宠若惊,有点让云夫人和竹青大感意外。   “怎么,想我了不成?”秦论笑吟吟的,哑声低问道,声量恰好不让云夫人和竹青听到。   云映绿向来对于这些玩笑话充耳不闻,她上前扯住秦论的衣袖,踮起脚,凑近秦论的耳边说:“一会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就是地狱都行。“什么时候出发?”   “你去向我娘亲说一声,说带我去药庄坐诊。”云映绿不知秦论和自己爹娘之间的交易,还紧张兮兮地让秦论编个理由。   秦论心中那个偷乐呀,他配合默契地向云夫人问了好,然后礼貌地问可不可以带云小姐去药庄帮下忙,有许多患者一直嚷着要见云太医呢!   云夫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说去吧,别象上次那么晚回来就行。   秦论抱歉地向竹青瞟了一眼,说,今天已经劳驾云小姐了,就不再麻烦竹青姑娘。   竹青傻傻地瞪大眼,她知道秦公子是把她给甩开了,想和小姐独处,这可以吗?她询问地看向夫人。   云夫人温婉地一笑:“秦公子,映绿没什么独自出过门,你好好照顾她。”   “伯母放下,小侄一定会把映绿守护得好好的。”秦论温柔地凝视着云映绿。   竹青叹了口气,她又失去了一天侍候小姐的机会。   秦公子把小姐一带出府,不到月上中天是不会送回来的。   “我们先去城郊那家客栈。”两人上了马车,云映绿就对秦论说道。   “那个波斯人住的客栈!”秦论就知云映绿主动找他绝不会是因为想他,“你和他还有联系?”   “没有联系,是他中了箭,我去帮他上点药,昨晚刚拨的箭头。”云映绿从宫中回来就想到,要去客栈,得找秦论帮忙。秦论那天晚和她一起去过那里,属于知情人之一,不是她透露秘密,古丽怪罪不到她。   秦论一皱眉,敏锐地感到事情不简单,“他怎么中的箭?”   云映绿茫然地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不重要,医生只要负责医好病患就行了。”   秦论无奈地直叹气,“映绿,是箭伤啊,不是普通的伤,你怎么能不问清楚呢,万一他是犯了法,被官府捉来的罪犯,你怎么办?”   “那也要把他治好了,再绳之以法。这捉罪犯是杜子彬的事,不关我的事。”云映绿说得理所当然。   秦论挫败地耸耸肩,“杜子彬,那个刑部尚书?你对他还牵挂着呢?”   “我没有,只是就事论事。”云映绿说道。   秦论可不相信,无语地咂咂嘴。   “你在宫中时,有没想过我?”   云映绿低下头,揉搓着腰间的丝绦,“我有……点忙。”她支支吾吾地说。   不要多问了,秦论闭上眼,伸手拉过云映绿的小手按在心口,“你在宫里的每一时每一刻,我这里都牵着你。为了公平,你以后也得在不忙的时候,牵挂一下我。想想我今天在干吗呀,忙不忙,累不累,心情好不好……听到吗?”遇到这么一位笨娘子,他得好好地调教。   有些无力,可也有些庆幸。   她就是块被蒙住的美玉,需要人打开才能发出光辉,他欣慰他是打开的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一个人。   云映绿怪异地斜睨着他,他这么个大男人,累点忙点又怎么了,每天笑成这样,心情怎么会不好。   “记下没有?”秦论细心地追问一句。   “嗯嗯!”她怕他没完没了,忙点点头。   马车在客栈外停下,两人下了车,走进拓夫居住的院子。几个波斯男子警觉地提着刀站在廊下,看到是云映绿,脸色一松,但看到后面的秦论,几人神情又绷住了。   拓夫的贴身侍卫迎了出来。“云太医,为什么要带别人过来?”侍卫见过秦论,但他不愿意拓夫受伤的事被太多人知道。   “秦公子是我朋友,我请他送我过来的。”云映绿解释道。   “哦,那让他不要乱说话。”侍卫叮嘱道。   云映绿不觉有些反感,她帮人治病,好象是窥探别人的秘密来了,这事有什么好说的,她和秦论都不是这样的闲人。   “人醒来没有?”她冷冷地问。   “醒了,伤处受口了,热度也退了。”   云映绿走进里间,秦论被持卫挡在了室外。   拓夫一见到云映绿,眼中一喜,“云太医,你从宫中来的吗,见到公主没有,她何时来?”   “我今天休息。”问题太多,不知回答哪一个好,云映绿索性一句话堵住了拓夫的嘴。   拓夫失望地低下眼睛。   云映绿解开他的胸衣,擦洗了下伤口,重新上了药。   “云太医,你如果进宫,一定要捎个信给公主,说我在等她,一直在等,永远在等。让她找个机会能出宫来,我好想她。”拓夫语气激烈地说。   云映绿微微抬了下眼,“我可能帮不了你,我要连续休息两天呢!”是大周末啊。   拓夫抿紧唇,不知是伤口痛,还是别的,表情痛楚地扭曲着。   “那些人不简单,以后绝对不可以再过来了。你现在也算是个朝庭的什么小官,要注意行为举止,免得祸从天降。也许是我多心,但是,我总要多长一双眼、一个心眼儿才能以全万一。”秦论和云映绿走出各栈,秦论再次喋喋不休道。   云映绿皱皱眉,“你想太多了。”帮人看个病,能犯多大的错。   秦论挽住她的手,“希望如此。”   马车缓缓驶向市区,秦论让车夫在闹市口停下。他没有放开她的手,两人随意在街上走着,秦论对附近的商铺特别熟悉,云映绿就去过一次聚贤楼,好奇地随着秦论的指点看这看那。   “东市从事杂耍卖艺的特别多,西市做小买卖的多,那里的手工艺品别具一格,价钱又便宜,我们吃过午膳去看看。这条街上,有家旺盛斋,他们牛肉做得一绝,我们午膳去那里吃。哇,说到牛肉,我都想咽口水了。”秦论对着她挤挤眼,惹得云映绿忍不住灿然一笑,但笑时她发现秦论看她的眼神格外怪异,不禁又收起笑意,赶快别过脸去。   旺盛斋的生意向来火热,好在他们来得早,客人还不算多。   掌柜的认得秦论,见他牵着个清雅的姑娘家,心知肚明,乐呵呵地迎上来,“秦公子,今儿还要点卤牛肉吗?”   “这位是云氏珠宝行的云小姐,第一次来你们店,挑好的招牌菜送上桌就好。”秦论故意抬出云映绿的身份。   “啊,原来是云小姐呀!”掌柜的何等精明,瞟着两人手牵手,笑道,“我一会进厨房叮嘱伙计去,今儿可得用心点了。秦公子,你怕是马上要请小的喝杯水酒了吧。”   “映绿,你说何时好呢?”秦论牵着云映绿走进堂内,挑了临街的桌子坐下,轻巧巧地把球跳给云映绿。   “随时都可以呀!”他请客干吗咨询她的意见,云映绿很是纳闷,随嘴说道。   “云小姐真是个大方的姑娘家。”掌柜的轻叹,难得见到谈论婚事脸不红的千金小姐,果真是大家风范。   秦论失笑,他知道云映绿是没懂他话中的玄机。他挥挥手,让掌柜的忙去。   “映绿,知道吗?这家店在东阳城已经有了百年了,是个老字号,他的味道和质量,一直是老主顾津津乐道的,你今天一定要好好尝尝。吃完了,我们逛西市,然后我也要带你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云映绿一怔,正要询问,突然看到店门外站着几个彪形大汉,杜子彬身着灰色的便袍跟在后面。   杜子彬抬起眼,正四下巡睃,四道视线突地就直直地撞上了。   杜子彬一愣,抬步走进厅堂,云映绿礼貌地站起身,秦论讶异地扭过头,见是杜子彬,俊目一眯,拱了下手,“映绿,这位公子你认识?”他柔声问道。   云映绿斜了他一眼,“这是……”秦论明知顾问,刚刚在车上还说好牵挂杜子彬呢。   “我们是邻居,在下姓杜。”杜子彬穿了便服,不宜暴露身份。他抢声说道。他认得这个笑得满面春风般的秦公子,心中犹如被打翻了五味瓶。叛徒云映绿,前晚还说不想嫁给秦公子,现在居然堂而皇之地与人家在人面招摇地吃饭、幽会,真是呕死他了。   “哦,久仰,久仰!”秦论笑得很雍容。   杜子彬脸色发寒,抿着嘴,斥责地瞪着云映绿。   “你也来这里吃饭的吗?”云映绿问道。   “不,我在和差役寻找一个中了箭的异域男子。”杜子彬低声回答。   秦论还没收敛的笑意愕然冻结在嘴边,他缓缓看向云映绿。   云映绿猛地打了个寒颤。   ☆、第40章 话说拍拖(二)   云映绿第一次意识到自已与犯罪的边缘如此接近。   东阳城中的异域人不多,又中了箭,她又想到古丽横在她脖颈上的刀,心底不由咝咝地往外冒着凉气。   “杜公子,你……瞧见那个犯人了吗?他……到底犯了什么罪?”云映绿控制不住的声音打结。   杜子彬警惕地盯住云映绿,“这人是个刺客,前夜欲撞皇宫刺杀皇上,被禁卫军发现,在逃脱时,禁卫军听到他与同伙对话,那不是东阳的语言,但他有同伙接应,趁着夜色逃出了皇宫,胸膛上中了一箭。”   云映绿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不要再存什么侥幸了,她正如古丽所说,现在和他们是坐到一条船上了。如果这次行刺活动是一个计划的话,她也就是计划的一部分,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先是做拓夫的信使,然后又替拓夫治病,是知情人,也是帮凶。   现在怎么办呢?   杜子彬眼中有从未有过的凌厉,身上迫人的气势令人心悸,她要坦白从宽吗?   云映绿心里敲起了鼓,手一慌,打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泼了一桌,茶盏“咣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有看到这个犯人吗?”杜子彬劈头问了句,他觉得云映绿姿势僵硬,眼神闪烁,神情太异常了。   云映绿呆了几秒,蹲下身子捡起茶盏,身子突地摇晃了下,“我……”   秦论一个抢步,蓦地一把拉过她,把她的头按在怀里,柔声说道:“头晕了是不是?就知道你饿坏了。哦,杜公子,映绿昨晚发高热,身子有点虚,今日刚回到府中,说没胃口,我带她出来改换下口味,你一起坐下来吃个便膳吧,我们已经点好菜了。小二,把桌子收拾下,上菜吧!”   云映绿没胆量看杜子彬,见有处躲,还不乖乖地趴着。   杜子彬看着这一幕,恨不得吐血。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云映绿还说不喜欢秦公子。若喜欢,该是何样?   这丫头,怎么越大,越让人失望呢?   杜子彬闭了闭眼,心碎欲裂,没有再追问下去,沉着脸闷了半晌才迸出一句:“不打扰你们了。”   “那我们也就不妨碍杜公子执行公务了。”秦论笑眯眯的,温柔地轻拍着云映绿的后背。   杜子彬抿紧唇,尽责地扫视了下厅堂,直着脖颈,走了出去,几个彪形大汉也随即不见。   “好了,喘口气,坐下我们用膳。”秦论俊目斜睨,看到杜子彬几人又走进了另一间酒楼。   “秦公子,我们……”云映绿咽咽口水,有些失措。   “映绿,想和我说情话,最好换个地方,你觉得这里合适吗?”秦论含情脉脉地执起她的双手,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里,对她使了个眼色。   云映绿眨眨眼,然后低下了头,啜饮着热茶,眼睛滴溜溜转着。难道现在这厅堂里还有人在监视他们吗?   杜子彬开始怀疑她了?   她全身的寒毛不禁都竖了起来。   掌柜的亲自送上酒菜,站在桌边又陪着聊了几句。   这时堂中忽然吆喝起来,跟着厅堂里一阵欢呼鼓噪,一外蓝衫男子执着扇子走到了正中间,他向众人行个礼。   “各位大爷大人大官大妹大奶奶们……”   一下子众人都笑了。   秦论推推脸皱成一团的云映绿,“要说书了,你瞧……”   云映绿兴趣泛泛地抬起头。   那蓝衫男子扇面一挥,朗朗道:“今儿个给各位爷们姑奶奶信说一段咱魏朝最最最……”   众人齐呼:“最什么啊?”   “最大的一桩奇闻。”   秦论的眼一细,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云映绿好奇心也起来了,专注地竖起耳朵。   “什么奇闻?”众人惊呼。   “皇子与贫儿。”蓝衫人微微一笑,兴致高昂地侃侃说道:“话说这皇宫之中有一位皇子,这皇城外头有一个贫儿。据说这位贫儿与皇子居然长得一模一样,两人机缘巧合,成了好朋友。有一天,皇子带贫儿走进皇宫,贫儿一下子被皇宫的金碧辉煌所吸引,不禁起了歹念。他利用皇子对他的信任,毒死了皇子,自已扮成了皇子住在宫中,现在已登上了皇位……”   “啊!”四座皆惊,一个个面露惧色。   这世上有这等巧事吗?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人跳起来问道。   蓝衫人合起扇子,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世上之事,假亦真来,真亦假,又有几人能说清呢?”   “说不清那就跟我们回去慢慢说吧!”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众人的惊呼声中,先前消失的几个彪形大汉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桌子一掀,腾地就跳到了说书人的面前。   “你们要干什么?”说书人瞪大了眼。   “你的书说得精彩,我们请你回刑部衙门继续说去!”一个彪形大汉冷冷笑着,象夹只小鸡似的,一抬手,反搏住蓝衫人两只手臂,就往外走。   “我……刚刚那是胡编乱造,不是诬蔑当今圣上。”蓝衫人也聪明,一下意识到事态严重起来。   可惜已经没人给他申辩的权利了。   杜子彬站在街头,一辆囚车驶了过来,蓝衫人被塞了进去,一行人迅速离开。   一厅堂的人除了秦论一脸镇定自若,其他个个一副震惊茫然的样。   云映绿放下筷子,这旺盛斋的菜是很爽口,可她就是咽不下去啊!她真是不懂,怎么东阳城象被白色恐怖笼罩着?饭馆里有暗探,说书人讲的那不过是个《格林童话》里的一个故事,又触犯了哪条法规?   “饱了吗?”秦论问道。   云映绿点点头。   秦论招来小二付了账,牵着她的手急急离开旺盛斋,两人没有去西市,而是直接上了马车。秦论向车夫低声叮咛了一句,车夫一甩长鞭,马车缓缓在街道上行驶着。   “好了,现在这里安全,你想问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但在你开口之前,告诉我,你帮那个波斯商人带信给谁了?”秦论一改平时的笑面,口气很严肃。   “我答应人家不能说的,你别问了。”云映绿还是那句老话。   秦论想如果他手里现在有把刀,一定要把云映绿这个岩石脑袋给劈开来清洗下。“映绿,你知道现在事态有多严峻了吗?真给我说中了,你把自己扯进了是非的漩涡里。”他怕吓着她,尽量放低了音量,“你把整件事原原本本说给我听,我帮你想个办法。你那个邻居杜公子可是个厉害的角色,你一定要沉住气,不要露了马角。”   “秦公子,事情原原本本很简单,我受人之托,带了封信。我受人被迫,帮人治了个病。”云映绿很无辜地说道。   “下次能不能再做滥好人了?”秦论那双锐利的眼直直地望着她,这丫头立场到坚定,他估计他是问不出个来龙去脉了。   真是有点抓狂。   “这些都是举手之劳,我又没做错。”   “那也要看对象。”秦论恨恨地说。   云映绿理亏地低下了头,她预感到古丽有些复杂,没想到会复杂到这种程度!拓夫进宫刺杀刘皇上了吗?天啦,她是不是差点间接害了刘皇上?   她的心猛地一阵颤栗。   罪恶感好重啊!   “好了,不要再想这事了。”秦论叹了口气,换了轻快的语调,“那个波斯商人伤马上要好,他是聪明人很快就会离开东阳,皇上在宫里也好好的,事情都会过去的。你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全部忘光。”   “秦公子,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抓说书人?”云映绿问道,“东阳城,难道没有言论自由吗?”   秦论淡然一笑,“这个是东阳城里最近刮来的一股风,坊间传说当今天子乃是民间贫儿,在婴儿时期,与皇子掉了包。他其实是个假皇上。”   “这怎么可能?”云映绿眨眨眼,在医院里,一天出生那么多婴儿都不会弄错,皇宫中多少人包围着一个产妇,想错也错不了呀!   秦论摇头,“搞不清楚。只知这股风一刮,大街小巷就到处时密探,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被抓。你在外讲话也要小心点。”   “唉,果真是高处不胜寒。”云映绿撇下嘴,“这皇上还真是可怜。”   “你同情他?”秦论讶异。   “难道他不值得同情吗?”云映绿反问道,“他要操劳国事,又要设防人刺杀,还要慰藉那么多的后宫妃嫔,现在还被人诽谤,人生真是够起伏的。”   秦论拍着大腿,先是浅笑,然后深笑,最终放声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马车在街上转了几个圈,然后上了趟慈恩寺。两人是故地重游,牡丹已谢落,但香客不减。站在放生池边,想起那天与云映绿相亲的情景,秦论的眼中多了几份怜惜。   云映绿因刺客一事灰暗的心情,在明媚的春光下,被山风一吹,她心中的雾霾慢慢散去,脸上的笑意不禁也多了起来。   秦论心中大喜,牵着她的手,谈药草谈病患,谈一切她喜欢的话题。两人在山寺中直厮磨到黄昏下山。   路经进城的客栈时,云映绿挑开轿帘,多看了几眼。   突然意识到,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是因了一个“缘”字。   秦论要带云映绿去的特别地方是东阳北街的忘忧坊。   北街的作息与一般城内人完全颠倒。   东阳城居民夜伏昼出。因为夜禁的缘故,除了贵族高官以外,寻常百姓很少在入夜后从事活动。尽管夜禁之时,坊内的活动仍是被允许的,只要不出坊门即可,但老百姓仍然养成了早早入睡、早早起床的生活习惯。   然而忘忧坊内,却是在入夜后才开始热闹。   忘忧坊,顾名思义,就是完掉烦忧忧的地方。这里密布着青楼、戏院、茶馆,来此寻欢的达官贵人往往会在黄昏前进入坊内,度过一夜通宵达旦的欢乐后,在侵晓时,晨鼓初发,才三三两两、带着醉意离开。   秦论和云映绿到达忘忧坊时,已是黄昏。街道上开始点上灯笼,疏落的人群或骑马、或驾车、或坐车,出现在迂回的曲巷中。   云映绿杏眼圆睁,惊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你曾是这里的常客,云尔青公子。”秦论玩味地勾起嘴角,街上人多,他改拥着她的腰,防止被人潮冲散。   云映绿长睫扑闪扑闪的,身边经过的女子,香风飘飘。   “这里的每一家青楼,里面的红牌姑娘都视你为知已。”秦论指着临街的重层高墙,悬挂在屋角的灯笼映照出一张张饰以铅黛的面容。“但今天,我们不去那里,下次你换了装,我们再去。我们今天去听女伶唱戏。”   天色渐渐昏暗。不久,暮鼓响起。   两人随着人潮走进一个涂着黑灯漆的大门内。三进式的宽广院落,青门内有回廊曲径、朱楼小院,富丽堂皇的木造建筑中,有一座华丽的歌台。   青春正盛的歌妓们穿上最时新的霓裳站在歌台的两侧,低裁领口露出大片酥胸,头戴改良好自波斯妇女的金步摇,灼灼生辉,隐约可见胴体的纱裙,每走一步,优美的身材便摇曳生姿。   云映绿从没见过这么活声生香的场面,不禁瞪大双眼,直盯着艳丽的歌妓们瞧。   秦论失笑,拥着她来到高台的前方坐下。足足有一个人高的红烛,将歌台映照得有如白昼。   “不要走开,我去去就来。”秦论凑在她耳边说道。   她点点头,好奇地持着歌台上,隐身在红纱帘幕后方有几个剪影,低头似乎有人在调弦,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低头调弦的人让开。   这时,帘幕慢慢拉开,出现了一名身穿白衣红裙的女子。女子的面容隔着纱,看不清楚,但身段却窈窕婀娜。   只见众人频频呼喊:“桃红!”“桃红姑娘!”   这名字听着很耳熟哦,云映绿蹙起了眉。   后台的乐师手中的琵琶突地划出一个清亮的音符,歌台下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众人屏息以待,当琵琶奏出曲调前奏后,女子转过身,轻声吟唱。   ☆、第41章 话说争风吃醋(一)   “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余云。本自无情,点萍成缘,却又多情。西湖南陌东城。甚管定,年年送春。薄幸东风,薄情游子,薄命佳人。”   女子歌声,起初声线清零、渐转温,续以幽远,结以相思。最后一句,她又反复吟唱,更觉曲意凄婉、幽怨。   旁边的人连声叫好,听得动情不乏落泪的大有人在。   女子下去换衣,歌声暂歇,乐器上场,琵琶主音,其他乐器仗乐。   云映绿感慨自己没有什么艺术细胞,她觉得那个弹琵琶的人,大弦小弦交错争鸣,节奏有序,听着有些功夫,但她也说不出个道道来。   感觉就一个字“吵”。   掌声是一阵接着一阵,纱帘倏被揭开,又几个身着劲装的女子站上歌台,边舞边唱,歌与舞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舞作罢,仍又是琵琶弹奏,别的人听得不亦乐乎,云映绿却有些坐不住了。她四下张望,那个秦大公子呢,这一会可不短呀!   先前那个桃红姑娘在别人的叫唤声中,又上了台。她风摆杨柳似的撩开纱帘,去映绿恰巧看过去。   她愕然得呼吸差点停止。   纱帘后弹奏琵琶之人竟然是秦论,而站在台上的桃红同样震愕地发现坐在下面的云尔青公子身着素净的女装。   “桃红姑娘,再唱一曲云尔青公子的《闺中怨》。”台下的人高呼。   桃红愣愣着,徐徐拉开脸上的纱巾,眼中流露出受伤的神情,突地,她眼中涌出满眶的泪水,掉过头就往后台跑去。   现场一片大乱。   歌馆主人帮让台下站立的歌妓上台扭动腰肢,跳起了艳舞,场下的杂乱才微微平息。   云映绿眨眨眼,她想起来了,这位桃红姑娘是她在聚贤楼遇到的那位青楼女子。   “云尔青。”身后传来一声娇呼,云映绿转过身,小桃红又蒙上了面巾,双目咄咄地瞪着她,“这两年,你把我们全骗了。你骗了我们姐妹们的信任,骗了我们的感情,还……”美目缓缓流转,瞟向正在走过来的俊美男子。   这个一向眼高于天的男子突然跑进歌馆,用大把的银子,要求她今晚吟唱云尔青的诗词,甚至还亲自调弦奏乐。她心生窃喜,以为他是为了自己。当她站在歌台上时,看到台下坐着的清丽女子,才知他放下身架,只不过想搏别人一笑。   “我对你有过什么承诺没做到吗?”云映绿忐忑不安地问道。   “我说一个男子怎么会那么懂女儿心思呢,原来你是女扮男装。你这不是骗人吗?”桃红羞恼得泪水淋淋。   云映绿揉揉鼻子,觉得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映绿,我如此丢脸的演出,有没让你心情好一点?”秦论动动十指,许久不弹琵琶了,今儿一弹,别说,手还酸着呢!   他温柔的眸光专注地罩着云映绿,一丝一毫的余光都没撒向满脸期待地看着他的桃红。   云映绿心神一怔,他原来是为她的。“我心情已经好多了。”   秦论含笑牵过她的手,“那我们回府吧,不然伯母下次一定不同意我带你出来了。”   桃红痛楚地闭上眼,真的会错了意。   云尔青擅知女儿心,擒获男人心也一样擅长。她真是好妒忌又好羡慕。   “听到自己的诗被别人吟唱,有什么感觉?”秦论问道。   两人踏着月色,往马车走去。   “你说刚刚唱的是我写的?”云映绿大惊,想不到,她还那么有才。   “嗯,你忘了?”秦论挑挑眉,掀开车帘,扶着她上了马车。   “最近真的很健忘。”云映绿悻悻一笑,“不过那诗听着很委屈似的。”   “映绿,以前的事就象是一扇门,关上了就关上,你不要总想着回头看。今天过得开心吗?”马车内一团漆黑,他慢慢挪近了她,握住了她的手。   云映绿象是在沉思,好半天才开口,“秦公子,我有点好奇,你爱穿艳衣,又会弹琵琶,你喜欢女子吗?”   秦论一愣,哈哈大笑,“映绿,你是不是怀疑这个,才说我们彼此了解不够的?”   “也不全是。”云映绿老实地回道。   “映绿,我们秦家做的两块生意,一个是药庄,一个是棺材铺。天天面对的不是病人,就是死人,久而久之,心情总压抑着。我穿彩衣,就想调节下心情,明快的色彩会让人心情轻松一点,至于弹琵琶,那是为了发泄心中烦闷时才学的。乐器之中,我觉得只有琵琶表现情感强烈。”   云映绿一惊,不禁对秦论有点刮目相看。这人心理学学得不错。“那你天天挂着个笑脸,并不是因为真正开心,也是为了调节心情。”   “我烦心的事也多,比如你迟迟不肯允婚,我就一筹莫展,不知怎么做才能让你点头,唉!”秦论是唱作俱佳。   云映绿抱歉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暂时还不想结婚,我对这里的生活还不太适应,也不知这里会呆多久……”   她嘀嘀咕咕的,马车又颠簸着,秦论就听见了第一句,“那我们暂时不结婚,先定婚如何?”   “定婚呀……”云映绿拧着眉,没有作声。   秦论叹气,这一天下来,似乎没什么进展。   没事,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要不直接来强的?秦论挽着云映绿,步下马车,借着风灯的微光,凝视着她皎美的清颜。   “明早我来接你去药庄。”像是不经意,他的手一带,唇擦过她的耳腮。   云映绿不太自然地拂拂秀发,“明天,明天……我有……”   “就这么说定了!”秦论没给她找借口的机会,直接堵住了她的嘴。“进去吧,我用目光送你。”   云映绿轻笑挥挥手,门倌点着灯笼迎了上来。   新月高挂,夜风轻拂。   云映绿由门倌陪着,往后花园的绣楼送去。路经围墙之时,她习惯地抬起头,看向她常趴着的那截围墙。   “呃!”她突地捂住了嘴,停下了脚步。   墙头边,一个高大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着,隔了这么远,都能感到他散发出的慑人气势。   “门倌大爷,你先回去,这几步路,我自己走。”云映绿低声说道。   “那我把灯笼留给小姐。”门倌说。   “不需要的,你路上慢点。”   等门倌走远,云映绿象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往墙头走去,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她暗暗祈祷上帝千万不要让杜子彬盘问她拓夫的事,她不擅撒谎,在他严厉的口气中,她抵抗不了多久的。   “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杜子彬的口气比怕女儿出事的老妈还老妈。   他站在这里,双肩都沾满了露水,才看到有人姗姗回府。   “我没手表,搞不清具体的时间,差不多是半夜了。”云映绿的态度很好。   “云小姐,你真的让我失望。”杜子彬咬牙切齿地说道。   “对不起。”云映绿心中想的是拓夫那回事。   “你还敢说对不起,你口口声声说不喜欢秦公子,头一转,却与他手牵手,大堂广众之下出双入对,孤男寡女一直呆到深夜,你这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杜子彬的身影与夜色融在一起,有抹不同寻常的光亮在他眼中浮涌而出,微微闪动。   云映绿一脸呆愕,“这能代表什么,正常交友啊!”   “你简直是无可救药了,”杜子彬真的好呕,云夫人都干吗了,什么都不教给她吗?他只得邻居兼母职,苦口婆心道,“你今天与秦公子那样就代表你已经做好了嫁给他的准备,在你的心中,他就是你的准夫婿。”   这话一句句从自己口中说出来,杜子彬都替自己心戚戚的。   他与她定婚四年,两人都没说过话,莫谈牵手了,而她和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秦公子就如此亲热。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哦!”云映绿见他不问拓夫的事,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你太小题大做,他今天陪我逛街,然后一起吃个饭,所有举止都不出格,你别想歪了。”   “我想歪?”杜子彬哑然失笑,他若是歪,这世上就没正的人了。   “我问你,你是决定要嫁给秦公子了吗?”如果是这样,他就死心,再不看她,再不管她。   云映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杜大人,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许多次了。”   真是疯了,她还理直气壮,好象他很长舌似的。“云小姐,如果是这样,你下次想逛街,就不能再与秦公子出双入对,不然,会让你爹爹颜面尽失的。”   “那我能和谁去?”云映绿谦虚地请教。   “竹青,你爹娘,你的亲人都可以。”夜色溶溶,他的眸光清澈澄明,有种心绪在其中,温柔而宁静。“若他们都没有空,我也……可以陪你。”   有些浅浅的心事,有个特别的人,曾被无声在掩藏在岁月深深处。原以为它们会随着时光而流逝,不再浮起。   可是,可是,哪知人的思念和留恋有着独立的生命,不为人心所左右,只在不被提起的角落里,寂寞而固执地生长,于蓦然回首时,开出令人眩目的花。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   无可阻,竟也无可言。   在他幽深的目光里,云映绿忽然感到慌,心扑通扑通的,不知怎的就跳得乱了。   “时候不早了,回去歇息吧!下次不管做什么,一定要三思而后行。”他声音淡淡的,说完转身下了石块。   “杜……杜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说只有亲人能陪我,那你……是我什么亲?”   杜子彬没有回头,好一会,才听到他认真地说:“我们不是亲邻居吗?”   ☆、第42章 话说争风吃醋(二)   云映绿做了一夜的梦,先是梦到古丽拿着把剑,一下一下地戳向刘煊宸,然后是拓夫举着弓箭对准刘煊宸,皇宫里那群莺莺燕燕一起嘲笑刘煊宸是假冒的皇子。刘煊宸漠然地站着,也不躲也不闪,背影孤寂而单薄,她站在边上,看着他,想帮他,可是却一点动弹不了。   这一惊,她醒了,满身的冷汗,看看窗外,天还没亮。   后来,她再也没睡着。   早晨起床后,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不放心,无论如何要进宫一趟,她看一眼那个刘皇上,确定他好好的,她才能安心。   她都没来得及知会爹娘,急急忙忙换上医袍,吩咐车夫备马,匆匆地就往皇宫中赶了。   赶过来接佳人的秦论自然就扑了个空,站在云府的庭院中,张望着云映绿的绣楼,俊容一片凝重。   “姐姐们,云太医今天真的不在太医院中,她休息在家。”太医院的大门外,小德子拭着额头上的汗珠,舔舔干渴的嘴唇,第一百次地向堵在门口的宫女们解释道。   自从云太医讲了一课之后,云太医俨然就成了皇宫中新的偶像,一夜之间,粉丝如雨后春韭,突突地往上冒。   云太医不仅会治女儿家难以启口的病,还能教你扮美,还会指导你养生。身子都能为云太医绽开,小心儿还不会早就捧了上去。   常有示好者带着零食、罗帕、香巾寻到太医院,为了看云太医一眼,或者就一句话,问一个问题。妃嫔们不好意思象宫女这样外露,常常找个借口,说哪里不适,让宫女传云映绿过去。   瞅着那清丽的秀颜,心如鹿撞,若能抱一把、亲一口该有多好。   宫女成群时,嬉笑着,常有意无意撞向云映绿。云映绿总是温柔地笑笑,亲切包容得让你心柔成了一汪水。   “不对,你前几天不是说云太医从今儿起开始到各宫检查身子吗?今天先临到我们宫,我是来接云太医的。”印妃宫中的沉香翻翻眼,大声嚷嚷道。   “这怎么排也不会先从你们宫开始啊,按地位,那得是太后的寝宫、皇后的寝宫,然后再挨个地来;按位置,这第一个排着的是新来的阮淑仪的宫。”一个不服气的宫女白了沉香一眼。   “云太医爱怎样就怎样,关你什么事。”沉香的口气很横。   “印妃娘娘不就生了位公主吗,又不是皇子,得意什么?”那位宫女也不示弱。   “总比只会吃食不会下蛋的母鸡强吧!”   “你……”   “我……”   四目对峙,剑拔弩张,磨拳搓掌,一场战争在即。   小德子急得直跺脚,忙挡在两人中间,“姑奶们,俺真的没骗你们,云太医因为身体不适,才奉旨回府休息的。”   “我销假回来了。”人群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淡然的声音。   “云太医!”硝烟立刻转化成彩云,所有的宫女一起转向云映绿,个个笑靥如花。   云映绿含笑颔道,“各位小姐都先回宫,我今天会让小德子排下日程表,具体的检查日期会一一通知各宫,咱们就按各宫宫名的笔画多少来分先后,小姐们不要争,每个宫都会轮到的。”   云太医温柔地叫她们小姐,而不是直呼其名,多么令人心动的称呼啊。宫女们双手合十,满目春光,一脸陶然。   小德子受不了的闭上眼。   “不得了,快去看啊,袁淑仪和古淑仪打起来了。”一个小宫女气喘喘地在远处挥着手。   女人就是好奇心重,一听有戏看,立作鸟散。   云映绿怔了下,拨腿也往古丽的寝宫走去,她记得不错的话,袁亦玉目前应趴卧在床,伤口是不能扯动的。   一刻功夫,后宫的女人都象云集在此,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得水泄不通。   云映绿挤进人群,宫女们见是她,纷纷让开了条道,她走到最前端,重重地叹了口气。   袁亦玉一把长剑,古丽一根长鞭,两人象两只凶猛的母狮,正打得难解难分,而袁亦玉的身后已经隐隐渗出了血迹。   阮若南温婉地远远站着,恬然地看着这一切,在接受到云映绿扫过来的目光时,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两位淑仪为什么要打架?”云映绿问身边的宫女。   宫女吃吃一笑,“还能为什么,为皇上今晚临幸的事争风吃醋呗。”   “皇上今晚定下来临幸哪位淑仪吗?”云映绿不禁有些紧张。古丽行径危险,袁亦玉身子不允许。   “是阮淑仪。”   “呃?”那这两人打什么呢?   “因为没争得皇上的首夜临幸,古淑仪和袁淑仪相互嘲讽对方的弱处,说着说着,两人气不过,就打了起来。”   真是有力气没处使,云映绿挫败得耸耸肩,正欲上前挡阻。   “两位妹妹,快快住手。”一声娇喊,只见印笑嫣突然穿过人群,不顾危险,直直地走向剑光鞭影之中,看得人捏了一把冷汗。   古丽和袁亦玉怕是打累了,面子也丢尽了,正要找台阶下,借势收了兵器,瞪了双方一眼,气鼓鼓的退到一边。   “妹妹们,这个有什么好争的,皇上向来一碗水端得平平,润泽后宫,不偏不倚,无非就是个先与后。别气了,别气了,省得有心人看到笑话。本宫今日特地做了柿子饼,给三位新来的妹妹尝尝。本宫不是吹哦,这饼,在这皇宫之中,没人能胜得过本宫。”印笑嫣娇笑着,挥手让围观的宫女们散去,又向阮若南招招手,一手拉着古丽,一手拉着袁亦玉,往附近的一个亭子走去,身后,一位宫女提着个食盒跟在后面。   “袁淑仪,你的背?”云映绿小跑着过来,经过提食盒的宫女时,她脚下一扭,歪向了宫女,宫女没防备,一个趔趄,向前栽去,好不容易立住身子,食盒却没提稳,手一滑,“啪”地掉在地上,里面装着的柿子饼一个个滚落在草丛中、泥地间。   “你这该死的奴才,竟敢毁掉本宫的心血。”印笑嫣脸露狰狞之色,回转身,甩手就的掴了宫女两个耳光,似乎还嫌不解恨,又上前踹了两脚,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不敢躲闪,趴在印笑嫣的前方,哭着求饶。   三个新淑仪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刚刚那温柔似水、一派贤淑的印贵妃和眼前泼妇样的女子是同一人。   “印妃娘娘,对不起,是我没走好,碰着她了,要怪就怪我吧!这柿子饼怎么个做法,你告诉我,太医院中应该有食材的,我做了还给印妃娘娘。”云映绿不卑不亢地看着印笑嫣,神情微带寒色。   心绪,深沉到了一个看不见的谷底。   印笑嫣意识到失态,讪然地扭过头,忙换了口气,“云太医说哪里话,不就几个饼吗,本宫下次再做就是了。唉,只不过本宫第一次想向几个妹妹表达下心意,就半途夭折,有点失落罢了。”   她的真的失落,脸上的表情明明摆摆地写着失落。美目缓缓转向一边亭亭玉立的阮若南,“恭喜妹妹了。”   阮若南红着脸,款步走了过来,“以后若南在宫中,还要请姐姐多多指点呢!”   “你这么看得起本宫,那以后咱们就多窜窜门吧!”印妃温和地笑着。   两人几下一寒喧,一下子就热烙起来,印笑嫣当即就与阮若南步入阮若南的寝宫,倾心交谈。   古丽和袁亦玉冷着个脸,如战败的公鸡,有点灰溜溜的。   云映绿为袁亦玉重新把撒裂的伤口缝合了一下,她没多说什么,只是讲,若再崩裂,这伤口会比从前的伤疤长得还要难看。   袁亦玉咬着唇,飒爽的英姿如打了层寒霜。   云映绿然后又来到了古丽的宫中。   “昨天你去过客栈没有?他怎样了?”古丽一见云映绿,就劈口问道。   “你和他都是准备来刺杀刘皇上的吗?”云映绿抛开她的问题,目光直直地瞪进她的眼底、心里。   古丽摇头,“本宫已经深深爱上了皇上,怎么会舍得行刺他呢?那天是个意外,拓夫不是要杀皇上,而是要来进本宫。小医官,你对皇上还很忠心呀!”   “我只是不想在你那条船上呆太久。”云映绿眨眨眼,“拓夫再躺个两天,应该没事了,我把药给他留下了。”   “小医官,你怎么不好奇拓夫为什么要来见本宫?”古丽扬扬眉尾。   “知道太多,又会被拉上你们的船。你是个危险分子,我不想与你为伍。”云映绿说毕,准备走人。   古丽拉住了她,脸一红,“小医官,本宫以前曾经……流过一个孩子,不知以后还好不好怀孕?本宫想锁住皇上的心,就要早日怀上龙子,你能替本宫看看吗?”   云映绿抬起下巴,“等我检查到你寝宫那天再说吧!”   她甩开古丽的手,想起拓夫躺在床上,也象古丽这样急切地抓住她的衣袖,问古丽好不好,能不能见到古丽。那个波斯男人脸上的深情和温柔就象雕刻在上面似的,让她忍不住心悸。   关于感情,她向来认为是世界上最复杂多变的难题,她绞尽脑汁,都寻不到答案。   云映绿走出古丽的寝宫时,恰逢阮若南送印笑嫣出来。阮若南站在路边,等云映绿走近。   “云太医,你似乎太厚此薄彼了,一再地进出古淑仪和袁淑仪的宫中,却对本宫的寝宫绕道而行,为什么呀?”   “因为阮淑仪很健康呀,不需要我过来。”云映绿说道。阮若南很美,象阳光下一颗灿然生辉的明珠,光芒四射,却不让人眩目,反令人很舒服。   “云太医,本宫知道这是个理由。可是,本宫听过云太医的课之后,为云太医丰厚的医学知识而敬佩。本宫不敢奢求云太医对本宫偏袒,但也不要故意排挤本宫,好吗?”阮若南胀红着脸,目光如炬。   云映绿为她的话感到吃惊,她这话是未雨绸缪还是杞人忧天?   她认为是后者。   偏袒患者不是她的性情。   “咳,咳!”前面小径上出现了一行人,刘煊宸走在最前列,看着云映绿与阮若南目光交织,心中闪过一丝不悦,清咳了两声。   “皇上!”阮若南眸光如丝,忙盈盈欠身施礼。   云映绿报以一贯的点头招呼。能看到刘皇上前呼后拥的象个神似的站在阳光下,真好。她夜里做恶梦时引起的心悸在这一刻终于慢慢散去。   “若南,走近前些,让朕看清楚你。”刘煊宸露出温和的笑。   阮若南红着脸走近前,他托起她的小脸,“到底是书快论坛出生的女子,气质就是不同。听说你还是东阳城有名的才女,有空,朕陪你吟诗颂赋。”   “臣妾……臣妾期待着那一天。”阮若南娇羞地想低头,奈何被刘煊宸的手指托住下颔,只得被迫和他对视一瞬,又悄然避开,不敢直视。   刘煊宸噙着笑,“朕今天晚上去你那里,内务府通知你了吗?”   阮若南脸红如霞,轻声说:“是,臣妾知道了,臣妾会……好好准备迎驾的。”   “那么,你也先回去吧,和几位新姐妹好好相处,不要恃宠而骄。”刘煊宸的嘴唇擦过她的耳际,在她的耳背处擦蹭了下,让她的娇躯骤然轻颤。   她走后,小径上还有香风一楼,久久不散。   刘煊宸忽然出声道:“云太医,你觉着朕与你,谁的魅力更大些?”   跟在身后的罗公公猛地呛了一下,他忙咳得背过身去。   始终在旁边犹如泥胎一般旁观的云映绿久久沉吟:“当然是刘皇上了。”   刘煊宸哈哈大笑。   “你爱秀隐私,而我没这样的爱好。”云映绿接着说道,刘煊宸对阮若南公然当着十几道视线调情,真让人瞠目结舌。   刘煊宸笑意还没收敛,就消失在腮边。他刚刚是故意当着云映绿的面挑逗阮若南的,为的就是证明一下自己男性的魅力。没想到弄巧成拙,让云映绿讥讽了一把。   “这皇宫就是朕的家,朕爱如何就如何。”他带着赌气说道。   “嗯,你请自便,我继续休假。”云映绿扯了下唇角,自若地越过刘煊宸,就往太医院方向走去。   “你敢抛下朕?”他在御书房听太监禀报说两位淑仪打起来了,他气恼得往后宫赶来,不曾想见到了一个令他满心牵挂的人,所有烦恼立作云散,他只想和小太医逗嘴说笑。   “刘皇上,你若有力气,管管你的一帮女人们,真的很复杂啊!”云映绿无力地盯着刘煊宸扯住她衣袖的手指。“麻烦你雨露均沾,别搞什么帮派。”   “你又要朕依照你的报告行事?”想到那报告,刘煊宸是好气又好笑。   “刘皇上是有主见的人,我那报告只是建议。好了,刘皇上,请放手,我该回府了。”   “你只要进宫,就视同假期作废。朕今天心情不错,你陪朕做点轻松的事。”刘煊宸悠然一笑。   “什么事?”   “你会吟诗作对吗?”刘煊宸把身子往边上让了让,与云映绿两个人肩并肩地漫步小径。   云映绿咽咽口水,“刘皇上,请不要提这个事,这是我心底的一缕疼痛。”   刘煊宸点点头,“那下棋会不?弹琴会不?……”   “刘皇上,你不需要列举太多,我除了会看病,其他什么都不会。我想,你说的这些,阮淑仪应是个中高手。回答完毕,我回太医院上班去。”刘皇上现在又不饿,又没有病,她不需要呆在这里。   “那咱们就看病去。”刘煊宸静静地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良久,忽然说。   云映绿困惑地抬起眼,“谁生病了?”   ☆、第43章 话说左手摸到鬼(一)   这位病人住的地方似乎蛮远的。   云映绿坐在马车之中,看着外边飞速掠过的店铺,心中暗道。   她的对面坐着一脸深不可测的刘煊宸,还有她家隔壁邻居——忠义凛然的杜子彬尚书。   杜尚书被刘皇上匆匆从刑部叫进皇宫,换上便服,走到马车前,看到马车里已经先坐了一个人。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时,他大失镇定,掩饰不住的脸露讶异。   云映绿也吃惊地瞪着他,皇上的事都带着些神出鬼没,看个病要捎带上刑部尚书同行,这是演的哪一出?   难道要看病的人是个罪人?   “车上说,车上说。”刘煊宸看看两人的神情,一点也不意外。他脱下龙袍,一身珠色的锦衫,帝王风范淡掩,另显出让人无法忽视的轩昂翩翩风姿。   三人进了马车,车后跟着四骑,马上之人无不是高壮冷峻的肌肉男子,一个个眼睛象鹰一般的锐利,腰下佩剑锃亮夺目,百米之外就让人不寒而栗。   云映绿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这是朕的四个贴身侍卫,但还不是最最好的。御前带刀行走的侍卫首领江勇是皇城中首屈一指的武功高手,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有空朕给你引见下。太后这一阵爱出宫烧香、游山,朕临时让他随太后几日。”刘煊宸顺着云映绿的视线看过去,笑了笑。   正襟端坐的杜子彬现在已不是一点点讶异了,他从参加科考到入朝为官,也二年有余了,算是深得皇上重用,皇上待他也极尊重。但他从没见过皇上和他象对云映绿这般和颜悦声地说过话,不,不只是他,对哪一位大臣都不曾有过。   据他了解,目前皇上还不识云映绿的女子身份,那云映绿凭的是什么,在短短几日内,得到皇上如此的青睐呢?   他自认为聪明绝世的脑袋趋于罢工的状态。   “杜卿,你把这几日关于那个消息的事和刺客的事和朕说说。”刘煊宸把目光从云映绿身上收回,扭过头对杜子彬说。   杜子彬怔了下,眼角的余光扫过云映绿,欲言又止。   “没事,云太医不是别人,杜卿但说无妨。”刘煊宸看出杜子彬的担忧,宽慰地说道。   云映绿翻了翻眼睛,这个杜子彬还防她呢,心底不知把她当成了什么小人。她冷哼了一声,以示抗议。   杜子彬眨了眨眼,抬手说道:“皇上,那封信先是在皇宫出现,然后以状纸的形式送到刑部,如今已是满城风雨,大街小巷都在风传此事。微臣前几日还在饭馆抓到一说书人,他把这事添油加醋,编成了戏文。微臣连夜审讯了他,再一层一层往前追,一切如皇上所料,消息的来源果真是齐王府的家人传出来的。”   “哈,杜卿,你想呀,谁会吃饱饭没事做,散布这类消息,扰乱民心呢?除非这消息对此人有益,他才会如此煞费苦心。朕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他了。”   刘煊宸笑得轻松得意而张扬,杜子彬冷然的俊容却没有一丝松懈。   “皇上,可是齐王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已六年,这消息对他能有多大的益处?”杜子彬皱着眉说。魏朝的皇帝有多大能耐先不谈,至少上朝要坐着,总不能把龙座改成龙床,躺着吧!不管齐王的拥护者有多强大,从形像上讲,齐王就过不了这一关。何况当今天子英明果断、成果赫赫,这帝位也是先皇的旨意。齐王只是在年岁排行上占了先,其他是一点优势都没有的。他不认为齐王会做这等傻事,齐王身体的状况也没能力做这样的傻事。   但这个消息的传播如此蹊跷,如此之快,到底目的何在呢?   杜子彬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东阳城马上要有一场可怕的血雨腥风袭来。他坐正了身子,感觉到肩上有着无形的重担。   “是啊,朕也好奇这一点。这世上莫非有奇迹发生了?所以朕把云太医拉过来,见证下是否有奇迹?也把杜卿唤来,用你冷静犀利的思维,帮判断判断。”   “刘皇上,杜尚书,我能插一句话吗?”听到这事有自己参预的份,云映绿觉得不能太沉默。   杜子彬嘴角一抽搐,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他和皇上聊机密大事,她听不出来吗?   “嗯,云太医请畅所欲言。”刘煊宸鼓励地对云映绿点点头,生怕吓着她。   “刘皇上,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是不是?虽然我不太听得懂你们在聊什么,可是听着很严肃,不象是件小事。我是个医生,但我是个妇产科医生,你们懂妇产科的范围吗?”   刘煊宸咬着唇,力撑一脸慎重,“朕稍微知道一点点。”   “那就好。那么刘皇上,请问那个病人是女人吗?”   “不是!”   “刘皇上,不是我不帮你,这事你再考虑下,换个别的医生吧!”云映绿头有些疼,她已经强调又强调自己擅长的是妇产科,偏偏他们就是听不进去,愣是理解成她什么病都能看,上次古丽也是。“我怕坏了你们大事,若是个小毛小病的、皮外伤呀,象箭伤之类的,我还有办法,其他真的无能为力。”   “箭伤?”杜子彬眼睛一蹙,定定地瞪着她,“你为谁治过箭伤?”   云映绿被他吓得从靠椅上跌坐到地上,小脸唰地发白,上帝,她怎么会想起举那个例子呢?真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我哪有……哪有说箭伤,我说的是……轻伤……”   老天保佑,她终于给强扭过来了,真是惊出一身的冷汗啦。   “杜卿,这两件案子,朕给你太多压力了,你太敏感,看把云太医都吓着了。”刘煊宸心疼地扶起云映绿。   “皇上,微臣有点心急了,有点草木皆兵。”杜子彬脸不自然地抽搐着,瞧见皇上的手一直握着云映绿的,还特地坐到她身边,安慰地轻拍着她的手背,他觉是呼吸一窒,心中警钟大作。   他怎么会疏忽了眼前这样一个强大的对手呢?与之一比较,秦公子根本不足一提。   “云太医,不害怕了吧?”刘煊宸柔声问道,在看到云映绿点头之后,才放下心,“朕对你的医术有信心,你不要太低估自己。嗯,杜卿,你给朕继续说说刺客一事。”   杜子彬强敛住心神,“东阳城中现有的异域人,微臣细细勘查过,只有北朝人和波斯人。北朝人和魏朝同用一种语言,可以直接否决。有嫌疑的只有波斯人了。波斯使臣在古丽公主大婚后就离开东阳,礼部尚书亲自送他们上船的,现在船应该已在几百里外的大海中。还有十多个稀稀落落的波斯商人留在东阳做生意,微臣已将他们住的客栈牢牢监视着,出出进进都在微臣的掌控中,他们和谁来往,与谁见过面,微臣都会一一注意的。”   “嗯,朕……云太医,你身子不舒服吗?”刘煊宸感到掌中的小手突地冰凉,冷汗直渗,忙转过脸,云映绿一张小脸毫无血色,双唇还在颤抖。   这简直就是一种煎熬,云映绿很想尖叫,杜子彬旁敲侧击的,到底对她的犯罪行径了解多少?   “我还好!”云映绿干干地笑着,试探地看向杜子彬,“杜大人,那你到底发现了……几个嫌疑犯?”   “云太医,这是刑部的秘密,你为什么会如此好奇?”杜子彬挑挑眉,责问道。   “哦,是秘密,那我就不问了。”云映绿心中是直打鼓,如坐火盆般痛苦,“那……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结呢?”   “把刺客抓到就结案。”杜子彬一板一眼地说道。   云映绿瑟缩着身子,就差躲到刘煊宸怀里了。前景不妙啊,人生有许多事,让人想尝试,但这坐牢,她可一点都不想尝试,但能逃得过吗?   不知为凶手送信、治病,依照魏朝法规,要判几年?竹青会给她送饭么?   小脸上瞬地就愁云密布,心思结成千结。   “杜卿,咱们下次别当着云太医说这些可怕的事,你看这手冰成这样。”刘煊宸摩搓着云映绿的纤细手指,希望能给她一点温暖。   杜子彬的脸色不白,而是发青,十指攥成两拳,很想对着云映绿重击下去。   男女授受不亲,《女儿经》里没写吗?而且是当着他的面,是要他吐血而忘吗?   “皇上,齐王府到了。”马车缓缓停下,侍卫在外抱拳说道。   “嗯。”刘煊宸应了声,侍卫掀开车帘,探进头来,低声道,“刚刚从齐王府驶出一辆马车,看着象是祁相府的。”   刘煊宸和杜子彬会意地对了下眼。   “朕今天不请自来,不会让皇兄感到太冒味了吧!”刘煊宸含笑跨下马车,转身伸出一只手臂挽着云映绿。   杜子彬在身后,干瞪着双眼。   齐王府的总管刚送走客人,一抬头,看见刘煊宸,吓得两腿一软,直直地跪在地上,“小的不知皇上驾到,不曾远迎,万望恕罪。”声音哆嗦,但音量不小,象个高音喇叭,随风飘进王府之中。   刘煊宸淡然一笑,“起身吧!朕今日闲适,想起已多日不见皇兄,便过来看看。总管,天气这么暖和,有没把皇兄抱出来晒晒太阳,云太医说太阳有一种看不见的紫外线,照在人身上,会杀死一些病毒,对身体有益的。”   总管哈着个腰,挤上满脸的笑,“皇上说的是,只是齐王那身子不能移动,小的也就没……”   “那把床给抬出来。”刘煊宸声音一冷,总管打了个冷战,忙闭上嘴。   “皇上!”一个丰谀的美妇怀中抱着个四五岁的男童慌不迭地从后院跑来,走到刘煊宸面前,刚想下跪,刘煊宸拦住。“皇嫂,这儿不是宫中,不需要那样多礼。飞儿,都这么高了呀!”   刘煊宸看着孩童,眼中悄然流露出羡慕之色。   “飞儿,快唤皇上万福!”齐王妃催促道。   刘飞乌溜溜的眼睛却不看着刘煊宸,而是好奇地盯着云映绿。云映绿喜欢小孩子,忙回应温柔的笑意。   “这孩子和他父王以前一样,看到漂亮的女子就移不开眼睛了。”刘王妃脸红红地打趣。   这话让杜子彬听得头“嗡”地一下。   刘煊宸哈哈大笑,抚摸着刘飞的小脸颊,“这位可不是漂亮的女子啊,而是位漂亮的医官,看病好厉害的,朕特地过来帮你父王看病的。”   云映绿不好意思地笑笑,想刘煊宸这样说,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医术,别作多想。   杜子彬暗拭一把冷汗,自己是不是紧张过度了?云家这丫头运气好象不是一般的好。   齐王妃吃惊地瞟了眼云映绿,悻悻笑着,“齐王这病,还让皇上这么惦记,真是过意不去!只是那屋有点气味,而且齐王病了那么久,什么名医都请过了,臣妾怕皇上失望……”   “皇嫂,说哪里去了,朕和齐王可是亲兄弟。这位太医是刚进宫的,医术有点稀奇古怪,朕想让她帮皇兄瞧瞧,说不定有什么奇迹呢!朕每日为国事操劳,没个歇时,盼望着皇兄能早日好转,帮朕一把。大臣们再忠心,也不及自家人吧!皇嫂,请前面引路。”   齐王妃抿了抿唇,放下刘飞,礼貌地引着众人往后院走去。   云映绿回头看看,刘飞撒开两腿,向着院中一个马球跑过去,小脸上满是激动的笑意。   马球这运动还是从娃娃起就开始培养了,真够普及的。云映绿轻笑。   齐王府富丽不差似皇宫,内廷的院门和照壁非常华丽,屋顶、墙面广泛使用琉璃装饰,阳光下,处处都莹润光亮。   齐王的病房设在一个幽静的院中,几人走进去,到没闻到什么异味,反到有一缕清香浮动在空气之中,四处看看,原来是一株木槿花开得正旺盛。   “皇上,你在外间喝茶吧,臣妾人带太医进去。”齐王妃对刘煊宸说道。“齐王这一阵瘦得厉害,嘴巴歪斜,口水不止,他不愿那幅样子被外人看见,就连臣妾也被他拒绝在外。”   齐王妃哽咽着说,眼底浮出一层湿雾。   刘煊宸痛楚地点了下头,“那朕就尊重皇兄的意思,和杜大人坐在外面等着。云太医,你要细心地为齐王诊治,不得有误。”   云映绿皱皱眉,硬着头皮点点头。这位齐王就是小德子提过的那位中风或是脑瘫的皇子吧,她对这病,能诊治出什么?她又不是超生波,光搭个脉有什么用。   齐王妃陪着刘煊宸和杜子彬坐在外首聊天,一个小丫环从里间出来,领着云映绿走了进去。   里间是个雅室,布置得古色古香,檀香味很重,窗明几净,最里端放着一张大床,床上帐幔低落,床前有一双男人的千层底的布鞋,床附近挂着个锦帘。   云映绿揉揉鼻子,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走向床边。   丫环搬来一张椅子,弯身从帐幔中拉出一只手臂,那手臂干瘦枯萎,皮肤松驰,肌肉萎缩,五指微微弯曲,指尖里有点脏污。   云映绿愣了愣,挽起右手的袖子,两指轻轻摸到手臂的脉搏。   “咣啷”,房间的窗没关好,被风突地吹开,木格子碰到墙,发出巨响。   云映绿闻声扭过头,眼角的余光突地看到挂着的锦帘被风吹动了下,一双大脚在帘后露了出来。   搭着脉搏的两指不禁抖了抖。   “太医,王爷的病有没起色?”小丫环捧着茶碗走进来,细声细气地问。   “我还没搭脉呢,呵,我是个左撇子,左手诊脉比较准。”云映绿笑道,另换了只手,重新搭上脉搏。   小丫环直直地看着云映绿。   云映绿闭上眼,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的缓缓褪去。   ☆、第44章 话说左手摸到鬼(二)   刘煊宸和杜子彬没喝到半盏茶的功夫,云映绿随着小丫环走了出来。   “太医,你诊出王爷的病吗?”齐王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捏着帕子的两只手轻颤着。   云映绿抬起眼,如星辰般的瞳眸中带着几份羞惭,“齐王妃,我从医也有几年了,见过复杂的病患无数,但谁都没有齐王的病这么特殊,我从右手换到左手,在心中把所能考虑的都考虑过,还是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答案。王爷脉象微弱,病症深厚,但又隐隐有一股真气含在其中,若这股真气战得过病气,说不定就有奇迹发生在齐王身上。”   齐王妃好半天才把云映绿这一番话琢磨懂了,她欢喜地问道:“太医是说齐王这病兴许有救?”   “奇迹无所不在,包括医学,这是连神仙都难以猜测的。”云映绿很认真地回道。   “皇上,这位太医真是深得臣妾欢喜,来呀,看赏。”齐王妃激动得象手足无措,“皇上,日后臣妾能不能常麻烦太医常到王府中替王爷把把脉、开个方子调理调理身子?”   刘煊宸意味深长地闭了闭眼,“当然,皇嫂想到云太医时,云太医会随叫随到。云太医,还不谢王妃的赏赐。”   小丫环捧着个盆子,上面罩着个罗帕,齐王妃掀开,露出两块上好的玉佩。   云映绿不习惯“赏”这个词,她所做的一切向来是劳动所得,这一“赏”象有点施舍的成份,令人心中不舒服。   她只是迟疑了下,杜子彬不动声色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刚好走到齐王妃面前,无奈接过那对玉佩,“谢谢!”她礼貌地说道,回转身就瞪了杜子彬一眼。   杜子彬面无表情地避开她的眼神。   刘煊宸又和齐王妃聊了几句家常,然后三人告辞,齐王妃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转身回府。   此时,天色渐灰,云层很密。夕阳的光线渐渐被四笼的暮色遮掩。   马车内慢慢暗了下来,看不清三人的表情。   “云太医,你没什么和朕说的吗?”刘煊宸忽然开口道。   良久。   云映绿抬起头,手无助地在空中摆了摆,象要抓住什么来按捺心底的情绪,不慎指尖擦到了刘煊宸的脸腮,他一怔,突地握住了她的手,一手的冷汗。   “怎么?”他的声音一下子严肃起来。   杜子彬神经一下子也紧绷起来。   “那是个死脉,虽然仍有体温,但气息已无,应是刚死不久。”云映绿稳定了下心神,镇定地说道,“我怕自己诊断错误,特别换了手,仍然是那种脉象。那不是齐王,我细看了下骨节,那应是一个已年过半百之人的手臂,而且是做粗活的人,掌心密布着硬茧,指甲破裂,满布污垢。”   “你有没吓到?”刘煊宸一点也不惊讶她的话,他更关心的是云映绿的感觉。   云映绿叹了口气,“我又不是第一次见死人,以前实习的时候,我还亲自解剖过尸体呢!但还是有一点吃惊,为一个刚死的人诊脉,我到是第一次。”   “你的谎言说得蛮溜吗!”杜子彬在黑暗中哼了一声,“齐王妃都被你的话说服了,还对你心生好感。”   “我没说谎。每个人身上本来就有好细胞与坏细胞,一旦坏细胞打败了好细胞,人就要生病。但如果人自身的免疫抗体敌得过坏细胞,人就会很健康。”云映绿不服气的反驳。   “巧言令色。”杜子彬闭上眼,心中对云映绿在齐王府镇定自若现是大吃一惊。这丫头并不是处处笨!   “你做得很好,你说的这一番话,正巧是王妃想听到的。今天,朕突然闯进齐王府,他们没来得及准备,情急之下怕是打死了一个佣仆代替。”刘煊宸阴寒地倾倾嘴角,“朕今日算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杜卿,这算不算是咱们君臣今天收获的一个奇迹?”   “是的,皇上,确是一个奇迹。微臣一见着小王子,心中就惊了半截,一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的男人,是无法生儿育女的。皇上,如此推算,齐王五年之前,怕就已痊愈了?”杜子彬说道。   “杜卿聪明,”刘煊宸赞赏地点点头,“朕从登基那天起,就一直注意着齐王府,飞王子不是关健,他是齐王没病之前,王妃怀上的。真正的关健是王妃的前言不搭后语,王府中处处透着诡异,什么有异味啊,什么王爷不愿见人啊!一个口不能言的人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   “还有床前的布鞋,锦帘后站着的男人。”云映绿插话道,“一个瘫痪在床的人是不需要鞋的,那个人躲在帘子后,一定是见不得别人的人。”   “皇上,”杜子彬握了握拳,脱口说道,“以后请不要再让云太医身处那样的险境了,她……手无寸铁,又无缚鸡之力,那样太危险了。”   刘煊宸眯细了眼,神情复杂地抿着唇,没有作声。   “能有什么危险,我就一个看病的,对别人能有什么影响,你想太多了。”云映绿不解地眨眨眼。   杜子彬叹气,刚刚还夸她呢,现在呆劲又上来了。她现在不知道自己已经属于齐王要灭口的人之一吗?   “朕寻思着齐王应是这两年才痊愈的,不然前几年为何没有动静的?宫中有人做他的内应,这人身份还不低,朕真要好好琢磨琢磨。”刘煊宸避开了杜子彬的问话,继续刚才的话题。   “是哪位太医有这么大的能耐?”杜子彬蹙起了眉。   “解铃还需系铃人。”刘煊宸幽幽地吐了口气。   杜子彬愕然地抬起头,“皇上,那人不是死去好多年了吗?”   “云太医不是说过吗?奇迹无所不在,包括起死回生。”刘煊宸勾起嘴角。   “刘皇上,奇迹不包括起死回生,医学上目前没有这样的先例。”云映绿特地解释道。   “哈哈,侍卫,来,撩起车帘,让朕吹吹风,今儿事情错综复杂,朕头昏昏的。”   侍卫把马车缓缓停在路边,跳下车,卷起车厢的两面帘子,温凉的夜风徐徐袭来,刘煊宸舒适地半躺着,转身看向点起一盏盏灯笼的店铺。   灯笼如星河,街人如潮水,好一幅热闹非凡的胜景。   “这是朕的江山,朕好不容易才建成这样的繁华和安宁,朕怎舍得让那些狂妄之徒来毁坏,不,朕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刘煊宸絮絮念叨,心中并无惧意,只觉好笑和悲哀。   杜子彬敬佩地瞟了眼刘煊宸,警觉地巡视着四周,皇上虽身着便服,但刚从齐王府出来,他怕会被有心人算计。   云映绿只当是坐三轮车逛夜市,惬意得很,她倾身趴在车厢边,兴奋地张望着一家家店铺。   忽然间,她感觉到脑后一阵冷风袭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刘煊宸的笑容陡然寒凝,闪电般出手,抱起云映绿,身子轻灵如乳燕,跃出马车,在地上滴溜溜转了个圈,稳稳地站定。   杜子彬惊得瞠目结舌。   一支细巧的袖箭晃悠悠地钉在云映绿先前的座位之上。   侍卫们纷纷飞速下马,拨出剑瞪向四周。街市喧闹依旧,人人脸色平静,没有一点点异常。   “好大的胆子,敢动朕的人。”刘煊宸震怒之下,大喊一声,“禁卫军呢?朕不开口下旨,你们就真的不动了吗?”   哗啦啦声响,原来在周围的人流中还隐藏着几十名内宫的禁卫军。他们为了不让刘煊宸的身份太显露,只是远远地尾随着。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而且这目标不是冲着皇上,而是冲着皇上身边的云太医,他们一时反应不过来,就没现身。   刘煊宸这一喝声,禁卫军现身,街市上一片混乱,但把附近的屋顶、树梢和店铺都搜了个遍,也没搜出个眉目来。   “皇上,这人可能本意是吓唬下云太医,并不是真的想伤害她。人应早已逃远了。”禁卫军头领拱手禀道。   “你到说得轻巧,吓唬?若那箭真的刺中了云太医,你能用命抵吗?”   “微臣失职,请圣上治罪。”   云映绿哪里见过这种阵式,腿软得站都站不住,只得攀在刘煊宸的手臂上,忍不住的浑身轻颤。   “刘皇上,说不定这是个孩子的恶作剧。”她好半天才恢复了正常,长睫扑闪扑闪,自我解嘲道。   没人回应她的话。   “你们继续留着这里搜查,朕把云太医带回宫,看有没哪里伤着。”刘煊宸的眉心凝成几道深深的印痕。   云映绿忙站直了身子,“刘皇上,我就是医生,我确定我没伤着。天色这么晚,这里离我家不远,我直接回家好了。”   刘煊宸的眉峰还是不能展开,“朕怎么能放心呢,若是那凶手再寻到你府上,有个意外,朕不在你身边,如何是好?”   “刘皇上,我好象还没那么出名,也没和什么有结仇。”云映绿婉转地说道,“我今天连招呼也没和爹娘打,就直接进了宫。这会还不回去,我爹娘不知担心成什么样呢!”   刘煊宸眯起眼瞅了她好一会,“那好吧,朕送你回家,然后留两个侍卫保护你。从明日起,你和你爹娘说一声,搬进皇宫住一阵子。不准抗旨,朕对你已经让步很多了。”   云映绿硬生生地把欲出口的抗议咽下,无奈地低下头。   “杜大人,你也一并上车吧!”刘煊宸冲着一直沉思不语、脸色严肃的杜子彬说道。   杜子彬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队禁卫军护着马车,浩浩荡荡往云府驶去。   云府大门前,竹青已经把脖子都仰酸了,一看见有马车过来,喜不迭地跑过来,看到云映绿由人扶下马车,一句“小姐”被跟在后面的一个威仪的男人和杜子彬给吓得咽了回去。   老天,还有官兵呢!小姐犯法了吗?   “这就是我家。”云映绿扶扶医帽,指指身后高大的豪宅,客气地说,“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刘煊宸扫视了一下夜色中隐约可见的亭台楼阁,没想到云映绿的家境这般优裕,难怪对钱财看得那么轻,他摇了摇头,“下次吧!你好生歇息!”他拍拍云映绿的肩,对身后的两个侍卫使了下眼色,两个侍卫瞬即消失在夜色中,怕是攀上云府中某棵树,藏着去了。   “那再见!”云映绿乖巧地退到墙角,让马车先通过。   “不,我等你进去,再走。”刘煊宸怕惊着云府的人,自动把“朕”改成了“我”。   云映绿笑笑,点点头,转身进去了。   云府的大门徐徐合上。   刘煊宸怔了会,抬脚上马车,见到杜子彬还立在路边,问道:“杜大人,你不上车吗?”   杜子彬恭敬地上前拱着手,“皇上,臣也已经到家了。”   “呃?”刘煊宸讶异地扬了下眉尾,“你和云太医住一起?”   “不,微臣和她是邻居。”杜子彬不敢隐瞒,指指云府隔壁的另一座幽静的庭院。   “可是你不是对朕说你不认识云太医吗?”   杜子彬窘迫地低下头,“微臣那时……有难言之隐。”   “你也有难言之隐呀,找云太医看看不就行了。”   “微臣这难言之隐,云太医看不好。”杜子彬脸不禁胀得通红。   刘煊宸深究地凝视着他,好半晌才点了下头,“那好吧,既然杜卿与云太医住隔壁,云太医的安全,朕就放心了。”   说完,他放下车帘,马车驶向夜色之中。   一路之上,刘煊宸一直在想,能让杜子彬难言之隐的东东到底是什么呢?   而站在路边的杜子彬,平生第一次陷进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第45章 话说喜从天降?(一)   “小姐,小姐,刚刚那个长得不错、样子很高贵的男人是谁啊?”竹青真是好奇极了,围着云映绿转悠个不停。   云映绿洗好了脸,正在换衣,云夫人已经差人来催过几次,说等她一起用晚膳呢。   “哦,来,帮我系下这个丝绦。”云映绿转过身,伸出手臂,“你说的那人是皇上。”   “咚!”竹青手下一打滑,往后一呆,屁股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你说……那是当今天子?他送你回府?”她揉着屁股,咧嘴问道。   “嗯!”云映绿点头。   竹青拼命地掏着耳朵,相信自己一定听错了。   “我今天陪他一起去看个病人,然后他顺便把我送回来了。”云映绿就怕竹青大惊小怪,识相地闭口不提街上遇刺的事情。   “小姐,皇上送你回来,送你回来。老天……”竹青语无伦次了。这个就是连一把年纪的丞相见了面,不,不,全魏朝的人见了都不敢直视、要下跪的九五之尊,居然送她的小姐回府,还那么温柔地和小姐说话,关心地叮咛?   她抬起手,“啪”地打了自己一下,哇,很疼,这是真的了。   她缓缓地爬起来,拍拍心口,“小姐,你是不是要发达了?”   云映绿总算把一身复杂的罗裙穿好,淡施了点脂粉,不然娘亲又要说她没个女儿家的样。“你指的发达是什么?”   “做大官,发大财。”   “呃?我遇到什么贵人了吗?”云映绿斜睨了竹青一眼。   竹青凑过来,“皇上还不是你的贵人吗?”   “我没有这样的感觉。皇上家的事都很复杂,每一个人都是怪怪的,遇到他,是麻烦事多,才不会发达呢!走吧,不然娘亲又来叫了。”云映绿拎起裙摆,款款走下绣楼,丝毫不觉得这有多荣幸。   “小姐,小姐,皇上平时会笑吗?是不是所有的人见着他都会抖?……”竹青小跑着跟在身后,问题是没完没了。   “你不会以为他不吃饭,不上茅厕吧?”云映绿受不了的摇摇头,“他也就是个普通人,只不过手中多了把刀,惹恼了他,刀就会落下。”   竹青不禁打了个冷战,“那小姐,你千万不要惹恼他!”   “他情绪不太稳定,我又不会察颜观色,不能保证不惹恼他,幸好他不在我的工作范畴内。唉,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事。”云映绿瞟了眼对面的杜宅,不知道杜子彬对她所做的事了解多少。   “那你担心什么?”   “我担心的事不能说。”   “连我也不能说吗?”竹青很受伤害的噘起嘴。小姐现在认识的人、做的事,她都不晓得了,她还能算一个称职的贴身丫头吗?   云映绿眨眨眼,“我是为你好。不然你也上了贼船了。”   “呃?”   “小姐……”两人走到花厅门口,云府厨房的丫头大盘小碟的忙不迭往里端着,竹青突然捂住嘴。   云映绿回过头,“又怎么了?”   “我有件事忘了告诉你。”竹青心虚地低下头,支支吾吾道,“今晚,你和秦公子……”最后两个字,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什么?”云映绿没听清楚,“秦公子怎么了?”   “映绿,你在唤我吗?”秦论今晚又是一身火红的靓衫,满脸带笑的站在花厅的门口。   云映绿瞪大双眸,“你怎么在我家?”   “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呀,不仅我在,我爹娘也在。都等你很久了,快进来,见一下我爹娘。”   他伸出手臂,半拥半推地把发怔的云映绿拉进花厅。   花厅中摆着一桌酒席,云员外和云夫人陪着两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女坐着,云夫人一见女儿,慈祥地笑着站起身,“映绿,这是秦员外、秦夫人,快招呼一声。”   云映绿僵僵地扯出一丝笑容。   “这就是映绿啊,真是清丽可人。”秦夫人欢喜地笑道。“来,坐这边。”秦夫人指着身边的空座。   云映绿心中毛毛的,悄悄扭过头,想从竹青那边得到点暗示,可惜,竹青早已逃出风暴中心,不知跑哪里面壁思过去了。   她求助地瞟向爹娘,爹娘均笑得象个弥勒佛,再看看秦论,深情款款地对她频送秋波,她有一种被算计的错觉。   果不其实,酒菜上齐,云员外端起酒杯站起身,直奔主题,今晚原来是她和秦论秦公子的定婚家宴。   云映绿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回来吃这鸿门宴,还不如和刘皇上回皇宫躲过这一劫呢!   秦论心情却大好。   秦论公子不想再等云映绿开窍了,该出手时就出手。   云映绿这性子,只怕他等到天老地荒,她也不会主动回应他的情意。既然云员外夫妇已经默认他这个女婿,他何必再装矜持呢?他决定,直接来强的。定婚又不是结婚,不至于一时把云映绿给吓趴下。定婚后,两人慢慢了解、熟稔,适当的靠近,适当的示好,适当的亲热,她就会接受他是她夫君的事实了。   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自已对云映绿的痴心和她不懂回应的苦衷,还有准备解决的办法,坦白地向云员外说了。   为了考虑云映绿的感受,定婚不大办,两家简单地举行个仪式,一起吃个饭就行。到了成亲时,再轰轰烈烈地热闹。   他想要的是个名份,名正言顺抱她、搂她的名份。而他,今生今世,是非云映绿不娶的。   云员外对秦论本就欣赏有加,就是恨自己的女儿木纳,现在听秦论想了这么个周全的法子,想想映绿都十九了,也真的不能拖了,回家和夫人一商量,当即就作主应下了这婚事。   秦论生怕夜长梦多,择日不如撞日,下午的辰光,就让父母到云府送聘礼了,但等云映绿一回来,两家交换下生辰八字,这婚就算定下了。   所谓抬手不打笑面人。云映绿性情本就乖巧、礼貌、温吞,面对五张笑吟吟的面孔,心中别扭得很,也拉不下脸甩袖夺门而去。她所受的教养也不忍在此时让爹娘失望,无奈地看着两家家长一接一送生辰八字,她斜视着身边的秦论,从此后,她的人生里,又多出了个未婚夫。   又?   她是姬宛白时,有过一个未婚夫,叫唐楷。   她变成云映绿,有过一个未婚夫,叫杜子彬。   这两人都成过去式了。   现在进行时的是秦论,她该拿他怎么办呢?说实话,她一点也没定婚的喜悦感、真实感,只觉得荒诞无稽。   在古代,婚姻之事,真的不能自己作主吗?   虽然不会甩袖而去,但云映绿也装不出高兴来,一脸淡然地陪坐着。云夫人在桌下猛踢她的脚,说喜从天降,这孩子怕是不敢相信,还没回过神来呢!   秦论接过话,说就是为了想给映绿一个惊喜,才事先没有通知她。过个两天,她会慢慢适应的。说着,温柔地替云映绿布菜、代酒,直当云府和自家一般。   云映绿欲哭无泪,上帝啊,这叫喜从天降吗?   除了云映绿,这一晚上,宾客是畅情豪饮,直喝到月上中天。秦员外醉得都找不到北了,上马车时,还在喊着再来一杯。   云员外也好不到哪里去,抱着云映绿,老泪纵横,哭得象云映绿今晚就要嫁过去一般,直说舍不得嫁呀,他的宝贝乖女。   两家夫人哭笑不得带着各自的老公一个回府、一个回房,天地间终于安静了下来。   秦论没有急着回府,这么美妙的时光怎么舍得浪费,当然要与新出炉的未婚妻泡在一起。   现在,他总算能理直气壮地牵着她的手、揽住她的腰,在月下散步了,内心里,他还有个别的想法。   两人在花园里走着,绕过假山、池塘、菊园、柳园……来来回回地走,竹青不远不近地跟着,在又一个来回时,他把云映绿带进了竹林。   云映绿没有犹豫,顺从地随他一同走进幽暗的竹林。   竹影摇曳,竹叶沙沙,遮住了月光,遮住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两人执手相望,四目相对,却是各怀一种心思。   云映绿觉着要表达下自己的态度。   今晚,她是顾及爹娘的面子,迫不得已才默认这定婚,但不代表她一定会嫁给秦论。   不知怎么的,看着秦论,总让她想起唐楷,是他们都长相俊美,而且身上都有商人的精明气质吗?   而这样的男人,是让她紧张的、陌生的,怎么努力,也象无法与之融合。   她无情无趣,性子木纳,思维笨拙,怎么追得上他们的脚步呢?   秦论和唐楷不同的一点是,秦论家境富裕,比秦论坦荡,他不需要窥探她的钱财,至于她的医技,她也想过,她只专治一科,秦氏药庄有的是大夫,有她是锦上添花,没她也不会有所影响,这样一分析,他喜欢上她哪一点呢?   她能想到的就是秦论喜欢的是以前的云映绿,才女、活泼、俏皮、可人,人见人爱。   而她是个假冒伪劣产品啊!   如有一天,他发现了,要求退货怎么办?还不如现在主动交待。   秦论此刻,对此佳人,凝视着秀美的樱唇,轻嗅着少女身上淡淡的体香,早已情动如潮。   他温柔地捧起她的脸,她白皙的面容莹白如玉,清眸轻荡,如湖水微澜,他再也把持不住,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映绿,闭上眼。”   云映绿正在斟酌言辞,听秦论的语音忽地暗哑,想问干吗,一抬头,她愣了下,轻轻抬起手指,暗暗地指着竹林边上一棵大树的树梢。   秦论讶异地回过头,吓得不禁退后一步。   在明晃晃的月光下,树梢上立着两个黑漆漆的身影,幽幽的目光直直地看向这边。   “有贼!”他忙把云映绿护在身后。   “不是贼,是侍卫。”云映绿不紧不慢地说道。   “侍卫为什么会在这里?”秦论都有了杀人的冲动。   “为了防止有人趁夜色伤害我。”   云映绿说得是实话,秦论却听成了另一种暗示,脸一红,他局促地瞅瞅树上的黑影,笑笑,“映绿,我……那不是伤害,我只是想……”吻吻你。他怕树上的禁卫听到,想了想还是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知道。”云映绿很通情达理,无奈地蹙蹙眉,“秦公子,今晚好象不适合我们谈话,我们出去吧!”   秦论心中一动,以为她也在婉惜有人破坏了两人之间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忙柔声安慰:“没事,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们有的是机会。”他轻捏了下她的手。   “那我们约在初九那天可好,那天我休息。”云映绿歪着头问。   “好!”秦论没想到这一定婚,云映绿就会变得这么配合,心中真是大喜。“初九早晨,我来接你。”   “嗯!”云映绿浅浅一笑。   秦论恋恋不舍地又牵着云映绿的手走回月光下,在竹青的视线范围内活动。   “现在皇宫中的太医都配侍卫吗?”秦论牵着她的手送她回绣楼,有四双眼睛紧盯着,他自然不宜久留此地。   “嗯,差不多吧!现在是非常时期,唉,明天起我好象还要住进皇宫。”云映绿轻声埋怨道。   “为什么?”他凑在她耳边问,“不会是帮波斯商人治病一事吧!”   “不是,说是为了我的安全。”云映绿苦闷地叹息,“但那事也愁死我了。”   “别怕,别怕!”秦论拍拍她的肩,“不会有人知道的,除了我。映绿,不要进宫做太医了,我不想经常见不到你,也不愿你被别人利用,惹上莫须有的麻烦。我想保护你、疼你、爱你,映绿……”   云映绿是木纳,但不是木头,秦论如此声情并茂的表白,她听得,也是乱感动一把的。   秦论是真的喜欢上云映绿了吗?只是表错了对象,她不能再误导他了。   “秦公子,初九那天,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答案。”她说道。   隔天凌晨,守了一夜的两个侍卫回宫向刘煊宸复命,刘煊宸问有没什么异常情形,两个侍卫面面相觑,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没有。”   云太医和一个男子牵手、拥抱,这应该不属于异常情形吧!   ☆、第46章 话说喜从天降?(二)   古人有云:“人生四大喜,一是洞房花烛夜;二是他乡遇故知;三是久旱逢甘霖;四是金榜题名时。”在四大喜之中,把洞房花烛夜放在之首,可见男女相亲相爱到鱼水相融、结发百年在人生之中比一切物质的享受都来得尤其重要。   对于阮若南来讲,洞房花烛夜更有着另一番特别的意义。   作为一个不算富裕的小县的县令之女,按照惯常的规律,久笄之后,她在不久的将来会被父母许配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她读书识字只是为了知书识理,好叫父母脸上有光,而她所受的教育,不是为了让她懂得真正拥有自已的感情,而是归置好自已的感情。   人生从来是让你无法预料的。   在她刚及笄不久,恰逢天子广征秀女,因得她的才名、美名,她得以进宫。在阳春三月、春暖花开之际,她见到了魏朝高高在上的皇帝——刘煊宸。   他正当英年,风华正茂,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帝王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芳心就此萌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想爱的。对于一个深居闺阁的女子来讲,这实在是太幸运了。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蓦然抬首,良人近在眼前。这叫她如何不欢喜呢?   而刘煊宸的作用何止是一个心仪良人,他还是让她的爹爹——昌平县令飞黄腾达的向上阶梯。   阮若南几乎被爱情的突然降临的美好给震晕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太优秀的男人注定不能属于一个女人。而在刘煊宸的几百位女人之中,如何脱颖而出,是她目前遇到的最大的难题。   妃嫔之中,才女、美女比比皆是,却没听说谁因此而得到君王专心的宠爱。具有个性美的,如袁亦玉的中性,古丽的野性,也不曾博得君王的青睐。在大婚那天,刘煊宸似乎对古丽情有独钟,就牵手送她到寝宫,夜晚也没留宿,后来连问都不问一声。   君心似古井,深不可测。   阮若南为此茶饭不思——既然已经遇见了爱情,却为何不能靠近呢?   这日清晨,宫女晨扫完毕,刚刚打开寝宫的大门,内务府的太监过来传达皇上的旨意,今夜,皇帝临幸阮淑仪。   喜从天降。   阮若南捧着刻着自已名字的玉碟,想哭又想笑,欣喜若狂不足以表达她心中的感受。但她的脸上仍然是一平如镜。在宫中想得君宠,想不成为妃嫔们的眼中钉,娘亲说过首要的就是低调。   这一天的辰光过得似乎特别的慢,好不容易等到天傍黑,她急急地让太监在宫门外等候皇上,自已泡花浴,熏香、换新衣,连卧房里的茶水和果品,她都一一查问。   印妃说女子的初夜会非常疼痛,如果露出痛苦,皇上会不悦。印妃给了些止痛的药茶,让她回来泡了喝。   阮若南也早早泡了喝下。   窗外,更鼓轻轻敲了二下,淡黄的灯束在锦幔后亮着。   阮若南小脸微红,心怦怦直跳。她知道皇上通常在御书房处理国事到三更时分,才会回寝宫休息,她应该理解皇帝,不可焦急。   但哪能不焦急呢?   每一时每一刻,都不象是流淌的,而象是蜗牛气喘吁吁的往前爬着。她等着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窗外似乎刮起了风,月也象躲在云层里。   锦幔摇晃着,她听到更鼓敲三响了,她站起身,顾不得羞涩,还没走到卧房门口,门突地开了,一个身影带着外面的夜风刮了进来,宫灯摇曳了几下,灭了。   阮若南嗅到了男子雄混的气息,她羞窘地抬起头,一条丝巾突地蒙上了她的眼睛。   “皇上!”她怯怯地喊了一声。   “别怕,朕知道你害羞,这样是不是感觉好一点呢?”一声压制的低笑,嗓音有些暗哑,和皇上白天讲话的音量有些不同。   阮若南一愣,一只温热的手,摸上了她粉嫩而滚烫的面颊,摩搓着她娇美的轮廓。   心跳的狂响声,让阮若南害怕心会不会破胸而出。脑中一片空白,她感到自己被搂入了一个胸怀,身子轻轻抬起,一个个热吻铺天盖地落在她的脸上、颈上。   “爱妃,你准备好了吗?”   身子落在了松软的牙床上,她感到床重重地一压。   阮若南害羞地点点头,“皇上……臣妾想取悦皇上。”从少女到妇人,总要过这一关,而她欣喜陪着她过关的人是他。   刘煊宸似乎不太爱说话,唇再次欺吻而上,他一手按住她头顶,另一只手倏然疯狂地扯去她只是轻披着身上的罗裳,阮若南的心跳得已经无法思考其他了。他的气息猛烈地灌入她口腔,烘暖她的嘴,同时震动了她的心坎。   欲望比闪电还急还猛烈,阮若南觉得她的心着了火,她一阵惊喘。感到身上不着寸缕,触到了丝被的清凉,她听到刘煊宸轻轻的脱衣声,不一会,一具滚烫的男体熨贴上她。   她逸出惊呼,猛地他夺去她的气息,急切地吻她,她被桎梏在他身下,生涩地吮住他侵入的舌,逼得他吻得更悍、更狂、更猛烈。她被吻得像蔷薇开了,唇红了,脸红了,快窒息了,她不禁仰头逸出一句喃音,呼出一冽白雾。   心火一经点燃,就无法停,如脱缰的野马,如离弦的箭……   “爱妃,朕来了。”刘煊宸啃噬她那被他吻肿的了的唇,因狂喜,声音抑制不住轻狂。   “皇上……”阮若南在战栗,不是害怕的战栗,而是兴奋的战栗。这情欲来得又猛又烈,她太年轻太生嫩,她并不知该如何应付这陌生的汹涌情潮,但她不怕,她决定顺应着直觉本能,她要用身子锁住他的心……   他是她的良人,是爹爹向上的阶梯。   她顾不上矜持,急切地摸上那一片结实的胸膛,那完全不同于她柔软的滚烫的肌肤。   欲望排山倒海而来……   欲望用最原始的方式呈现,那是一种略带点残酷又混合着温柔的折磨。刘煊宸顶开她双腿,身体最强悍、最热的地方抵在她身体最柔软的地方。他只是缓慢地停伫,缓慢地摩搓她,撩拨她痛苦的欲望。   她难过得好想哭,突地,他一个挺进,她惊呼,揪住他肩膀,一股炙热紧痛的感觉入侵,她呻吟,柔软收缩着,忍耐着他的存在。   汗如雨下,他的刚强如刀,她的柔软如网。男与女,阴与阳,如此契合,融为一体。   阮若南较咬着唇瓣,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痛苦,刘煊宸每一寸的摩搓,如此紧、如此密,如此撼着她的心坎。   节奏越来越疯狂,在她的最深处疯狂,紧密地猛烈的侵袭着她。   她攀着他宽阔的肩,呻吟,微笑、痉挛、抽搐……在他战栗地释放自己时,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她终于是他的了,全心的绽放,为她所心仪的男人。   刘煊宸累极了从她身上滑下,并不急于解开她眼上的丝巾,微微轻喘,手仍然上下不停的抚摸着她汗湿的身子。   在她全身的灼热还没褪下时,又一波情潮在他的指下轻易地燃起了火光,她再次被席卷到他的身下,卧房内,轻喘又起。   “皇上……”阮若南倦得快睁不开眼,她忍不住娇声求饶,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她已经快承受不住了。   “爱妃,你不喜欢朕这样吗?”刘煊宸贴在她耳边问。   她摇头,喜欢,她好喜欢,可是皇上太急切了,今夜是她的初夜,她好酸好痛好累,可不可以把这些温存寄予明天、长长久久的以后?   刘煊宸笑,不再温柔,仿佛是泄愤似的,如惊涛骇浪,把她整个身子全部淹没了。   阮若南不知是几时入睡的,当她醒来时,隔着纱巾,感到已是满室光亮。   她撑坐起,扯下眼中的丝巾,锦被从身上滑下,露出未着寸缕的身子,还有床单上几滴腥红,空气中飘浮着一股令人脸红心跳的气味,她不禁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脸立刻又烫得不敢抬头了。   她拾起床下的衣衫,披在身上,脚一着地,才知身子又多酸痛。她咬咬牙,站稳,贴身的宫女听见声响,走了进来,对着一床的凌乱,怔了怔,然后低下眼帘,走过去开了窗户,侍候阮若南梳洗、穿衣。   “娘娘,皇上在外面等你已经有一会了。”插好发髻上的凤钗,宫女轻声道。   阮若南讶异地回过头,“你说皇上在外面等本宫?”她听印妃说,皇上从来不在妃嫔宫中过夜的,最多睡到四更就回自己的寝宫了,很少有人在凌晨看到皇上的。   “嗯,奴婢本来要进来叫醒娘娘,皇上却说让娘娘多睡会,他在外等着就行。”   那一瞬间,阮若南心中涌动的情愫里已不仅仅是爱了,还有太多太多的感动和得意。皇上待她终是特别了,于是,浑身的酸痛也不觉着了,她轻盈地站起身,忙往外跑去。   刘煊宸神情有些疲惫地坐在花厅中吃着早膳。为了不影响早朝,他让人把早膳送到这里来了。   “皇上。”阮若南娇柔地轻唤着走了进来,微微欠身施了个礼。今儿,她看皇上不再是一个民女仰看着九五之尊,而是以一个女人看着自己男人的温柔眸光直视着。   “爱妃起来了,来,坐这边陪朕一起用早膳。”刘煊宸指指身边的位置,淡然说道。   站在身后的罗公公忙不迭地为阮若南张罗。   阮若南款款坐下。   刘煊宸喝了一口粥,放下碗,扭过头看了看她,“爱妃,昨晚有没生朕的气?”   阮若南脸一红,眸光如水,“皇上,臣妾……怎么会生皇上的气呢,臣妾开心……还来不及。”   “那就好,爱妃到底是知书达理的才女,很能理解朕。朕昨晚本来答应来爱妃宫中陪爱妃的,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朕必须要静心处理。一忙,都忘了让罗公公来知会爱妃一声。朕食言了,今早亲自来向爱妃解释一下。”   阮若南娇目突地睁得大大的,小脸一下子灰如土色。   “皇上,你昨……晚有事了吗?”那昨晚那个男人是谁,索求无度的男人又是谁?阮若南在心中惊恐地尖叫。   “对,这一阵朝中的事太多太杂,等朕闲下来,再好好地陪爱妃们。内务府今天让御衣坊的裁缝来给你们几位新淑仪做夏衣和参加礼仪的宫装,你一会去挑几件,开心点。”刘煊宸说完,站起身,准备回寝宫换衣上朝。   阮若南两条腿抖得象筛糠一般,双唇止不住的哆嗦,两眼空洞、发直,面无人色。   天地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彻骨的冰水从脚底往上蔓延,她浑身没了知觉,没了思绪。只有一念头,那就是她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爱妃,朕走了……爱妃……”刘煊宸一抬臂,接住戛然往前栽来的阮若南,“怎么了,爱妃,快传云太医……”   “皇上,云太医这会还没进宫呢,传别的太医可以吗?”罗公公为难地问。   “行,快传,快传。”刘煊宸挥着手。   “不要太医,不要云太医。”阮若南木然地摇摇头,“皇上,臣妾没事,可能是……睡得太多,有些晕眩,臣妾坐一会就好了。皇上你去上朝吧!”   “真的没事吗?”刘煊宸不太放心地问。其实昨晚他并没什么事,只是担忧着云映绿的安全,坐卧不宁,思思想想,早把来阮若南宫中的事丢到了脑后。早晨想起来,觉得过意不去,才亲自跑过来打个招呼。   阮若南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臣妾以前也犯过这样的晕眩,吃过早膳就会好了。”   “那好,你先歇着。一会,朕还是让云太医来帮你看看。”   “不要云太医……”阮若南象被什么咬着似的,惊吓地跳起来,拼命地摇手。   刘煊宸听她这样一说,拧了下眉,不再劝慰,早朝时间快到,龙辇已在外边等着,他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今天,早朝要讨论今年六部所提交的一年经费开支的预算,是件大事,他得集中全部精力。   当刘煊宸刚走出阮若南的寝宫不久,阮若南捂着脸,跑回卧室,伏在床上是嚎啕大哭。   成功与失败原来只是一线之隔。   她是聪明女子,不要多想,也知她是着了宫中谁的暗招。   可是她刚进宫,没有和任何人结怨。皇城宫墙高耸,禁卫军林立,有哪一位男子能肆无忌惮地出入自如,还能笃定皇上昨夜不会前来?   蒙上纱巾,吹灭烛火,不同的嗓音,这一切都透着诡异。她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才什么都没去多想。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一时就成千古恨!   后宫真如茫茫深海,她被这一个浪头打下去,以后还怎么活?   这一刻,阮若南从没动摇过进宫的心颤动了。   她真的后悔进宫了。   皇上那样的男人,她是爱不起的。   只是,她明白得有些晚了。   她拼命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昏天暗地。   昨夜,原来不是喜从天降,而是飞来横祸。   ☆、第47章 话说喜从天降?(三)   今夜无梦,云映绿仍然睡得不安稳。   手指一会儿合拢,一会儿弯曲,想着白天在齐王府搭在一个死人脉搏上的怪觉,心里难过死了,起来洗了几回手,心还纠结着,合了眼又想起那枝插在马车上的袖箭,再后来又想到了秦论。   思绪错综复杂,睡眼惺忪,盯着床顶,拼命地打着呵欠,就是没办法入睡。她在二十一世纪时,人生平凡无奇,虽然父亲生意做得极大,但她就是一个会读书的乖乖女,爸妈把她保护得极好,很少让她参与社会应酬。从医学院毕业后,以优异成绩进了妇产科医院,了不得算是一个医术不错的医生,生活圈子也小,认识的人也有限,日子过得非常安宁。   一场穿越,突然让她的人生丰富了起来。她发现,以前那种平静闲暇的日子离她是越来越远了。   一切罪魁祸首都是因为进宫,进宫的缘由是因为那本让她垂涎的《神农百草经》。现在,那书,她猜测多半是谣传,御书房她侦察过,没有。   那她呆在那宫中还有意思吗?   宫里女人是多,可不是病人,她在里面最多算个保健医生,正事没做多少,到是麻烦惹得不少。她最讨厌例外和变化,麻烦更是她没办法应付的。   云府有的是银子,想做医生,让爹爹开个私人诊所好了,那样才能做得实事,这样,她也能远离那些个麻烦。   明天上班,她主动向刘皇上写个辞呈好了。   云映绿快到天明时才歪倚在床边睡着,似乎是刚过了一会,门就被拍得山响,亮光烙进她的眼皮,硬是把她从沉睡里扯了出来。   人最恨睡得正香时被叫醒,云映绿也有起床气。她拉着个脸下床开门,竹青一脸怔怔地站在门外,嘴巴张了半天,也没发出个声音。   云映绿记恨昨晚竹青知情不报,害她束手就擒,没有任何反抗就与秦论定了婚。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她瞪着竹青,以沉默作对。   “小姐,杜大人……在大门外,让人传话,请……小姐快点梳洗,他送……小姐进宫。”竹青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姐最近桃花运当头,昨晚是皇上送了回府,今早是杜大人接了出门,俊美绝伦的秦公子刚刚成了她的准夫婿。   “他吃饱了没事干吗?”云映绿生气地把门一甩,扭身进房,沉着个脸洗漱。   她现在最怕见到的人就是杜子彬,在他威慑的目光下,她一不留神就会说出与古丽有关的事。   人心里有鬼,半夜哪里敢出门?   “可是,可是小姐,你知道杜大人那人,说一不二,没人敢反驳的。”竹青手脚俐落地把昨晚熨好的医袍、医帽找出。   “所以我才烦。”云映绿无力地对天翻了翻眼。   竹青识趣地闭上嘴。   气归气,云映绿也没敢让杜子彬久等,早膳也没来及吃,拎着医箱出了大门,杜子彬身着官袍,背身站在马车边,两个佩刀的将士一左一右立在他前面,恭敬地聆听他的指示。   “咳,咳!”云映绿清清喉咙,提醒自己来了。   “不得有误,听到没有。”杜子彬说道,两个将士拱手颔首,他缓缓转过身。   “杜大人,早!”云映绿耸耸眉,“你今天很闲,和车夫玩换岗的游戏吗?”   杜子彬水波不兴地凝视着她,“云太医真会说笑。我只不过是奉旨行事。从今天起,除了云太医呆在宫中,一出宫,云太医的安全就归我管。不便之处,还请云太医配合。”   云映绿心头猛跳了几下,她直视着杜子彬,“你不会是说我以后要住到你们刑部去吧?”   “必要的时候,我会这样安排。”杜子彬指着马车,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脸公事公办的正经样。   “我看东阳城最近是嫌太平了,没出几件案子让你们忙着,才会把人力浪费在我身上。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有必要这样兴师动众吗?”云映绿嘀咕着,把医箱扔进车箱,拎起医袍,就往上爬。   杜子彬嘴角抽搐了下,忙腾手在背后托了她一把,她回头道谢,突然看到在迎面巷子的一棵树下站着拓夫的侍卫,一脸焦急地盯着她。   侍卫怎么知道她家在这里?   云映绿一怔,慌乱地忙收回目光,陡然紧张起来。杜子彬察觉到她的神色,扭头四下张望,小巷静寂、幽深,几个晨起的老太站在门廊下拉话,一切如常。   “出发!”杜子彬轻轻一跃,跳上马车,车帘拉下,密封的空间中只有她和他面面相觑。   气氛静默得让人窒息,云映绿把医箱打开又合上,心思全在惊鸿一现的拓夫侍卫的身上,他找她有什么事吗?   箭伤复发了?   又要捎信?   还是和她礼貌地道个别?   她分析来分析去,觉得答案应该就在这其中。   “你昨晚定婚了!”杜子彬冷不丁地开了口,声音有点异常。   “呃,你消息真灵通呀?”   “我家门倌和云府的门倌常一起喝酒聊天,多年的朋友了。”这个消息,让他又是一夜未眠。   他都有点对自己的自控能力失望了。   云映绿闭了闭眼,收敛心神,“哦,我爹爹一定学过兵法,很懂趁其不备,打我个措手不及。”   “你就乖乖应下了?”   “当时那种情况只能那样,不过我初九休息那天,会和秦公子开诚公布谈一下的,我其实并不是他要娶的那个人,他弄错了。”   “你能说服他?”杜子彬讶异她口气中的轻描淡写,仿佛那是件小事。   “他那么精明,干吗娶一个对他没感觉的人?以前上学的时候,室友们都说嫁人要嫁一个爱自己的人,可没说娶妻要娶一个不爱自己的妻子。”   杜子彬深究地蹙起眉,“谁是你的室友?”他怎不知她以前在哪里上过学,云员外宠女儿,在她小的时候,请了西席在家教她读书,她奶声奶气的读书声,常让隔壁温课的他莞尔一笑。   云映绿眨巴眨巴眼,头昏了,怎么说起二十一世纪的事来了,“我……室友不就是竹青吗?”她急中生智道。   “竹青懂得还不少哦。”杜子彬斜睨着她。   云映绿讪然笑笑,“是,是,她一向很渊博,是个哲学家,只是深藏不露。”清澈的大眼转了几转,怕他盯上这个问题,不等他接话,忙说道,“杜大人,我能请教你个问题吗?”   杜子彬询问地看向她。   “是这样的,我觉得我不太胜任皇宫里的医官,想辞职,你们魏朝这方面有什么手续吗?”   “你目前不能辞职。”杜子彬一盆冷水泼向云映绿,把她希望的火苗瞬刻浇熄。   “为什么?”   “不安全。”杜子彬冷然说道,“若昨天之前,你说这话,我会赞成。但现在不行,齐王府的人已经盯上你了。”   “这个齐王就是刘皇上的哥哥,他和我能有什么关系?”云映绿真是想不通。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听话就好。在宫中,有禁卫军护着你,在宫外,有我。”他有些不舍地瞟过她的小脸,自责地叹了口气,“昨天是我考虑不周到,我应该拦阻皇上,不该把你扯进这个是非之中。”   “云小姐,以后请与皇上保持点距离,为了你的安全。”杜子彬强调了一句。   “刘皇上也要防备?”云映绿这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依他这样说,这宫不是更不能进吗?   杜子彬挫败地别过脸,“皇上已有三宫六院,多少位妃嫔,你一个未婚女子与他出双入对,成何体统?”   “杜大人,”云映绿不高兴了,“你表面上看上去一幅正人君子样,为什么思想会这么龌龊呢?口口声声不成体统,出双入对,你以为我和他是在约会呀,我那是工作。他是我的顶头领导,看到他,我要装着视而不见吗?杜大人,人贵在自重,光做表面文章有什么用。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云映绿一口气说了这么一通话,以为杜子彬会立马反驳,没想到,杜子彬只是倾倾嘴角,轻笑地摇了摇头,象是一点都不生气。那张刚正不阿的面容连皱都没皱一下。   这到教她觉着反应有些过渡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我晚上还会进宫,你若不想住在宫中,我会找皇上让你回府的。”临下马车的时候,杜子彬在她身后说道。   云映绿仰起头看看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没有什么反常吗?她怎么听着杜子彬的话好象很体贴她似的,这一定是错觉。他那样说只是奉旨行事。   “再说吧!”她挥手道别,往宫中走去。   杜子彬恋恋不舍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完全消失在视线外,这才让车夫调转马头,回刑部。   云映绿一进太医院,就让小德子准备准备,今天开始后宫妇检。   小德子挠挠头,说,今天全后宫的女子全集中到御衣坊,量制夏衣了,各个寝宫中都没人,时间怕是要挪后。   宫中的宫女,每一季做一次衣衫,一次三件,样式和布料都一样,象制服一般。妃嫔们依照等级不同,可以挑式样、布料,做自己喜欢的裙衫。如果淑仪向上的妃嫔,还要多做几件宫装,朝庭有什么大的活动出席时穿。   每一季做衣衫,在后宫不亚于过年,女人们叽叽喳喳、笑笑闹闹,远在议政殿上朝的大臣们都听得见。   云映绿的工作就是为后宫女子服务,服务对象不在,她等于就放假了。她不是个闲得住的人,想起从来没去太医院的药园看看,今天有空了,拿了把药锄和药篮,还没走到太医院门口,几个宫女你推我搡,嬉笑着站在门外。其中有个宫女的面部、眼周围出现一片片红斑,还有细碎的糠状磷屑,不时抬手抓个不停。   “云太医。”几人一见云映绿,俏脸儿一红,忙施礼。   “你来看脸的吗?”云映绿回以温和的微笑,问道。   脸上有斑的宫女忙不迭地点头,“痒得实在受不了,夜时更是厉害。我也很爱干净的,不知怎么会患上这劳什子的病,没办法,只好来麻烦云太医了。”   云太医放下药篮,让小德子打来水,自己洗了手,领着宫女走进看诊室。几个太医见到她被宫女们围着,不禁眼露妒忌。   “这叫春癣,因为经常出现在桃花盛开的季节,所以也叫桃花癣。你的皮肤比较敏感,你这是皮肤过敏,手上有细菌,尽量不要用手去抓。我教你个办法,将绿豆和粳米洗净,浸泡半小时,取锅加冷冰、干蔷薇花,煮沸后,保持一会火候,过滤去渣,将先前浸泡的绿豆和粳米加个锅中煮沸,将熟时再放入蔷薇花,再煮片刻就可,吃个两天,你脸上的癣就会褪了,另外,要克制吃油腻的东西。”云映绿边说边抽出纸笺,写了个方子。   “云太医,那有没防治的方子呢?”另一个宫女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映绿清丽的面容。   “有呀,每天早晚冲上一杯蜂蜜水或者每天用十颗红枣煮水喝三次,多吃点胡萝卜,就能对抗过敏。”   “还是这个简单,那个蔷薇粥听着好复杂。”出春癣的宫女噘起小嘴。   “不同的症状,用不同的药,如果你怕麻烦,我来帮你弄。”云映绿说道。   小宫女两眼晶亮,“这怎么好意思呢?”   其他的几位宫女均一脸羡慕地看着她,巴不得自己也能生个病,能让云太医亲自照顾。   “我是个医生,做这些是应该的。”云映绿淡然一笑,起身往药室走去。   “啊,姑娘们怎么在这里,不去量新衣呢?”罗公公手拿着拂尘,拭着汗从外面进来,啧啧地咂了下嘴,“还是太医院这儿清凉,外面是一天热似一天了。”   几个宫女忙起身,“罗公公好,我们是来找云太医看个病的。”   “别有事没事尽麻烦云太医,累坏了云太医,皇上会……”罗公公瞟到其他几个太医都竖起了耳朵,忙把出口的话咽了回去,“云太医人呢?”   “我在这。”云映绿提着个装满食材的药篮走了出来,“罗公公,哪里不适吗?”   “洒家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云太医吗?”罗公公打趣道,他也觉着云太医看着很清新、可爱,和宫里的其他女子就是不同。   云映绿笑笑,“当然能,但罗公公是大忙人。找我有事吧!”   罗公公甩甩拂尘,“还真让云太医猜中了,皇上说天气渐渐转热,云太医刚进宫,怕是没有夏天穿的医袍,借姑娘们制衣时,也赏云太医几件纱袍穿穿。”   云映绿放下手中的药篮,俏脸一扳,“皇上说‘赏’我纱袍?”   罗公公点点头,从没想到,皇上的心会这么细,对谁这么好过,太医院的太医哪个夏天不穿厚厚的医袍,但他就唯独舍不得云太医受热。   云映绿火大地抬起头,“罗公公,请问刘皇上现在哪?”   “皇上刚下早散,现在应该看娘娘们去了。”   “那麻烦你替我带个路,我想向刘皇上当面道个谢。”云映绿生硬地说道,力尽平静地把药篮递给几位宫女,“就接照我方子上写的做,我现在有点别的事,如果有不懂的,再来问我。”   “云太医,我们几个也去御衣坊,我们陪你过去,不劳烦公公了。”宫女们自告奋勇地说。   “洒家也要去御衣坊接皇上,那就一同去吧!”   一群人嘻嘻哈哈出了太医院,没人发觉云映绿气得小脸都青了。   刘煊宸是特地来看古丽的。三位新淑仪中,她的身份最尊贵,波斯国公主,还有一个别的原因,就是杜子彬昨天在车里提到关于波斯商人的话,他入了心。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晚刺客进宫,后出现的一个瘦小的刺客站着的殿阁恰是古丽的寝宫。后来,他听罗公公说因为他决定临幸阮淑仪,古丽公主与袁亦玉打了起来。古丽公主手舞一根长鞭,是呼呼生风,出神入化。   古丽公主擅长马球、跳舞,长得比牡丹花还要妩媚娇艳,狂野任性,这些他都知道,他还不知古丽还有一身不错的武艺。   他真的对古丽来了兴趣。散了朝,就想来向古丽公主表示下亲切的问候。   古丽嘟着嘴,对着桌上摆满的绫罗绸缎,当仁不让地要了红色的丝绸。   她只喜欢红色,唯有红色才能衬托她内在的象火焰一般热情的气质。   “爱妃,选中你喜欢的吗?”刘煊宸走进御衣坊,当着一屋子妃嫔面,毫不避嫌地搂住古丽的腰肢,她受宠若惊地回过头,忙绽开笑颜,眼角的余光瞟到不远处站着的袁亦玉,她的笑更欢了。   “皇上你喜欢臣妾穿什么颜色的罗裙?”她娇娇柔柔地问道。   “爱妃穿什么都好看。”刘煊宸邪邪一笑,俯在她耳边说,“不穿更好看。”   古丽笑得更如花枝乱颤了。“皇上晚上到臣妾的宫中,臣妾一定会为皇上更好看。”   “嗯,不错的建议。爱妃,喜欢皇宫的生活吗?”刘煊宸挽住她的手臂,抬起眼。   “喜欢呀,这里有皇上呀,臣妾怎么能不喜欢呢!”   “不想你父皇、母后和朋友们吗?”   “臣妾有了皇上,就没空想起他们了。”古丽讨好地说道,看到其他妃嫔又是妒忌又是羡慕的看着她,开心得心花怒放、眉飞色舞。   “皇上,臣妾选紫色的好不好?”印笑嫣站在桌子的顶头,温婉优雅地露齿一笑。   刘煊宸抬头看了一眼,“随你,袁爱妃选蓝色的比较适合她英姿飒爽的气质,至于阮爱妃……”   “妹妹,皇上叫你呢!”印笑嫣推推从进来就一直站在屋角,象座木雕似的阮若南。   阮若南恍惚地抬起眼,两眼无光,“皇上……”她扁扁嘴,眼中隐隐起了层湿意。   “怎么,没有你喜欢的面料吗?”刘煊宸笑问。   “颜色这么多,又有绢纺,又有绫罗,还有各式绸缎,她怕是挑花了眼,没主张了吧!”古丽轻蔑地扫了眼阮若南。   “臣妾选月白色的好了。”阮若南低下眼帘,又退回墙角,印笑嫣关心地走过去,两人说着话。   刘煊宸深邃的黑眸一眯,突然发现投注在他身上的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外面。   “是云太医,云太医。”外面站着的宫女喜滋滋的悄语。   “真的吗?在哪里,我瞧瞧。”   刘煊宸失笑地叹了口气,他承认他听到这个名,也会忍不住四下搜寻此人的踪影。   云映绿就站在门槛边,御衣坊的门槛有点高,屋内地面低,站在那边,就象是俯视屋内一般。   满眼莺莺燕燕,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风情,为什么个个都抵不上一个身穿宽大医袍、清瘦的有着一双大眼睛的云太医吸引人呢?   刘煊宸真的很好奇这个答案到底是什么?   对着小太医,看着那粉色的樱唇,他不止一次生出想贴上去的冲动。他真的太想知道贴上去的滋味是什么?   可是他怎么能去吻一个男人的嘴?   早朝时分,他坐在龙椅上,举目看着满殿的文武大臣,里面也不泛年轻英俊之人,他打量着他们的嘴唇,不谈冲动了,光想到贴上去就觉得恶心。   这证明他不是对男人感兴趣,而只是对云映绿这个特别的男人有了异样的感觉。   就象此刻,他的怀里是千娇百媚的古丽,还有等着投怀送抱的一个个妃嫔,他却只看到云映绿一人。   “刘皇上,请问我最近是不是为魏朝做出了什么特别贡献?”   为了刘煊宸的一个“赏”字,让云映绿觉得很不受尊重,她又不是衣不遮体,又不是沿街乞讨,需要他充什么大爷,高高在上的施舍她吗?   云映绿胀红着脸,气鼓鼓的瞪着刘煊宸,抬起脚,跨过门槛,向他走来。哪想到脚没抬过门槛,她又跨得急,一绊,重心不稳,身子突地前倾,直直就往放在门边的桌上磕去。   “啊!”美女们一起惊呼,所有的人都吓得呆若木鸡。   这一磕下去,还不得头破血流。   刘煊宸心中大惊,一把推开古丽,急急欠下身,抬臂忙去扶。云映绿就象是颗炮弹,向前倾的力度太大了,他是接住了人,但没办法站稳脚,只得随着她的力度一起往向仰去。   “咚!”皇上的脑袋重重地叩在地砖上。   众美女瞠目结舌。   这还不是全部的原因。   另外一个是前倾的云太医把皇帝当作了肉垫,身子完完全全趴在皇上身上,眼睛对眼睛,嘴贴着嘴,密密实实,一点缝都没有。   ☆、第48章 话说人工呼吸(一)   传闻皇帝与妃嫔燕好,由内务府太监预先通知妃嫔、然后登记。是夜,妃嫔由宫女侍候沐浴、熏香,披上极软的丝绸,在月上中天时分,帝王走进卧房,妃嫔替帝王宽衣解带,服侍帝王躺下,然后宫女捻细宫灯,淡淡的微光中,妃嫔从床尾向帝王爬去,躺在帝王的身下,等待帝王的临幸。而在这整个过程中,妃嫔不可直视帝王,亦不可越位,不可齐肩并首,乖乖地一任帝王所为,全心全意取悦帝王。   这只是传闻,野史上也有记载,不知真假,但想想也不算胡编。皇帝贵为九五之尊,人人见了他都得叩首低头,主动权一直牢牢把握在他手中,别人哪敢在他之前先快乐而快乐,更别谈直接把他扑倒,爬上他的身子,施行强吻。   这是算非礼呢,还是算投怀送抱?   也许二者都不是,眼前这状况明明是个意外,就是你预先设计,都不会达到如此完美的效果。   可众人还是惊呆了。   面对这千载难见的画面,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脑袋忘了正常运转,四周鸦雀无声,御衣坊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象是晴天霹雳。   同时,一个个美女芳心裂成了一片片,这两人,目前是皇宫中让众人都渴望一亲芳泽的,是阳光,是雨露,应该不偏不倚地洒向四周,怎么能自私地自我滋润呢?   云映绿也被吓得不轻,她只是想和刘皇上理个“赏”与“尊重”的论,不曾想发生这事。医生向来是冷血的,不会被气氛冲晕了头。纯属意外,不作推敲。她撑起两臂,挪开双唇,从刘皇上身上爬下来,掸掸衣衫,想道个歉。   “皇上……”罗公公突地发出一声惨叫,直直地跪爬向刘煊宸。   刘煊宸双目紧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众美女刚才只顾盯着云太医趴在皇帝身上、嘴贴嘴,到忘了皇帝头“咚”地撞到地上的一事,罗公公这一声,把众美女的神智拉回,一个个花容失色,慌作一团,皇上仙逝了吗?   “皇上……”御衣坊内立时哭声震天。   印笑嫣和古丽率先冲向云映绿,咄咄地瞪视着她。   “你,是你这个蠢太医,用心叵测地暗杀了皇上。”古丽抡起手掌,就想掴向云映绿。   印笑嫣一把抓住古丽的手,“妹妹,不要,让禁卫军来处置她,不要脏了你的手。来人,把这个胆大妄为的太医给抓下去。”   其他的妃嫔见两人这一说,哭声都吓得止住了,一道道目光同情地看向云映绿,她们心知肚明,云太医根本没有要杀害皇上,这只是个意外,可是眼前这状况,她们能仗义执言吗?   如果皇上真的归天了,这魏朝要换天子,天下说不定要大乱,她们一个个的命运又将会是什么?   各人各怀心思,呜呜咽咽,又哭成了一条声。   刘煊宸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面色很平静,无痛苦。   几个禁卫军如狼似虎地冲进御衣坊,一见要抓的人是云映绿,都傻愣着。   “云太医,你……这个祸闯得太大了。”罗公公无奈地摇摇手,“你们先退下。”皇帝有多珍视云太医,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但今儿这事,皇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云太医只怕被千刀万剐也不够抵罪。皇上现在摸着还有体温,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来人,快……传太医。”罗公公颤声向外叫道。   云映绿慢慢蹲下身,秀眉拧了拧,“我不就是太医吗?”   这些人怎么了,乍乍呼呼的,不就摔一跤吗,人的后脑是很脆弱,但也不是纸糊的,这御衣坊铺了地砖,可地上这么多的布头、碎片,减缓了撞击的力度,了不得是轻微脑震荡,昏迷一会就自然醒了。   “你还能看病?”罗公公老泪纵横,心里面已是惊恐万状。   “当然可以。”云映绿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摔的人又不是她,她回过身,“不要哭了,人往后散去,留点新鲜空气给病人。”   音量不大,可足以震慑住众人。唯有印笑嫣不服,“你还敢在这指手画脚,告诉你,你的死期就要到了。”   云映绿盯着印笑嫣那张扭曲的丽容,想起小时候学过的一篇古文,叫《农夫与蛇》,冬天的时候,蛇在外面冻僵了,被农夫看到,舍不得,带回家捂着暖着,春天来的时候,蛇醒了,却一口把农夫给咬死了。   她不敢自喻为农夫,但印笑嫣她觉得却是彻头彻尾的一条蛇。   “如果你再干扰我,我救不活皇上,只怕你的死期也不远了。”云映绿冷冷地瞟了印笑嫣一眼,印笑嫣一惊,瑟缩地退后两步。   人群往后散去,四周明亮了起来。云映绿解开刘煊宸的上衣,露出胸膛,对准心口猛击了几人,然后她掐了掐他的人中,按摩了一会。   刘煊宸眉头皱了皱,眼睛仍闭着。   云映绿闭了闭眼,深呼吸一口,突然手捏着刘煊宸的鼻子,掰开他的嘴,欠下身,以唇对唇,对他进行人工呼吸。   “啊!”众人惊得眼珠都快脱了眶,异口同声惊呼。   罗公公年纪大,吃不消地瘫坐在地。   云映绿一口接一口地把新鲜的空气输送进刘煊宸的口腔中,为什么刘皇上还没醒来呢?云映绿有点沉不住气了,当她再次低下头,唇贴住刘煊宸唇时,她突地愕然地瞪大眼,一条湿润的舌头滑进了她的口中,厮缠住她的小舌,口津相融,唇齿相依。   她慌地想松开刘煊宸,腰间突然多出了一双手臂,加重了力度,没让她得逞,唇舌之间的厮缠越来越烈,她的舌被紧紧裹住、吮吸,她依稀听到刘煊宸加重的呼吸。   “刘皇上!”云映绿迅速抬起头,挣脱了腰后手臂的禁锢,大吼一声。   刘煊宸慢慢地睁开双眼,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双目直直地凝视着云映绿。   “皇上,你醒啦!”罗公公喜极而泣,“感谢佛祖,皇上你醒了。”   “朕刚刚怎么了?”刘煊宸是在问罗公公的话,眼神却紧锁住云映绿。那群莺莺燕燕又往前围来,一个个急不迭地讨好地向刘煊宸问寒问暖。   云映绿的身边也围了一群宫女,她们真挚地替她欢喜。云太医没事,她们以后又能经常找云太医说话,听云太医讲课了。   印笑嫣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不敢对视云映绿的视线。古丽则扭过身,没人看得见她脸上的表情。   “皇上,你刚刚不慎摔倒,昏了一会,幸好云太医在此,给你做……”罗公公张张嘴,不知该怎么形容那嘴对嘴的动作。   “人工呼吸。”云映绿的小脸酡红如霞,一半是刚才人工呼吸忙的,一半是刘皇上偷吻她引起的不悦,但后者她不太确定。   刘煊宸由罗公公扶起身,他理好身上的衣衫,“是吗?怪不得朕觉着头沉沉的,云太医,你看朕还需不需要再来一次人工呼吸?”   云映绿白了他一眼,“人工呼吸是急救措施,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用到。你以后都不会需要了。”   “这可真是个遗憾。”刘煊宸轻声嘀咕了一句。   罗公公悄然拭去眼角的泪珠,双唇抽搐得厉害,他不知怎么,有点想笑,他严重怀疑皇上刚刚并不曾真正昏迷。   “云太医,我们如果昏迷,你会不会对我们做人工呼吸?”几个小宫女掩住嘴,吃吃地笑问。   她们刚才离得远,可是看着云太医那样与皇上嘴对嘴,不由脸红心跳,心中痒痒的。   “当然,只要是病人,在危急的情况下,我都会做人工呼吸的。”云映绿说道,“刘皇上,你现在有没有脑闷、呕吐的感觉?”   她担心他有一点脑震荡后遗症。   刘煊宸沉吟了一会,“呕吐到没有,但朕觉着胸闷、头晕,这是为何?”   “回去睡一会就没事了,我会知会晚上值夜班的太医,让他给皇上熬点安脑的药。”   “不是你把朕撞倒了,为什么把责任推给别的太医?”刘煊宸不悦,俊容一凛。   看来他没什么伤到脑子,神智还很清楚。“刘皇上,那是个意外,不过,对不起,确实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你这样说,我给你熬药好了。”云映绿妥协地说道,心中却不太情愿。   “我现在可以回太医院了吗?”   “嗯,可以。对了,云太医,你找朕有什么事吗?”   云映绿耸耸肩,“那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她扫视着一群只会眨眼不会出声的美女们,目光在印笑嫣和古丽的身上停了停,转身走出了御衣坊。   “皇上,臣妾的寝宫离这里很近,过去休息下吧!”印笑嫣甜笑地凑上前,说道。   刘煊宸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印妃今天的表现让朕有点吃惊,临阵不乱,有大将风度。”   甜笑倏地冻结在印笑嫣的嘴角,“皇上,你在和臣妾说笑吗?”   刘煊宸朗声大笑,“好了,朕该回御书房做事去了,爱妃们继续挑缎子、做喜欢的罗裙,开心点。”   说完,他背着手,阔步往外走去,瞧见阳光下,云映绿已走得远远的,他温柔地倾倾嘴角。   古丽追着跑出御衣坊,盯着刘煊宸的背影,嘴张了张,欲言又止,回过头,对上袁亦玉辛灾乐祸的眼神,她瞬即低下眼帘。   阮若南等裁缝量完衣,象具幽魂般,飘回了寝宫。   黄昏时分,杜子彬果真又进了宫,他没有先去御书房见刘煊宸,而是直接来到了太医院。小德子指指太医院后面的药园,说云太医到那里摘药去了。   杜子彬撩开袍摆,踏着夕阳的余晖,沿着药园的小径往深处走去。云映绿坐在田埂上,身边放着一个装满药草的药篮,手托着下巴,正在出神。   他潇洒地伫立她面前,掩饰住眼底的关心,直视着她。   “你来啦!”云映绿没有起身,对着他淡然一笑,小脸上有他非常陌生的无助。   他不顾田埂上的尘埃,学着她,坐了下来,“今天不回府吗?”   “嗯,我今天不小心把皇上绊了一脚,他后脑着地,昏迷了一会,我要留下来观察下他有没后遗症。”云映绿抓起地上的一把泥土,歪着头,西天的霞光落在她的肩头,染得她长长的睫毛都是金黄的。   杜子彬默默地凝视着她,恨不得时光就止停驻,天地间只有他和她,就这样相对着,一直到老。   “皇上有没怪罪于你?”他用了十二份的努力,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没有,不过也算小惊一场。杜大人,你有仇人吗?”云映绿把泥土撒向身边的药园,问道。   杜子彬一怔,“被我判了重刑、死刑的罪人都视我为仇人。”   “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你不必在意。我是一个医生,力所能竭地医治病人,对我医好的病患,我不要求她们对我感恩戴德,只想她们健健康康就好了。为什么我这样的心愿,却得不到别人善意的回报呢?”   云映绿一下午心里都堵得很,古丽和印笑嫣真的有点让她寒心。她不是一个很计较得失的人,但也不想别人对她以怨报德。   “那是因为别人不是你,或许你的存在、知道了某些不该知道的事,让别人产生了恐慌,你无所谓,别人却有所谓。权衡利益,别人为了自保,不会去考虑你是否对她们是有恩还是有仇。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云映绿漠然地笑了笑,“没有,别人怎么样,我不想管了,我只想做个单纯的医生。”   有些话事关人命,不说为好。   “你那件刺客案有什么进展吗?”云映绿故作不经意地问。   “云小姐,你对这件案子好象特别好奇。”杜子彬的声音轻而厉,听的人不寒而栗。   云映绿拎起药篮,“随便问问,我该……去皇上的寝宫送药了。”   杜子彬长臂一伸,接过她手中的药篮,抢先走在她前面。“后天就初九了。”晚风轻轻地送来他的低喃。   “嗯,今天初七,后天初九。”初九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哦,她休息,要去秦氏药庄义诊,还有她要和秦论开诚公布谈一下,以温婉的方式把婚约解除,她对杜子彬提过。   “呃?”云映绿突然停下脚,“杜大人,你对我的婚事好象特别关注?”她学他的口气说道。   “我有提到你的婚事吗?”杜子彬抿嘴轻笑。   云映绿耷拉着头,对,他没有,是自己疑神疑鬼的。“杜大人,竹青说东阳城多的是千金小姐要嫁你,你看中谁了?”   杜子彬的身影在淡淡的暮色中一僵,他愤然回过头,“我……看中谁,要向你禀报吗?”   “禀报用不到,我可以给你提点参考意见,就象你对我的婚事一样,互相帮助啊!”   让他咬舌自尽吧,杜子彬“咚”地扔下药篮,招呼也一打,抬腿就往宫外走去。   “杜大人,你……”云映绿眨巴眨巴眼,她说错什么了吗?   杜子彬拉着个脸,转回身,“还有什么事?”   “再见!”云映绿咽了咽口水,被他脸上的冰冷吓着,悻悻笑道。   杜子彬僵硬地扭转身,恨她恨得牙痒痒的。   真是个木瓜,他在心中暗骂。   云映绿今晚表现不错,不仅替刘煊宸熬了安脑的药,还另外煮了一锅“黑色食品”,用黑芝麻、黑豆、黑米、黑荞麦和黑松子合在一起,熬成稠稠的粥。中医以肾为先天之本,用黑补肾,可达到强身健体,补脑益精。他有这么多的老婆,肾不好,大家都没“性福”,她这个家庭医生考虑周到吧!   用完晚膳,把药和粥分成两个食盒装上,一手提了一个,由小德子陪着,两人一前一后往刘煊宸的寝殿走去,刚走到殿门口,看到里面出来三个人,是印笑嫣和两位宫女,其中一个宫女手上还抱着小娃娃。   小娃娃已三个多月了,呀呀地哼着,很是可爱。   “云太医,给皇上送药的吗?”印笑嫣笑吟吟地走到云映绿的面前,云映绿平静地看着她,忽然听到印笑嫣音量一低,“别以为你仗着太后的宠爱,本宫不知你打什么主意?”   云映绿的手一抖,食盒差点掉地上,她往掌心提了提,“娘娘你在说什么?”   “云映绿,不要把别人都当作傻子。”印笑嫣的声音轻而冷,“一开始你是做个太医,不过,现在你心思想大了。你想独占君心,不惜装疯卖傻,吸引皇上的注意力。真是好笑,就凭你,省省吧,一个卖珠宝的商人之女也想攀龙附凤,哼!”   云映绿缓缓抬起眼,看着印笑嫣艳容如花的美颜,笑了笑,“娘娘,你真的是在意我想不想攀龙附凤吗?”杜子彬刚才的一席话点醒了她,她是慢一拍,但不是个傻子。   “你什么意思?”印笑嫣轻抽一口冷气,问道。   “我的意思,娘娘一定懂。”云映绿轻声回应。   “云太医和爱妃聊些什么?聊得头挨着头?”寝殿门边,刘煊宸长身站立。   ☆、第49章 话说人工呼吸(二)   “云太医在向臣妾夸天蕾公主可爱呢!”印笑嫣微笑着抢先回答,“皇上,臣妾先告退了,你多保重龙体。”   “云太医喜欢孩子?”刘煊宸走了过来,对印笑嫣点点头,不再看她。   罗公公忙不迭地接过云映绿手中的的食盒,挥手让小德子先回太医院。   印笑嫣表情复杂地看了看云映绿,转身走开。云映绿盯着她的背影,看到她自始至终都只顾埋头向前,没有看一眼宫女手中的孩子。   “嗯,我喜欢孩子。”云映绿随着刘煊宸往寝殿走去。“刘皇上,你呢?好象很少见你去看小公主。”   刘煊宸的寝殿是几任帝王居住的,古雅而庄重,从廊柱到墙沿、桌椅、家俱,每一处都雕刻着飞腾的龙。殿里侍候的宫女和太监,也都是有些年纪的,表情都是一式的空白,象一潭死水般。   “朕国事繁忙,没有空理会那些琐碎的小事。”刘煊宸的口气有些生冷。   云映绿本想接过口说孩子成长的过程中,父亲扮演的角色有多重要,当她一抬起头,发现寝殿大厅的入口处还站着一个半百的大臣,眼神犀利,体态清瘦,个子不高。   “这位是左丞相祁大人,这位是太医院的云太医。”刘煊宸为二人作了介绍。   云映绿瞟到他们身后的案几上摆放着几叠奏折,“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她礼貌地问道。   “大胆太医,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自称‘我’,直呼‘你’,不用敬称,成何体统?”   祁左相突然脸一板,眼睛一细,浑身散发出一股阴寒之气。   刘煊宸轻笑地摆摆手,“左相,罢了,云太医是太后相中的,特地从外面带进宫中,根本不懂宫里的条条规规。朕上次为这事和云太医急,太后气得几日不和朕说话。只要讨得她老人家开心,朕不计较这些小事。”   “皇上,有些人是宠不得的,现在不严加管教,只怕日后越来越放肆。老臣听说今日云太医还惊了皇上的龙体。老臣听得,吓出一身的冷汗,慌不迭地就赶进宫中,看到皇上龙体安康,老臣一颗心才款款入怀。”祁左相拱手,低眉敛目说道。   云映绿在一边大睁着眼,小人的嘴脸原来就是长成这个样子啊!对弱小之人落井下石,对强大之人阿谀奉承。   她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以前在医院里只听过,却未曾亲眼见识过。怪不得父亲以前都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惹上小人。   这样的小人却能坐得这么高的位置,刘皇上眼睛不太好哦!   “是谁多嘴多舌,把这些小事说给左相听,还劳左相一把年纪替朕担心。”刘煊宸轻笑摇头,“朕身子骨强壮着呢,莫谈是惊了,就是刺客与朕面对面刀刃相见,又能奈朕何?朕见的这风浪大得去了。左相言重,云太医是个孩子,别吓着太后的宝贝,他能惊着朕,也能替朕医治,哈,朕现在觉得离不开云太医了。”   祁左相干干地一笑,狭小的锐眼扫过云映绿清丽的面容,“老臣听着皇上这话真亲切。皇上刚登基时,也曾对老臣说过离不开老臣,老臣感动的五体投地,发誓倾尽心力辅佐皇上。时光真快,转瞬都五年过去了。老臣老了,老臣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取代了。”   “哈哈,左相真是风趣,你不会在吃一个孩子的醋吧!在朕的心中,左相的位置永远无人取代,朕走的每一步,都离不开左相的相助。”刘煊宸款步走近祁左相,拍拍他的肩,“时候不早,左相也早日回府去,多歇息。工部和礼部经费追加一事,朕会放在心上。罗公公,来,帮朕送送左相。”   “老奴遵旨。”罗公公对着祁左相一脸的笑,“祁大人,这边请。”   祁左相恭敬地向刘煊宸行了个君臣之礼,“老臣告退。”   临出门前,他斜眼看了下云映绿,丢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风。   云映绿接着,眨巴眨巴眼,半天都没琢磨出什么意思来。   “云太医,朕被你这一撞,把地府里的大鬼小鬼都给撞出来了,真是收获不小。”刘煊宸揉揉额头,走向左侧的花厅。   云映绿提进来的两个食盒已经放在桌子上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打开食盒,端下药碗,又把温着的粥盛进两个碗中。   “我已经吃过了,那全部是给刘皇上的。”云映绿笑着对太监说道。   太监动作未停,盛好粥,弓着腰往外慢慢退去,眼睛一直低下俯看着地面。   “他是哑巴,听不见你说的话。”刘煊宸坐到桌边,说道。   云映绿一愣。   “朕的寝殿中只有二张嘴,一张是朕的,另一张是罗公公,其他的宫女和太监,都是又聋又哑,从先皇时就呆在这里面了。现在这里面有了第三张嘴。”刘煊宸抬起头看了云映绿一眼,“朕让罗公公在侧殿给你收拾了间屋子,你以后就住这里。”   “刘皇上,你刚刚不是和那位左相说身子强壮得很,我还要住进来干吗?”云映绿急忙推拒。   刘皇上的热心让她心里毛毛的,他漆黑的眸子中隐含的复杂情绪令她无由地心悸。   “朕既使现在血流如柱,也要装着没事人似的给左相看。事实上,朕此刻仍头痛欲裂。”刘煊宸没有戴皇冠,只束了一根方巾,他解开方巾,向云映绿招招手,“你过来看看你今天做的好事。”   云映绿走近前,扒开他的黑发,脑后真的肿了一块,这一块还没她那天在御书房摔的大呢。她撇下嘴,嘟哝了一句,“我又不是故意的,睡一觉,明天这肿块一定会消。”   话虽这么说,手还是转抚上肿块,慢慢地揉搓着。“真的很疼吗?”她欠身问。   刘煊宸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直直地看着她,“云太医,那个人工呼吸,你……对几人做过?”   云映绿瞪了他一眼,“除了你,没有别人。你不要想歪了,其实今天没必要做人工呼吸的,只是你几个老婆看你一直昏迷不醒,紧张得恨不得把我给吃了,我为了让她们心安,才给你做的。”   “朕不介意。”刘煊宸心情那叫一个好呀!   他盼了千次百次的樱唇,终于让他一尝夙愿,比想像中还要软,还要甜,以至于当时他的脑中空白如洗,全身都沉醉在那种心动如潮的感觉之中。   只愿长醉不愿醒。   当他拥住她轻盈的身子,一次次承受她所谓的人工呼吸之时,他的舌搅动着她的舌,他的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起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反应,全身的血液都向身体的一个部位流去,他气喘,心怦怦直跳,幸好是身着龙袍,无人看得出。真的恨那是在御衣坊,若在寝殿,他会不顾一切地搂紧小太医,把他置身于身下,缠绵悱恻,软语温存。   疯了,疯了,是他太久没有临幸妃嫔才会如此失控吗?   刘煊宸清醒地意识到,不是的,自从在那个深夜,在御书房见过小太医之后,他的脑子一闲下来,就会浮出小太医的身影,他控制不住的往太医院跑,哪怕是和小太医合吃一锅粥、逗几句嘴,为小太医束过发、看着小太医恬静地入睡,他都觉得比做任何事都开心、幸福。   真恨不得以权谋私给小太医封个什么官,理所当然地把她带在身边,与自己寸步不移。偏偏小太医不吃他这一套,一板一眼,非常敬职,除了看病,你想多看她一眼都很难。   他现在暂时还理不清楚这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感情,他所能确定的是目前他想把小太医锁在身边。   现在多好,他生病了,这病还是她闯的祸。   “在朕的头昏没有彻底消失前,你就得在朕的寝殿住着。以后朕的御膳也给你准备一份,起居和朕一起,你去太医院做事,不要坐马车,多方便。”   对,是方便,真的挺替她着想。云映绿不敢苟同地耸耸肩,“刘皇上,你这寝殿象是什么保秘机构,太监和宫女都这样,我若是不小心看到什么,说漏了嘴,会给你惹上麻烦的。”   刘皇上的家太复杂,她最近深深体会到这一点。这不,印笑嫣明摆的就盯上她了,不就是个柿子饼被她发现了吗,她怀疑宫里女子五年不孕,和印笑嫣的功劳分不开。可是那些个怀孕三月的妃嫔,为什么个个都会流产呢?偏偏印笑嫣就身子骨强,挺过来了,蹊跷啊!   还有古丽那个麻烦精,去齐王府诊的一个鬼,等等。   很多事不能深究,她是医生,不是侦探,不需要太强的好奇心。可偏偏诡异的事就爱找上她,真让她哭笑不得。   “云太医,你现在搬进朕的宫中,就没有麻烦再会找上你的。而你,朕最信得过。不要和朕虚情似意的客气了。”刘煊宸取笑道,“怕朕这寝殿不抵你云府的舒适吗?好了,好了,你一会去你房间看看,差什么,让罗公公办去。”   云映绿叹气,刘皇上手中有把刀,刘皇上嘴巴比别人大,除了屈服,别无他想。   “刘皇上,你这肿块明早一定会消。至于头昏,有可能是工作疲劳所致,和我没多大关系。我可以在这里暂住几日,你能不能给我个确切的期限,我要告诉下我爹娘,不然他们会不放心的。”   “云太医,你现在呆在外面也不安全,你爹娘那边,我会让杜尚书去知会一声。对了,杜尚书和云太医原来是邻居呀!”   云映绿讶异地点点头,“他告诉你的吗?”   “朕那天在你家门前才知道。他说你们之间有个难言之隐,是什么?”刘煊宸问道。   “既然是难言之隐,那就是无法启口的。”云映绿有些好笑,杜子彬怕是要面子,不好意思说出他们曾有婚约之事,“这事,皇上还是亲自问杜大人好。我说不太方便。”   刘煊宸知道杜子彬父亲也是个生意人,猜想可能和钱财有空,没再追问。“云太医,你虽然不入朝为官,但因为朕,你现在也被有心人盯上,好好地呆在朕的身边。”他忽然放低音量,“你乖一点,朕答应把《神农百草经》借给你看看。”   “真有这本书。”云映绿一下来了精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灼灼生辉。   “朕当然有了,不过,要看你的表现。”刘煊宸笑得诡诡的。   “比如?”说到医书,云映绿心中就象被猫挠着,痒痒的。   刘煊宸拉低她,俯在她耳边,刚想说话,罗公公小跑地从外面进来了。   “皇上,皇后娘娘省亲回宫了。”   刘煊宸一怔,放开云映绿。   不是说一月吗?这才走了不到三天呢,还挑夜晚回宫,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云太医,你先歇着,朕去中宫看看。”刘煊宸大步往外走去。   云映绿手托下巴,长睫扑闪扑闪,瞧刘皇上步履如此稳健,身形这般毛笔直,讲话中气十足,精神旺盛,头应该不昏了吧!   ☆、第50章 话说有一种爱叫成全(一)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间共说相思。   诗人盛称牡丹的诗很多,虞曼菱却只喜欢才女薛涛的这首《牡丹》。   她是四月生的,生的时候恰逢牡丹盛开。   牡丹,是公认的“百花之王”,花大色艳,给人的感觉就是雍容华贵,富丽端庄。牡丹花,美丽、浪漫,茁壮、独立,注定了它一生的华贵多姿。   芍药妖艳靡弱,没有贵族气质;芙蓉虽然清高,却又少了点热情。只有牡丹才是国色天香。白居易曾这样说“花天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开之时,满城若狂。   虞曼菱的出生,也让虞府举家欢喜。她的命运也应了牡丹花语,在青春正靓之时,进宫成了百妃之冠,是名幅其实的“花中皇后”。   可能是自幼在相府长大,皇宫的权势和富华,并没有带给虞曼菱多少喜悦,她心中盼的只不过是那一份“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间共说相思”。   虞曼菱是虞右相的掌上明珠,人虽嫁进宫中,但她住过的绣楼还完完整整保持得和她在府中时一模一样,就连她爱点的檀香、常用的丝帕都和从前一般,每天换新,贴身侍候的丫头日日把她的书案和瑶琴擦得锃亮,当她跨进绣楼之时,一瞬间就好似回到了少女时代,她还是虞相府中人人疼爱的曼菱小姐。   绣楼建在后花园,四周种满了各式的名贵牡丹。牡丹一批开谢了,新的一批又正竞相绽放,满楼飘荡的都是浓郁的花香。   她未出阁时穿的衣裙一件件熏好了挂在衣橱中,书案上的笔墨纸砚,爹爹又换了新的了。床上的锦被一掀,阳光的清香味扑鼻而来,虞曼菱惬意地闭上眼,缓缓坐上床沿。   皇宫再好,她觉得还是抵不上虞府。   她一直觉得她非常的幸运,自小,有两个兄长疼爱——煊宸和晋轩,还有两位母亲——虞夫人和万太后。虞夫人自不必说,万太后在朝中是让许多大臣忌惮的,刘煊宸顺利登基,离不开万太后的功劳。但这样一位精明世故的太后,对她却是无比的疼爱,是真的从心里发生的那种喜爱。她小的时候去宫里,万太后亲自为她梳发、亲自喂她吃饭,她午睡时,都是睡在万太后的怀里。   是因为太幸运了,连上天都妒忌了,才在她的姻缘上设了许多障碍吗?   虞府中有许多家人都不敢看晋轩的那张脸,但她不怕,她爱抚摸那张凹凸不平的脸,那一只眼中默默流淌的温柔让她心折不已。无由地,她就觉得晋轩原先的一张脸一定很英俊。她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她要为晋轩生一个男孩子,象晋轩的男孩子,那样就可以知道晋轩原来长什么样子了,晋轩也就没有遗憾。   但似乎这象是她的一厢情愿。   虞曼菱轻轻叹了口气。   她一回到虞府,就看见了晋轩要娶的那位女子。女子叫杏儿,很简朴的一个名字,长相也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粗壮。常年在海边,风吹日晒,面容黑红,肤色健康,笑起来牙齿特别的白。因没什么出过远门,见人有点怯怯的,总躲在晋轩的身后。   这样的女子,虞府随便一个使唤丫头走出来,都比她漂亮、端庄十倍,与虞曼菱相比,简直就是天上的云与地下的泥了。   可是虞曼菱却很羡慕很羡慕她。   晋轩待杏儿特别的温柔,带着她在府中前前后后的参观,给她讲解每一间楼阁的用处。坐在一起用膳时,他给她布菜。有时杏儿没吃过的菜肴,他会先示范给她看,一点也不会让她成为下人们的笑柄。他让总管请来东阳城有名的裁缝,给她做衣。他甚至还把她安排住进他的院落之中。因为杏儿不太听得懂东阳话,而她说的话,除了晋轩,别人也听不懂。   晋轩对杏儿如此看重,下人们自然也不敢慢待。虞右相和夫人只是对坐着叹口气,关于他的婚事,他们没有一句多语,一切尊重晋轩的意思。   虞府上上下下都在为晋轩的婚事忙碌,可是却一点都透不出那股子喜气。   虞曼菱把这一切默默看在眼里。   晋轩对她不是不亲切的,只是不如少年时,这亲切中带了疏离。他礼貌地陪她在后花园走走,但不一会,他就说要去看看杏儿,毫不迟疑地从她身边走开了。   回府省亲的第一夜,虞曼菱睡在绣楼中,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忽然间,在宫中积蓄的所有勇气和谋划都让她变得不安,胸口郁闷得像是堵了块很大的石头。   她感到关于她和晋轩之间的一切,都似乎挽回不了。眼睁睁地看着情缘流逝,却无能为力。   刘煊宸教她讲的那些话,可能没必要启口了。   晋轩是真的爱上了杏儿,他对着杏儿会笑,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愉悦。   杏儿不知是羞涩,还是别的,对晋轩总露出一幅恭敬的神情。   她要去破坏那份美丽的情感吗?   她要去伤害那么一个无辜的纯朴女子吗?   也许从她嫁进皇宫的那一天起,她和晋轩之间就没有缘份了。她自以为是的等待五年,她没有变,但晋轩怎么会不变呢?   一边是别人景仰的母仪天下,一边却是深夜落泪的孤冷寂寞。   她要的原本是那么简单,在月华如水的夜里,偎依在晋轩的怀里,共对一园牡丹,可以轻笑,可以私语,可以呢喃,可以温存。   而现在,五年前,她独自站在这楼中,凝视着不远处的晋轩的院落。五年后,她依然独自站在这楼中,凝视着。   两行泪,流出她的眼底,在这无人的深夜里,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流露自己的脆弱。   一颗心,在暖暖的春夜,凝冻成冰。   隔天,虞曼菱陪着娘亲话了会家常。虞夫人对虞蔓菱非常的疼爱,可这疼爱中因为她的身份多了许多敬畏。虞曼菱一肚子的郁闷,对着娘亲也不敢说出口,她怕吓着娘亲。   所有的一切,只能自己咀嚼、消化,再生生地咽下。   这一天,虞晋轩不在府中,他带杏儿去慈恩寺进香了。因为没有他,府中空荡荡的。   虞曼菱象具幽魂在府中飘着,第一次,她感到自己象个陌生人。   第三天,午膳过后,府中有两个丫头在放纸鸢,杏儿没见过,好奇地追着后面看着。虞曼菱坐在曲廊中绣一方帕子,虞晋轩站在廊外。侍候的佣仆们不知因为什么事,都走开了,园中只留下他们二个。   曼菱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放下绣匾,抬起头,盯着晋轩的背影,她深呼吸一口,鼓起勇气喊道:“大哥!”   虞晋轩回过头,眸子掠过一丝痛楚,但转瞬即逝,虞曼菱没有看到。   虞曼菱站起身,靠他近一点,温婉的丽容因为紧张而有些发红。   “大哥,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她咬了咬唇,“这五年,我和皇上其实……”   “曼菱,”虞晋轩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和皇上非常恩爱,这是魏朝人人都知道的事。”   一瞬间的死寂,虞曼菱痛得心都象碎掉了。   “大哥,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出来,其实你心里面很清楚我对你的心是不是?大哥……”   “我知道在曼菱心中,一直当我是尊重的兄长。”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把你当作兄长。皇上才是兄长,大哥是我喜欢的人。我喜欢大哥,已经很久很久……大哥,不要成亲,等我……”   “曼菱,闭嘴!”虞晋轩狰狞的面容因为生气而显得更加可怕,“你说的话,大哥什么也没听到。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哪能说不成就不成,你把大哥当什么,又把杏儿当什么?现在对于大哥来讲,杏儿是我挚爱的女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来伤害她,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们。而曼菱,你更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孩子气了。我该去看看杏儿了。”   “大哥……”虞曼菱叫住虞晋轩,泪水控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你真的很爱杏儿,你感到现在你很幸福吗?”   虞晋轩背过身,闭上眼,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大哥,忘记我所说的蠢话,祝你们幸福。”说完,曼菱捂着脸,向绣楼跑去。   一行泪水从虞晋轩的眼中悄然滑下。   她终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做不到没事人似的,看着心爱的人与别的女子成亲。她选择了逃避。   不管父母怎么挽留,不管已近黄昏,虞曼菱坚持要回宫。   除了虞晋轩和杏儿,全府的人都出来送行。   虞曼菱凄楚地张看着晋轩的院落,黑漆漆的,不见一丝灯光,她黯然收回视线,上了龙辇。   谁说牡丹国色天香。   惆怅阶前红牡丹,晚来唯有两枝残;明朝风起应吹尽,夜惜衰红把火看。   龙辇缓缓地驶出虞相府,虞曼菱是一路掉泪到皇宫。   这边院落,虞晋轩呆呆地枯坐在窗边的木椅中,眼中噙满了泪水。   杏儿在屋角瑟缩在一团,双手捂着眼。屋中没有点灯,将军爷坐在那里,窗外的月光穿射在他那张脸上,阴魅如厉鬼,她白天看着都觉得害怕,莫谈这漆黑一团的夜晚了。   “将军爷,让我出去,好不好?”她哭求道。将军爷给了她家一大笔银子,说只要她陪着演一出戏,她才壮着胆随将军爷上了京城。有了那一笔银子,她就可以置办丰富的嫁妆,和心爱的阿水哥成亲了。   虞晋轩缓缓闭上眼,“再等一会。”龙辇刚离开虞府,曼菱一定还在回头,他不能让她看到他脸上的泪,他更怕对着她的泪容,他会心软。   而他是如何如何也不能被曼菱心动的。   在他十岁的时候,他就知道曼菱只能是妹妹,曼菱大了是要给煊宸做王妃的,他今生今世是不能喜欢曼菱的。   ☆、第51章 话说有一种爱叫成全(二)   刘煊宸一走上中宫的花径,抬起头,看到中宫的殿阁上几盏宫灯在夜风中摇晃,虞曼菱常呆的书房里也亮着灯,隐隐还有琴声传来,心中不禁一喜。曼菱乖巧、内敛,喜怒很少放在脸上,一切都是默默捂在心怀融化,他们认识太久,才会从一些细微的小节上察觉到她的心情。   曼菱不开心时,总是独自坐在黑暗中,会流泪,会叹息。   曼菱开心的时候,爱弹琴,轻声吟唱,嘴角噙着丝丝的笑意。   跟在后面的罗公公扯开嗓门,准备大声通报皇上驾到,让宫人列队迎接。刘煊宸朝后摆摆手,示意罗公公噤声。   他含笑踏上台阶,走向书房,眨眨眼,有些怔住了。   满玉捂着脸站在外面,泪水不住的从指缝间沽沽外流。   从半掩的房门往里瞧,曼菱坐在琴架前,手抚瑶琴,琴弦上沾满了大滴大滴的晶莹水珠,地上,一把新剪的发丝散落着。曼菱神情平静,唯有泪水无声的滑落。   刘煊宸挥挥手,让罗公公和满玉都退在外面去,他轻声走进书房,把门带上,坐到琴架的对面,握住放在瑶琴上的一双手。   指尖冰凉,微微在颤抖。   “皇上,这么晚还没歇息吗?”虞曼菱抬起泪眼,含泪轻笑。   “曼菱,晋轩还是那么不开窍?”多年的友情了,她什么心思,他一眼就看得出。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让集万千宠爱的曼菱落泪。   虞曼菱抽回手,从怀中掏出丝帕,拭去脸上的泪水,“皇上,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以后,臣妾就在这宫里好好地陪着你,陪着太后。你快点生位小皇子,臣妾亲自带、亲自教育,一定会让小皇子比皇上还要出众百倍。你信吗,臣妾会做一个好娘亲的。”   刘煊宸拧了拧眉,温和地说道:“朕信,曼菱做什么都会是最好的。告诉朕,你真的都和晋轩说清楚了吗?”   “皇上,你是不是觉得曼菱不配做你的皇后,才一个劲地把曼菱往外推?”虞曼菱故作轻快地戏谑。   刘煊宸叹气。   曼菱看来真的伤心了。“傻瓜,那张脸到底有什么可在意的!”他站起身,低吼道。   “皇上,不是那张脸,而是他的心有所属。他现在很幸福,很快乐,是臣妾从未见过的。不要再打扰大哥了,就这样吧。从小到大,因为那张脸,他幸福的时光不多,现在,终于有一个人能打开他的心门,让他真正的感到生活的趣味,虽说那个人不是曼菱,可是曼菱已经知足了。”虞曼菱幽幽地看向外面,看向那个她看不到的远方。   “朕不信,除了曼菱,他还会为谁打开心门。”刘煊宸就这么笃定。   虞晋轩性子低沉、温厚、少语,但他们之间却出奇的有灵犀,晋轩喜欢曼菱,隐藏得那么深,他一眼就看得出。晋轩对曼菱的疏远、淡漠,其实无非就是因为那张被毁容的脸和跛着的脚,让晋轩自卑,让晋轩认为配不上曼菱,为此,他才远远避到东海。   “皇上信不信都不重要了,臣妾二十六岁,不是做梦的小姑娘,该醒醒了。”虞曼菱捡起地上散落的发丝,“当臣妾剪去这把发丝时,也把对大哥的情意全部剪去了。以后,臣妾心里不装谁了,全心辅佐皇上、孝敬太后。”   “唉!”刘煊宸真的不忍看曼菱脸上那悲绝的痛楚,他闭了闭眼,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身后,琴声又起,幽远忧伤如哀鸣。   云映绿向来胆子很大,可不知怎的,住在刘煊宸的寝殿,让她觉得象在太平间里值夜班,处处透着阴森和诡异。   静,实在是太静了。   寝殿出奇的宽敞,太监和宫女个个都象孤魂野鬼在宫里飘着。他们经过的时候,让你似乎是一阵阴风刮过。你感到寒意,抬起头,突然看到眼前站着个人,而这个人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不会吓死,至少也得半天呆在原处,心怦怦乱跳,手脚冰凉。   她的房间布置得很男性化,帐幔是青色的,丝被也是,家俱是原先房间的老古董,暗红的油漆散发出岁月的沧桑。她和衣坐在床上,不敢躺下,更别谈合眼了。   她也在太医院睡过,可就没产生过这种怯意。太医院外面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在虫在墙角叫着,睡在外面的小德子会说梦话、打呼噜,那些个声音,听着听着,她就睡得香香的。   明明都在皇宫,差别怎么这样大呢?   她若在这里住个十天半月,只怕神经会崩溃。   “云太医,快起来,和朕出去一趟。”房门“咚”一声推开,刘煊宸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刘皇上,你进人家的门都不敲一下吗?”云映绿反感地翻了翻眼。   刘煊宸一愣,“朕进任何房间都不需敲门。”皇宫是他的,魏朝是他的,全天下的百姓是他的臣民,他贵为天子,进哪个房间,都是他们的荣幸。   “不要把我和皇宫中其他人相提并论,我是你的客人,这房间现在给了我,就要尊重我。想进来,必须要得到我的允许。”云映绿从床上下来,理理衣衫,很严肃地说道。   她又扭过头对外面眨巴眨巴眼的罗公公说,“明天请帮我的门上加把锁,这门不锁上,我不敢睡。”   刘煊宸哑然失笑,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世上有不经允许他进不了的房间,“云太医,难道你有什么秘密是怕朕知道的?”他玩味地勾起嘴角。   “有秘密的是你这皇宫,个个都神秘莫测的。”云映绿嘟哝着,“又有什么病患要我出诊吗?”   刘煊宸一拍额头,和她一逗嘴,他把事给忘了。“嗯,有病患,快随朕出宫。”   又要出宫,云映绿蹙了下眉头,看外面黑团团的夜色,“我先去太医院拿个医箱。”   “不要,你先过去诊断下,治疗不会一会半会就能好的。”   “不会又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病人吧?”她挑眉。   刘煊宸笑笑,“有点莫名其妙,但朕知道你能治。”   “希望如此。”云映绿无力地哼哼。   刘煊宸起身,接过罗公公手中的一件披风,亲手替她披上,“那我们现在走吧!”   他一下子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出了寝殿。   月朗星稀,春夜如诗。   刘煊宸心中发急,脚下的速度很快,云映绿身上的医袍又宽又长,一时没注意,脚下有些趔起,差点绊倒。   刘煊宸的步履稍稍放慢了一下,右手一抄,将她的纤腰揽入怀中,低头俯看到她粉柔的樱唇,他不禁又想起她说的“人工呼吸”了,不过,这次,他有点想对她实施“人工呼吸”。   “皇上,马车已经备好了。”罗公公走路也没声音,一阵风飘了过来。   刘煊宸佯装替云映绿理理披风,抬起头,恼恨地对罗公公瞪了下眼,罗公公老眼昏花,没有接住他冷冷的视线。   马车上仍是那天去齐王府的四个侍卫,不过,车里这次没有杜子彬。   车速很快,在午夜的大街上飞奔,不到一刻,就拐进了一座门前立着两个石狮子的高宅大院。   门倌举着灯笼一走近,侍卫举起手中的腰牌,门倌大惊,忙不迭地打开大门,马车直直地驶了进去。   刘煊宸扶着云映绿下车时,院中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   “虞右相、虞夫人、虞将军平身吧!”刘煊宸抬抬手,用与生俱来的平和语气说道。   云映绿站在他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空气中有浓郁的花香,亭台楼阁比云府还要多,庭院也要大,是虞右相的家,不就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吗,她正巡睃着,目光戛地对上一道纳闷的视钱,呃,海盗船长。   这不是那天在曼菱宫里的小太医吗,虞晋轩也在看她。   虞右相不知道皇上深夜微服来府中有什么事,心惴惴的,脸色很沉重,心中能想到的就是朝庭出了什么大事。   刘煊宸一脸笑吟吟,温和地请虞夫人先去歇息,他只是随便来虞府窜个门。   全家人这才松了口气,家仆们散去,虞夫人慈祥地打量了刘煊宸几眼,恋恋不舍地回后院歇息去,虞右相和虞晋轩陪着刘煊宸坐下喝茶,云映绿也享受着贵宾的待遇,坐在一边品香茶。   这一屋子的男人,个个嗓音洪亮,神清气爽的,病患不在这里面吧!   “听说晋轩马上要办喜事,家里都忙得差不多了?”刘煊宸抿了两口茶,合上茶盖,随和地问道。   虞右相拱起手,“谢谢皇上惦记,该准备的都差不多了,日子定在十天后。”   “那朕能见见未来的将军夫人吗?”   虞晋轩疤痕纠结的面容一痉挛,“皇上,微臣的妻子乃是乡野女子,没见过世面,不懂礼仪,就别惊着皇上了。”   刘煊宸笑笑,也不坚持,他转过身,对埋在茶碗中的云映绿叫了声,“云太医,过来,替虞将军看看脸上的疤痕,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让虞将军恢复到原先的面容。”   云映绿一口茶含在嘴里,听刘煊宸突然发话,差点没呛着,她正要发话。   厅内另有两个人一起跳了起来,“皇上,万万不可。”   刘煊宸微闭下眼,“两位爱卿,有什么不可的?晋轩能治好这张脸,让朕也见见晋轩原先的模样,成亲那天,晋轩也可以扮得帅帅的,神气一回。”   “皇上,微臣习惯了这张面容,不需要作任何改变。”虞晋轩恢复了平静,缓缓坐下说道。   虞右相上前几步,面色紧绷,“皇上,晋轩这张脸,老臣多年来,遍请大江南北的名医,无人能治。老臣多谢皇上的关心,老臣已不寄予任何希望了。男子汉大丈夫,在意的是才干壮志,而不是面容长相。”   “右相,你怎么能说这么丧气的话呢?男人的面容是不重要,可是晋轩这些年来受这些疤痕的困扰还少吗?阴雨天会痒痛,夏日炎炎时,不一小心还会发炎,走到哪里,别人都会吓得逃之夭夭。朕也不是以貌看人,没有办法就算了,可现在云太医能治这病啊,为什么不试试呢?”   云映绿在一边猛吞口水,她不是会说大话的人,有说过她会整容吗?她是妇产科医生,不是整容医生啊!   刘皇上实在太瞧得起她了。   “皇上,微臣一成亲,马上就要回东海,似乎没有这个治疗的时间。”虞晋轩沉吟了一会,又说道。   虞右相忙着符合,“对,对,晋轩应以国事为重,不要为了一张面皮而误了正事。皇上,不敢有劳云太医了。”   刘煊宸温和的笑意一点点褪去,狭长的龙目微微细起。   “皇上,微臣的未婚妻也习惯了微臣这张脸,如果突然改变,微臣怕……她会嫌弃。”虞晋轩又补充了一句。   “哈哈,晋轩,向来只听说女子嫌弃丑男,不听说有人还讨厌夫君长得英俊的。晋轩,你不会是因为别的原因不愿医治这张脸吧?”刘煊宸打趣地倾倾嘴角,但话中有许。   虞晋轩壮硕的双肩一颤,他凛然抬起头,“皇上,微臣誓死为皇上尽忠尽孝,但请皇上还是尊重微臣的一些小小意愿,微臣不愿对这张脸有任何改变。”   “皇上,你也知晋轩这张脸是晋轩心头的痛,现在这痛已经慢慢愈合,请皇上不要再往痛处戳了!”虞右相不知怎么,突然情绪激动起来,眼中竟然泛起了泪光。   刘煊宸心中强烈的一震,“如果朕执意要医治呢?”他冷冷地问道。   虞右相和虞晋轩愕然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刘煊宸。   “皇上,那么请赐微臣一死吧!”虞晋轩突然双膝跪地。   厅内一片死寂。   每个人都被这局面傻住了,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僵局。   “刘皇上,我能说话吗?”云映绿摸摸鼻子,很不自然地站起身。   “讲!”刘煊宸轻吁了口气,欣喜还带了个不会太懂眼头见色的人跟在后面。   云映绿走到虞晋轩面前,细细端详了下他的面容,良久,才转过身,“刘皇上,其实你们刚才那一番的争论没有任何意义。”   “呃?”三个人全讶异地看向她。   “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不是天上的神仙。虞将军脸上这伤疤是陈年的老伤,早已深入皮肉,深入骨髓,与神经、血管融在一起,已经过了最佳的医治时间,现在除了神仙,是没人能让这张脸恢复到原先的面容的。”   厅内,有二道明显的呼吸放松了下来。   “你……你那天不是说给袁淑仪把刀疤削平,可以和原先的皮肉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你在骗朕?”刘煊宸脸上真是挂不住,恨铁不成钢地斥道。   云映绿点点头,“对,我是那样说的,也治好了袁淑仪的疤,你现在去看,就辨不出什么痕迹。可是,那个刀疤和虞将军这疤痕的性质是不同的,袁淑仪的刀疤是新伤,又在背后。背后是大片平整的皮肉,伤又新,好治。而虞将军的疤痕是在脸上,连着鼻子、眼睛、嘴巴、人中,神经纵横,血管密布,执意要医,只怕医出来的这张脸比现在这张脸还要可怕,弄不好还会伤到五官。”   真是个会讲大实话的云太医!刘煊宸难堪地叹了口气,“没想到治个疤痕,还这么复杂,朕太心急了。”   “不管是哪种学科,都是博大精深,所谓隔行如隔山,刘皇上那样理解,也很正常。”云映绿温和地对刘煊宸笑笑,非常体贴。   刘煊宸呕得真的想吐血。   “晋轩,你起身吧,朕本来想办件好事,没想到……”   虞晋轩没有急于起身,而是极为郑重地给刘煊宸叩了三个头,“皇上待微臣的心意,微臣懂。皇上,人的命运,上天早有注定。我们只有遵从,不可拂逆。”   刘煊宸亲自起身,扶他起来,“晋轩,你我多年的朋友,不需要讲这些。朕有好心却也没办成好事。唉!”   虞右相背过身,悄悄地拭去眼中的泪水。   没治成病,大半夜的,不太适合再呆下去。刘煊宸告辞,虞晋轩陪着他慢慢地走向马车。   刘煊宸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晋轩,你的心结何时能解呢?”   “皇上,微臣的心结很早前就解了。”   刘煊宸苦笑,“晋轩,有时候人不能太大度,该自私的地方要自私。你以为替别人着想,其实那也是一种伤害。”   虞晋轩仰起头,无语。   马车缓缓驶出虞相府,刘煊宸背倚着车身,云映绿坐在他对面。   两人之间,呼吸可闻。   “云太医,和朕说实话,那张脸真的没办法治吗?”刘煊宸低声厉问。   ☆、第52章 话说有一种爱叫成全(三)   “刘皇上,”云映绿搞不清楚刘煊宸问这话的真正用意,她停顿了下,“你现在头不晕吧?”   “你以为朕在说糊话?”刘煊宸在黑暗里哼了一声。   马车此时,刚好走到大街的一个拐角处,不知是谁在路正中放了块大石,车轮撞上大石,车颠簸了下,差点翻倒,云映绿没坐稳,一下跌到车厢底,刘煊宸一把抄起她,侍卫在前面向刘煊宸告了下罪,车又缓缓地往皇宫驶去。   刘煊宸直接就没松手,防止云映绿再滑倒,把她安置在身边的位置上。   “刘皇上,虞将军那张脸,目前的医疗水平是没办法治的,再先进个几百年或是一千年,想治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就连眼球也能给他栽个新的进去。”不知道魏朝是公元几几年,离二十一世纪具体的差距是多少,估计不会超过一千吧。在二十一世纪,依韩国与泰国的整容技术,虞晋轩那张脸想整成什么型都行。   “你这不等于没说吗。”刘煊宸瞪了她一眼,虽说她看不见。   “我有回答呀,而且讲的是事实。不过,刘皇上,你不要依着你的权力强人所难。不管是什么治疗,都必须尊重病人的意愿。你觉着那张脸惨不忍睹,可是人家能接受呀!”云映绿喝了一晚上的茶,耳朵可没闲着,该听到的都听到了。   “你懂什么,云太医,”刘煊宸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臂环住她的肩,头搁在她的颈间,“那张脸不医好,晋轩的心结就解不开,心结解不开,我们三人将永远受着煎熬。”   今晚,不知怎的,压在心底的一些东西蠢蠢欲动,他渴望能向一个人倾诉,诉说这登基的五年,他心里的一些酸楚和说不出口的痛苦。   “你们三人?”云映绿长睫扑闪了几人,“都谁和谁?”   刘煊宸咬了咬下唇,扫过车帘外坐着的侍卫,“一会到寝殿,咱们再说。”现在,先让他靠着这个纤细的肩休憩一下吧!   这幅肩如此的单薄,如此的纤弱,一依着,他会觉得放松可信赖,就知道这幅肩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不会抽走。   云映绿很习惯被别人依赖。   手术前,别人的情绪波动都很大,不管是多大年纪的女子,那个时候胆怯、无助就象个孩子,她通常会坐到她们床头,和她们聊天,让她们放松,她们不由自主地会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微笑,温柔地微笑,语气亲和。   刘煊宸个头很大,身体的重量也不轻,她有点吃不消,但她没有动,手一返,以小小的手掌反包住刘煊宸的大手,不紧不松地握着他的。   马车进了皇宫,已近凌晨。   罗公公在寝殿门外把脖子都仰酸了,看到二人,急忙迎上前。刘煊宸没有让云映绿回房间,而是拉着她进了自己的卧房,罗公公也不讶异,送进两杯参茶,带上门,退了出去。   刘煊宸的卧房其实就象个办公室和体息室,桌案上永远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床前的柜子还放着一叠奏折。   一杯参茶见底,刘煊宸一直灰暗的神色稍微好转了些。“云太医,你上次为皇后检查,发现什么吗?”真奇怪,这些隐秘的心事,对着小太医说起,一点也不容易。   云映绿愣了下,“皇后的身体很好,发育也好,没什么异常。”   刘煊宸轻笑,“云太医真不是个多嘴的人,你会不会对什么事感到好奇?”   “有啊,那本《神农百草经》,你藏在哪里呢?”   “哈哈,”刘煊宸大笑摇头,“那个朕以后会满足你这个心愿的。云太医,皇后的闺名叫曼菱,和晋轩是义兄妹,皇后心里一直深爱着的一个人,就是晋轩。而晋轩因为那张脸,一直觉得自已配不上曼菱。他的脸一天不治好,就不会接受曼菱。”   “打住,打住,”云映绿瞪大眼,突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刘皇上,皇后是你的老婆,你要……把你的老婆送给别人吗?”她冲上前,温软的小手印上他宽阔的额头,不发热呀!   刘煊宸苦涩地倾倾嘴角,“朕和曼菱是兄妹情,是假夫妻……”   “那为什么结婚?”   “太多太多的缘由,我们有非结不可的理由。可是朕一直想曼菱和晋轩能够真正走到一起,恩恩爱爱地过下去。”   “刘皇上,你怎么会这样大方呢?”云映绿可怜的脑袋又要撑破了,这太不可思议了,“你不喜欢皇后吗?”   “喜欢呀,在曼菱还是小姑娘时,朕就知道曼菱爱的人是晋轩,晋轩也爱着曼菱。朕对曼菱的喜欢就是一个兄长对妹妹般的喜欢。”   云映绿收回手,徐徐退回椅子上,小脸挤成一团,手托着下巴,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刘煊宸。   “晋轩马上要和一个渔村姑娘成亲,曼菱等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到等到了这结果,她绞了发,心如枯灰,一直在哭,朕看得不忍,这才带你去虞相府替他治脸,希望能够阻止这事。曼菱和晋轩幸福了,朕也就快乐了。”刘煊宸仰起脸,深深的呼吸。   “刘皇上,你也蛮傻的。”一心想成全自己的老婆和自己的大臣,这样的刘皇上得要有一幅怎样博大的胸襟呀!   “云太医,古书上不是说过薄情最是帝王家吗?名为父子、兄弟,其实都是一个个个要你全心设防的强敌。你不能有一丝丝的松懈,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朕长这么大,唯一的快乐回忆就是和晋轩、曼菱在一起的日子。他们二个是朕最要好的朋友,可以放开心怀、无拘无束、平等相处的朋友,他们胜过朕的臣子、兄妹,朕非常非常珍惜他们,也想珍惜我们之间难得的友情。朕坐上这皇位,是踩着鲜血和阴谋上来的,有着许多惨痛的不堪回首的往事。朕治理这江山,让百姓安居乐业,边境安宁,国家繁荣昌盛,这样的目标,朕一点点地达到了。可是朕最大的目标就是想能给自己最珍惜的人带来幸福。可是,今晚,云太医你的一席话让朕觉得这么目标想要实现是多么的难。”   刘煊宸俊美的双目泛起一丝自嘲,“朕枉为天子,有许多事也是无能为力的。”   云映绿不发一语的,依然凝望着他,小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   “怎么了,小太医,被朕的话惊到了?”刘煊宸耸耸肩。   “刘皇上!”云映绿突然站起身,冲了过去,宽慰地抱了抱他,他还没感触到她身子的轻松,她已经松开了,“对不起,我的医术没那么高明,我也巴不得我有一双起手回生的神手,可惜我没有。那现在,皇后和虞将军一点希望都没有吗?”   刘煊宸沉痛地点了点头。   “刘皇上,你不必太难过。也许他们两个觉得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就已经很幸福了,至于他们俩之间的事,是他们没缘份,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埂在心里。”云映绿真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一席话。   “朕和你说了这一会,心情已经好多了。”   云映绿一听,欣慰地一笑,自责的心情也轻了一点。   “那刘皇上,好象天都快亮了,你抓紧时间补个眠吧,晚安!”她转身准备回房。   一双长臂突然从她的身后环住她的腰。   蓦然间,她的呼吸都象停止了。   “朕不是第一次抱你了。”刘煊宸的声音含含糊糊地从她的耳后飘过,“每次一抱你,朕的心跳似乎都不一样了。云太医,你说这是什么症状?”   “因为我是个医生吧!”很多人站在医生面前都会紧张,妇产科的医生尤其让人害怕,有许多就医的女子一走进妇产科,吓得两腿发抖,连迈步的力气都没有,气喘脸白,就差瘫倒在地。   “也许有这一点的缘故。但朕觉得,云太医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气质让朕信赖、让朕忍不住的想靠近。”   云映绿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好好说话,可刘煊宸的手指扣得更紧了。   “和云太医一起,朕自然地会轻松,会快乐,会忘却朕是一国之君,放下许多设防,享受到一个普通男子的愉悦心情。云太医,也许朕……真的要把你一辈子锁在朕的身边,你不知不觉已经成了朕也想珍惜的一个人。”   这一句话像圣旨,又像是誓言,让云映绿听得云里雾里,盘旋个不停。刘皇上是想她终生为他服务,还是要她做他的朋友?呀,两个都有点难度,她现在还想着辞职,至于做他的朋友,她不认为她和他之间有什么共同的语言和爱好。   “刘皇上,这真是我的荣幸。休息吧,好梦!”云映绿碰到不知如何应对的话题时,通常会绕道或保持沉默。   刘煊宸双肩耷拉着,目送她走进她的房间,关上门。   他刚刚那一句真挚的内心剖白,她就给了他这么个不卑不亢的态度,以示清高吗?换作别人,早匍匐到他脚下,感动得痛哭流涕了。   他对小太医的珍惜之情,和对曼菱和晋轩是不同的,他能大度地促合曼菱和晋轩,可是小太医,他是想锁在身边一辈子。   小太医听懂他的意思了吗?   百分之百没有。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东西,还好梦呢,能睡着就不错了。   ☆、第53章 话说相思是一种病(一)   人真的好奇怪,心里面若放着一个人,哪怕隔了多少年,隔着千山万水,都能一天地撑过来,想起那个人,整个身心都是暖的。突然有一天,心里面的那个人搬了出去,即使天天见着他,身体却象被挖了一个大洞,空荡荡的,所有的精神在一瞬间崩溃,再没有支撑下去的信念。   隔天,虞曼菱就病倒了,发着高热,满嘴糊话。   虞曼菱这样的女子,自小到大,犹如娇养的花朵,金钱、地位,别人奋斗一生的东西,她举手可得,不知道什么叫烦忧。   这世上,唯有爱情能主宰她的情绪。   对于她来讲,活着就是为了爱情。爱情就是她的一切、全部。   现在,爱情没了,她的人生就没任何意义。   抚了一夜的琴,也哭了一夜,身和心都透支,怎么能不病?整个人躺在牙床上,蜷缩成一团,高热到神智不清。   万太后从万寿宫赶过来,又是求菩萨又是让找太医,摸着虞曼菱的小脸,急得眼眶都红了。刘煊宸要上早朝,过来匆匆看了一眼,把云映绿留了下来,就去议政殿了。   驻守在北朝边境的袁大元帅今日回京,有许多事要向他禀报,事关边境军事,他不能不去。   云映绿替虞曼菱诊了脉,开了贴退烧的药剂,让小德子熬了送过来。但虞曼菱不是很配合,药根本喂不进去,似乎她宁愿病着。   云映绿不得不给她扎了一针,让她陷入深度睡眠,然后给她实施物理疗法,在她的脚心和手背、一些重要的部位,涂试酒精和冰块,让她自然退热。   擦拭了两遍之后,虞曼菱终于安静地睡熟了,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额头处开始渗出汗珠。   云映绿轻吁了口气,走出房门,想叮嘱小德子再去煎点提神的药剂。发过热之后的,人的体质特别的虚。   “皇上昨晚有没到皇后宫中留宿?”云映绿看到万太后把满玉叫到一边问话。   她本能地缩回了身子。   “皇上昨晚来过后,又走了。”满玉象有点怕万太后,回话怯怯的。   “来了又走了,那他来干吗?”万太后的声音带着气愤,“在皇后回府省亲的前一阵,皇上常来皇后的宫中吗?”   “有来的。”   “皇后这月的月信正常来了吗?”   “昨晚刚来。”   “皇上最近是不是恋上了哪位新妃嫔?”万太后站起身,面沉似水,在厅里踱着步。   “奴婢只听内务府的人说皇上有临幸过阮淑仪,其他……就不知道了。”   “好了,去侍候娘娘吧,给哀家把云太医叫出来。”   满玉如蒙大赧地走进卧房,在门口看到云映绿,她一怔,道了个万福,自顾进去,知道她不需再传达太后的旨意了。   “云太医,你说过皇后身体没有异常,可以怀孕的,为什么皇后到现在还没有怀上孩子?”万太后急了,不顾身份的话都问了出来。   云映绿到不奇怪,知道万太后抱孙心切,“太后,这怀孕的事,不是一个人所能作主的,还得皇上配合。”   “皇上不是也经常临幸皇后吗?”   “那也得正好是产卵期。”云映绿叹了口气,如果太后知道皇后心里装的是别的男人,至今还是个处女,会不会抓狂。   “产卵期是什么时候?”   “月信过后的第十天到第二十天之间。”   “哀家懂了,哀家会让皇上在那十天住进中宫的。”万太后高昂着头,神情非常笃定,“不管用什么办法,哀家都要让皇后怀上龙子。”   云映绿吃惊地盯着太后,刘皇上摊上这样一位面面俱到的妈妈,心脏可得超强!   “太医,娘娘醒了。”满玉站在卧房外。   “快进去看看娘娘,哀家去御书房看皇上散朝了没有。”万太后雷厉风行的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向御书房进发。   云映绿怔怔地发了会呆,对刘皇上的同情成份又加了一层。   虞曼菱头上汗漉漉的,面色蜡黄地依在床背上,双目发直,看上去让人心生怜惜。   “满玉,你去御膳房,让御厨给娘娘午膳时韭菜蛋汤。韭菜性温,能开胃,散淤活血,祛阴散寒,对娘娘现在的身子很有益处。”云映绿手扣着虞曼菱的脉搏,扭头对满玉说。   满玉答应得脆脆的,“太医,那么个普通的菜,你这样一说,就象是什么良药似的。”她面带敬佩地看着云映绿。   “难道只有人参才算药吗?天地间,一草一木都是平等的,都有自身的功能。去吧,来的时候去太医院叫上小德子公公,看看他的药熬好了没有?”   满玉脸一红,低头揉着裙裾,扭身出了房门。   “太医,你有喜欢的人吗?”虞曼菱舔了舔干裂的红唇,突然出声问。   云映绿沉吟了下,放开她的手腕,起身给她拿了条湿布巾,轻拭着她的额头,“热度到是彻底退了,这真是好事。喜欢的吗,我没有。”   “可是喜欢太医的人很多。”虞曼菱挤出一丝的笑意。   云映绿眨眨眼,“你是说宫女姐姐们吗?她们不是喜欢我这个人,是喜欢我给她们治病、讲课。”   虞曼菱莞尔一笑,太医还小,纯得还没懂男女之情呢,她不知她这清纯如水的性子已经把一个人迷得三魂丢了二魄了。   “以后谁如果被太医喜欢上,那个人一定会很幸福。”   云映绿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不这样认为,呵,我是个无情无趣,处处都慢一拍的人,谁和我一起,会乏味的。除非我对别人有什么用处,别人才会接近我。”   “别那样说自己,”虞曼菱心疼地抓住云映绿的手臂,她看清了云映绿耳朵上小小的耳洞,光洁的脖颈,云太医真的是个女子呀!女子有这么大的医术,太让她敬佩了。“本宫就很喜欢你。云太医,这一阵,宫中有妃嫔怀上孩子吗?本宫现在好想有一个孩子抱抱,打发打发时光。”   “皇后娘娘,你怕生孩子吗?”   虞曼菱低下眼睛,重新躺回床背上,“不,本宫不怕生孩子。说了云太医要笑,本宫今年二十六岁,十年前,本宫就想做娘亲了。最好一次生两个孩子,是对龙凤胎,男孩象他,女孩象我。我亲自带孩子,连奶娘也不要。我教他们说话、识字,给他们做鞋,做衣衫。春天的时候,带他们去踏青;夏天的时候,去划船嬉水;秋天的时候,我们一起上山去摘果子;冬天的时候,我们在外面冻雪仗、堆雪球。冻得脸红红的站在路边,等孩子的爹爹回来,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膳。房子不要太大,一个小小的院落就可以了。云太医,本宫的要求不高吧!”   云映绿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被她语气中强烈的情感震慑住了。   什么样的爱能让温婉端庄的皇后甘愿这般低落,恨不得低到尘埃中,在尘埃中绽放出花束。   “不高。”她喃喃说道。   “怎么会不高呢?本宫愿意用现在的所有去交换,哪怕是生命,只换五年与他的相处,不,二年,一年都可以,可是都换不到。”虞曼菱哽咽地抬手捂住唇,别过脸,一串泪珠从指逢间滑到了丝被上。   “娘娘,他值得你这样去深爱吗?”云映绿脱口问道。她真的好奇怪,那位海盗船长有哪些地方在闪光,吸引着皇后。她觉得刘皇上不会比那位海盗船长差,皇后与刘皇上看上去多般配呀!   虞曼菱把眼泪眨了回去,才缓缓转过身,她轻抚着云映绿的粉颊,“云太医,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等你以后喜欢上一个人,你就明白了。”   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会让她神魂颠倒,会让她朝思暮想、智商降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莫名地哭,莫名地笑,这样的人,有吗?   云映绿恍惚了半日,她严重怀疑没有。   至少目前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茶饭不思,抬头低头都在想着的。她忙碌的时候,心里眼里只有病患,闲下来时,她要看医书。要说现在让她想得多的男人,那就是杜子彬和皇上。想杜子彬,是担心他会查出她给拓夫捎过信、治过病,想起刘皇上,是刘皇上家怪事多,你不想也得想。   这样的想,应该不算喜欢吧!   偶尔想起的秦论秦公子,她就更觉不着会喜欢上他了。一个男人比她还漂亮、穿的衣服比她还艳,搞不好别人会以为她是男人,秦论是女人呢,那感觉太可怕了。何况秦论太聪明,在他面前,她自我感觉比傻瓜还傻瓜。   更想想,她接触得多的就是小德子公公。小德子公公不算真正的男人,算男人,人家也有了菜户姐姐,她当然更不可能去喜欢的。   分析来分析去,云映绿肯定地结论,她没有喜欢上谁。但如果说以后想喜欢上谁,她沉吟了半天,脑中一片空白。   但她今天算有进步了,自穿越之后,她第一次很认真地去考虑自己的感情问题。想到最后,自己都有点想叹息了。人家皇后娘娘十六岁就早恋,想嫁人生孩子了。   她有着云映绿十九岁的身子、姬宛白二十五岁的灵魂,都没被喜欢过谁,情商真不是普通的低。   不知东阳有没情商这门学科的辅导班,她得去补习补习。   云映绿在中宫呆到下午时分才回了太医院,虞曼菱的热度没有再回升,没什么大碍,除了精神萎萎的,宫里有的是宫女和太监侍候,她不需要过去了。   回太医院的路上,经过御花园,她讶异地发现古丽、袁亦玉和印笑嫣三人在园中散步赏花。袁亦玉的刀疤伤愈合得不错,英气勃发的丽容上笑靥如花。印笑嫣成功瘦身,纤腰不盈一握,走起来犹如风摆杨柳一般。到是一向狂野如火焰的古丽今天象浇了一场雨,艳丽的面容愁云密布,蝴蝶围着她飞来飞去,她都没抬一下眼。   古丽和印笑嫣那天在御衣坊的合作无间,云映绿算领教过了,她们二人粘一起,她不觉得奇怪。到是袁亦玉,她以为她会和阮若南近一点。现在看来,阮若南落单了。   以前妇产科医院的院长就说过:女人的思维你永远无法猜测。   猜不透就不猜。   她目不斜视地从她们三人身边穿过。   “云太医……”古丽突然出声唤住她,她回过头。古丽一双艳丽的眸子中泛动着复杂的纠结情绪。   “有事吗?”   “你明天会去本宫的宫中检查吗?”古丽一敛平时的锋芒,用几乎是恳切的语气问道。   “我不是很清楚,时间表是小德子公公排的。哦,明天没有检查,明天我休息。”云映绿想起来了,明天是逢九的日子。   想到休息,她心情大好。   “哦!”古丽的面容有些发白,失落地收回目光。   印笑嫣扯了下嘴角,算是和云映绿打了个招呼。   袁亦玉则看都没看她,象是不敢和她对视。   云映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太医院,院中已经有一个人比她先到了。   “杜大人,你是来接我回府的?”   杜子彬缓缓转过身,“明天不是初九吗,你该回府了。”那口气就象是一个丈夫对离家的妻子说你该回家了一般平和、淡然,可是却又有一丝亲昵。   “一个月只有初九、十九、二十九三天假期,我都盼了很久了,一定要珍惜着过。”云映绿笑吟吟地,进去收拾了自己的换洗衣衫和医箱,对小德子挥挥手,“小德子公公,后天见喽。”   小德子无限羡慕地看着她。   杜子彬自如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两人并肩向宫外走去。   并肩而行,举案齐眉。   杜子彬悄悄地斜睨着身边的云映绿,心中蓦地跳出这两句话。   他和她之间会有那一天吗?   “明晚,我回府很早,听说月色不错,我会在墙头赏月,你……来吗?”他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终于在上马车时,把这话挤出来了。   云映绿仰起头,“明天如果在秦氏药庄的事情结束很快,我应该会去。”但愿药庄外面明天的长龙不要太长。   “不要着急,不管多晚,我都在的。”杜子彬伸出手,托住她的腰,帮助她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一跃上去。   “嗯。”云映绿不疑有他。   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交谈,只听着车轮压着石板上的滚动声。   “停下,停下。”天气热,车窗半敞着透风。车经过云氏珠宝行时,云映绿突然看到海盗船长和一个粗壮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忙喊停。   “要见你爹爹?”杜子彬问道。   云映绿摇摇手,忙不迭地跳下车,不让杜子彬跟过来,直接走向虞晋轩。   虞晋轩送给杏儿一幅镶玉的金丫环,杏儿笑逐颜开,也敢多看了几眼将军爷。   “虞将军。”云映绿挡住了虞晋轩的去路。   虞晋轩一怔,抬起头,忙拱手,“云太医,你这是要去哪?”他看到她身上还穿着医袍。   云映绿指指后面的店铺,“这是我家的珠宝行,我来看爹爹。这位是?”她看着欢喜得连抬眼的功夫都没有、一直捧着耳环的杏儿。   “本将军未来的夫人。杏儿,你去那家果子店看看有没你喜欢吃的,我马上过去给你买。”   “好的,将军爷。”杏儿甜甜一笑,转过身。   “哦,那恭喜将军了。”   “多谢云太医。”   “皇后生病了。”云映绿根本不懂迂回,看到虞晋轩和未婚妻在大街上甜甜蜜蜜,那边皇后却因相思,病卧在床,她无由地想和虞晋轩发脾气。   虞晋轩没有受伤的一只眼倏地瞪得大大的,但一会,他便低下了眼睛,淡淡地问:“哦,皇后患了什么病?”   “很重很重的病,我根本无法医治,有可能会要了她的命的病。”   虞晋轩恐怖的面容抽搐了下,“怎么会那样重呢?”他不敢相信地问云映绿。   “你说呢,虞将军。如果这病让皇后孤怜怜地离开了人世,你会如何?”   虞晋轩嘴唇哆嗦了一下,直直地盯着云映绿,良久,才悠悠地回道:“我会赔她一条命。”   说完,他就跛着脚从她身边走开了。   ☆、第54章 话说相思是一种病(二)   仲春的东阳城,空气干燥到一有马匹急驰过大街便会刮起尘土,漫扬街道。   云映绿习惯了早起,而且现在天亮得这么早,才睁眼一会,明亮的晨曦就从纸窗的的缝隙中照射到床上。整理庭院的佣仆在廊下的讲话声很大,园子里不知名的鸟儿欢腾地啁啾个不停,竹青不知在干吗,楼上楼下的跑个不停。   难得的休息日,云映绿也躺不住。起床开窗,绣楼外面的小露台上,总管昨儿已经安置了张竹床,天气再暖时,让她躺在外面纳凉。   她简单地梳洗下,信步走上露台坐下,耳边听着竹青和谁搭话,语气上扬,心情象是不错。云映绿嘴角挂着闲适的微笑,星眸半睁半闭,直到通往露台的门一响,她才扭过头来。   “映绿。”秦论今天是一身象天空一般湛蓝的丝织长衫,亮丽得令人眼前一片澄净,他迎向云映绿的,是一抹好思念的笑容。   “还以为你要多睡一会呢,可是心中好焦急,忍不住悄悄上来看你一眼,又有好几天没见着了。”自秦论和云映绿定婚后,云员外、云夫人对秦论是一路绿灯,应该不应该的,现在全部睁着眼、闭着眼,视若不见。秦论可是从来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的人,这不,大清早,他就大大咧咧上了云映绿的闺房。   云映绿有一些吃惊,但仍礼貌地笑笑,指指竹床的一边,请他坐下。   “你到是起得好早。”   “盼了这么多天,我哪里舍得浪费时光。”他温柔地凝视着云映绿刚睡饱的粉红娇白的面容,朝她递出手。   云映绿皱了下眉头,转身面对着他。“秦公子,你这一阵有认真吃饭吗?”   秦论邪邪地倾倾嘴角,“有呀,每膳都吃得很香很饱。”   “睡得好吗?”   “也很好,早睡早起,人才有精神。”秦论答道。映绿学会关心人喽。   “身体没有不适吧?”   秦论眨眨眼,察觉云映绿表情有些怪怪的,“都很好呀。要不,你帮我诊下脉。”他挽起袖子。   云映绿摇摇头,“不需要,你看上去气色就非常好。我也吃得香、睡得好,身体没有任何不适。”她收回目光,看向楼下花红柳绿的后园,“秦公子,我们取消婚约吧!”   秦论惊得差点跳起来,她这飞来一脚是从哪落下来的?   “映绿,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他尽量好声好气地问道。   云映绿站起身,“因为我们彼此不喜欢呀!真正喜欢一个人,你会为对方茶饭不思、辗转难眠、失魂落魄、患得患失,如得了什么怪病,你看我们两个都没有一点这样的症状。”象虞曼菱皇后对海盗船长,有如天塌下来一般,恨不得象烈士一般为对方献出生命,那才是真正的爱呢!   秦论半张着嘴,有点哭笑不得,但说真的,他很吃惊,云映绿会说出这一番话,到底谁给了她这种认识?   “映绿,每个人对感情的表达方式是不同的。不是说,我吃得下饭、睡得着觉、身体没生病,就是不喜欢你。我一直把你装在心中,时时刻刻惦记着,我们从认识到定婚,相对而言,比较平坦,我们才没有象别人那样患上刻骨的相思,但这不说明我们之间的爱就比别人少呀!你看,我这么早就过来看你,不是想你吗?”   “那是你想早点接我去你的药庄帮病人看诊。”云映绿很煞风景地接口道。   秦论握起拳,狠狠地拍打着自已的胸口,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她这样理解,当初也不想那么个法子了。   “映绿,看诊只是我想和你多一点机会在一起的借口。”秦论朝天翻着眼,明明自已比云映绿精明百倍千倍,为什么对着她就象秀才遇到兵,什么都说不清了呢。   云映绿漠然地斜睨着他,对他的话似乎并不相信。   “我们之间连相思都没有,怎么可以结婚呢?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秦公子,你家不差钱,你长相也不错,就别再戏弄我了。我除了会看个病,距离琴棋书画十万八千里,性情无趣又木纳,人还很笨拙,真的对你没什么用外。解除婚约吧!”   说完这话,她松了口气,象完成了一个什么艰巨的任务,嘴角甚至还绽出一丝愉悦的笑意。   秦论真的要气疯了,眼底有火在烧,这个小丫头,怎可以这样摆布他情绪,怎可以这样诬蔑他对她的一片真心?他气那轻松地抿着笑的唇瓣,真的刺眼,真的可恶,可恶至极。他不服气,更不甘心。   “胡闹!”   勃然怒责,他忽然站起身,一把拉过她,不偏不倚地贴在他怀中。揽住那云一样轻秀的腰身,在云映绿还没回过神时,他恼怒地吻上她含笑的唇。   云映绿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秦论强壮的一双臂膀收紧,困住她。炙热的嘴唇野蛮地封住她的唇,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深吻她。   像谁打了火石,滋地亮光乍现。像烟花忽地在黑夜绽放,缤纷耀眼地让人头昏目眩。这一吻来得太突然,云映绿不及反应,只呀了一声,便被他封住嘴。   但那只是一刻的功夫,云映绿一明白过来,便奋力挣扎,手脚并用。可是那样的力度,对秦论根本不起什么用。他热情辗转吻她,略带怒气的舌像在惩罚,又似是报复那样,激烈地探索她的嘴,摩挲她的舌与齿。   “小姐,要我把早膳端到露台上来吗?”竹青笑吟吟地踏脚上露台,一抬头,“啊!”她发出一声尖叫,捂着眼转身就往楼下跑。   小姐和姑爷抱得那么紧,正嘴对嘴呢!   就这一声尖叫,救了云映绿,趁秦论闪神的一刻,她成功地推开了秦论,同时,她愤怒地狠狠地抓住他的手咬了一口,留下五个齿印后,她胀红着脸,身子轻颤着扭过身,“你这个流氓,滚!”她哆嗦地指着露台的门,眼中溢满了泪水。   这只臭美的公孔雀,竟然敢强吻她、非礼她?她的初吻呀就这样没了,不,不是初吻,她的初吻在人工呼吸时给了那个刘皇上。她真的太可怜了,仅有的两次亲吻都不是她喜欢的人。   云映绿越想越难过,大滴的眼泪落个不停。   秦论怔怔地盯着手上的牙痕,试图平静失控的情绪,他缓缓抬起头,毫无后悔刚才所做一切的想法。“映绿,婚约不是玩笑,不能想退就退。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我是在的在意你呢?如果如你所理解的那样,好,从今天起,我不吃饭、不睡觉,也去得个莫名其妙的病好了,你是不是就能接受我呢?”   那是你,可是我还会吃饭,还会睡觉,这证明我没有喜欢上你,现在还很讨厌你。云映绿在心中暗暗嘀咕。   “别哭,好不好?”秦论无力地盯着她抽动的肩膀,想上去替她拭泪,又怕她生气,“去洗把脸,下来用早膳,一会我们一起回药庄。别的我都可以让你,但这婚约,我是死也不会同意退的。”   他轻柔地扶了下她的肩,苦涩地笑笑,越过她,先下楼去了。   他一走,云映绿捧着个脸,蹲下身,挫败得埋着头,直叹气。   奸商就是奸商,果真不好对付。   吻失去就失去吧,就当他是个法国人,肢体语言丰富,不代表任何意义。   婚约若是退不了,她真的要嫁给他吗?不嫁,难道要逃婚?逃,逃哪去?   她是黔驴技穷了,看来,只有求助那位刑部尚书杜子彬大人,询问下上次他们是怎么解除婚约的,有没可借签的地方。   云映绿整理好了思绪,心情镇静了下来。洗了脸,稍微化了点淡妆,掩饰哭红的双眸。若不是上次应下几个病患要复诊,她都不想去秦氏药庄了。可她偏偏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要看诊,她习惯地穿了白裙,也没戴任何头饰。   人是下了楼,却没给秦论好脸色,直接把他处理成空气,视而不见。   秦论一点也不意外,他把她当宝就行了,温柔、怜惜依旧。和云夫人话别时,一口一个映绿,宠得含在嘴中都怕融化了。那深情款款的眸光,半刻都舍不得离开她一刻,看得真让人脸红。   竹青以为今天秦公子一定又嫌她碍事,要她呆在府中。没想到小姐一把揪着她,不准她离开小姐半步,有什么话要和秦公子说,却要她转达,明明秦公子就在面前吗,她纳闷了。   嘴对嘴后,不是小姐和秦公子更亲吗,怎么却象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三人坐了马车,来到秦氏药庄。   云映绿下了马车,一看,外面没有长龙啊!   秦论神秘兮兮地咧嘴一笑,领先走进店铺中。原来药庄腾出一间库房,改作病人候诊室。秦论针对上次人挤为患的现象,做了个改革。从现在起,逢九的前一天,药庄会售出二十个号,一号仅限一人。多一个就挪到下个逢九的日子。这还了得吗,云映绿上次坐诊,已经在东阳城传遍了,女子们早盼着这次的看诊了。物以稀为贵,这一限号,号就值了钱。秦氏药庄一个号是售十两纹银,可是黑市上,这号已被翻到了二百两银子一个号。   秦论知道这事,他闭闭眼,当不知,他要的就是这种炒作的效应,号越贵,秦氏药庄的名气就越大。   限了号,病了花了钱,待遇自然就不同了,不要在外面风吹日晒地站着。现在,病人们舒适地坐在候诊室里,有茶喝,有点心吃,多好!   这可能就是早期的VIP的雏形。   云映绿不知呀,她看到病人少,心里轻松了,今天不会象上次那么累,寻思着早点回府和杜子彬边赏月边商量对策。   诊疗的模式依旧,竹青在外面喊号,云映绿看诊,秦论写处方,药庄的伙计们抓药。   接连看了几个病人,云映绿觉得有些蹊跷了。今儿来看病的,并不是真正患上妇科病的女子,大部分是询问美容养颜的。什么怎样让吐气如兰、口气清新呀;怎样去掉身体异味,让自己成为漂漂美人;怎样让蜡黄皮肤美白如玉呀……   其实细想一下,也不奇怪。肯花十两、百两银子买一个号的,哪个不是大户人家或者是以外貌作为职业的女子呢,她们在意的就是怎样越扮越靓。   这样的病人,开个美容方子,列一堆的花花草草,让她们回去泡泡、喝喝、吃吃就行了,不需要多大功夫,不到一个时辰,云映绿就看好了十多个。   快要结束时,云映绿遇到了一个真正的病人,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说近半年来月经延长,白带增多,左少腹有积块,胸胁胀满,乳房作胀。云映绿看看她脸色,蜡黄灰暗,象是深受病痛的折磨。让她躺在卧榻上,给她检查了下。云映绿依自己临床几年的经验,女子子宫中一定不是有肌瘤就是有息肉。   她难住了,不管是肌瘤还是息肉,开一些中药是起不了根治作用的,可要是做手术,这个时代又没医疗器具,比如女子检查用的鸭嘴钳和夹割息肉的小钳子都没有。   中年女子可怜巴巴地盯着她,一脸信任。   云映绿沉吟了半晌,她先给女子开了些药,让她先调理下身子,下个逢九日,直接到药庄来,要家人同行,不需要挂号,她想办法给女子做个小手术。   中年女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接下来几个病人,依然是美容咨询,很快就被云映绿打发了。   最后一个病人走了后,坐在里端写处方的秦论拉开帘子,想和云映绿说说话。从云府出发到现在,她可是正眼都没瞧他一下,真把他当大色狼了,时时保持安全的距离。   云映绿没有在休息,而是趴在桌上,拿着毛笔,一笔一画地在描着什么。他走过去,低头一看,她画的象是几个样子怪怪器具,有长有短,有宽有窄,但是好象造型都挺复杂的。   云映绿画得很投入很认真,一声不吭,秦论摸摸鼻子,没有打扰她。出去到药庄巡视了一番,问了下今天的营业情况,得知病人们在临走前,一个个又大手笔地买了大包的名贵药材,他淡然一笑。   “秦公子。”云映绿走出诊室,冷冷地唤了声。   “映绿。”秦论欣喜地回过头,她终于肯和他说话了。   “把这个拿去,找东阳城中最好的铁匠,按照这样子,细心地打造出来,要最好最薄的铁,我后面要用。”她把刚才画了半天的纸张递给他。   “嗯!”秦论会心地一笑,“放心吧,一定会让你满意的。”难得一个讨好她的机会,他怎么能放过。   “你现在就找人去办,这个可不是打把刀那么简单,一点不能出差错的。”云映绿蹙了下眉。   “好,你休息会,我马上就过来。”秦论忙不迭地应下,走向后堂。   竹青趴在柜台上,和药铺的伙计谈笑,云映绿瞟了瞟他们,走出店铺。   天色晴朗,广阔晴天只有淡抹微云追逐在艳阳处。   数点燕影掠过天际,徐徐暖风拂动滑出丝帕的发丝。   无限美好的春日阳光,透出光暧照射在云映绿的肩上。   大街上,车水马龙,摊贩高昂的吆喝声飘荡在风中,眼前勃勃繁荣的生机让云映绿疲累的双目不觉一振,她细细地欣赏起这一切来。   一辆无车顶的轻便马车地从街头驶了过来,高大的车夫熟练地操控着缰绳,速度既不太慢,也不至于太快,但就在驶过秦氏药庄门前时,车夫突然一扬鞭,马撒开四蹄,疯狂地向前冲去。   云映绿小心地退后两步,车夫扬鞭的方向蓦地一转,长长的马鞭朝她的腰间卷来。   云映绿愕然地看着马鞭落下,吓得尖叫都忘了。   就在这眨眼之间,云映绿感到纤腰被人一把掐住,身子突地飞到了空中,等她醒悟过来,人已经坐在对街一辆宽敞的遮棚马车里,她恍惚地回头,那辆无顶的马车消失在街市之中,竹青站在药庄外,纳闷地问伙计,小姐跑哪去了。   “云太医。”耳边响起一声无力地低唤,云映绿转过身,目光落在斜躺着座椅上的拓夫身上,他身边坐着微微气喘的侍卫。   “天,你怎么瘦成这样?箭伤恢复得不好吗?”云映绿本能地伸手直奔面白如纸,颊骨突出、眼窝深陷的拓夫的胸口。   拓夫苦笑地拦住她的手,“不,我恢复得不错,不需要看了。”   “爷伤的不是胸,而是心。”侍卫嗡声插了一句,口气无奈又不舍。   云映绿低头,十指绞缠着,“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又要我帮你带信?”   “可以吗,云太医?”拓夫灰暗的眸子突然绽放出光亮,“我现在这身子是没办法再偷进皇宫去看她了,可是我真的好想她,想得我的心都快裂了。告诉我,她在宫里好不好,有没问起我,是不是禁卫太严,她才不来看我的?”   “你上次夜进皇宫,就是为了去看她吗?”云映绿心中一动。   “爷是想公主想疯了,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不然怎么会中了箭。可这份苦心,公主她又当了什么?”侍卫愤怒地扭过身。   原来不是去刺杀刘皇上的。   拓夫也不责备侍卫,笑了笑,“我让侍卫去你府中找过你几次,想向你打听公主的情形,不知怎的,你现在好象被保护着。云太医,你有什么仇家吗?刚刚要不是侍卫动作快,你就会被那辆无顶马车的车夫给劫持了。他们好象和我一样,都知道你今天到秦氏药庄看诊。”   云映绿噘起嘴,淡然一笑,“我现在好象被谁惦记了,时不时的吓我一下,也不知为什么,呵,你们不也惦记着我吗?”   “我是没有办法,找不着别人帮忙,只能麻烦云太医了。只要能带走公主,我一定会对云太医重金答谢。”   云映绿撇了下嘴,“拓夫,古丽公主真的值得你这么深爱吗?”那位公主现在一颗心全在刘皇上身上,恨不得与拓夫从没认识过。   “相思已刻骨,佳人烙在心。当你真心爱上一个人,就不会想值得不值得,能够爱她,你就是最幸福的。”   唉,和虞皇后的口气一模一样。   云映绿深深地呼吸。   原来相思就是单相思,两情相悦,是无人会害相思的,情无所寄,没人回应,才会害相思。   云映绿又体会了一个道理。   “好吧,你说,要我帮你做什么?”云映绿同情地看向着拓夫。   ☆、第55章 话说相思是一种病(三)   蓝天明日下,突地狂起一阵狂风,风卷起漫天的灰尘,站在街边的竹青以手捂嘴,急忙闭上眼。   风过尘落,星星点点的雨丝飞扬。   她缓缓睁开眼,春日融融的东阳城,带了点舒适的湿意,花雨缤纷,她仰头看着天下明晃晃的太阳,原来是一场太阳雨。   乍一转身,看到小姐云映绿悠悠地从街角走了出来。   “小姐,你刚刚去哪了?”竹青上前替她掸去发丝上的落叶。   “我逛逛。”云映绿目光游移地扫视着繁华街景。“看诊结束了,我们回府吧!”   竹青咬着唇,半天没吭声。刚刚秦公子送给了她一支玉钗,让她自个儿在店铺中玩,说他要和小姐一块出去转转。   “你有事?”云映绿听不到回应,扭过头。   竹青支支吾吾,捏着袖子里的玉钗,一时挤不出个借口来。   “映绿,”秦论适时的出现在门口,“等很久了吗?你要的那个我已经让伙计把图纸送给东阳城最好的铁匠了,一定会做得让你满意。来,我们走吧!”   “又去哪里?”云映绿不耐烦地问,站在原地未动。   秦公子,现在已被她列为一号危险人物,严加防范。   秦论毫不在意地走过来,“吃午膳呀!药庄的厨子今天有事,没人做饭。”他低头清咳了一声,朝竹青暗示地挤了下眼。   “小姐,药庄小二哥刚刚让我帮他补个衣衫,我去去就来。”竹青不等云映绿答应,忙不迭地冲进店铺中。   “我不饿。”云映绿冷冷地说道。   “还在为那个吻和我生气?好了,好了,我不好,不该偷袭你,以后若要吻你,我一定会事先申明,要不,你也偷袭我一次,以示公平?”秦论轩眉一扬,嗓音低哑,有着说不出来的魅惑。   云映绿脸一红,白了他一眼,“我……我才不会象你那样无耻呢?”   “我们是未婚夫妻,亲吻是件很正常的事,我喜欢你,当然想和你近点,再近点……”   “停,停,不要再近了。”云映绿后退了两步,咄咄地瞪着他,“我可……不喜欢你。”   “嗯,你现在有可能还没喜欢上我,那是我们相处的时候不多。映绿,这样好吗,我们试着相处三个月,如果你到时仍然还没喜欢上我,我就同意取消婚约。”秦论瞅瞅她,俊目眨了眨。   一计不成,另生一计,以退为进。   “当真?”云映绿复又看到希望的曙光,黯然神伤半天的心情一振。   “但我有个条件,”秦论伸手,指尖轻轻刮过云映绿的发髻,“这三个月,我们要多在一起,你不可以设防我,不可以拒绝我,要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努力。这样,即使努力没有结果,我也心甘情愿。”   “但你不准乱来。”云映绿加上附加条件。   秦论注视她苗条的腰肢,阳光下只见一痕笑,像开了一瞬的花,“正常情况下,我是个君子。”特殊时候,他不屑于做一个君子。   云映绿沉吟了好一会,无奈地点点头。   秦论笑了,笑容灿烂无比,像是东阳城的春天。   于是,再无异议,云映绿随着秦论来到东市一家西域人开的酒铺,开始加深彼此了解。   酒铺当炉的是金发碧眼的胡姬,生意很好,陆续有酒客来打酒或入店小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秦论要了酒,云映绿要了茶。   “这里的酒很不错,来一点吧!”秦论执起酒壶倒酒。   云映绿扭头看看邻桌有几位女子随同伴一起,浅抿着酒,那神态象是味道不错。她是有一点酒量的,节日时,可以陪父亲喝几杯干红。   听秦论一说,不觉心动,轻轻点了点头。   酒是桂花佳酿,云映绿端起酒杯,少少地碰了下,确实醇香满津。   “没关系,映绿,在我面前,什么样都可以,喝多了也没事,我会送你回家的。”   秦论拿起筷子,替她布菜,“东阳城里有名的酒铺、饭馆很多,这三个月,我们一定要吃遍全东阳。”   “我一个月只有三天休息,怎么可能?”云映绿说道。   “从明天起,我让秦府的车夫去皇宫外接你,我们一起吃完晚膳,再送你回家。这样不就有可能了,不准反对,说好要多相处的,不然我把婚期定到三个月后,我相信你爹娘一定会赞成的。”他挑衅地看着她。   云映绿气恼得瞪了他一眼,埋头吃菜、喝酒,不觉多喝了几杯,薄嫩面颊如霜叶般转为绯红,眼神氤氲,看起来相当娇柔,。   秦论笑,俊脸帅得让酒铺中的几位女客瞟过来的视线火辣辣的燃烧。   一壶酒见底,一小半在她肚中,一大半在他肚中。他朗目星眸,神定气闲,没事人似的。她却脚下打飘,走路都得他扶着,幸好神智还保持清醒。   秦论付了银子走出酒铺。外面起了天色,好好的太阳不知被哪块雨云遮住,灰蒙蒙的,天地间密密落着雨。   秦论挽住云映绿手臂,转头向沿街叫卖的阿婆买了一把秀美的华骨伞,两人合撑着,慢慢地走。   云映绿脚下一直在打滑,好几次差点摔出伞外,要不然就是跌进他的怀抱。   “秦公子,这样不行的,找个地方歇会,我喝点茶,吹吹风。”云映绿摸着滚烫的脸腮,那酒入口不辣,喝起来香香的,怎么后劲这么足呢!   秦论伫立在街头,四下张望,一抬眼看到前面一座幽雅的楼阁,楼外喧哗热闹、美女衣袂飘飘,他的心强烈地一颤,俯下头,久久地凝望着云映绿酡红的小脸,手不自觉攥成一团。   “映绿,我们去前面开个房间休息下好吗?”他暗哑了嗓音。   “好啊,我头晕得不行。”酒劲被风一吹,呼呼地往头上冲,云映绿眼前已经开妈模糊了。   秦论疼惜地揽紧了她。   “啊,这不是秦公子吗,哪阵风把你给吹到我们伶云阁了?”   伶云阁是东阳城第一大寻欢作乐的烟花场所,现在是晌午时光,因为下雨,天色昏暗,平时都是夜晚才到的客人今天都提早了。老鸨乐得嘴都合不拢,亲自率着一群姑娘站在大门外迎接。   这一扭头,看到了东阳城最俊的公子秦论站在了面前。姑娘们一个个眼睛瞪得溜圆,如果眼神能脱衣,她们怕是早已把秦论里三层外三层扒得精光了。可惜,很伤芳心的是秦论的怀里已经搂着一位女子了。   姑娘们撇下嘴,今天没戏了。   伶云阁为客人提供寻欢作乐的业务外,还有另一项业务,就是为偷情、一夜情的露水姻缘的男女提供合适的场所,服务周到,保秘系数很高。   “妈妈,今天没有刮风,是下的一场雨把我淋过来了。”秦论优雅地一笑,云映绿尽量站直了身,对门边站着的人礼貌地点点头。   老鸨咂咂嘴,这姑娘长得不错,把阁里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妈妈,给我开间上好的房间。”秦论说话间,就塞给老鸨一锭大银,一边小心地环紧云映绿。   老鸨是乐得眉开眼笑,“好,好,姑娘们,你们在此守着客人,我送秦公子上楼。”   “麻烦妈妈了。”秦论浅浅地倾倾嘴角,把伞递给一边的姑娘,半拥半抱地环住云映绿往里走去。   老鸨扭着身子,抢前带路。   阁中大厅里已经有了几位搂着姑娘调笑喝酒的男子,喧闹的吵声让云映绿皱了皱眉头,她察觉到别人投射到她身上的目光,忙正正心神。   “我自已走。”她对秦论说。   三人刚好来到楼梯口,她一把抓紧了楼梯,艰难地一级一级地往上攀,秦论笑笑,跟在后面看着她。   楼梯很长,拐弯处有些黑暗,“秦公子,小心点脚下,有块楼板松了。”老鸨喃喃叮嘱道。   秦论正想回话,身后突然伸来一双手,手中一块帕子紧紧捂上他的嘴,他闻到一丝怪味,明白不妙,但已来不及了,他一下陷进了黑暗之中。   云映绿深一脚浅一脚的,头昏脑胀,终于上了楼,老鸨掏出怀中的钥匙,打开最里端一扇门,屋内飘荡着说不出味的香气,她嗅嗅鼻子,看到屋中有一张床,她忙不迭地跑进屋,一头栽了上去。   “咦,秦公子呢?”老鸨前前后后看了几遍,找不着秦论。“去了茅厕?”   “姑娘,那你先歇着,我下去看看秦公子,让他马上过来陪你。”老鸨带上门,云映绿费力地摆了摆手,代表她听到了,尔后她就沉沉地坠入梦乡之中。   被人放鸽子的感觉,超级不爽。   刘煊宸站在寝殿中,对着云映绿空荡荡的房间,沉着个脸,半天都没出声。   站在身后的罗公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刘煊宸今天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早朝上,从北朝边境回来的袁元帅对北朝的战事说得极少,到是关于军晌和军中杂七杂八的奢侈开支大谈特谈,说到最后,刘煊宸听出来了,袁元帅不是回来禀报战况的,而是来向他要银子的,好象国库是棵摇钱树,想要多少,摇去吧!   北朝是个小国,一向很畏惧魏朝的,常年向魏朝进贡珠宝和粮食,为的就是图个安宁,生怕魏朝吞没了他们。   从去年起,北朝突然象强大起来,隔三岔五的,在边境上挑起个事端,来场小的争执,这刚过了年,北朝在一夜间,在边境上驻扎了二十万的兵力,战争局势明明白白。   刘煊宸一得到举报,当即就命朝中最富有作战经验的袁元帅赶往北朝边境,准备迎战。   战争还没开始,军晌和粮草,刘煊宸差人就送了过去。   这才过了两月,一场捷报都没传到京,袁元帅又追回来开口要银子,刘煊宸有点恼火了。但他是个不露声色之人,淡淡地安慰了袁元帅几句,说这是大事,要与左右两位丞相和户部尚书商议,便退了朝。   一肚子火气还没出,刚走进御书房,便看到太后冷着个脸端坐在书案后。关于万太后,刘煊宸总觉着她不象是位娘亲,而更象是他的合作伙伴。她关心国事、朝政、群臣之间的纠结,远比关心他多得多。但万太后不是不疼他的,只是疼惜的方式不同而已,可能因为他是皇帝,与常人的要求不同。   万太后简单地问了几句国事,然后直奔她来此的目的。她希望他能多疼爱点皇后,早点让皇后怀上身孕,产下尊贵的皇子。接着,万太后准确明了地说,她已关照过内务府,以后每月的几日到几日,他都会留宿中宫。   刘煊宸抿紧唇,没有说话。在太后的眼中,他是一个二十六岁、已登基五年、独担江山的天子呢,还是一个少不更事、连临幸谁都无权作主的孩子?他真的想问一问。   后来,他还是把一切都咽了下去。   先皇时代,太后也挺艰难的,侧妃做了多年,一直受着皇后的欺压,好不容易生了他,才稍微受到先皇的重视。他的精悍和出众,引起了皇后的仇视,想尽办法的对付她们娘俩。幸好万太后有远见卓识,早拉拢了一大帮大臣支持他,后来又有天公相助,历尽艰辛的坐上了皇位。刘煊宸知道,万太后为了这个皇位,可能付出的比他知道的还多得多。   他怎么忍给一心为他的娘亲甩脸色呢?   太后走后,他一个人闷闷地坐了会,心情灰暗到极点。他有满腔的郁闷想和一个人说说,说出来,心里可能就不那么难受了。   天傍黑时分,他急不迭地回到寝殿,云映绿不在。他让罗公公去找,罗公公出去一圈,回来说云太医明儿休息,回府了。   刘煊宸那个气呀,恨不得下道圣旨,让禁卫军出宫把云映绿给抓回来,他要斥责她,怎么能出尔反尔,说好等他头不晕才出宫的,他现在头晕得天旋地转,她到跑出宫逍遥去了。这算哪门子江湖医生,一点医德都没有。   该杀该剐,该……他重重地闭上眼,他该不想她,可是他做不到。   看不到她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吃不到她煮的粥,他象患了什么病,浑身都提不起力气,前所未有的孤单。   从没想到,这世上会有一个人对他影响这么大。   除了想她还是想她。   吃晚膳时想,批奏折时想。更诡异的是,他晚上去看皇后。一向很少说人长短的曼菱,喋喋不休和他说了许多云太医为宫女治病的轶事。他悄然打量着曼菱,她不会是喜欢上小太医了吧!   若不是有理智,他晚上差点跑出宫去云府窜个门,看看某个小太医到底在干吗,有没有因为食言而生起罪恶感。   隔天,他就象打了霜的萎萎茄子,做什么都懒懒的。把一天支撑下来,思念实在太难耐,他跑到太医院去看了看。吓得值班的太医局促不安地立在院中,以为皇上突击检查,看他有没失职呢!皇上问什么,他哆哆嗦嗦地,连话都说不齐整。   刘煊宸射过来一记冷眼,袖子一甩出了太医院,值班的太医差点瘫软倒地。   内务府的太监捧着各宫妃嫔的名碟送到刘煊宸的面前,他翻了翻,扫过一个个芳名,挥挥手,让太监出去。   “皇上,你都近一个月没有看娘娘们了。”罗公公低声说道,这时间好象从秀女进宫的那一天算起,云太医也差不多那时候进宫的。   “朕没那个心情。”刘煊宸怔了下,抬头看看天边稀疏的星辰,“今晚没事,朕去几位新淑仪的宫中坐会吧!”   罗公公提了宫灯,两个侍卫提着刀,几人往后宫走去。   时辰可能有点晚了,三位淑仪宫中的烛火全灭了,夜色中,一切都静静的。   罗公公要上去敲门,刘煊宸摇摇头,他负手又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三座宫殿最近的一处树林边停了下来,他清咳了三声。   树中树叶哗哗地一响,一位身着黑衣的冷面男子走了出来。   “皇上!”男子拱手施礼。   刘煊宸点点头,示意罗公公和两位侍卫退后。“江侍卫,委屈你了。”   江勇微微一笑,“皇上,这是微臣的份内之事,怎么说是委屈呢?”   “朕对外说让江勇侍卫保护太后几日,没人发觉你实际上是被朕暗藏在御花园中,监视后宫的异常活动。这两天你有什么发现吗?”   江勇清了清喉咙,轻声说道:“古淑仪自上次和袁淑仪为争宠,打了一架后,现在反到相处融洽,这好象是印妃娘娘的功劳,她们三人现在非常的近。”   “哦?”刘煊宸讶异地挑了挑眉。   “古淑仪目前没有任何异常表现,也没和什么人接触。微臣偷看过她练功,她的武艺不会在袁淑仪之下。皇上,微臣还发现一件怪事,午夜过后,总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在几座宫殿间出出进进。微臣一开始没在意,可连续在几个晚上看到她,微臣就觉着怪了。”   “有多高挑?”   “那身高快赶上皇上了。”   刘煊宸轻抽了口冷气,“江侍卫,你一定要给朕盯紧那个宫女,察觉她的一举一动。”   江勇郑重地点点头。“皇上,微臣今天白日出宫听了回人家的墙角,听说祁左相今晚要去伶云阁喝花酒。”   “这个墙角是哪家的?”   “齐王府。”   刘煊宸阴寒地眯起眼,“江侍卫,走,和朕出宫小酌几杯。”   ☆、第56章 话说世人皆醒朕独醉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云映绿这一觉睡得真是沉,真是香,不知梦到了什么,醒来时,咧着嘴轻笑,屋子里一团的漆黑,她眨眨眼,好半天才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依稀看出房间的布置,俗丽而又妩媚,不是她的闺房,也不是太医院。   她慢慢地坐起来,揉揉昏胀的额头,记起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她在酒铺中喝醉了,外面下着雨,秦论带她到旅馆中休息。   呃,秦论呢?   云映绿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下,秦论不在房间内,再低头看看自已的衣裙,齐齐整整,秦论还真是个君子,她微微一笑,心中不觉对秦论有了一丝好感。   云映绿咽了咽口水,蓦地感到宿醉后的口干舌燥,胸中象有团火在燃烧,非常难受。她下床在屋子里摸黑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茶壶水杯一类的,又找不着客房服务的按钮,张口唤了几声,没人回应。   她理好衣衫,拂了拂头发,走出房间。   长长的走廊上,不知熏了什么香,嗅得人昏昏欲睡,头重脚轻。一盏微弱的宫灯挂在墙壁上,勉强可以看清方向,迎面过来谁,则是连面容都看不清楚的。   云映绿听到楼下笙乐飘飘,女子的嬉笑声、男子的调情声不绝于耳。云映绿一怔,这到底是个什么旅馆呀?她再静心细听,身边的几个房间中隔着门传来一种让她听了很脸红的女人的呻吟声和男人加重的喘息声,象比赛似的,此起彼伏。对于未经人事的她来说,虽然不能确切描述这到底是什么行为,但人性的本能让她敏感地知道这是个地方。   她瞬即转身,顾不上找水了,只想回到原先的房间,安安静静地呆到天亮,快快回府。   那只公孔雀没安好心,带她来这种色情地方。刚刚对秦论有的一丝好感又烟消云散了。   在一回头的瞬间,云映绿傻眼了,举目所及,一间间房间相挨着,门窗、花饰全部一样,她忘了她原来的房间是几号了?   她暗叹口气,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竖着耳贴在门上一间间地听听,有一间没什么声响的,她轻轻推开门。   “啊!”床上女子一声尖呼,男人大声地低咒着,她慌地带上门,按住怦怦乱跳的心,忙不迭地道歉。   云映绿无助地拧着眉,好奇怪,这么多个房间,走廊上连个侍应生都没有,要不问一下不就行了。   她频频打量四周,认真地细辨着,终于让她看到一间乌漆抹黑的房间,房门半掩。云映绿怔了怔,这房门开着,里面一定没人,肯定是她原先住的那间。   她轻轻地推门而入后立即掩上门,摸索着往床边走去。一触到床幔,撩起,轻吁一口气,坐下,手蓦地摸到一具温暖的身躯。   “谁?”床上的人闪电般扣住她的手腕,生疼生疼的。   云映绿吃痛地直抽气,沮丧得撇下嘴,“对不起,对不起,别叫,我跑错房间了,这就离开。”她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捂住那人温温凉凉的嘴唇低语,也不知有没惊吓住他的女伴,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你到底是谁?”床上的人象是怔了下,紧扣住她的手没松。   云映绿翻翻眼,她产生幻觉了吗,怎么觉得这人的声音有点耳熟呢?看来酒真的喝多了。   “我和你一样,住宿的旅客,你请继续,我不打扰你们了。”云映绿欲抽回自己的手,用了许多力气,手仍纹丝不动。   两人僵挂着,她在床边,那人在床上,云映绿无力耷拉着肩,这叫什么事呀!   “你已经打扰到我了。”那人的语气琢磨不定,“你说你也是住宿的旅客,你和谁一起过来的?”   “一个朋友。”云映绿更显歉意地低声道,“这位先生,我真的不是故意。这里的房间都一个样,又没灯,我一不留神就走错了,不好意思,扰了你的清梦。你……可以松手了吗?”   “先生?”那人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有点诧异。   “姑娘是东阳人氏吗?”   云映绿一怔,走错房间需要互相介绍一下吗?“先生,这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补眠要紧,我就不再浪费你宝贵的时光了。晚安!”   她又抽了下手臂。   那人越发攥紧了她的手,印象中,只听过一个人向他道过晚安?   “不知怎的,我觉得姑娘似曾相识。”   医院里护士们说过男人们想和你搭讪时,都会说“小姐,我们好象在哪里见过”之类的话。云映绿嘲讽地倾倾嘴角,笑笑,“先生,你的视力真好,这么黑也看得出来。”   “我的感觉一向很准。”那人低笑了一声,却无笑意。   “那么我一定是先生的例外了。”云映绿有点不高兴,“先生如果你很寂寞,楼下有的是愿意陪你的姑娘。我该回房间去了,不然我朋友看不到我会着急的。”   那人半天没有出声,也没松手的意思。   “你很在意你那位朋友?”良久,那人阴冷冷地问道。   云映绿还没说话,耳边听到门外有人走动,接着,门一响,一个黑影闪了进来。   “皇……”   “不要出声。”床上那人打断了黑影的禀报,“这里有位客人。”   黑影愕然地抬起头,一下窜到了床边,手中不知几时多了把锃亮森寒的宝剑。   “我没事。”那人慢悠悠地说道,“点个灯吧!”   云映绿咬了咬唇,低下头,脸色微微发白。这房间难道是某位匪徒下榻的客房吧?   黑影松了口气,收回宝剑,从桌上摸到火镰子,“吱”地一声擦亮,在灯光闪烁的那一刻,黑影讶然地失声轻呼,“云小姐?”   云映绿一怔,抬起眼,“你认识我?”她定睛一看,黑影原来是那天在慈恩寺山下碰到的冷面男子,当时她还拿了他一把袖剑为印笑嫣做手术呢。   “嗨!”她发白的面容稍稍回暖,浅浅一笑,“这么巧啊!”   “云小姐?”床上的人听到黑影的称呼,突地从床上跳下,一把扳过她的身子,龙目眯成一根细线,定定地看着她,声音冷如寒潭,全身上下有股说不出的威慑力。   “刘皇上!”云映绿微闭下眼,她神智还很清楚呀,怪不得听着耳熟,原来是刘皇上。   呃,他不在皇宫,跑这里干吗?偷欢?   “江侍卫,你认识她?”刘煊宸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羞恼和震撼交杂着。   眼前这清丽娇柔的女子,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看错的,正是那让他心心牵挂的太医云映绿。   他曾经偷偷设想过如果云映绿是位女子该有多好,可是当真的知道她是女子时,他却没有办法接受了。   不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是她对他的欺骗。   他对谁都没这么信任过,对谁都没这么平等对待过,为她绾发,守护在她的病床前,和她一起吃粥、散步,让她住进寝殿,心里什么话都向她倾诉,以君王的权势为她树起一片绿荫,全心全意地呵护着她、宠她、疼她。   他为她破了无数次的例,而她给了他这样温柔而又冰冷的一刀。   “皇上,微臣送太后与印妃娘娘去慈恩寺进香,路上印妃娘娘不巧动了胎气,云小姐刚好路过,帮着印妃娘娘接生了天蕾公主。”江勇纳闷地看看两人,不明白皇上的怒气从何而来。   他正常被刘煊宸派在外面潜伏,不知道云映绿早已进宫做了太医。   “江侍卫,你出去一下,朕有事要问云小姐。”刘煊宸阴沉地说道。   江勇犹豫了下,同情地瞥了眼一脸平静的云映绿,恭敬地退了出去。   “云映绿,给朕跪下。”刘煊辰突地松开了手,眉宇狠狠地堆起,牙缝中挤出一股恶狠狠的力量。   “为什么要跪?”云映绿不解地问。   “你还敢顶嘴?”刘煊宸霍然抬起手,指着她的头,“你知道欺君之罪该受什么样的惩罚吗?”   “我欺骗你什么了?”云映绿更不懂了。   “你竟然敢向朕隐瞒你的女子身份,伪装男子,在朕的皇宫诱惑宫女和妃嫔,骗取朕的信任。”   云映绿一双杏眼蓦地瞪得溜圆。   “刘皇上,你……一直以为我是男人?”   “你穿着太医的医袍、戴着医帽,装得还很像吗!”刘煊宸冷哼了一声。   “刘皇上,那我问你,你们太医院有女医生的制服吗,不,就是专门给女医生穿的衣服吗?我也讨厌那种又宽又长的医袍,热得要死又不好走路,可是不穿那个穿哪个?”   刘煊宸一愣。   “还有,”云映绿咂咂干渴的嘴唇,“你能不能学会尊重人一点,。你可以讲我不漂亮,讲我没气质,但不必这么中伤我象个男人好不好?你看着我,是长了胡须,还是有喉结,还是我讲话的声音很粗嘎,我身上哪一点是男子特征?”   刘煊宸本来气焰高涨,被她这一叫一吼,眼瞪了瞪,突然象底气不那么足了,他心中明白,是他先入为主,没想过女子会进太医院做太医,才一直把她当成男子。怪不得她那么大咧咧地敢和妃嫔们亲近,太后见了,也毫不在意,处处维护她。   天,刘煊宸呆住了,江侍卫知道她是女子,太后知道,印妃知道,说不定皇后也知道……莫不是全皇宫的人都知道,就他一个人蒙在鼓里?   竟然全皇后的人合起心来骗他一个人,刘煊宸哪里受过这种委屈,突地光火了。   “十多岁的男孩子没发育好,也……会象个女子。”他强辩道,“当朕误以为你是男子时,你为什么不向朕澄清?”   “刘皇上,我就是CT,也看不出你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呀。”云映绿气得直翻白眼,这人真有点无理取闹。   “太医院从来没进过女太医,朕不会无聊地去为一个太医而到处打听。”   “几事都有第一次,你不要墨守成规。再说,我也不是存心进太医院的,是太后硬邀我去的。”云映绿无力地挥下手,“刘皇上,我们深更半夜一直在这儿讨论这个问题有没有意义,我是男是女,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她伤了他的心,不是吗?   刘煊宸铁青着脸,气不能平。   “反正你骗了朕是事实。好,这事暂且不谈。”刘煊宸又意识到另一个现实问题,“你作为朝庭命官,居然在这烟花之地与人鬼混,这该当何罪?”   这个问题比刚才那个欺骗,还更让他来得气愤,白衣如雪,发丝如墨,看上去清尘脱俗的良家女子,怎么也会做出这种事呢!   刘煊宸气得恨不能一口把她给吃了。   “你不也在这里吗?”云映绿觉得今晚的刘煊宸无可理喻。   “朕……朕是在办公事。”   “我陪朋友来的。”   “你那位朋友是你的谁?”   云映绿挫败得闭了闭眼,实话实说,“我现在的未婚夫。”   刘煊宸漆黑的眸子掠过惊愕,“现在的未婚夫?那你原来还有位未婚夫?”   “对,就是杜子彬大人,我们去年解除了婚约。”云映绿的头好疼。   “哼,原来这就是杜大人的难言之隐了。你将来的未婚夫是谁呢?”他讥诮地勾起嘴角。她居然有过几次婚约,原来这么的不自爱,他看走眼了她?   “我正在寻找中。”云映绿说道,“刘皇上,你不管是办公事还是办私事,我友情提醒一下,烟花之地梅毒、艾滋甚多,你小心一点,不要把后宫的妃嫔们传染上,我是妇产科医生,可不是性病医生,到时没办法医治的。如果你盘问完毕,我可不可以告辞?”   嘲讽谁不会!   “你要去找你的未婚夫?”刘煊宸不自觉攥紧了双拳。   “我要找我的房间,然后回府。”这一折腾,怕是几个时辰过去了。   “秦公子,姑娘刚刚睡得沉沉的,我就没打扰她,这会儿怕还在睡呢!”门缝里,传来老鸨笑得咯咯的声音。“你是不是趁姑娘睡着时,偷偷打野食去了?”   “不要乱说。”秦论低沉暗哑的嗓音有着一丝无名的心痛。   云映绿听得心中一喜,“刘皇上,我未婚夫来了。再见!”眼中的眸水如溺水的人看到救命的稻草。   身子一旋,急急就往门外冲去。   刘煊宸眯起的龙目睁开一条缝。   “秦公子,我在这里。”   “映绿,你怎么跑出来了?”秦论回过头,见到云映绿,俊容不禁一痉挛,上前一把就把她拥在怀中,象生离死别后又重逢,抱得紧紧的。   站在旁边的老鸨,站在不远处的江勇,熄了烛火,隐在黑暗中的刘煊宸,全都直直地看着二人。   “我口干找水喝,一出来就找不到原来的房间了。”云映绿不太习惯地挣开秦论的怀抱,“我们回府吧!”   她没有提遇见刘煊宸的事,到不是担心他的安全,而是怕秦论又一轮的盘根问底。   “嗯,回府!”秦论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上没一丝血色,眼神躲躲闪闪。   “妈妈,那秦某就告辞了。”他礼貌地向老鸨拱拱手。   “秦公子,欢迎下次光临。”老鸨追在后面,热情的挥手。   “江侍卫,那边是什么状况?”刘煊宸负着手走进房内,江勇闪了进来。   “如皇上所料,祁丞相在伶云阁与袁元帅接风,座中还有一位陌生男子,北朝口音。”江勇答道,“微臣让两个手下安在祁相隔壁房间,一举一动全在侍卫们的眼皮底下。”   刘煊宸轻轻点了点头,“好,这边你别管了。你现在去查下云小姐身边的那位秦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   江勇愣了愣,恭敬地抬手领命。   房间内复归寂静,窗外的晨光一点点的慢慢渗了进来,照在刘煊宸莫测高深的面容上。   ☆、第57章 话说女儿家的心思你别猜(一)   “映绿,让你在外留宿,伯母一定急坏了,我该进去向她老人家请罪。可是天刚拂晓,伯母一定还没起床,我日后再来吧!”秦论跳下马车,扶着云映绿跨下车。   云映绿古怪地打量着秦论。秦论今日出奇的礼貌,出奇的话少,象心事重重的。从伶云阁到云府,这一路上,俊眉一直蹙着,她和他说一句话,他发呆,能半天都回应不上。   这太不象秦论秦大公子了!   “我和娘亲解释下就行了,娘亲不会怪你的。”云映绿抬头看看天,雨后的清晨,树绿花红,朝霞满天,空气无比的呼吸,她深深地呼吸一口,笑了笑。   秦论没有转身上车,怅然地站着,神情象有些纠结,“映绿,你在宫里……会不会遇到皇上?”   “会呀,但不是经常,我的服务对象是妃嫔们。”   “他……对你好吗?”   云映绿警觉地竖起双眼,“干吗问这个?”   秦论干干一笑,“都说伴君如伴虑,我担心你呀!说起来,你好象和很少聊宫里的事。”   “没什么好聊的,皇上家的事复杂兮兮,让人心烦。”云映绿摆摆手,“你回药庄去吧,我马上也该进宫上班了。”   秦论温柔地拖过她的手,“映绿,我们是未婚夫妻,你以后有什么心烦的事就和我说说,别蹩在心中。”   “嗯!你眼中血丝很多,快回去休息下。”云映绿退后一步,看着他上了车,才转身回府。   车帘一合拢,秦论蓦地抱紧了双臂,感到说不出的摄骨寒流从脚底漫起。   他重重闭上双眼,眼角微微泛起闪烁的泪花。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到和映绿在药庄看诊时该有多好!   那样,他还是潇洒翩翩的秦公子,云映绿还是他心底里一块温软的美玉。   就那么一刻,一切都变了,一切都飞了。   人生就此拐了个弯,他甘心吗?   竹青昨晚先行回府的,手托着腮在绣楼里合衣打盹到天亮,才看到云映绿悄然闪进绣楼。   她嘀咕地念叨着小姐现在学坏了,又学男人在外做事,又学男人在外过夜,幸好秦公子不嫌弃,不然一定嫁不出去,所以要格外珍惜着秦公子。   云映绿忙不停地梳洗、换衣,竹青的话,她左耳进右耳出。   “这是什么?”竹青在收拾衣衫时,摸到小姐的袖袋中有个东西。   云映绿一把抢过,小心地塞进衣袖,“我要带进宫的信笺。”   竹青眨眨眼,忽然低下头神神秘秘地说道:“小姐,昨晚我站在露台上时,你知我看到谁了?”   “谁呀?”云映绿把医袍穿好,这厚实的袍子,闷得她往外直冒的汗。   “杜大人呀!好玩不,外面下着雨,他撑了把伞,站在墙边,不知是赏雨还是捉虫,一动不动的,象根杆子。”竹青想到那情景,捂着嘴直乐。   云映绿正收拾医箱的手一滞,“竹青,把医箱提到马车上,我先出去一下。”   “小姐,你去哪?”   云映绿咚咚下楼,转眼就没了踪影。   “云小姐?”杜宅的门倌听到门被拍得山响,拉开门,看到隔壁家的小姐气喘吁吁地立在门外,愣了。   “大爷,请问杜大人去衙门了吗?”   “大公子正在吃早膳,过一会就该走了。”   “那麻烦大爷带我进去见见你们家大少爷。”   门倌惊讶得半张着嘴,“云小姐,你真要……见大少爷?”   “对,对,我有事要和他讲。”唉,她都把他邀她赏月的事给忘了,不过,昨晚没有月亮,不知他会不会原谅她?   门倌不敢确定地引领着往杜家的小院走去。杜员外正在院中晨练,踢踢腿、挥挥拳,一扭过身,看到云映绿,差点仰面倒下。   云映绿微笑地向他招呼。   “你来干吗?”杜子彬身着威严的青色官服,不拘言笑地走出花厅。   她昨晚一夜未归,他的心在等待的辰光,慢慢地冷了、寒了,什么都没必要再问、再说了。   “我来向你道个歉,昨晚我……”云映绿张嘴说道。   “我不想知道。云太医,我该送你进宫了。”杜子彬的口吻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   云映绿是最不会看人脸色的人,“杜大人,时间还来得及,等我把话说完再走。”她扯住他的袖子不撒手。   “我不想听,可不可以?”杜子彬音量突地升高,吓了云映绿一跳。   “你听与不听是你的事,可是我还是要说。”云映绿和他拧上了,不说清,她总觉着对不起他似的。   她不是君子,可也是言而有信的人。   杜子彬盯着她,象看着个不认识的人。   “昨晚我遇到了一些意外,没能及时赶回来。唉,”云映绿挫败地叹了口气,“你说我难得休息下,还遇到了刘皇上,他居然把我当成一个男人,说我欺君,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通,我当然要争辩,这一扯天就亮了。”   杜子彬紧绷的俊容微微松驰了点,掩饰住心中的诧异,“你和皇上在哪里遇到的?”   “酒……酒铺。”云映绿怕一脸正儿巴经的杜子彬再来一通礼仪教规培训,忙跳过伶云阁。   皇上又微服出访吗?   “那件事,你说了没有?”杜子彬问。   “退婚那事吗?”云映绿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心有灵犀一般,“嗯,还算顺利,不过时间要挪后一点。”云映绿觉得,不谈三月,就是再相处个三年,她和秦论可能也很难擦出火花来。   杜子彬抿紧唇,转过头,“你……早晨特地跑过来告诉我这些?”冰冷彻骨的心象被吹进了一阵暖风,寒冰消融,春意满怀。   她在意他比别人多吗?   “对,对,我怕你误会,我昨天还特别想着能早点回来见你,希望你能给我一点建议,可是事情总是出人意料。昨晚等很久吗?”她询问地看着他。   “我说过不管多晚都会等你的。”   云映绿看着他冷峻的面容上慢慢地荡起一圈暗红,心“咯”了下,一面静湖乱了。   墙角的一面爬山虎不停地抽出粉嫩的芽,窗下的栀子也开了花,一阵南风吹过,院了里的角角落落都菜漫着清甜的香气。   在这个明媚的春晨里,看得见的改变,看不见的改变,安静地发生了。   “爹爹!”袁淑仪刚起床不久,就听到宫女来禀报,说袁大元帅求见,她欢喜地拎起裙裙,小跑地从卧房往外冲去。   “老臣叩见娘娘。”袁元帅喜滋滋地看着爱女,作势要叩拜。   袁亦玉一把扶住,娇嗔地拦住,“爹爹,你要折煞女儿吗!”   父女俩相视而笑,并肩走进客厅,小宫女送上茶点,识趣地退了出去,让父女俩好好地说话。   “亦玉,在宫中住得习惯吗?”   “怎么会习惯呢,女儿还是喜欢驰骋缰场,在这宫中,天天对着一堆叽叽喳喳的女人,烦也烦死了,闷也闷死了。”   袁元帅摸着胡子沉吟了下,“女儿,皇上对你可好?”   袁亦玉沉默了,表情颇为幽怨,“从我入宫到现在,皇上还没有临幸过我,他是不是很讨厌我?”   “那对其他二位新淑仪呢?”   “阮淑仪皇上好象很喜欢,她是个才女,又会弹琴又会吟诗,皇上去过她宫中几次。古丽公主那边,皇上当着人面,对她不错,可从没临幸过。古丽公主为这事,经常拿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出气。现在宫里面有关她的闲话传得最多。”   “当今天子年纪虽轻,但深不可测,分寸拿捏得真好。”袁元帅冷冷一笑,谨慎地瞄了瞄四周,“亦玉,你不必心急,来日方长。日后谁主沉浮还说不定呢?听说你和印妃娘娘相处得不错?”   “爹爹!”袁亦玉忽然站起身,凑到父亲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袁元帅边听边点头,“好,好,做得不错,不亏是我的女儿,有智有谋,有胆有识。嗯,就这样,多向印妃学学。后宫妃嫔如云,独她一人产下公主,非是一般女子的才能。”   “女儿记着爹爹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一场恶仗,都不可全力以赴,何时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袁元帅欣慰地站起身,疼爱地抚了下她的脸,“我的女儿不管是在战场,还是在后宫,都会令爹爹骄傲的。爹爹不便久坐,一会还得去御书房见皇上,自己多保重。”   袁亦玉点点头,陪着父亲走向宫门。   “是云太医,云太医。”几个小宫女趴在寝宫的花墙边,张望着外面,吃吃地笑道。   袁亦玉闻言转过头,古丽寝宫的台阶上,云映绿和古丽四目相对,两人不知为什么发生了争执。古丽气得满脸通红,云映绿毫不相让地直视着她。   “那就是现在后宫中很受太后、皇上宠爱的云太医?”袁元帅蹙起双目,细究起云映绿的背影。   “嗯,医术很了得。不仅是太后、皇上,她现在简直就是宫里的千人迷,很有女人缘。”   “怕不仅于此吧!亦玉,去看看。”袁元帅阴沉沉地哼了声,朝古丽的寝宫挪挪嘴。   袁亦玉思索了下,点点头,辞别了父亲,转身就出了宫。   “本宫帮他治病,已经是仁至义尽,以后我们再见面,就是陌生人。他是商贾,我是淑仪,永远不交集。你把这信给本宫退回去,本宫不可能再见他的,让他早点回波斯去。”   “他瘦得完全脱了形,至于什么原因,我不想猜测。我只是负责带一封信而已,你们之间的事不必告诉我。这信你是看还是不看,随你的便。”云映绿不卑不亢地说道。   “谁要你多事,”古丽气恨恨地推了云映绿一把,突地从她手中抢过那封信,狠狠的揉皱成一团。“你根本不知本宫现在的处境有多可怖,你还来添一脚,是不是想本宫死呀?”   “我从没这样的想法。任何事都要有始有终,不管是什么结果,至少要明明朗朗。”云映绿看着古丽气急败坏的样,真的替拓夫不值。   “你懂什么?本宫说得不够明吗?”古丽咬牙切齿地轻吼着,“是他笨,笨,笨!”   “姐姐,怎么了,云太医惹你生气了?”袁亦玉亭亭走进院落,笑吟吟地问。   古丽忙把信笺塞进信中,那慌然的行为没有逃过袁亦玉锐利的眸光。   “没有,本宫唤云太医过来,想咨询点女人家不好启口的事。”古丽一抬起头,就换上妩媚的笑颜,“妹妹,袁元帅走啦?”   “嗯,说要去见皇上。云太医,你给本宫配的那药真好,本宫的伤疤现在几乎看不出来了,什么时候再帮本宫配一瓶,好吗?”袁亦玉扭头对着云映绿说道。   “可以!”云映绿淡然地对两人点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古丽盯着云映绿远去的身影,无力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识趣的滥好人呢?   “姐姐,你说云太医是男还是女?”袁亦玉幽幽地问。   古丽递给她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男人有长那么秀气的?”   “那你说皇上知道她是女子吗?”   古丽微微皱眉,“皇上和这事有关吗?”   “自从我们进宫后,皇上很少临幸后宫的妃嫔,你就没想下缘由?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有多宠云太医,你就真的没把这之间相联系起来?印妃娘娘说,男人吃惯了大鱼大肉,有时会贪恋上清菜小粥。宫里的妃嫔个个貌美如花,有的妃嫔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就会想出点古怪的花招。云太医可能就是个中高手,我们都小瞧了她。”   袁亦玉从齿间慢慢地挤出这几句话,听得古丽的心颤抖了下。   ☆、第58章 话说女儿家的心思你别猜(二)   袁元帅从北朝边境回京,除了例行公事的汇报公务,一般是不需要按时按点的进宫上朝。   突然被皇上召见,袁元帅心中不免有些飘飘然。他是魏朝两朝元帅了,在武将之中,按资历按作战经验,是无人可以和他相比的。朝庭稍微有点影响的战役,都没少过他。或是出战,或是在后方出谋献策。他上报的关于作战的奏折,皇上向来都以他的意见为重,很少驳回的。他想,这次一定也不会例外。   袁元帅春风满面的来到御书房,倨傲地朝守候在外面的几位侍卫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御书房中不只是皇上一人,左右两位丞相都在座,袁元帅扯了下嘴角,向刘煊宸抬抬手,算是行过君臣之礼。   刘煊宸递了个眼色,罗公公替袁元帅搬了把椅子,坐在众人的下首。   袁元帅悄悄瞟了瞟祁左相,只见他神色淡然,眉梢间隐约浮动一缕胸有成竹之色。   “袁爱卿,在我朝之中算是德高望重的老臣了,朕惭愧,一直不太清楚爱卿多大年纪了,过花甲了吗?”刘煊宸闲谈似的开了口。   袁元帅抱拳,“再过二年,老臣就到花甲了。”   “当真?”刘煊宸一挑眉。   袁元帅点点头。   “右相,”刘煊宸突然站起身,负着手在书案后踱来踱去,“朕真的要怪罪你了,为什么不早日提醒朕,袁元帅都这么大一把年纪,还要替朕在边关冲锋陷阵,你不是要朕背负一个不体贴、不关心臣子的骂名吗?”   袁元帅和祁左相被皇帝这突然冒出来的几句话给震慑住了,完完全全不知如何回应。   “皇上,老臣真是疏忽了。老臣想虽说袁元帅一把年纪,但腿脚灵便,身手麻利,身子骨不差似一般的年轻将军,也就没多想。”虞右相谦恭地站起身,低首敛眉答道。   “这里理由吗,右相,不要看元帅身子骨不错,但年纪摆在这儿,人该服老时就得服老,不要和天对着干。咱魏朝现在国泰民安,繁荣昌盛,袁元帅为朝庭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刘煊宸自责地摇摇头,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袁元帅,“袁爱卿,朕真的对你不住。幸好还来得及,这样吧,从此以后,袁爱卿就留在东阳,保留元帅的封名,俸禄、待遇一切不变,有空到兵部转转,给年轻的将军们传授传授经战场验,平时就养鸟种花、陪陪夫人,过过安乐的日子吧!”   袁元帅惊呆了,皇上这嘴上说得一派体贴、关心,实际上不就是摘他的兵权、贬他的官吗,就这样,一世的功勋到最后和街上那些吃喝玩乐一辈子的老头们有什么区别,他的理想、他的抱负,他即将执行的宏伟计划都要付之东流吗?   袁元帅此该方才明白天子的威力真的不能小窥,弹指之间,足可以让他从云端到地狱。他不禁魂飞魄散,穷他一生所想,也万万想不到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皇上,老臣还没老,还能为皇上尽忠尽职。”袁元帅两腿一软,忙跪在刘煊宸的书案前,“老臣愿意为了皇上,甘愿在战场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刘煊宸绕过书案,俯身扶起袁元帅,“爱卿,朕岂能不懂你的忠心。可是朕不忍呀,你看看你头发都白成这样,手也哆嗦了,眼睛也混浊了,朕看着都心疼。虽说以后不必上朝,但过一阵子要进宫来让朕瞧瞧,不然,朕要挂念爱卿的。”   “皇上,”一直冷眼旁观的祁左相突然说话了。   袁元帅感激涕零地看过去,谢天谢地,左相终于出面了。   “皇上对袁元帅的珍惜和爱护,老臣能理解,可是现在北朝战事这么紧张,突然临阵换帅,好吗?老臣恳请皇上三思。”   刘煊宸一扬眉,“哦,这个呀,朕早已想到了。虞将军,出来吧!”   话音刚落,一身铠甲的虞晋轩从御书房里间的卷宗室大步走了出来。   袁元帅一屁股跌坐到椅子里,感到大势已去,木已成舟,回天无力了。   显然,这张网皇上早早张开了,但等着他往里闯呢!   可是如果他不回东阳,皇上会张开这张网吗?   袁元帅汗如雨下,他是彻头彻尾的一条笨鱼,上了那条钩,最后又落进了皇上的网,只能乖乖就擒了。   祁左相面无表情地盯着虞晋轩。   “朕思来想去,朝庭几位将军之中,唯有虞将军文韬武略,可以胜任大元帅一职,朕举贤不避亲。”刘煊宸说道。   “皇上,据臣所说,虞将军似乎擅长的是海战。”祁左相说道。   “左相,你太官僚啦,哈,你不知虞将军在去东海任命前,有几年就呆在北朝边境吗?不过,那时,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虞将军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做到今天的将军之职,他是一步一步,凭自己的能力得到的,不是因为他是朕的国舅、右相的公子,朕随意朕的。”刘煊宸神情一正,语气凌厉了起来,“罗公公,替朕拟旨,朕自即日起,封虞晋轩将军为兵部大元帅,在完婚后,即刻奔赴北朝边境,不得有误。”   “谢皇上!”虞晋轩单腿跪地,双手抬过于首。   祁左相咬了咬唇,对着虞右相和虞晋轩拱拱手,干干地笑道:“恭喜两位了。”   虞晋轩微微颔首,脸上毫无喜悦之色。   “众卿家没事,先回府去吧,朕还要和虞元帅就边关一事好好谈谈。袁元帅,需要朕让罗公公要找人送你一程吗?”刘煊宸一脸微笑地问道。   袁元帅身子抖得象筛糠一般,“不……不必了,皇上,老臣可以……自己走。”   顷刻之间,意气风发地袁元帅一下象老了二十岁,真的是老态龙钟,举步艰难。   “那好,朕就不远送了。”刘煊宸好整以暇地坐回龙椅上,示意刘煊宸在另一边坐下,他从书案上拿下一卷地图,慢慢展开。   祁左相和虞右相并肩向宫门走出,他正眼都没看向跟着后面眼巴巴地盯着他的袁元帅,又于他来说,丧家之犬,是不必再分一点心神的。   “右相,今日你和皇上这步棋可谓又快又狠呀,真让本官敬佩万分。”祁左相的口气漫不经心的,好似谈论天气一般的闲暇。   虞右相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本官听不懂左相在讲什么。什么叫本官和皇上,听着这话,让人觉着左相好似是外人似的。”   祁左相嘴角抽搐了下。“在朝庭上,本官不算外人。可是这一散朝,论亲戚,本官不就是个外人吗?本官可没右相的福气,生了位皇后娘娘。”   “祁小姐也不差呀,魏朝唯一的四品女官,祁相还不满足?”   “呵呵,也是,也是!对,本官不差似任何人,这谁赢谁输,不到最后,都不能盖棺论定。”   虞右相淡淡地笑笑,没有回应。   太医院中原来也有栀子花。   云映绿站在一棵栀子树下,仰起脸,看着上面的一个个洁白的花苞,站了很久,直到一旁的小德子有点担心地开口。   “云太医,你不要坐下歇会?”   今天是妇检第一天,太医可是忙了一天了。   云映绿回过头,“小德子,拿把剪刀给我。”从早晨在杜子彬的小院中闻到栀子花花的清香,这一整天,这种花香就象围绕在她身边,久久不散。   小德子颠颠地从屋子里拿了把剪刀,还顺便拿了只竹篮,“云太医,你要剪花做药吗?”   “不是,想做熏香,熏熏衣服。”   “能不能送点给本宫?”一声轻笑,虞曼菱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满玉和一个嬷嬷。   “皇后娘娘!”小德子咧开嘴直乐,忙不迭地行礼,一边喜滋滋地瞄着满玉。   “带你家满玉姐姐去喝杯茶吧,给嬷嬷也砌一杯。”虞曼菱说道,盈盈走向含笑立在花树下的云映绿。“怎么了,不欢迎本宫吗?”   云映绿摇头,虞曼菱看上去清瘦了点,但精神还好。“看着自己的病人痊愈,是医生最欣慰的时刻。皇后娘娘,你好象是第一次来太医院吧!”   “嗯!”虞曼菱张望着四周,“后面是不是有药园,陪本宫走走,可好?”   云映绿放下花篮和剪刀,两人出了太医院,沿着药园的小径,慢慢地走着。   “云太医,你看本宫这是怎么了?”走了几步,虞曼菱卷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手臂有些干燥、脱皮。   “这是气候干燥引起的,娘娘刚好身体又弱,没关系,一会给你拿点合欢花,让满玉回去熬粥,你喝下就会好了。咦,娘娘,你有胎记啊!”云映绿看到虞曼菱的手肘处,有一块紫红色的玉块那样大小的印记。   “是啊,小的时候大哥说象半个月亮,现在长着长着,象个满月了。”虞曼菱羞涩地放下衣袖。   “娘娘,还在想将军吗?”   “呃,你……怎么知道的?皇上说的?”虞曼菱的脸比西天的晚霞还要红艳几分。   云映绿看着她,眸光中泛起真挚的同情。   “云太医,你有没发现皇上对你很特别?”虞曼菱避开话题,笑问道。   “我没看过刘皇上对别人,不好比较。特别吗?一般吧,他昨天还吼我,说我欺君,怪我没告诉他我是女子。娘娘,这事真可笑,我从没说过我是男子,怎么能说欺骗他呢?明明是他眼光有问题。”云映绿的口气,不无埋怨。   虞曼菱幽幽地看向快要暮色四临的远方,“皇上不是眼光有问题,是他故意让心蒙了尘,他可能知道,如果你是女子,他就不能象现在这样对待你了。”   “呃?”这话什么意思。她不管是男是女,不都是太医院的医生吗,和以前一样对待不就行了。   “人的心很矛盾,希望你是他所想的那样,可是在他没有做好准备前,他又希望你是另一番样子。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这是一个久等恋人不来的女子说的。人总在欺骗自己,不愿正面事实。因为事实是太残酷、太悲伤了。不过,本宫好开心你是女子,本宫就有了一个可以说话的小姐妹了。”虞曼菱回过头,“至于皇上,有一天,他会因为你是女子而欣喜若狂的。”   云映绿被虞曼菱的话说得眼直眨,好象寓意很深刻似的。   “但愿如此吧!”她模棱两可道。   “娘娘,那你现在的心情好些了吗?”云映绿上前挽住虞曼菱的手臂,弯腰在田角摘了朵紫色的小花给她把玩。   “本宫的心情没有好与坏,而是冷却了,就成了具躯壳。”她不是一个热情似火的女子,唯独对大哥,是前所未有的汹涌澎湃,且,持久难息。她在他面前毫无掩饰,直白又浅显,可他硬是转过身去,不看她一眼。   等待深如海。她空悬太久了,提着一口气,脚下深不见底,跌下去就万劫不复。   现在,她真的万劫不复了。   云映绿宽慰地捏了捏她的手,懂这个时刻,皇后娘娘是不需要语言的同情。   “送本宫去御书房吧!”两人走了会,虞曼菱看天色已近傍黑,说道。   云映绿点点头,杜子彬一会该来接她了,来太医院的路也会经过御书房,应该不会错过的。   两人刚走到御书房门口,刘煊宸恰巧送虞晋轩出来。曼菱一看到晋轩,脸刷地苍白如雪,连一丝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嘴唇颤栗着,身子摇晃地直往前栽。   两双手臂同时伸向虞曼菱,虞晋轩在碰触到曼菱的衣衫前,缩回了手,虞曼菱依在刘煊宸的肩头。   刘煊宸的眼中却只看到那个一脸平视地看着他的云映绿。   她精神饱满,唇红齿白,看上去很不错,可不象他这一天,心里犹如翻江倒海般的折腾,过得可真是艰难。   虞曼菱有句话真的猜对了,云映绿实际上是位女子,真的让刘煊宸感到该死的不方便了。   他不能再随便和她逗趣。   他不能随便地抱抱她,甚至要求她搬到他的寝殿。   他不能随便去见她,和她独处一室。   当然更不能一起手牵手地,在后宫漫步,长夜促膝谈心。   因为她不是后宫的妃嫔,不是宫女,她是一个太医,说起来也是一个朝庭命官。他是君王,不是登徒子,必须要给她应有的尊重。当然如果他想收了她,象戏文上某些风流皇帝,和女扮男装的大臣来份露水情缘,最后成个正果。他可以,但他不能那样去做,她也不会接受他那样的方式,以他对她的理解。   在他刚认识她之初,他被她吸引,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她给了他一种陌生的感觉,象朋友、知已、亲人、恋人,许许多多的情愫,都是他未曾有过的,他才慢慢的为她沉沦。   这样的一个人儿,他怎么能象对待一个后宫女子般对待她呢?   可是他又不想对一个大臣那样对她。   他有点烦,可是这样的烦不讨厌,反而让他觉得很享受,甚至有丝丝的甜蜜。   在没有理清这团乱麻前,他什么都不做,只是象这样瞪着她,瞪着她,瞪到她记住他,心里刻上他的影子。   云映绿觉得刘皇上的眼光怪怪的,她回给他礼貌地一笑,明澈的眼眸中闪动着微微的波光。   “皇上,臣还有事要办,先告退!”虞晋轩心里一点都不好受,曼菱瘦得这么明显,那少去的一点点肉,犹如从他身上割下来一般。他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不然,他会不舍地想把曼菱拥进怀中。   刘煊宸收回目光,“好吧,把府中的事早点办好,尽快去北朝边境。皇后,替朕送一下虞元帅。”   “不必了!”虞晋轩急急地说,匆忙掉过头。   虞曼菱亦没有目送他,秀眸中有着千丝万缕的难解心语。   淡淡的暮色里,出现了一个俊朗的身影。   “杜大人。”云映绿笑吟吟地招呼,“你在这等我,我去拿下医箱就出来。”说完,她一扭头往后宫跑去。   “你们要去哪?”刘煊宸骤然出声。   “微臣奉皇上的旨意,保护云太医的安全。现在微臣来接云太医回府。”杜子彬一字一板地说道。   刘煊宸拧了拧眉,“杜大人是刑部尚书,怎么能做些琐碎小事,朕真的糊涂了。云太医以后的安全由江勇侍卫负责,杜大人不必过问了。”让她和前未婚夫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杜子彬讶异地抬起头。   “启禀皇上,”内务府的一个太监慌里慌张地从远处跑过来,“后宫出事了!”   在场的几人都是一震。   刘煊宸的面容上露出帝王的威严,神情凝重,沉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古淑仪……古淑仪突然被人杀害在寝宫中。”   ☆、第59章 话说心动不如行动(一)   小太监的一句话,打碎了这个春夜的宁静和温馨。像是一条突然啃噬所有快乐的毒蛇,让所有的笑容和喜悦在这一瞬间褪尽成苍白色。   心绪,深沉到了一个看不见的谷底。   古丽,波斯国公主,刚刚嫁进魏朝没几天,突然猝死是一件震动宫廷的大事,还是一件会影响魏朝与波斯两国关系的大事。   刑部尚书首当其冲赶到现场,云映绿作为太医也要过去验尸。   刘煊宸领着一干人快速地来到了古丽的寝宫,太后已经在那了,袁亦玉、印笑嫣和阮若南也都在那里,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变得狭窄拥挤,每个人的脸色都格外难看。   古丽静静地卧在床上,身着红衣,肤色紫黑,胸前插着一柄袖剑,剑没入体内,直至剑柄,那剑柄上镶满了各色的宝石,正是不止一次横在云映绿颈间的那把袖剑工。牙床上,腥红的血淌了半床。   云映绿倒抽了口冷气,惊得半身都冰凉了。   贴身侍候古丽的宫女跪着向刘煊宸哭诉,说娘娘要午睡,吩咐她不要打扰,二个时辰后,她听到娘娘的卧房里发出一声惊叫,她走进去一看,娘娘已经死在床上了。   “云太医,你诊出是什么死因吗?”刘煊宸铁青着脸色询问道。   云映绿面色苍白地立在床边,神情紧张地回过头,“应该先是中毒,然后又被插了一剑。”   “皇上,这房中没有一丝杂乱,没有打斗的迹象。凶手应该是古淑仪熟识的人。古淑仪有防卫的能力,唯有在不能动弹时,才无法还手。云太医的诊断是正确的,古淑仪是先中毒,后被杀。”杜子彬在房中走了一圈,说道。   “中毒?”刘煊宸为之震惊,“本朝百年来没有发生过这种龌龊的事情了!到底是谁,敢在朕的眼皮底下杀害朕的妃子!”他眸子一冷,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宫女,“今天,古淑仪都见过谁了?”   小宫女抖索地回道:“古淑仪没出宫,就云太医和袁淑仪来过宫里。”   “皇上,臣妾午膳后一直和袁淑仪在宫里拉家常,臣妾可以证明袁淑仪不是凶手。”印笑嫣在一边插话道。   “朕有说怀疑袁淑仪吗?”刘煊宸冷冷地瞪了印笑嫣一眼。   “臣妾是未雨绸缪,防止有心人中伤袁淑仪,因为之前袁淑仪曾以和古淑仪有过纠纷。”印笑嫣镇定地说道。   刘煊宸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剑,“就你想得周密,别人都是傻子。”   “臣妾冒味了。”印笑嫣不介意地一笑,退到人群后。   “皇上,古淑仪既然是中了毒,这宫中能接触到毒药的人,想也想得出是谁。臣妾今天来古淑仪宫中,就是因为看到云太医和古淑仪拉拉扯扯,臣妾以为她们在吵架,才过来劝阻的。”袁亦玉小声咕哝道。   云映眼瞥了眼袁亦玉,以前,她蛮欣赏袁亦玉的一身英气,没想到也是一个猡猥亵龌龊的小人。   “袁淑仪你说我为什么要毒害古淑仪?”她镇定地反问。   “这个你自已心中清楚。”袁亦玉倔傲地扬起头,“你一来过,古淑仪就死了,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云映绿来火了,小脸胀得通红,“讲话要有凭据,不能随意诽谤别人。诽谤也是要坐牢的。”   “够了!”刘煊宸大喝一声,“你们不要在这猜测来猜测去,朕要的是证据。如果一旦让朕查到凶手是谁,朕要她株连九族。”   袁亦玉吓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皇上,这案子不象我们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一时不会,也不可能找出凶手。这事容臣慢慢查寻,现在让娘娘们都散去,处理古淑仪的后事要紧。”杜子彬上前建议道。   刘煊宸晶亮的眸子一扫大殿之内,“太后和皇后都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杜尚书会彻底查清楚的。其他人退下,随时接受杜尚书的传唤。”   印笑嫣牵着袁亦玉的手往外走去,袁亦玉不时地回头,眼神躲躲闪闪、胆胆怯怯。   阮若南默默走到古丽的尸体边,叹了口气,象具游魂般飘了出去。   云映绿随着人流也准备出去,杜子彬扯了下她的衣袖,“云太医,你请留下协助本官调查。”   刘煊宸注视着他俩,蹙起了眉。“杜尚书,这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尽快有个说法向波斯国王交待。朕明日就让使臣去波斯国送信。杜尚书,想要古淑仪死的人,不要定位于后宫妃嫔之争,或许凶手的目的更深远。”   “臣明白,皇上,你也请先回去休息,这里有臣在呢!”   刘煊宸点点头,淡淡地扫了眼云映绿,“自己保重身子。”他经过她的身边,低声叮咛道。   这语气有着无尽的疲惫和不舍,云映绿听了一怔,抬起头,刘煊宸已经步出门外了。   杜子彬让宫女和太监都退到殿外去,卧室里只有他和云映绿,还有床上的古丽。   云映绿怔怔地盯着古丽,不知道拓夫听到这个消息,会痛苦成什么样?   “云太医,你今日来找古淑仪干吗的?”杜子彬忽然站到她面前,问道。   云映绿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你也怀疑我?”她抬眼只见一张铁青的脸。杜子彬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凌厉,被他身上迫人的气势一吓,她不由自主噤了声。   “是不是来送信的?”杜子彬没给她太多琢磨的时间,当头就问。   杜子彬怕外面的宫女听到,声音不高,却让云映绿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呆了几秒,飞快地答:“我没有。”   杜子彬目光一沉,缓缓展开手掌,他的掌心里有一张破碎的纸笺,“你看看这个字体,是不是很熟悉?”   云映绿头嗡地一声,那扭扭曲曲的象花枝般的字体和拓夫让她带给古丽信笺上的一模一样。   “你哪来的?”她稳住心神,问道。   “在你们几个争辨谁是凶手时,我刚刚从古淑仪的衣袖中发现的。云太医,这字体和那天打马球时,从你衣袖里滑出的信笺好象一样,你能帮我读读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我哪里认识。”云映绿闷声回道。   “云映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勾结外国使臣,替后宫妃嫔暗中担当信使,出卖朝庭机密,现在又毒害后宫妃嫔,该当何罪?”杜子彬压着声音,怒气明显。   云映绿心里大慌,忙不迭地摇手,“别说的那么可怕,担当信使是真的,但那只是情人间书信,没有机密,帮刺客看病也是真的,但我真的没必要杀害古淑仪,虽然我很恨她。”   杜子彬问到的,没问到的,她一骨脑儿全倒出来了。   杜子彬吃了一惊,他没有动,沉默如山的外表底下,是云映绿不得而知的矛盾和挣扎。   “现在你给我把事情的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说个清楚,一点都不可以隐瞒。”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云映绿眼一闭,心一横,慢慢地抬起头,平视着杜子彬。把从古丽验秀女到拓夫找到她送信,以及后面的雨夜被劫持到今早送的另一封信,一点一滴全部说了。   杜子彬半天没答话,只是看着她,眉心拧成个川字,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杜大人,都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现在主动交待了,你会不会网开一面,不要大义灭亲。”云映绿白着个脸,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是你什么亲?”他淡淡地问。   “你不是说我们是亲邻居吗!”云映绿很认真地回道。   杜子彬闭了闭眼,胸膛均匀地起伏,四周安静了下来,两人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   云映绿感到她都会等到天老地荒了,才看到杜子彬缓缓睁开眼。   “走!”他冷声说道。   “去哪?”刑部大牢吗?   “去客栈,见见那几个波斯人。”杜子彬暗声道。   ☆、第60章 话说心动不如行动(二)   杜子彬因为要查案,已经先让车夫把马车驶了回去,只留下一匹马给自己做脚程。   两人出得宫来,杜子彬迟疑了下,“案情要紧,顾不上别的了。”这话不知是说给云映绿听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他突地托起云映绿的腰,把她抱坐在马上,尔后,自己一跃也上得马来。   云映绿没骑过马,惊得一把抓住马鬃,人死死地贴在马上。马疼得嘶叫一声,甩开四蹄往黑暗中跑去。   奔跑间,杜子彬的身子不免碰撞到云映绿,他再是君子,胸前坐着这么个二八少女,绵软在怀,体香袭人,心情也不禁一荡,盯着云映绿耳后的茸毛,心跳立刻就加快了。幸好夜色深重,耳边风声呼呼,云映绿也察觉不到他的失态。   两人到了客栈,跳下马,掌柜的跑上前来迎接,两人问波斯人可还住在原先的院落。掌柜的摇摇头,说波斯人一个时辰前结账离开了。   杜子彬和云映绿不由一惊,两人问清离开的方向,重又上马,追了过去。   “杜大人,我们要不要再喊几个人?”云映绿心中不由也怀疑起凶手是拓夫了,他为什么早不离开、晚不离开,在古丽死后匆匆离开呢。   “怎么,怕我对付不了他们?”杜子彬脸色严峻地看着前方,手紧紧抓着马缰。   “不是,是怕我……帮不了你。”她见识过拓夫侍卫们的能耐,杜子彬一个书生,她一个女子,是绝对对付不了他们的。   杜子彬扯了下嘴角,只顾夹紧马腹,往前疾驶。   出城时,杜子彬跳下马,向守城的士兵问了几句,士城的士兵点点头,指着通往海边的官道比划着。   杜子彬再上马时,身后已经跟上了十多位士兵。   马迅即在茫茫的夜色中驰骋着。   不一会,前方出现了一圈火把,火把是静止的,隐约还可见帐蓬,象是谁在路边扎了营。听到马蹄声,一支火把急急跑到路边张望,发现来人不是所等的人,那人忙回过头,跑向帐蓬报信。   杜子彬跳下马,示意跟随的士兵安静。   帐蓬中走出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拓夫,他一眼看到云映绿,脸露诧异之色。“她呢,她来了没有?”拓夫身体还很虚弱,一说话就喘得很。   云映绿静静地看着他,“她来不了。”   “她终是不肯随我回波斯吗?”拓夫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神情悲绝,“不管我有多爱她,她真的一点都不留恋。”   “她来不了,不是她不肯来,而是她没有办法来,她……死了。”云映绿沉默一瞬,仰脸看天。   “死了?不可能的,那药要得一天后才会影响到生命,她来得及的,我给了她宽裕的时间,足够的,足够的。”拓夫握住云映绿的手臂摇晃着。   “你给她下药了?”云映绿陡然一惊,眼睛瞪得溜圆。   拓夫轻轻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云映绿的身边还站着杜子彬和一群士兵。   “你们是来抓我的吗?难道他真的死了?”他不敢置信地问。   “进去谈吧!”杜子彬看他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说道。   拓夫踉踉跄跄地往帐蓬走去,杜子彬让拓夫的侍卫和士兵都留在外面,只有他和云映绿跟了进去。   帐蓬搭得很简易,里面只几件露营的设备,铺了几个毡子,一盏风灯吊在半空中,到也明亮。   拓夫本来就箭伤没有全部愈合,现在听了这个消息后,神情颓败,整个人罩了一层凄楚之中。   “我托你带进宫的信笺,那纸张上我涂上了一层波斯国的毒药,手拈纸张的人,在一天一夜之中,如果没有吃下解药,就会毒发身亡。我在信的最后告诉古丽,我会在傍晚时分结账出城,在城郊的官道边等她,我的手中有解药,只要她来,随我回波斯,什么事都不会有的。”   拓夫平静了下心情,缓缓说道。   “你这是在逼她?”云映绿惊道。   “不然怎么办?我怎么能捕捉到象风一样的她呢,我只有用这样的法子逼着她到我身边,跟我回波斯,以后永远都不再离开我。我熟知她的个性,她贪图享受,怕苦怕痛,很重实际,我想她一定会过来的。如果她不来,那么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她。”   云映绿大睁着眼,不明白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份爱,刻骨铭心,霸道、狂野,完全的占有,得不到就摧而毁之。   若被这样的男人爱上,是幸还是不幸呢?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那毒人若中了,会有什么症状?”杜子彬冷然地问道。   “全身乌紫,七窍会流血,会感到无力,但对身子不会有大碍。”   “拓夫,虽然古淑仪最后的死不是你所为,但你无形之中成了凶手的帮手。若不是因为中了你的毒,古淑仪是有能力对付凶手的。可惜她那时没有力气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把袖剑插进她的胸膛,最后含恨而亡。”杜子彬淡淡地说道,仿佛亲眼所见一般。   拓夫漠然地抬起眼,“这位官爷,要我随你回衙门吗?也好,带不走她的身子,至少也该把她的骨灰带回去。从此以后,我的心平静了,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你……你一点都不想知道她是谁杀的吗?”云映绿觉得已经无法用常人的思维来理解拓夫的行径了。   拓夫站起身,默默注视着夜色中的官道。   “不,不想知道了。我现在想想还得感谢那个人,这样我可以认为她是想来的,是爱我的,但遇到了事情,来不了。这总比我知道她宁可毒死,也不愿随我回波斯的结果强。那样的话,我即使痛到死去,也是不甘的。”   云映绿眨眨眼,无法理解,只能无语。   “那麻烦你随本官回刑部衙门吧!”冷静如杜子彬,镇定地说道。   拓夫举起手臂,“要戴枷锁吗?”   杜子彬正要答话,挂在顶上的风灯突然一灭,一个人影从空中落下,“想要带走爷,先要问我的刀肯不肯?”   云映绿只觉一阵冷风刮过,杜子彬也听到了风声,千钧一发之际,他猛地将她扑倒在地,抓起地上的毡子裹在身上,两人滚作一团,只见刀风在黑暗中一阵一阵地刮过,毡子被刺得“哧哧”作响,云映绿魂早就吓疯了,听得杜子彬闷哼了一声,一股温热喷到她的手上。   “啊,杜大人,你受伤了!”云映绿尖叫道。   外面的士兵看到帐蓬灯灭了,察觉不对,举着火把冲了进来。拓夫的侍卫护着拓夫节节后退,拓夫摇摇头,“住手,不要抵抗了,让我随他们去。”   “不要,爷,你这身子进了大牢会没命的。”侍卫急急挥动大刀,护着拓夫往外面退去,其他侍卫也从外面扑了过来。   “可是我要不去,怎么能带公主回家呢?”拓夫无奈地说道,抬起手,示意所有的侍卫放下武器。   一场将要发生的恶战在顷刻间无声无息。   士兵们押着拓夫和侍卫往外走去,云映绿惊魂未定,拉开毡子,只见杜子彬的大腿根处被血染透,明显是伤到了动脉,她的心顿时就往下坠。   还好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她飞快地解下腰间束着的丝绦,紧紧地系在伤口上方,嘶叫着说:“快来人,快来人……”   杜子彬脸色发白,额头一层一层地往外冒虚汗,人已经有些虚脱。   刀口很深,丝绦又没止血带管用,血仍汩汩地往外涌,云映绿撕下衣袍捂上去,嘴里喃喃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一定可以救你的……”   说着说着眼泪就淌了一脸。   杜子彬眼睛迷离地看着她,想要安慰几句,却说不出话来。   士兵们收押好拓夫一行人,返回来,架起杜子彬,躺进拓夫们的马车中,然后疯狂地往城中疾驰。   云映绿想到家里有一个医箱里,应该有些常用的止血药和消炎药,她怕回太医院,又让刘皇上紧张兮兮的,就让士兵把车驶向杜宅。   兵分两路,一路去刑部衙门送犯人,一路去杜府送杜大人。   士兵急急把杜子彬抬进杜宅时,云映绿一身是血的冲进云府。门倌瞠目结舌地看到她上了绣楼,拿了医箱,又急急下来,竹青追在后面问怎么了,她也不理,直接进了隔壁的杜宅。   杜子彬已经安置进了自己的卧房,杜员外看见儿子流了那么多的血,吓得坐着都在哆嗦。云映绿让家人把他扶了出去,吩咐人烧热水,准备纱布。   老家人提了一大桶热水进来,同样不顶事,吓得水都差点从桶中泼到云映绿身上。   云映绿无力地闭上闭眼,让所有的人都退出卧房,她一个人完全可以处理这个急诊。   她拿起剪刀,对准杜子彬的裤子,一点点地剪开。   痛得闭上眼的杜子彬突然睁开眼,费力地握紧她的手,不准她继续。   “你现在痛成这样,我没办法帮你脱衣,只能剪开清理伤口,然后缝补、上药。”她轻声解释道。   杜子彬不知是发热还是别的,脸胀得通红,嘴唇咬得紧紧的。   不管云映绿说什么,他就是不松手。   云映绿灵光一闪,突然有些明白了。“杜大人,我是个医生,别人在我眼中是没有男女之分的,你不要多想,请让我为你医治。”   这剪刀剪到最后,杜子彬的裤子就会全部撕去,也就是说,他必须得裸露着身体,裎现在云映绿的眼前。这对于谨遵孔孟之道、冷峻凛然的杜子彬来说,还不如直接一刀刺死他呢!   云映绿本来也没觉着什么不便,现在看到杜子彬羞窘成这样,疼得头冒汗还和自己在僵持,她不禁心也慌了起来。可是伤势不等人,她不多想,就他轻喘口气之时,她从医箱中拿出点麻沸散,轻拭了下他的鼻翼,杜子彬眼翻了翻,身子突地一仰,极度不甘心地闭上了眼。   云映绿拿起剪刀的手抖了抖。   她不是第一次见裸露的男体,可是平生第一次,她感到慌乱、失控。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努力镇定下来处理伤口。当她为杜子彬上好药,裹上纱布之时,感到自己的一张小脸滚烫滚烫的。   杜子彬身子还是很强壮的,失了那么多的血,也没发高热。在云太医的妙手回春之下,他睡得很沉也很稳,脸上没有一丝痛苦。   云映绿回府梳洗下,换了身衣服,又回到杜宅,为杜子彬煎熬汤药,此时东方已发白。   等着药的时候,她环顾了下杜子彬的卧房,发觉书案上有两枚女孩子家束发的发卡,发卡下面压着一叠纸张,纸张上写着几首诗,口气都象是女子无病呻吟时的轻叹怨语,看那字体,象是女子的笔迹,非常秀丽婉约。   她眨了眨眼,好奇怪杜子彬的房中还会有女子的东西。   她拿起一枚发卡,把玩着。   床上的杜子彬动了下,慢慢睁开眼,薄薄的晨光中,看出房中端坐的一个纤细的身影,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   他闭上眼,重新睁开,嘴角扯起一缕微笑,是她,真的是她,是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小丫头。   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冲动,是他一直想问的却不敢启口的,今天,他不想再压制自己了。   “为什么要和我退婚,映绿?”他沙哑着嗓音,问道。   ☆、第61章 话说心动不如行动(三)   晨光微映,室内还是有一点昏暗,桌台上点着烛火,红暖的灯光下,光影在云映绿白皙的脸上交错,分不清是她脸儿红了,或者是烛光的错。   一直以来,杜子彬要么喊她云太医,要么喊她云小姐,口气都是一贯的冷然淡漠,不带恶也很少带喜。   今天他突地喊她映绿,到让她觉得不自在了。嗓音低沉沙哑,微微地颤栗,听着,心就漏了一拍,扑通扑通,乱跳个不停,象做了什么坏事给吓着了。   秦论也一直喊她映绿的,她为什么就没这种感觉呢?   她缓缓转过身,床前的一扇木屏风的影子刚好遮着了杜子彬,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情,但他加速的呼吸,让她知道他有多急切地想知道她的答复。   为什么要退婚呢?   打个电话问问现在的姬宛白才有准确的答案,但这个穿越时空的光缆目前还没人安装,她只能自已想办法了。   “我们之间地位悬殊太大,我……高攀不上你,与刑部尚书般配的应该是公主、贵族千金,我有自知之明,所以主动退婚。”杜映绿想了半会,终于挤出一个她认为说得过去的答案。   杜子彬颓丧地闭了闭眼,“你退婚那会,我还不是刑部尚书呢!”   云映绿掐掐指尖,暗暗气恼自已怎么不看好题目就胡乱答题呢。   “杜大人,你看啊,”云映绿从桌台前起身,落坐床畔,替他理理被子,看着他黑又浓密的眉毛,灼灼迫人的眼眸,心跳越发猛烈了。她咽了几口口水,才说出话来,“我没你高,不能举案齐眉;腿没你长,跟不上你的脚步;专业不同,我们没共同语言;我无趣又笨拙……”   “不要说了,”杜子彬突地打断她,黯然神伤地问,“无趣木纳的那个人是我吧,我不会讨你欢喜,不能逗你笑,不懂风雅。映绿,你讨厌我,对吗?”   “没有,绝对没有,我一点都不讨厌你。相反,我欣赏你,信赖你,尊重你,我……”她张口结舌地看着杜子彬,看到他的眼睛晶亮如星,脸上闪烁着激动的光泽。他撑坐起,靠上床背,左手蓦地握住了她放在被子上的手,拉着它放在了心口,他的心跳快速有力,他的胸膛宽阔温暖,他的身体硬邦邦地,处处显示出男人壮硕的健美……云映绿忽地感到呼吸急促,她似乎要晕倒了。   一种她从未经历过的狂热从心底往外喷涌,是如此的猛烈,如此的强大,她不禁害羞起来,无措地想抽回手,想逃离。   他怎么能松开她呢?   杜子彬在她绽开红晕的脸颊上,陡生出无穷的勇气。   “映绿……你有一点喜欢我吗?”杜子彬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温柔得不象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声音带着点催眠,催眠着云映绿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她不讨厌他,当然就是喜欢了吗?   “哦,映绿!”杜子彬脑中如洗,快乐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一点都不觉着身体的疼痛,他只想唤她的名字,只想笑。   黛眉弯弯,长睫俏丽如翅,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着他瞧,眼中盛满羞涩。映绿,是映绿,就在他的面前,这么的近,这么的亲。   这是以为只有梦中才会见到的情形,如何让他不欣喜若狂呢?   杜子彬伸出右手,轻轻地揽过她的身子,将她揽进怀中。她一下贴着他的肌肤,像要贴进心坎底去,他又忍不住摸上那一把乌黑秀丽的发,滑得柔得似缎,擦过他掌心,然后瞅着横搁在他腰上的手臂,以及握在他掌心中白皙绵软的小手。   映绿有细巧的耳朵,美丽的柔白的颈子,小巧秀挺身而出的鼻尖,还有那微微蠕动的翘翘的眼睛,他控制不住地低头吻了吻她细软的睫毛,云映绿本来就羞得大气都不敢喘,这一吹,她更忙不迭地往他怀里钻。   杜子彬勾起一抹愉悦的轻笑。   真是有魔力呀!   就这样抱着她,就象拥有了全世界一般的满足和快乐。杜子彬小心地摊开她掌心,那么小那么软那么白,会写诗会画画会看病,常常自信得像无所不能是的。   可是她又明明是个孩子,糊里糊涂地搞不清自己的感情。   “映绿,你小的时候,我在这屋里,听着夫子在花园中教你吟诗,你非常的聪明,没几天就把夫子问倒了。你爹爹只得不断地给你换夫子,你喜欢一边玩耍一边背书。不管什么艰涩枯燥的文字,映绿读过两遍,就能出口成诵。即兴写诗,更是令人惊叹。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和映绿围炉煮酒,吟风弄月,踏雪寻梅,琴瑟同鸣,那该有多好呀!我日日站在院墙这边,盼望着映绿快快长大,我好让爹爹去提亲。映绿长大了,亲事也定下来了,可是……”杜子彬抚摸着云映绿的小脸,叹了口气,“你要求退婚的那一天,我一夜没有合眼,就这样坐着,从头凉到脚。”   “那……那你为什么要答应我退婚呢,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思维并不成熟,可是你大了呀!”云映绿抬起头。   “我不想牵绊你,只要你觉得快乐,我什么都会答应的,而且我也有我的自尊。”杜子彬苦涩地一笑,“但我当时真的很难过,几天都吃不下饭。后来我想一定要赶快振作起来,要有出息一点,兴许还能让映绿回心转意。”   云映绿坐正身子,直瞧着杜子彬,“你真的为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杜子彬尴尬地回避她视线,清清喉咙。“嗯,让你又笑话了吗?”   云映绿轻轻地摇了摇头,“从没有人为我这样过,我觉得很惊讶,也很……开心。”   她在他心里原来是这么的重,他真的喜欢她,喜欢到这种忘我的地步,这应该是真爱了吗?   “你自杀的那一晚,我也是彻夜未眠,惊恐得好象要失去一切一样,我想过中了状元,再次去云府提亲,可是我怕你拒绝,那样就真的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初九那个晚上,下着雨,你去和秦公子谈退婚,我又是一夜不能合眼,你刚好一夜没有回来,我整颗心都象掉进了冰窖里。映绿,以后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我爱你!”   他轻柔地举起她的双手,放在唇边吻着。   “你这样爱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云映绿喃喃问道。   她的心中,又是茫然又是欢喜,多种情绪交杂。   当初云映绿自杀,不是承受不住他出人头地的事实,而是害怕他再不会属于她。以前的云映绿一定是喜欢他的,不然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的?   退婚,只是云映绿一时的赌气,气他不会表达自已的感情,他的性子很内敛、自制,胸中有滚烫的岩浆,但一直都压制着,不让她发现。   远在二十一世纪的云映绿,一定会为不能和杜子彬长相厮守而遗憾吧!   没来得及揭露唐楷的真面目,是自已的遗憾,真正的云映绿已经帮她弥补了。那么她也要为云映绿弥补在魏朝的遗憾吗?   也不只是为弥补遗憾,杜子彬也是吸引她的,此该,猛烈的心跳、上升的体温、羞红的脸颊不会说谎。   这么大,她对任何男人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不是吗?   “映绿,我现在告诉你,不晚吗?”有些事,男人天生无师自通。比如说情话,主动示爱。   “可是……要等和秦公子解除婚约。”云映绿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个交给我来解决,我去和你爹爹谈。映绿,只要你让我明白你的心,其他都不是问题,我不会再顾及面子而错过你了。”杜子彬俯在她耳边柔声说,再次把她拥在怀中。   “嗯!”云映绿这次不再身子僵硬,放软了四肢,羞羞地任他埋在她的脖颈间,接受他蜻蜓点水般,细细微微的吻。   “云小姐,药都快熬干了。”老家人站在门外喊道。   云映绿惊得跳起来,这才想起药还在炉子里,忙不迭地往外跑。   杜子彬目送着她俏丽的背影,笑了。   他早就知道,如果要厮守,和谁都无趣,只有映绿。   得此佳偶,人生何憾。   再次换药,对两人来说都是个折磨了。火热的情感早已盖过了身体的疼痛,当云映绿颤抖的小手摸上杜子彬的大腿时,他还是握住了她。“让家人一会儿请别的大夫来!”   她咬了咬唇,胀红着脸点点头。   如果在医疗过程中,他来个男人的本能反映,那场面简直让人不知如何面对。   “我……那个样子,还是留在洞房花烛时吧!”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心一动,说道。   卧房内的气氛,突地飘浮着暧味的气氛。   云映绿搓着手,脸红心跳,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眼睛一瞟,又看到桌上的那叠纸和发卡。   “那些是……”她问道。   杜子彬又把她拉坐到床沿,“你不记得吗,那发卡是你小时候趴在墙头上掉落的,被我捡了回来,一直收着,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那些诗,都是你化名云尔青时,写给青楼女子们弹唱的。虽说没多深的意义,但意境优美、情感丰富,我一一收集了。映绿,你虽说是女子,可才气真的不在我之下。什么时候,我们一起来吟诗作对?”   “呃?”刚刚还一脸恬美的人蓦地抬起头,又来吟诗作对呀,岂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这个……这个以后再说,你现在养伤要紧。对了,杜大人,古丽那个案子你怎么处理?”她忙转移了话题。   “还叫我杜大人?”他亲昵地刮了下她秀气的鼻子,“叫杜大哥,或者子彬。”   “子彬……”她默念着这个还有点陌生的名字。   “拓夫属于间接凶手,现已抓捕归案,但因他是波斯人,不会重判,留着他,不过是想给皇帝向波斯国交待古丽死因的一个借口。我们现在手中有古丽与拓夫私下来往的信笺,这个如果交给波斯国王,波斯国王不敢有半点微词,对古丽之死只好作罢,所以我才把拓夫带回来的。把波斯国王这一关过了,然后我们再慢慢查案吧!”   “你还会怀疑我吗?”云映绿傻傻地问。   杜子彬无奈地笑了,“人心是肉长的,而且长得偏。既使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你,我也要尽力为你开脱。我也相信你不会做这事的,你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皇上说过杀害古丽的人不想总聚焦在后宫妃嫔的争风吃醋上,那人的真正用意也许是为了挑起魏朝与波斯国之间的纷争。”   “刘皇上好象挺聪明的,一下就看得入木三分。”云映绿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上眼皮下眼皮开始打起架来。   “不聪明,怎么能镇得住满朝文武呢?这朝中,左、右两位丞相冰火不相容,光他们两个就够皇上操……”杜子彬感到怀中的人忽然一动不动,低头一看,云映绿已经睡着了。   他疼惜地一笑,不敢动,怕她醒。   门轻轻地被推开,送早膳进来的老家人窘得眼神都无处搁。   杜子彬忍住难堪,招手让老家人去向跟随着他的车夫说一声,让他去衙门知会下,他今日受伤不便去衙门了,然后再让衙门师爷进宫到内务府为云映绿请个假,说她昨晚照料他,一夜没合眼,现在刚歇下。   老家人出去刚一会,门又被推开了。   久等小姐不回府的竹青终于按捺不住,跑到了杜宅,门倌说云小姐在大公子的卧房为大公子治病呢。她轻手轻脚走过来,一眼就看到自家小姐半卧在杜公子的怀里,两个人抱得紧紧的。   她吓得捂住嘴,小脸发白地忙转过身。   天,可怕的小姐趁杜子公病着时,把一本正经的杜公子给吃了吗?生米煮成了熟饭,那可怜的秦公子怎么办呢?   “老爷、夫人……”竹青一路疾呼地往云府跑去。   不一会,云府之中就炸开了锅。   而这边,云映绿只是皱眉轻哼了声,又往杜子彬的臂弯里钻了钻。   ☆、第62章 话说人心隔肚皮   东阳皇宫。   日升中天,太阳火火地炙烤着大地,罗公公手提拂尘,一边跑一边拭着脑门子的汗,口中咕哝地埋怨着这鬼天气,真是热啊。   “去,看看罗公公回来了没有?”这人还没到御书房门口呢,就听到皇上的发问,罗公公忙亮开嗓门,“皇上,老奴回来了。”   刘煊宸搁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云太医回宫了吗?”   “皇上,老奴刚刚才得知,云太医今天请假,说昨晚和杜大人一起追捕逃犯,又替杜大人疗伤,一宿没睡,这会可能刚合眼。”   刘煊宸腾起站起来,“你说她和杜大人一宿都在一起?”   罗公公眨巴眨巴眼,“听说还有许多士兵。”   刘煊宸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脸色一板,“这个杜子彬真是荒唐,他追个逃犯,要个弱女子陪着干吗?孤男寡女的,成何体统?他的书都读哪去了,也不考虑下人家小姐的清誉。”   越说越来气,把个书案拍得山响。   罗公公低着头,放缓呼吸,不敢随便接话。皇上对云太医,真象是上了瘾,一时半刻都不能失去任何消息。从早晨,就催了他去太医院跑了几趟,又不说干吗,只说去看看云太医有没按时到班。一听说没按时到班,就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那个放在冰棺里凶死的古淑仪,皇上到没提半句。   人比人,噎死人。   “皇上,微臣回来了。”江勇的声音如风而至,他是御前带刀侍卫,平时可以不经通报直接进入御书房和皇上的寝殿。   刘煊宸平息了下怒气,“哦,查得怎么样了?”   江勇平静地抬起头,“那位秦公子,姓秦名论,乃是东阳城中秦氏药庄和秦氏棺材铺的少东家,精明锐利,东阳商贾对他评价很高。云太医和是刚刚定的婚,但微臣在印妃娘娘生公主之时,就见过他和云太医同游慈恩寺,两人应该很早就熟识了。云太医在休息之日,还在秦氏药庄义诊。”   “哈,药庄和棺材铺,义诊,还真搭配得好,”刘煊宸冷笑道,“她以后不会是想不做太医,跑去做棺材铺老板娘吧!”   “皇上,微臣在调查秦公子之时,发现了一件怪事,”江勇口吻突地变得严峻,“秦公子昨天和齐王府的总管见了个面,两人关在雅间里密谈了好几个时辰,才出来。”   “什么?”刘煊宸脸色一下阴云密布,“不会的,不会的!”他不敢置信地摇着头,跌坐到椅中。   “难道这一切都是预谋吗?”   江勇抿紧唇,“微臣思索再三,不敢断定。但秦公子和齐王府显然是认识的,云太医是秦公子的未婚妻也是真的。如果说云太医是有预谋的进宫,那么只能说云太医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了。宫里最近发生的一些古怪的事,似乎也是自她进宫以后才发生的。”   “朕不信,不信!”刘煊宸喃喃说道。   云映绿不可能是齐王的人,也不会是有预谋的进宫。如果是,她有上百个机会杀死他、毒死他。她没有,她连讨好他都不会,一句诌媚的话都不讲,撒个谎也不会。   因为这样,他才注意上她的,慢慢的,把她入了心,想对她珍视、呵护。   人心隔肚皮,如果连她也是骗他的,这世上还有可信之人吗?   “微臣觉得在一些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皇上还是要对云太医严加防范。齐王现在张开的网可谓广到角角落落,令人防不胜防。许多事,我们只是猜测,但齐王本人真正的情形,我们并不清楚。”   刘煊宸心中一触,脑中飞速的转动。   那天去齐王府,云映绿对齐王诊治过后,说的一通话,如果她是齐王的人,那就要大打折扣了,那么在街上遇到的暗杀,是齐王放的烟雾弹,为的是让他对她更加信任。如此类推,袁亦玉讲的关于古丽之死的那一通话,就有可能是真的了。那么,他带她去虞右相替虞晋轩治伤,还有和她讲过曼菱的事,齐王马上就要知道了。   刘煊宸不敢再想下去了,背后渗出一身的冷汗。   云映绿,真的是齐王打进皇宫的人吗?   这一步一步,都是齐王的棋吗?   刘煊宸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疼得再也无法漠视。   “皇上,真正懂医的人,如果想毒死一个人,不一定会一下子会把人毒死,为了不让别人识出,她会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也许一年或者二年,药效才会出来。”江勇又说道,“微臣把这几天前前后后的事又想了下,那一晚祁左相到伶云阁去喝花酒,云太医怎么会恰巧在那里呢?她若想和秦公子幽会,秦府、云府哪里没有花园亭阁,何必去那种烟花之地脏了眼睛,这不奇怪吗?负责监听祁左相的侍卫禀报,那晚祁左相和袁元帅就纯粹喝花酒,没有谈起别的,难道是他们知道皇上也在那?这消息只有谁透露呢?”   刘煊宸的凤眸眯了起来,“江侍卫,听你这样说,云太医几乎可以肯定是齐王的人了。”   罗公公在一边陡地打了个冷战。   “不,皇上,微臣不能肯定!这许许多多的迹象表明,云太医有嫌很大的嫌疑,但微臣没有证据。”   “那你看后面怎么办呢?”   “以静制动,咱们不露声色,不打草惊蛇,静观云太医的一举一动。”江勇说道。   刘煊宸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好,江侍卫,你把手中所有的事都放下,以后云太医一日十二个时辰,你都得不离她十丈之外。”   江勇愕然地抬起头,“皇上,这样大张旗鼓地跟着云太医,齐王的人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我们的用意吗?”   “对呀,朕就是要他看到,朕已经在盯着他了。”刘煊宸冷冷地哼笑了下。   江勇低下头,无奈地说:“微臣遵旨!”   袁亦玉拎着裙摆,小心地一级级上楼梯。都进宫几个月了,她还是不太习惯穿长长的罗裙,不禁有些想念战场上俐落的箭服。   印笑嫣坐在露台上,捧着本书,俏丽的容颜上笑靥如花朵般。   “姐姐,真让人生气,皇上对一个太医怎么会那么的好?”   印笑嫣招手让她坐下,慢悠悠地说道:“你还在为昨天的事耿耿于怀呀!唉,这男人怎么说呢,一旦中了他的眼,就是母猪也会象貂婵。”   “皇上眼睛有问题吗?宫里妃嫔如云,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赛过那个太医,要学问不及阮淑仪,要武艺不及我,要美貌不及姐姐你,要妩媚,不及那个死去的波斯公主,可皇上偏偏对她象宠上了天。那天在御衣坊,她把皇上都推倒昏迷,皇上也没生个气,换了别人,怕是早做鬼去了。啊,”袁亦玉突地瞪大眼,“是不是她对古淑仪那天当众骂了她,她怀恨在心,才下手毒死古淑仪的。那么姐姐,接下来,你是不是也要有危险了?”   “那件事,不是妹妹你做的吗?”印笑嫣轻声问。   袁亦玉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啊?”   “我以为……算了,当我没说。”   袁亦玉脸色都变了,“姐姐,你该不会以为是我杀了古丽吧?天啊,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我当然讨厌她,我是看到她身穿黑衣出过宫,也看到云太医给她送过信,这些,我不都告诉过姐姐你吗,这些可以作为我们挟制她的把柄,让她乖乖呼我们的话,不准她向皇上示好,我干吗要杀她呢?”   “不是你就好。”印笑嫣长出一口气,“我只是看你看不惯她给内务府的太监和罗公公送礼,你上次因为争宠,已经和她打过一架,一时糊涂说不定也会做错事。”   袁亦玉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脸色大变,猛地拉住她的手问道:“坏了,姐姐,你都这样想,那皇上会不会也这样猜测?我爹爹刚刚又被削去了兵权,我现在没人在后面支撑,皇上又不宠爱,姐姐,你可要帮帮我。”   “我那天不是帮你说了话吗?虽然你并在我宫中。”   “我那天午膳后喝了杯花茶,就睡得很沉。醒来就听见宫女说古丽死了。”   “你呀,就是性子急,你不要为了澄清自已的清白,就急于找一个人代替,那样会弄巧成拙的。”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袁亦玉紧紧拉着她的手,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似的。   “唉,谁让你是我的好妹妹,我不帮你谁帮你呢!其实在这宫中,也不是仅靠皇上的宠爱才能出人头地,自己要给自己找条活路。你现在确实不太好,袁元帅没权没势,皇上又对你不满,你想要出头,难呢!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你真的听我的话吗?”   袁亦玉重重点头。   “那就好,姐姐一定会帮你的。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爹虽说失势了,可是他栽培的属下现在也都散枝开花了吧!”印笑嫣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张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   “嗯,军中有许多大将军都曾是爹爹的手下。”   “那么你就不需要愁了,明天让袁元帅进宫,他见多识广,可以帮你拿个主意,我们两个都是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明天是十五了吧!”她扭头问袁亦玉。   袁亦玉苦着脸,纳闷地点点头。   “每月十五,祁女官就要进宫了,真想念她呀!”印笑嫣翩然轻笑。   ☆、第63章 话说才女初听(一)   云映绿的日子不太好过。   趴在杜子彬的身上直睡到日上三竿,压得他身子麻木了不谈,还差点压着受伤的大腿,瞧着血都透过纱布,连被子上都沾着了,她羞得猛吞气。杜子彬到很大度,一个劲地安慰她说没事,没事,明明脸都白了。   刚好老家人出去请的大夫过来了,她如蒙大赧地逃出杜宅,没好意思和杜员外打招呼,低着头走进云府。   迎接她的是一阵暴风骤雨。   这一雨还一直下到隔天凌晨。   云员处和云夫人膝下就这一女,真的是非常溺爱,不管闯了多大的祸,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但这次真的不能不拿出家法管教下了。   这……这算什么一回事,要死要活的和杜公子解除了婚约,刚和秦公子新订了婚才几天呀,她突地又转身和杜公子卿卿我我的藕断丝连。   云员外说我怎么生出你这样不知羞耻女儿呢,真是家门不幸,你让爹爹一张老脸往哪搁呀,要传出去,怎么见人家秦公子呢?你若喜欢杜公子,当初为什么退婚呢?   云夫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得象世界未日到了一般,说养女不教,母之过,你现在心里想什么呢?女儿家的闺誉最要紧,你怎么一点都不自重,现在怎么办,你的清白已不在,我们怎么向秦公子解释呢?   云映绿眨眨眼,说道:“我又没和杜公子上床,什么叫清白不在,再说我们现在是在恋爱中,有一点肢体接触很正常。至于秦公子,我和他已经说好了,三个月后就解除婚约。”   她说得一派平静,丝毫不知自己在风暴中央。   云员外挥着家法,对着女儿扬了又扬,终是没舍得落下,“你这说的什么胡话,谁同意你和秦公子解除婚约,你又何时和杜公子恋什么爱了……除非杜家上门求亲,不然不允许见杜公子。”说到最后,他亦是无力地妥协,毕竟女儿和人家知书达礼的杜公子挤在一床,既使没有夫妻之实,也算毁了清白。这样的女儿是不配人家温润如玉的秦公子。   云夫人絮絮叨叨说个没完、哭个没完,云映绿觉着耳朵都快磨出茧了,瞧着娘亲这样,不禁生出些罪恶感来。   云夫人哭累了,凝视着女儿清瘦的小脸,想想,女儿可能对杜公子旧情难忘,当初还为他自杀呢,两人现在又好上了,等于是出去绕了一圈,回到了原点。也罢,也罢,只是可怜人家秦公子一片痴心付东流。云夫人是千叮嘱万叮咛,若和秦公子退了婚,以后要和杜公子好好的,再不能生出是非。   云映绿点点头。   一场暴风雨化作和风细雨,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云员外夫妻唉声叹气地回房,商量着怎么和秦论开口退婚。   云映绿洗洗睡了,此时已是四更时分。   竹青冷着个脸,坐在外屋的卧榻上,从云映绿回房到现在,她一直没和云映绿说一句话。   天亮时分,竹青还一动不动地坐着外面,云映绿起了床,她不看也不理。云映绿明白竹青替秦论抱不平,不敢打扰她,自己打洗脸水、换医袍,临出门时,她要去提医箱,竹青突地站起身,抢过医箱,目不斜视地往外冲去。   “江侍卫?”云映绿走到大门口,看到江勇板着个脸站在外面。   “从今天起,云太医的安全由我来负责。”江勇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眼中是极为的不满。   堂堂四品侍卫,做了一个太医的跟班,呕死人了。   云映绿不知他其实是来监视她的,还一个劲地道谢,瞟瞟杜宅的门开着,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那你等我一会,我看下杜大人的伤情。”   她不敢看竹青的脸色,推了门就进去。   杜子彬已经起床了,脸色虽然蜡黄,但精神还可以,走路稍微有一点缓慢。老家人在帮他穿官袍,他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一心想着衙门里的事。   “映绿,等我会,我送你进宫。”半天一夜不见,就象隔了几载,眼里、口里都满溢着相思。   老家人识趣地退了出去,云映绿替下他的工作,帮着杜子彬系扣子、扎丝绦。   “不必送了,皇上派了江侍卫来接我,你自己小心伤口,动作不要太多,尽量静坐。”她柔声说道,脸上淡淡的红晕,尽显女儿家的娇羞。   “映绿,想我吗?”他压低了音量,柔声问。   云映绿羞得扎丝绦的手一抖,抿了抿唇,心如鹿撞。   男人吗,天生会得寸进尺。   孔夫子还为南子夫人酥了半个身子,心动得口不能言,他这孔子弟子自然也身随心动,真情流露。杜子彬俯看着云映绿的发丝、脖颈,心中一动,捧起她的小脸,便吻上了她的唇。   云映绿稍微挣扎了下,便不动了,乖乖地依在他怀中。   当云映绿走出杜宅大门时,竹青看到小姐面若桃花,清眸如水,眼一闭,秦公子,你好自为之吧,竹青帮不了你了。   “多谢江侍卫,晚上见。”宫门外,云映绿客气地对江勇点点头。   江勇没有吱声,保持着十步的距离,亦步亦徐地跟着云映绿。   云映绿进了太医院,他也是恰好站在十步距离之外。   云映绿怔了怔,觉得不太对,回过头,他又不看向她,象和她没关系似的。她只好转身忙自己的事去了。   “云太医,今天咱们又放假。”小德子憨憨地笑着,天气热了,他换一件单薄的外袍,清凉得很,心情不错。   “再放假,我就该失业了。”云映绿坐到医案后,瞧着其他太医也在无聊地拉着家常,打发时光。   家庭医生和住院医生真是差别很大。家庭医生重在保健,住院医生面对的可都是病人。家庭医生闲得发慌,住院医生走路恨不得脚下装个滑轮。   “宫里今天又有什么特别节目?”   “今儿十五,祁女官进宫讲经呀,一早晨,轿子就抬进后宫来了。云太医,祁女官可是魏朝第一才女,那学问可大了,而且人又长得特漂亮。要不是她诚心向佛,估计皇上也会把她纳进后宫中呢!不过,她若进宫,位居虞皇后之下,她估计不甘心。”   “谁不甘心位居本宫之下啊?”一声笑语,虞曼菱从院外走进来,房中几人忙起身施礼。   小德子窘得耳朵根子都红了,站在外面的满玉气得朝他直瞪眼。   “奴才掌嘴,不该背后胡说八道的。”小德子举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就要落下。   “本宫的心眼不会这么小吧,好了,好了,说笑呢,别当真。”虞曼菱笑吟吟地拦阻,“云太医,你今天无事,陪本宫一块去听经。”   “我……合适吗?”这听经是后宫女子的一项活动,她一个太医挤在里面,云映绿觉得不太好。   “没什么不合适的,走吧!”虞曼菱拉着云映绿的手,走向御花园。江勇走走停停,跟在后面。   “江侍卫,你今天没有公务?”虞曼菱讶异地问。   “娘娘,微臣现在正在执行公务。”江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一个大男人和一群女人,春日灼灼之下,同泡在御花园,真想拨剑自刎。   后宫妃嫔不涉政,虞曼菱没再追问,扭头看向云映绿,云映绿耸耸肩,两人相视而笑。   御花园中,妃嫔、宫女,三三两两成群,折柳摘花,结伴而行。   两人经过莲池,站在木轿上,虞曼菱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池水在阳光的照射和湖面的反光作用下,她清晰地在水中看到了自己一张憔悴的面容,不觉黯然神伤。   “还有三天,就是大哥的婚期。云太医,你那天能不能到中宫陪本宫,不然本宫怕一个人呆着,会熬不过去。”虞曼菱幽幽地说道。   云映绿同情地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指,点点头。   “云太医,人其实很渺小的,一没了就成烟、成灰,就是亲人们又能记挂你几日。你看古淑仪才死几天呀,妃嫔们照样装扮,照样嬉笑,都很少有人提起她了。她从波斯远嫁魏朝,本宫还记得她在马球场上的英姿,充满了活力,充满了生机,那么的美艳,那样的狂野,如今呢,只成一缕香魂了。后宫的女子,命真的很苦。”   “娘娘,你喜欢这皇宫吗?”   “皇宫对于本宫就象是个温馨的家,有太后、皇帝疼本宫,本宫在这不委屈。但别人过得很辛苦。走快点吧,讲经马上要开始了。”虞曼菱催道。   “我对这个祁女官有点好奇,听说她是当今第一才女。”几个宫女经过云映绿身边,羞羞地打声招呼,云映绿忙回应。   虞曼菱笑笑,“你说初听呀,本宫小时候和她一起玩耍时,她很羞涩很平常,这几年突然象开了窍,除了面容和小时候有点相似,她身上已经找不到原来的样子了,她好高哦,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   云映绿听着更觉好奇了。   “祁夫人高吗?”她记得祁左相个头不高,目光象鹰一般的凌厉,是个十足的小人。   虞曼菱摇摇头,“祁夫人是江南女子,纤细婉约,还没本宫高呢!”   云映绿眨巴眨巴眼,这就怪了,按照遗传学的说法,祁初听不会太高呀,难道真的基因变异?   讲经堂里又象云映绿讲课那天,人挤如潮。不过,排场可比她讲课时大多了,四周站立的侍卫和侍女就不下几十人,讲台也重新布置了下,鲜花堆簇,锦幔铺地。   祁初听面带笑容、又目平视、嘴唇紧闭,微收下颔,立腰、挺胸,上身自然挺直,双肩平正放松,两臂自然弯曲放在膝上,那仪态有着说不尽的优雅大方,确实堪称后宫女子学习的榜样。   宫女和妃嫔看到虞曼菱走来,忙象潮水般分向两处,让出一条通道,让虞曼菱走向正中的座位。   阮若南和印笑嫣的位置分居虞曼菱的两侧,两人低眉敛目,站起身来。   祁初听亦起身向虞曼菱施礼。   云映绿从虞曼菱的肩间看过去,只见祁初听披散清水一样的长发,容颜明艳如刚打捞上来的珊瑚,眼亮如星,身材高挑得惊人,身穿立领的粉色宽松长袍,匀称的女体在长袍中若隐若现,有着一种至直至纯、至阴至媚的诱惑。   云映绿慢慢地拧起眉,祁初听的身高其实还能接受,现在一八O向上的女模有很多,她确实很美,也很端庄、优雅,可是她浑身上下有种让云映绿说不出来的怪异。   祁初听对着虞曼菱微笑,含笑的是眼眸,面皮却不见一丝皱乱,“微臣见过皇后娘娘!”声音是少见的带有磁性的中性美。   虞曼菱还没开口。   “咚!”站在一旁的阮若南身子突然一摇晃,一头向前栽去。   ☆、第64章 话说才女初听(二)   阮若南身边几人一齐失声惊呼,纷纷伸出手臂去扶。怎奈几人不及祁初听靠得近、不及祁初听手臂长,阮若南安然无恙地被站在高台上的祁初听一把揽在怀中。   “娘娘,你还好吗?”祁初听眸清如水,温雅一笑。   阮若南身子抖得如风中颤抖的烛火,她犹如被针刺到了一般,拼尽了全力从祁初听怀中挣脱,“本宫……很好!”   祁初听怕她再次摔倒,只好一只手握住她的玉腕,打趣道:“娘娘这么急于离开微臣,别人还以为微臣伤着娘娘了。”   阮若南此时已是脸无人色,她低着头,狠命地咬着嘴唇,才不让自已发出惊恐的尖叫,她挤出一丝笑意,瞧着比哭还难看,“这怎么可能呢,是这日头太毒,本宫……一时头晕罢了。”   “那要微臣送娘娘回官歇息吗?”   “不!”阮若南这一声是喊出来的,无比的凄厉,无比的惊惧,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   祁初听无奈放开了阮若南的手,自嘲地对虞曼菱耸了下肩,“看来真的是微臣这长相惊着了新进宫的阮娘娘。”   “没有这事,阮娘娘可能身子不适。”虞曼菱微微拧了拧眉,搞不懂阮若南这神经质的反映是怎么了。   “阮娘娘,”云映绿从后面挤过来,握住阮若南的双手,“我送你吧!”   “好!”阮若南犹如看到救星一般,扭身就把头伏在了云映绿的脖颈间,象一个无助的孩子,死命地挽紧云映绿的双臂。   云映绿扶着阮若南,温和地对祁初听笑了笑。   “这位就是新进太医院的云太医么?”祁初听两眼晶亮,灼灼地盯着云映绿,向虞曼菱问道。   虞曼菱双腿已发麻,扶着椅背坐下,其他妃嫔和宫女也纷纷落座。   “祁大人消息到是很灵通,对,那就是云太医。云太医,不要耽搁太久,本宫在这等你呢!”   云映绿回过头,向虞曼菱挥了下手,示意她听到了。   祁初听兴致勃勃地眨眨眼,“不是微臣消息灵通,而是云太医的名气太大,微臣一进宫,就听到宫女们在议论纷纷呢!”   虞曼菱点头,“那是因为云太医的医术高明。祁大人,可以开始了吗?”   祁初听含笑颔首,美目满场流转,在掠过印笑嫣的面容时,她的嘴角浮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娘娘,我给你把下脉,看看你是不是中暑了?”   云映绿俯下身,看着躺在卧榻上的阮若南,问道。   才刚出了讲经堂,阮若南一把推开云映绿,扶着路边的书,突地哇哇地吐个不停,直吐得满脸的眼泪鼻涕。云映绿好不容易替她拭净了,走了几步,她又吐了。从讲经堂到她的寝宫,不远的路程,她就吐了五次,连腹中的胆汁都吐出来了,一脑门子的冷汗,脸色苍白。一进寝宫,就象团软泥般瘫在卧榻上,喘个不停。   “不要了,本宫睡睡就好,你快回去,别让皇后久等。”良久,阮若南才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摇摇手说道。   “我看你脸色真的很差,把下脉比较好,中暑很重的话,会引起虚脱,也会造成生命危险的。”   “本宫说过不要了,你难道没有听见吗?”阮若南眉头一蹙,来气了。   云映绿拍拍衣袍,起身,温和地一笑,“记得给娘娘多喝点水。”她回身对站在门边的小宫女说道。“有事去御花园或者太医院找我。”   临走前,云映绿又看了阮若南一眼,她蜷缩在卧榻上,抱着抱枕,身子瑟瑟发抖。   云映绿走远了,阮若南才慢慢抬起头她撩过锦幔,幽幽地看着云映绿远去的身影。   “对不起!”她喃喃说道。   匆忙疾行的云映绿并没有听到。   云映绿赶到讲经堂时,祁初听的讲课已经到了高潮,微风掀起她蓝色的长袍,她侃侃而谈的神采,始终含笑的双眸,以及秀美优雅的动作,云映绿眨了眨眼,没有走过去惊动大家,非常有礼的撇开目光,遥望天际以免嘴角抽搐。   不知怎么,看着祁初听,她只想到两个词:阴柔和邪魅,有着这样气质的女人,好象和佛祖前的圣徒沾不上边吧!云映绿咕哝道。   课间休息,祁初听端起菜盏,优雅地抿茶,润润嗓,准备下一轮的开讲。妃嫔和宫女们则站起身,在园中走走舒展一直僵坐的身子。   和云映绿讲课时不同,祁初听的身边并没有聚拢的人,宫女和妃嫔看着她的表情都含着敬畏,仿佛她是个高不可攀的人。   确实,祁初听言行举止间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云映绿越过人群,向虞曼菱走过去,祁初听也看到了她,她微闭下眼以示招呼,那眼神却有着说不尽的亲昵和熟稔。   云映绿不由地拂了拂手,象沾上了不洁的灰尘。   这时,身后宫女们的喧哗声突然戛然停止,云映绿和虞曼菱几个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刘煊宸今日雅兴不小,没有在议政殿坐班,带着满朝文武到御花园赏春光来了。   宫女和妃嫔忙整衣顺发,立在路边,低眉敛目,恭敬中带着各自的风情,迎接皇帝的大驾光临。   刘煊宸当仁不让地走在最前列,杜子彬陪在他身边。其他的大臣与他俩保持一定的距离,边走边对着园中的景致指指点点。   杜子彬趁众人赏景时,抓紧时间把古丽被杀的案情向刘煊宸禀报了下。   刘煊宸神情平静,古丽与情人私通书信一事对他的心情毫无影响,他也不意外,那个象风一般狂野的女人,如果太乖巧,他才意外呢,娶古丽,不过是为了波斯和魏朝两国之间的外交关系更上一层楼罢了。   “依杜卿所看,这凶手应该是在宫中了?”龙目巡睃,瞧见前面一堆的莺莺燕燕之中,唯一素面朝天、身着不伦不类宽大医袍的正是那有了一天没见着的云映绿。   依然是独一无二的从容淡定。   只一天没见吗,为何觉着象隔了很久?   “皇上,你说会是宫里妃嫔们争风吃醋的一时失手吗?”   恋人的眼睛可以穿过丛林,穿过四季,穿过人群,千百人之中,只看到她的纤影。杜子彬心也不在焉,胸中七荦八素的情绪,把他扰得已经不太能正常思维了。   映绿又不是后宫女子,为什么要来听讲经?   刘煊宸止步摇头,“朕并没有对古淑仪有多恩宠,这一条可以彻底排除。如果朕猜测不错,这人的用心无非是想借古淑仪之死,挑起魏朝与波斯的不和。”   “微臣也想到这点了,不过,现在我们握有古淑仪与拓夫那封书信,还有拓夫的证词,这个阴谋算是毁灭了。”杜子彬小心翼翼与刘煊宸维持半步距离,不时抬起来瞟一眼不远处的云映绿。   刘煊宸神情恬淡轻描描地笑说:“人算不如天算,但这个凶手还是一定要查出来的,不然,此人迟早会是后宫的一条毒蛇,日后还是会咬人的。对了,查出给古淑仪送信的人是谁?”   杜子彬一怔,不自然地低下头,“这个……这个微臣正在查,不过这人对案情的破解没多大用处。”   “错了,那人在朕的眼皮之下,自如出入后宫,为妃嫔与情人穿针引线,太胆大妄为了,朕若查到,一定要严加惩罚。”   杜子彬咝咝抽着冷气,“微臣……会尽力而为的。”   两人沿着花径慢行,树荫遮日,鸟语花香,到也十分凉爽、惬意。   前面已到讲经堂,刘煊宸抬头含笑,对后面一帮大臣们说,“朕难得和卿们游一次园,却好象扰了祁爱卿的讲课。”   众大人笑吟吟地说,是啊,是啊!   祁初听和虞曼菱早已从讲经堂出来,迎了上前。   “初听!”祁左相从后面走了过来,慈祥地看着女儿轻笑。   祁初听撒娇地嘴角翘起,乖巧地从袖中掏出丝帕替祁左相拭拭鼻尖上的汗,“爹爹,你看你真的要多运动了,这才几步路,就热成这样。”   祁左相乐呵呵地点头,旁边一干大臣羡煞万分地看着,直叹养女儿真好。   刘煊宸冷眼旁观祁初听,对于这位当今第一才女,站在男人的角度、君主的角度,他对她就产生不了半分好感。   那边,云映绿悄然拉了下杜子彬的袖角,两人站到人群的外转,她担忧地看着他的大腿,“杜大哥,你怎么也跟过来了,这样会拉伤腿上的肌肉,对伤口的愈合不好。”   一声“杜大哥”,让她的小脸枫若犹红。   杜子彬眼皮不受控制地一颤,耳朵跟后面都发烫了,他正经八百惯了,突然当众和一个女子如此亲近,虽说很窝心,但真的很不太自在。他微微退后一步,低声道:“没事,没事,我心里有数的。我们回府再讲这事。”   “我……”云映绿张嘴正欲向他讲道理,眼一抬,感受到刘煊宸射来一记冷嗖嗖的寒光,在她一闪神之间,杜子彬又走到了百官的行列之中。   “杜卿,和云太医窃窃私语什么呢?”刘煊宸嘴上挂着笑意,眼底却一片冰冷。   “云太医询问微臣的伤情,微臣向她答谢呢!”   刘煊宸深究地盯着云映绿,他没有错过她脸上的那一抹晕红,那种女儿家的娇羞,象一根刺一般扎在他心头,生生的疼。   “今天这春色明媚,杜卿乃是我魏朝第一才子,祁大人是我魏朝第一才女,你们两个何不即兴吟诗一首!”刘煊宸收回视线,四下看了看。   祁初听微地一怔,展颜一笑,落落大方道:“皇上有此雅兴,微臣就遵命了。杜大人,今天我们来玩个头尾相对的诗,本官开头第一句,杜大人一定要用在句尾,可以吗?”   杜子彬一直不太自然的神情一下镇定下来,他风度翩翩地拱拱手,“好,祁大人,本官悉听尊便!”举手投足,一派书生儒雅的气宇轩昂。   百官和妃嫔们见当今第一才子、才女对诗,都围了过来,一脸激动地看着,如看大戏。   浅浅的树荫间,只有云映绿落莫地站在人群的外围,她感到有一丝窒息的孤单,象来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天又下起了雨,拖着行李,走在无人的街头,看着万家灯火,却找不到属于自已的窗口。   “云太医过来!”虞曼菱温婉地笑着,走过来把她拉了过去。   祁初听长袖随风轻摆,挑衅地看了杜子彬一眼,“这咏春的诗句多去了,本官今天给这季节颠倒一下,来个反其道而行。”   “无妨。”杜子彬自信满满地点点头。   “吟诗煮酒话炉红,月落窗棂夜色浓。柳絮飘飘怀旧中,烛光点点觅佳容。今夕欲与花前酒,明月还烦雾里风。”   话音刚落,叫好声四起,祁左相捻着胡子,是自豪得鼻子都朝天了。   刘煊宸好整以暇地倾倾嘴角,淡淡眸光瞟到一直低着头的那张稍显失落的小脸上,她也在专注地听,可是她似乎在走神,他感觉得出来。   杜子彬意气风发地一抱手,“祁大人果然才华出众,本宫跟着符合两句吧!相逢总在雨风中,相看执手泪眼蒙。才子风流失韵事,佳人缱绻恨别情。对描度月愁吟影,不见痴云苦忆松。梦醒才觉风渐冷,吟诗煮酒话炉红。”   “好诗,真的头尾呼应。”祁初听不禁脱口赞道,与杜子彬英雄相惜地默契一笑。   “杜大人平时冷峻严肃,想不到,玩起风花雪月来,也一样是个行家。“刘煊宸挑挑眉,狭长的凤眸弯起。   “皇上见笑了,微臣平时读《诸子百家》,《经书》,《史书》,很少吟诗赋颂,这些只能算是雕虫小技,登不上大雅之堂。不过,今天这里到真有位会写诗弄词的行家。”   杜子彬一时激动,不禁想显摆起云映绿的才华。   他杜子彬倾心的女子的才华并不在祁初听之一,他以她为傲。   “是阮淑仪吗?”刘煊宸在人群里找寻着,呃,阮若南怎么不在?   杜子彬含笑摇头,转过身,对着云映绿抬了抬手,“云太医,你真沉得住气呀!你不来一首让诸位大臣见识一下吗?”   云映绿正神移中,突然听到杜子彬叫她,她抬起头,对上众人吃惊的眼神,她询问地看向虞曼菱。   “杜大人让你作诗一首呢!”虞曼菱笑道。   祁初听嘴角轻弯,无限期待地对她挤了下眼。   云映绿突地就站直了,在聚贤楼中的那种恐惧感又袭上心头,盗汗,心慌,脚底发软,很想晕倒哦!   “以……以什么为题?”她结结巴巴地硬着头发问道。今天这场合,似乎不适合找天没下雨、又没出月亮这一类的借口。   她这下死定了!   云映绿在心中把杜子彬恨得是个体无完肤,配到众人的目光如芒刺戳背。如果此时地裂了条大缝,她会眼不闭,就直直地跳了下去。   “不限题材,云太医随意发挥。”祁初听淡淡说道。   云映绿苦恼地蹙起眉,极目四望,她突地看到路边的一个小花园中,一簇丁香花开得正艳。   她一怔,心头蓦地涌出了一首诗。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是有   丁香一样的颜色,   丁香一样的芬芳,   丁香一样的忧愁,   在雨中哀怨,   哀怨又彷徨……”   云映绿窃喜自已记忆还这么好,这首诗是她妈妈最喜欢的,时常挂着嘴边哼吟,这也就成了她记得为数不多的诗作里的其中一首。   呃?天地间怎么这样静啊,空气都象停止了流动。   云映绿小心翼翼地转动眸子,每个人都是嘴半张,眼瞪得象要脱了眶似的看着她。   “这诗……做得不好吗?”她怯怯地问道。   “映绿,这是诗吗?”杜子彬首先从讶然中回过神来,毫不察觉喊出了她的闺名。   刘煊宸一张脸立刻就罩上了一层怒气。   “这当然是诗呀,”云映绿一咬嘴唇,坏了,她刚刚念的是一首现代诗,事到如今,她只能强辩了,“这种诗体,暂时还没推广,我……刚学会。唉,只要意境优美,情感丰富,何必在意什么字体呢?”   “云太医,这首诗好美好美,你能不能写到纸上送给本官?”虞曼菱清亮的眸中涌动着泪花,她刚刚都听得出神了,有着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   “可以,可以呀!那我现在就去太医院给你写。”云映绿哪敢放过这个闪人的机会。   她忙不迭地拉着虞曼菱就走,连向刘煊宸告退的礼节都顾不上了。   众人眨眨眼,这云太医不仅医技很怪,就连做诗也很怪,真是个大怪人。   杜子彬一会点头一会摇头,自言自语,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刘煊宸勾起一抹轻笑,“看来咱们大魏朝真是人才济济,一个太医都能自创诗体,难怪外面传说东阳城此时是诗华绝代。走,走,咱们继续游园,不打扰祁大人讲经了。”   一行人议论纷纷地走向御花园深处。   宫女和妃嫔们喋喋不休地谈论着云映绿,回到讲经堂中。   祁初听仍站在路边,双目灼灼,嘴角噙起一丝狩猎的兴奋笑意。   “祁大人,该讲经了。”印笑嫣在她身后提醒道。   “印娘娘,你有没觉着这个小太医那双眼睛美得出尘,让人情不自禁怦然心动。”   印笑嫣面皮一抽。   “齐王爷,你的千秋大业迟早要毁在你的一颗色心之上。”   ☆、第65章 话说才女初听(三)   在印妃的寝宫之后,有一排小厢房,放放宫中杂七杂八的东西,厢房有一道朱漆斑驳的木门。   夜深时分,木门从里轻轻敲了长两下、短两下后不久,门开了,一个小宫女站在外面,两眼警惕地看看四周,对着从里走出来裹着一件黑斗蓬的人微微欠身,“王爷来了。”   “娘娘呢?”   “在里面等着王爷呢!”   来人走进来,脱下宽大的黑斗蓬,露出里面一身宫女的装束,那张平凡的面容略显呆板,一双眸子到是灵动犀利。   印笑嫣听到声响,从楼阁中走了出来,伫立在台阶上,静静地看着来人。   “王爷,唉!”她叹了一声,朝小宫女使了个眼色,小宫女会意地走向外面的大门,守着去了。   “不是白天刚进了宫,怎么晚上又过来了呢?你别以为那地道很隐秘,哪天让人发觉了,堵在地道口,逮你个正着。”她转身,无力地摇摇头。   来人随着她走进屋内。   “若本王被逮着,你也会进去陪本王的。”来人低笑一声,坐到铜镜前,小心地摸索到耳边,手突地一用力,一张人造面皮缓缓地从面容上撕落,镜中出现一张凌眉厉目的面孔,邪魅异常。   “哇,也让本王这张脸也透透气。”来人深呼吸一口,舒服地闭上了眼。   “我这条命早就是齐王的了,死不足惜。但是齐王努力了那么久,为贪个女色落得那样的下场,值得吗?”印笑嫣淡淡说道,口气不是调侃,不是挪谕,而似轻嘲。   齐煊羿睁开眼,一挑眉,笑得张扬又狂妄,“什么叫贪图女色,这宫中的哪个女子不是本王的,莫谈这些,就连这魏朝的江山都是本王的。刘煊宸是个冒牌皇帝,本王很快就会揭穿他的真实面目了。”   “这话,齐王爷在三年前能下地行走时就说过了,时光很快,三年都过去了。”印笑嫣眉间浮出一丝忧郁,“齐王爷,我爹爹……他好吗?”   “只要你乖乖为本王做事,他会好得很。”   “我为王爷做得的事还少吗?这宫里只要有王爷看中的妃嫔,我都替王爷弄上了床,让王爷玩个尽兴。皇上登基五年,你说要让他断子绝孔,我也办到了。王爷,你能不能让我见见我爹爹?”   “全断绝了吗,你不是还替他生下了天蕾公主?”刘煊羿冷冷地斜睨着她。   “王爷,天蕾是皇上的吗?”印笑嫣苦涩地一笑。   齐王刘煊宸,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但也风流成性。这风流还有点洁癖,不爱沾染青楼女子,专爱为姿容不错的处女开苞。而魏朝最美丽的处女都送进了皇宫,他乐此不疲地扮作宫女,在各个妃嫔的寝宫间夜夜春宵。为了他的快活悠哉,她要为他采点、把风,掩护,说不尽的惊险。   他每一次来,她都心悬到嗓子眼。她巴望着他能早点夺取皇位,她则可以早点解脱。   “难道是本王的?”刘煊羿邪邪地一笑,“不会吧,本王可只碰了你一次,就那么准?你不确定是刘煊宸的?有一阵,他可是迷你迷得紧。本王知道你勾引人可是有一手的。”   “王爷,不说这个好吗?”印笑嫣头痛地皱了皱眉,“皇上这几年戴你的绿帽可戴得不少。”   “他戴绿帽?不是吧,戴绿帽的人是本王。你们这些妃嫔就该是本王的,他没资格碰你们。本王二十刚出头不久,就被人下毒,瘫在床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足足三年有余,就在那三年中,本王的皇位被抢走了。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现在才是刚刚开始,以后刘煊宸有得受了。不过,刘煊宸也不算是蠢货,他居然不露声色地把袁元帅的兵权给削了,对祁左相也有所防范。对了,古丽那封情书怎么一回事?”刘煊羿问道。   “什么情书?”印笑嫣讶异地瞪大眼,“那天袁亦玉说她看到古丽往袖中塞了封住,我中午时分便过去了。她浑身青紫地躺在床上,嘴上嘀嘀咕咕地不知在骂着什么。我直接问她书信在哪,按照你吩咐的,把她掌控在手中,要挟她向波斯国王哭诉,尽量挑起两国的争端。哪想,她抬脚就要踢我,说恨死我了,恨死这魏朝,恨死皇帝,恨死所有的事。说着说着,她抽出袖剑要砍我,但她手中不知怎的没有了力气,我抢过宝剑,她扑上来厮打,我不慎地把宝剑插进了她的心口。后来我在屋中找了很久,也没找到那封书信。那书信就是情书吗?”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古丽是有大用的,你竟然不小心把她给杀了,现在到好,说不定要把你自已给绕进去。”一股怒火从刘煊羿心底不可遏止地冒了出来,他一时气愤不过,拿起桌上的铜镜,朝着地下狠命地一摔,镜片碎了一地。   印笑嫣瑟缩地抖作一团,惊恐地看着他。   “我想……没可能怀疑到我的,若怀疑也只会是袁亦玉。”   “袁亦玉也是有用的,她父亲那些属下需要她父亲去做工作,日后为本王成大事时所用,你不要为了保护自已,把她当箭靶往外推。”   “那我对齐王还有用吗?”印笑嫣不禁有点心寒,颤微微地问。   “当然有用。”刘煊羿伸出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本王现在喜欢上了那个大眼溜溜的云太医,清丽脱俗,很有趣的一个丫头。本王要你把她给弄上手。”   印笑嫣低下眼帘,不看他那张淫笑的脸,“齐王爷,云太医是太医,不住在宫中,我怎么弄呢?”   “那是你的事!不过,本王已经为那丫头布置下了天罗地网,以前,我一心想除了那丫头,今天这一见,我改变主意了。不会让你太为难的,你只要按我的吩咐做。象这样的夜。若是把这丫头抱在怀中,一起对月吟诗,彻夜温存,也不失人间一大快事,何况她医术那么高,本王有了她,就不必担心再被人下毒了。”   印笑嫣一笑,这样的夜……仿佛为了回应她的讥诮,窗外突地掠过一道闪电,紧接着,雷声轰轰打了下来。不一会,哗哗的雨声就在屋檐上啪啪响起。   刘煊宸拿起桌上的面皮,密贴在脸上,转眼,他又成了一个高子高挑的平凡宫女,透着一股诡异。   “王爷,你是不是扮女子上了瘾?”印笑嫣冷漠地看着他抚着面皮,小心又小心。   又是女官,又是宫女,到是不厌其烦。   齐王易容成宫女进宫泡女,为了饱淫欲,也为了羞辱刘煊宸,印笑嫣算勉强理解,但齐王苦心积虑地乔装成祁初听为的是什么呢?这一做就做了几年,印笑嫣真猜不透他的用意。   “本王的事,你不必过问。”面皮一贴好,刘煊羿的声音又从浑厚的嗓音变成了低沉的女中音。   印笑嫣咬唇点点头,要是真不要她问,才好呢!可惜她是他手中的一捏着的一只蚂蚱,他要有个闪失,在那之前,他一定会把她给捏死的。   “王爷今晚准备临幸哪位妃嫔?”   “本王要去安慰下今天吓坏的小可爱,不然,本王怎么能睡着呢?”   说完,他拿起窗台上一把油纸伞,不禁想起云映绿今天作的那首诗,莞尔一笑。他缓缓撑开伞,抬脚跨出门槛,一下就消失在雨中。   印笑嫣没看他,风把门吹得“啪啪”作响,她忽然抬起脸来,那美丽的脸宠上露出一丝凄楚的笑。   她弹弹指,昏黄灯下,她看着被自已不知不觉中咬破了的指尖。   她低下长长的睫毛,望着纤白的指,这双手不知不觉也沾染上了许多人的鲜血。想到这,她一惊,望着外面密密的雨帘,感到象有无数张面孔向她飘了过来。   她吓得捂上眼,尖叫地钻到了桌下,在轰隆隆的夜雷声中,哆嗦个不停。   今夜,她真的没有胆量过问齐王爷的事了。   ☆、第66章 话说奸情(一)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春天呀?   阮若南环抱着自已,瞪着眼睛,听着轰隆隆的雷声不停打在雨中,仿佛也打上了她的心,打得她双肩震颤不已。   都说春天是万物复苏之季,给人希望,给人力量,为什么她却感觉不到呢?这已是春季的尾声了,该开的花、该发的芽都张扬地粉墨登场过了,接下来该是火热的夏季了。   真的是夏季吗?夏季怎么会冷得彻骨、如站在寒风中哆嗦个不停呢?   她就这么默默伫立一室黑暗中,侧着脸仿佛在等着什么,也仿佛在挣扎着什么,然后在夜更深更深、雨势更猛更猛之际,她倏地抬起脸来,推开门扉,直直走出房间,骤雨立即扑上她的脸、她的身子,突来的冷意教她起了一阵冷颤。   她的心怦怦剧响,她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似乎身后站着一个魔鬼,正瞪着血红的双眼看着她。   她恐惧地靠在门上轻轻喘息,想逃出这座象坟墓一样的宫殿,可是茫茫的雨夜,她又能去哪里呢?   宫里的太监和宫女都已歇下了,除了雨声就是她的心跳声。长长乌黑的发湿了,丝绸衣掌也湿了,贴上她的雪肤,她抬手去拭发上的雨丝,摸到一脸的潮湿,雨不会是热的,那是她的泪。   是祸总是躲不过,逃不掉,只有面对。   阮若南镇定翻腾的思绪,她深吸口气稳住自已,大胆地转过身,轻轻走回卧房,然后她反手掩上门。   黑暗之中,床前的卧榻上多了一个黑影。   他果真来了!   阮若南身子晃了晃,今天她的眼睛上没有蒙丝巾,他也不是白天的那一身装束、面皮也换了,但她还是一下就认出他来了。   四道视线穿过黑暗相撞了,房外那凶猛的雨势仿佛都被这宁静的片刻隔绝了。   她的心因为害怕,跳得不能自已。   “爱妃过来呀,让朕抱抱。”一声低哑的轻笑,刘煊羿站起身向她走来。   “不要过来,你再近一步,我就叫了,巡视的禁卫军就在外面。”阮若南轻呼着,不敢用太大的音量,生怕睡在隔壁的宫女听见。   刘煊羿眼色一沉,浮现一抹极得意的笑,脚下步子不停,“叫吧,能叫多大声,就多大声,朕不在意的,正好让那帮太监、宫女看看咱们有多恩爱。”   阮若南极力抑制住惊恐,直退到墙角,她无助而又惊恐地哭了,“你……到底要怎样,我……我已经被你轻薄过了,你就放过我吧?”   刘煊羿长臂一伸,一把将她瑟瑟发抖的身子搂在了怀中,抱着就往牙床走去,“放?朕哪里舍得,你是这么的美这么的可人,朕疼还来不得及呢。”他俯下身,在她的脖颈、脸颊上急促地舔吻着。“爱妃,知道吗?朕一看到才女、美女,就心疼意动,只想好好地滋润滋润她们。你白天吓得那小可怜样,朕看着心就柔成了一汪水,若不是那会儿人多,朕当时就想把你的衣服扒光了,深爱你一把,让你在朕的怀中,不再害怕。啧,啧,哭什么呢,朕不比那个假皇帝好吗?他只会在御书房写呀批呀,哪里想到你在这深宫孤孤单单对烛火,只有朕念着你、牵着你、放不下你,在这个雨夜,想抱着你,暖暖你……”   阮若南发丝凌乱、衣衫半褪,她绝望地放弃了挣扎,眼睁睁地看着他侵占着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泪如雨下,“你假扮祁大人,又假扮皇上。我拼却性命一叫,你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刘煊羿薄唇一抿,稍稍一用力,轻易地就把她制伏在身下,在她的一声凄楚的哽咽中,他滑进了她的身子,而他的视线变得刀一样的犀利,“朕不拦阻你,叫吧!”他俯在她耳边低语,“昌平的阮知县一定会很欣慰他生的女儿有这么大的作为,你那些个姑姑姨姨、叔叔伯伯们也会因为你而开心得上了天。”   “你到底是魔还是鬼?”阮若南剧烈地颤抖着,崩溃的无法呼吸。   这一刻,她好羡慕死去的古丽,静静地卧在那里,没有痛也不知苦,不象她生不如死的苟且偷活着。   “爱妃,朕是你的皇上呀!其实呢,爱妃还是爱着朕的,你若要喊,今天在讲经堂就该喊了,那会人多,想杀朕易如反掌,可是爱妃没有,朕怎么能不感动呢?于是,朕冒着夜雨、冒着危险过来看看爱妃了。不要害怕,来,把泪擦了,好好地享受朕的爱抚。”   眼前一黑,唇瓣一热,刘煊羿斜过脸来吻住了她,加速了身体的律动。   阮若南默默地闭上眼,任由自己的泪一串串滴落在床榻上,她象条死鱼般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她的脑中浮现出刘煊宸英俊的脸庞,她突然不再怨恨眼前这个戴着假面皮的男人了,她恨刘煊宸,很恨、很恨!   窗外又是一道闪电掠过,尔后,哀怨的黑幕张开,笼罩了整个房间,笼罩了床上一对相叠的身影。   雨在拂晓时分停了,天色很低、雾气重,连呼吸都感觉那冷湿沁入肺底,仿佛是天空的泪在渗透。   内务府打更的两个太监吹熄手中的风灯,脱下披着的蓑衣,疲惫地揉揉眼睛,准备回屋歇息,在宫中值夜是很辛苦的,一宿要在宫里的角角落落跑个不停。   “快看……”一个太监睁开惺忪的双眼,忽然气喘地推了身边的同伴一把。   同伴抬起头,只见一个披着斗蓬的身影从阮淑仪的殿阁中轻轻跃入,猫着腰往殿后的园子跑去。   “啊!”两人对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隔着湿雾,看不清那人的情形,两人慌忙追到殿后,湿湿的泥地上,一串大大的脚印伸向远处。   “是男人!”一个大监惊呼道,指着硕大的脚印。女子都是三寸金莲,没人会长这么大的脚。   “阮淑仪偷人?”另一个太监陡地就意识到事情的严肃后果。一论定,手就不由地敲响了更鼓,那鼓点是看到意外情形时的密集。   不一会,禁卫军就赶到了。   内务府的大总管也赶到了,事关皇上的面子,大总管让人快快去通知皇上,一边不准人声张,幸好天刚放亮,许多寝宫里的人还没起床呢!   阮若南寝宫中的几个太监和宫女都被叫了出来,接受问话。   刘煊宸走进来时,阮若南静静地坐在窗边,苍白的脸容绽出艳艳的笑,没有意料中的惊慌。   窗外,天很低,灰灰的密云,在天际翻起暗涌。   “爱妃,你不想解释一下吗?”刘煊宸眯起眼睛,俯看着外面的那一串脚印。禁卫军说这脚印在后宫的林子里突然消失了,不,不叫消失,是晨起出去采卖的几个太监把脚印踩杂了,辨不出来了。   昨晚批阅奏折到三更后,刚合上眼就被罗公公叫醒,说阮淑仪房间里跑出个男人,他没有愤懑地从床上跳起来,平静地穿好衣衫,由罗公公陪着来到了后宫。   一般男人得知妻妾偷人,会如何?拿把刀杀了她们还是把她们关进猪笼江中,不然吊在树上示众?   他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他脑中浮出的是另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的心情不气愤,但是很沉重。   “皇上,你想臣妾解释什么呢?在你无人敢蔑视的皇威下,这皇宫固若金汤,一只鸟都不敢随意飞进来,别的人能进吗?”   阮若南秀美的双唇勾起一抹讥讽,口气不无嘲弄、埋怨。   说起来,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她的皇,在他的庇护之下,却有人侵犯了她,这不是他的过错吗?   他有什么资格来责问她?   一个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不再值得她的尊重和爱恋。   刘煊宸眸色一黯,这是他发怒的前兆,“爱妃的意思是昨晚没有人来过了?”   阮若南幽幽站起身,“有谁来过吗?臣妾住在这宫中,有太监、宫女陪着,家人远在昌平,东阳没个家人、朋友,谁会来臣妾宫中?而且没有皇上的旨意,外人能见到臣妾吗?”   一边的内务府大总管急了,“那……那窗外的那串脚印是怎么一回事?”   “问天吧,本宫也想知道。”阮若南幽怨的视线与刘煊宸深究的目光对峙。   “你这样说,还是别人栽赃你不成?”大太监急了,转过身,对着刘煊宸一欠身,“皇上,既然阮淑仪什么也不说,老奴有个法子。”   刘煊宸扬扬眉尾,“讲!”   “让老奴为阮淑仪验个身,看看她昨晚有无与人燕好,就能识出事情的真相了。”   阮若南的身子如一片颤微微的落叶,在风中剧烈地一震,秀美的瞳孔一缩,小脸唰地苍白如雪。   刘煊宸负着手,在房中踱了两圈,炯炯有神的眸子露出一丝杀气,“朕不会滥杀无辜,但也不会放过一个欺骗朕的人。朕这皇宫,是固若金汤,但存心想进来栖息的外鸟,朕也会疏于防范之时。朕很好奇,宫中枝条那么多,鸟儿怎么会单恋上阮淑仪窗外这一枝呢?”   大太监一听皇上这话,有数了,挽起袖子,阴冷冷地瞪着阮若南,“阮淑仪,你不必担心,老奴验过身,就能证明你的清白了。”   阮若南脸如死灰地跌坐到椅中。   “这事事关重大,公公是个生手,还是让太医院的人来吧!罗公公,速速传云太医进宫。”刘煊宸忽然慢悠悠地说道。   ☆、第67章 话说奸情(二)   云府昨夜也不平静,又是龙灯又是会,全凑一块热闹来了。   云员外和云夫人还没商定好怎么向秦论提出退婚,人家已经自已找上门来了。   秦论不是特意过府的,说是和生意上一位朋友应酬,就在离云府不远处的酒楼,想起好久没过来打招呼了,顺便过来看望下云员外和云夫人。他的朋友也一并过来了。   秦论的朋友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很胖,衣着奢华,目光上挑,一幅高高在上的神情,但还挺讲礼貌,说是第一次来云府,不好空手,大篮小篮提了许多礼物,这是送给云员外夫妇的,而有一篮西域过来的上好蜜瓜,则是说送给云小姐解渴。   同样是瓜,可这瓜金贵得很。东阳人戏传这瓜叫黄金瓜,意思也就是一锭黄金才可以买一只瓜。   云府日子过得金贵,这瓜不是没上过桌,但也只是以仅尝为止,这样一大篮提进府中,云员外有点小小的吃惊。   礼,似乎有点送大了。   两人踏进府中时,恰遇知书达礼的杜子彬大人在云府之中向云员外、云夫人请罪。无故地把人家千金小姐留在房中过了一夜,孤男寡女的,作为行得正、站得直的杜子彬,无论如何也要担负起后果来。他其实也是怕云映绿受云员外斥责,也是给云员外吃一颗定心丸,证明自已对云映绿是认真的,让云员处向秦论定婚的决心坚定些。   在秦论与他之间,让云员外选择云府的佳婿,杜子彬还是有一点自信的。   杜员外和云员外有多年的交情,他与云映绿的婚约在先,还有他毕竟是读书人,在朝为官,也可以光耀门庭呀!   来云府之前,他和云映绿说了一声。云映绿长睫扑闪扑闪的,她把所有的事都想得很简单,喜欢谁是她的自由,干吗要搞得那么复杂?最长三个月,她和秦论的婚约一解除,不就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吗?   她不知,以杜子彬正统的思想,和有婚约的女子谈情说爱,是见不得人的,。不谈三个月,就连三天,他也等不得。   杜子彬宠溺地对她笑笑,没有解释太多,只说晚膳后见。   云映绿点头,用过晚膳,没有急于回房,坐在花厅中和爹娘谈心。云府的桌上现在还多了双筷子,客房今天也特意收拾了下,一切都是为了云小姐身边现在特别安排的江勇侍卫。   江勇感觉自己象是来蹭吃蹭喝的,人家又没邀请,他就堂而皇之地跟着进来了。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皇上说十二个时辰内都得与云太医保持十尺的距离,他又没翅膀,可以飞到空中。是人就要吃要喝,他也就说不出来虚假的客气话,客随主便了。   云员外夫妇很善解人意,云映绿也很温和,三人对他都挺客气的,只是云映绿身边那个叫竹青的丫头,时一时的丢一个厌恶的眼风给他,真让他吃不消。   云府的人在聊天,他坐在一边找块布擦拭着剑销,门倌进来通报,隔壁的杜公子来访。   云员外夫妇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瞟了眼脸色如常的云映绿,叹了口气。   杜子彬一身家常的儒衫,礼貌地施了礼,目光扫到云映绿清丽的面容时,眸光随即一荡。   竹青重新端上茶点,推了推江勇,让他出门呆着去,说主人谈事,下人不可以偷听。   江勇愤怒地瞪着竹青,下人?他可是朝庭的四品官员,官职比云映绿不知大了多少去了,只是眼前虎落平阳招犬欺,他不能和一介女流见识,生生地把一肚子的气按了下去。   杜子彬在一番家常的寒喧之后,直奔主题。他一个整天之乎者也的书生,让他开口提亲,真有点为难他了。可为了抱得佳人,再难也得上。   他很坦诚地把自己的心意摊在云员外夫妇面前。   云员外夫妇一直为当初的退婚,觉着对不起杜子彬,这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见春,当然也欢喜了,何况女儿心系着杜公子呢!   他们一点也没为难杜子彬,几下就谈好了,和秦家婚约一解除,立刻就接受杜府的提亲。云员外还特意加了一句,年底就替你们把亲事给办了。   杜子彬激动得不能自己,只会一直拱手说谢谢。   云映绿大眼眨了眨,年底就结婚,会不会太快了?可她看到杜子彬欢喜得眉飞色舞的,一点犹豫也就打消了。   喜欢一个人的最高极限,不就是朝朝暮暮长相厮守吗?   杜宅与云府挨得这么近,成了亲也就是跨过一道墙,与现在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她想她能适应的。   花厅中正飘浮着一团暖暖的气流,门倌又进来通报,秦姑爷来了。   秦论是熟客了,不等通报完毕,就走了进来,抬眼看到杜子彬在坐,云员外夫妇难堪得面红耳赤,他勾起一抹轻笑,神态自若地与众人打了招呼,为众人介绍了下身后的朋友。   朋友上前施礼。   云映绿看着此人面熟,杜子彬却是心中大吃一惊,站在外面的江勇则把眼瞪得溜圆。   这人居然是齐王府的大总管芮大。   各人心中暗流奔涌,表面上还得客客气气。杜子彬任务已完成,适时地起身告辞,云映绿替父母送他出门。   这一送就直接送到了杜宅的小院。杜员外睡得早,外面又飘着细雨,家人们全呆在屋中,杜子彬不肯松开云映绿的手,牵着进了茅亭。   四周黑漆一片。   杜子彬俯下身,“先呆在这里,暂时不要回去,那边让你爹娘应付去,我不想你再见那个男人。”他毫不掩饰口气中的醋意,什么男子气度、大量、自信,在爱情面前,统统丢盔卸甲。还有那个男人和齐王府扯一处,让他觉着深不可测。   云映绿听了这话,心软了,柔柔地任他抱。抱着抱着,杜子彬的吻就过来了,唇膏,口舌密贴,直吻得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他才放开她。再接下去,只怕会做出越轨之事,杜子彬稍退后一步,拉着她在木椅上坐下,把她的头搁在他肩上,揽着她的腰,听着雨落的滴答声,只觉这一刻无比的幸福。   不知怎地,想起了白日的对诗。“映绿,你那个诗体是什么时候自创的,我以前怎么没听到你吟诵过?你还有别的作品吗?”   云映绿好端端地正享受恋爱的甜蜜温馨,一听这话,神经本能地绷起,她慢慢坐直了身,“那个诗呀,只是一时的灵感突发,暂时没别的作品。”   “你应该多写一点。真的,映绿,那种又平白又优美的字句,与当今严谨的律诗完全不同,可是效果却不会比它们差。我想这样的诗一经流传,一定会风靡整个东阳,不,是全魏朝,云尔青的会成为天下学子啧啧称道的偶像。”   杜子彬说得兴奋,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气息略略不稳。   云映绿悻然地笑笑,“杜大哥,其实自从我自尽余生,我……已经不太会作诗了,以前读过的书也忘了大半。”她怕他承受不住她是穿越过来的事实,温婉地作另一种方式说明她真实的情形。   “那些都是暂时的,你骨子里还是我聪慧俏黠的映绿呀,知道吗,最让我心动的就是你不输男子的才情。”杜子彬含情脉脉倾身吻了吻她大大的眼睛,“还有这双明眸。”   云映绿一怔,心里面象一堵,刚才的甜蜜突地蒸发了,她感到有一些恐慌。   “杜大哥,如果我一直记不起读过的书、一直不会做诗,终其一生,我只会做一个医生,怎么办呢?”云映绿担忧地问。   “不可能的,你今天不是即兴作了一首诗吗?一下子就震摄住了文武百官。映绿,你怎么能不会做诗呢?我还期待着和映绿煮茶对诗、弹琴共吟,拥被行令,象赵时城与李清照、苏小妹与秦少游般,即是夫妻,又是知已。”   心一下子重重的,直坠谷底。   云映绿眨眨隐有水光的目光,咽了咽口水。   “杜大哥,我该回去了。”她站起身,口气闷闷的。   亭子外,已是风雨大作。   “映绿,”杜子彬不舍地又抱了抱她,“嗯,我送你到大门口,就不进去了。不准和那位秦公子太热情。”   “不会的,我心里……只有杜大哥。”云映绿主动踮起脚,啄吻了下杜子彬。   可是杜大哥的心里装的是我,还是原先的云映绿呢?她不敢问。   喜欢一个人,原来不只是欢喜,还会让人患得患失,不再自信。   云映绿跨进大门,在门房处,一个黑影突地从黑暗处走出来,扣住她的双手。   她扭头,认出是秦论,可是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她一僵立时停住不动。   四目对峙着,她可以感受到秦论身上散发出的愤怒情绪,扣住手腕的力道恨不得象要把她给捏碎了。   “你朋友呢?”云映绿不觉着对不起秦论,她从一开始,就没说过喜欢他,也没给过他暗示,所谓的订婚,都是父母的意思。   “你连三个月都等不及,就急着红杏出墙了吗?”秦论咬牙切齿地问道。   “不准诬蔑我的人格。”云映绿的脸一下子冷了。“我们之间的事,你和我爹娘谈去。”   “我已经拒绝他们了。”秦论斩钉截铁地说道,“除非我死,这婚我是不可能退的,所以你就给我安分守已点。我哪怕守着你一堆枯骨,也不会松手的。”   一阵湿漉漉的夜风穿堂而过,云映绿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眨眨眼,觉着板着脸的秦论很陌生,象持着一把随时会落下来的刀,虎视眈眈地瞪着她。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喜欢上你。”云映绿实是求是地说道。   “你就是这样,一脸无辜的神态,把人的心扰乱了,然后不负责任地走开。映绿,我怎么会喜欢上你呢?”秦论铁青的神色忽然转化成刻骨的柔情,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而你,注定只是我的一个梦,很短很短的梦。”   云映绿略诧地看他一眼,不懂他变脸为何如此的快。   “但哪怕是很短的梦,就梦醒之前,我也要坚决地把它做完。”秦论的口气又是一狠,“你不情愿也罢,你假装也罢,你是我的未婚妻,这是事实。”   “何必呢,秦公子?你强逼着与我一生一世的纠缠有什么意思?”云映绿不解。   “一生一世?”秦论突然放声大笑,“映绿,你以为一生一世很长吗?错了,对于你我来讲,是没有一生一世的。”   云映绿心里无由地有点发毛。   “映绿,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讨厌的事,那并非我自愿,你不要怪我!”秦论缓缓转过身,没入夜雨之中,连伞都没打。   云映绿咀嚼着秦论临走时的那句话,半天都没弄懂是威胁还是道歉。   她一脸麻木地往绣楼走去。   江勇贴着院子的一角,黑暗遮住了他的身影,让人无法察觉。今晚发生的细细碎碎,一点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云太医婚约在身,这样和杜尚书卿卿我我,性质是属于偷情吗?   还有齐王府特地送那么一份大礼给云太医,交情应该不浅?   云太医果真不是寻常之辈。   哦,许多疑点呢,明早向皇上禀报,有很多素材了。   哪里等到明早,天刚放亮,罗公公就火烧眉毛似的来到云府,把睡意朦胧的云映绿架上马车,飞也似的往皇宫驶去。   ☆、第68章 话说奸情(三)   马车停在皇宫前。   “祁左相怎么也这么早?”云映绿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由罗公公扶着下车,听到罗公公咕哝了一句。   岂止是祁左相早得异常,昨天刚进宫的祁初听,今天破例又进宫了,父女俩站在宫门口,一高一矮,象道奇异的风景。   “祁左相早,祁大人早!”云映绿一个太医,只算是皇宫工作人员,当然得先向官员问候。   祁初听扭过头,一见是云映绿,不禁喜上眉梢。“云太医,你也早!”她含笑向云映绿走过来,热情地上前抓住她的手。   祁左相对于云映绿的招呼,只是冷哼了一声,漠然地转过身去。   云映绿低头看着祁初听一双指节宽大的手,陡地发现她身后一串湿湿的脚印。宫门前铺着光洁的青砖,清晨的暖风一吹,早已干洁得不沾一丝尘埃,祁初听这行脚印显得就特别引人注意。   这脚印怕有四十多码吧!云映绿暗道。   祁初听见她不抬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眸光一闪,拉好长袍,嘴角勾起一丝挑逗的笑意,“云太医很喜欢本宫的脚吗?”   云映绿蹙蹙眉,她很不喜欢祁初听口气中的轻佻。“不是,我发现祁大人有一双男人的脚。”她抽回手背到身后。   祁初听握着她的手指不经意地滑向她的手腕,直往她袖中钻,让她汗毛直竖。   祁初听真的诚心向佛吗?她严重怀疑。   “本官这么高的个子,没这么大的脚,能撑得住吗?”祁初听翘起嘴角,眼神中说不出的妖媚。   云映绿点头,“说起祁大人的个子,我有个疑问,祁大人真的是祁左相的女儿吗?”   背着身的祁左相突地转过身,一道凶悍的视线咄咄射向云映绿,“你说什么?”他厉声发问。   云映绿被他吓得一愣。   “爹爹,你干吗呢,口气这么凶,会吓着云太医的。”祁初听娇嗔道,“云太医只是好奇,好好回答不就是了。爹爹,这云太医,女儿看着很投缘。”   祁左相一甩袖,“初听,和一个太医有什么好说的,你忘了你进宫干吗来了?”   “不急这一会。”祁初听好声好气地一笑,“云太医,你觉着本官和爹爹不像吗?”   “也不是,面容上有点相似,但身高差异太大了。你难道是祁左相的养女?”   祁初听捂嘴轻笑,“云太医,本官第一次听人问这么直接的问题,你可爱得让本官怎么能不喜欢你呢?”   那边罗公公急得跳脚,见两人说个有完没完,皇上那边还在等着呢,他无奈只得开口催促道:“云太医,咱们该办事去了。”   “云太医这么早进宫是有事要办呀!”祁初听了然地挑了下眉。   “嗯,有个妃嫔得了急病,我先进去了。”云映绿欲转身,祁初听突地一把拉住她,凑到她嘴边,哑声问道:“昨晚,那瓜好吃吗?”   “瓜?”云映绿一怔。   祁初听轻笑着走远,在过宫门时,她突地脱下脚上的一双鞋,扔给守门的侍卫,那鞋是双千层底的布鞋,做工极精细,湿得能挤下水,鞋底沾满了污泥。   云映绿看着她光着个脚进了宫,眨眨眼,以为看错了。   刘煊宸在宫殿中不知转了多少个圈,终于看到云映绿走了进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责备地瞪了她一眼,仿佛嫌她让他等得太久了。   云映绿顾不上揣摩他的神情,四下扫视,想看看阮若南病成什么样?   罗公公去接她时,说阮淑仪突患急病。   阮若南木木地坐着卧榻上,面无人色,但气息安稳,不象得了什么病呀!   她正要出口询问,内务府的大太监上前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也告知皇上的要求。   “不,刘皇上,这是你们家的私事,不属于我的医治范围,我拒绝替阮娘娘检查。”她学医不是为了替人检查老婆有无和别人通奸的,云映绿听完,脱口说道。   大太监、罗公公,包括阮若南,都被云映绿的话吓了一跳,到是刘煊宸依然一派自若,他玩味地勾起嘴角,“想不到云太医这么圆滑,也会世故到明哲保身,做个老好人?”   “这不是圆滑,而是一个医者的原则,我只负责替人治病、教人如何保健。你们说的这件事,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信任问题,与我的工作无关。”云映绿一脸严肃地看着刘煊宸,“刘皇上,检查的结果对你有那么重要吗?你已经不信任阮娘娘,那么直接给她定罪好了,何必还要栽上这么个不洁的罪名?如果你信任阮娘娘,心里爱着她,那么就请相信她。阮娘娘刚进宫的时候,我替她验身时,我记得她对皇上是怀着无比的敬意和爱慕。这才隔了多久,阮娘娘一直呆在这深宫之中,整天面对的不是太监,就是宫女,情意虽说擅变,但这也未免变得太快了吧!如果阮娘娘情意真的变了,那么也一定是皇上的责任,是你不够好,让她希望破灭了,才转而把情感寄托到别人身上。”   刘煊宸哑然失笑,“云太医,你真的让朕刮目相看。照你如此说来,不管是什么结果,都是朕的不是了?”   “我只是把我的想法真实地说了出来。”云映绿摇摇头,看到阮若南咬着唇,感动得眼泪婆娑,轻轻叹了口气。   “云太医,你把红杏出墙说成是树的错,却忘了红杏招风引蝶的天性。”刘煊宸瞪着她,双眼怒火熊熊。   “那……可能只是部分人。”云映绿抬起眼,“我相信阮娘娘不是那一部分之一。”   “好啊,你这么相信她,为何不敢上去检查一下,证明她的清白呢?还是你想要内务府的公公动手?”刘煊宸指着阮若南,音量一下提高到八度。   云映绿惊愕地瞪大眼,她在刘煊宸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纠结的东西,她呆住了。   刘煊宸比她想像得大度、宽容,他已经预知到事情的结果,但他想保护阮若南,所以才急急把她找过来,为的是借她的口堵宫中芸芸众生之口。   不需要言语,眼神交会之间,她看懂了他的心。   她不禁有一丝动容,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对妃嫔的出轨,能这么隐忍、包容,该是怎样的一份胸襟?   “好,我检查。”她向刘煊宸郑重地点点头。   “朕在御书房等你的答复。”刘煊宸舒了口气,转身出殿。   “你们还不退下吗?”云映绿没好气地向瞪着内务府几位直勾勾盯着阮若南的太监问道。   内务府太监咽了咽口水,无奈退了出去。   云映绿掩了门,拉上帘幔,走向阮若南。   阮若南突地跳起身,一下扑进她的怀中,放声痛哭。这一夜一早晨的惊恐和羞辱,全借着这哭声倾诉了出来。   云映绿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轻柔的嗓音让阮若南感到出奇的温暖,她慢慢地止住哭声,红肿着眼推开云映绿,着手开始脱衣。   云映绿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头。   “以前我帮人做过一次处女膜修复的手术,那种手术不复杂,我一向不做,但那次是我主动要求做那个手术。病人是个快要结婚的女子,她在下班的路上,被歹徒劫持,然后强暴了她。她连歹徒的样子都没看见,也没人知道她所受的惊吓。她非常非常爱她的未婚夫,但她的未婚夫是个传统的男人,如果知道她不再是处女,也许会和她结婚,但他们以后的婚姻生活一定会有一个很大的阴影。她找到我,我帮她做了手术。现在他们生活得很幸福。”云映绿柔声娓娓说道。   “云太医,”阮若南惊愕得都忘了掉泪,“本宫也是被人强暴的,那个男人,本宫也不知是谁,他装成……”她突地噤声,想起远在昌平的家人,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你给本宫一颗毒药吧,让本宫也象古淑仪那样,一死为净。”   “阮娘娘,为什么要死呢?该死的是那个强暴你的人。你的苦衷,皇上会体谅的。”   “你……不会告诉皇上吗?”阮若南突然眼露惊喜,“云太医,你可不可以帮本宫做下处女膜的修复手术?”   云映绿苦涩地笑笑,“你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会再落井下石。但那个手术,我现在做不了,这个朝代的医疗条件不够。”   “那本宫还是逃不了那一劫?”阮若南黯神地低下了头。“皇上他从未临幸过本宫,本宫……呕……”   阮若南突然趴在卧榻上,对着净盆干呕着。   云映绿神情一下紧绷,她探向阮若南的手腕,两指扣住脉搏。   “阮娘娘,你昨晚不是第一次强暴?”她惊问。   阮若南哀伤地低下眼帘。   “你上次月信结束是在被强暴的第十日之前吗?”   “云太医,你……怎么知道的?”   云映绿缓缓收回手,“阮娘娘,我现在还不敢太确定,脉向也不很清楚,但我还是要让你有个心理准备,你……有可能怀孕了。”   阮若南眼前一黑,一声尖叫没喊出来,她晕了过去。   虽说内务府让人不准声张阮若南与人通奸一事,但消息还是传开了,各宫的妃嫔辛灾乐祸的聚在一起,说得是口沫横飞。可只敢远远地瞧着阮若南的寝宫,没人敢过来探个究实。   印笑嫣可不怕,她和内务府大太监的关系不错。   她刚来到寝宫的院门前,就看见云映绿面色平静地对宫女们叮嘱,“阮娘娘受的惊吓不小,让她好好休息,别去打扰她。”   “云太医,那检查结果是什么?”内务府的大太监急不迭地上前询问。   “皇上只说让我去御书房向他禀报,你想先听吗?”云映绿锐利起来,那也是一根锋利的刺。   大太监一摸鼻子,灰溜溜地退到一边,怨恨地瞪了瞪云映绿。   印笑嫣咯咯地笑了,“公公,云太医向来不多话,你就别为难她了。不过,这又不是多大个事,云太医别装得那么神秘,说出来也让我们替阮娘娘开心开心。”   云映绿微微闭了下眼,“印娘娘,你好象很了解我似的,那怎么不了解得更深一点呢?比如我对印娘娘的柿子饼的做法就很好奇,一直想学呢!”   印笑嫣的笑容一下冻结在唇边,丽容一会儿白,一会儿青。   云映绿轻蔑地瞥了她一眼,拎起袍摆,跳过前面的一摊水塘,向御书房走去。   印笑嫣双手不觉攥成了拳,牙齿咬得紧紧的。   虞晋轩明天成亲,今日特地进宫向刘煊宸请假。两人相对而坐,有些话多说无益,刘煊宸看他决意如此,只能为曼菱感到可惜。世事可勉强,唯独感情不行。他向虞晋轩说恭喜,贺礼他已让罗公公送进虞府了。   虞晋轩淡然一笑,说这两天把北朝边境的战事研究了下,一些情况已了然于心,成过亲,他隔两日便上战场了。   刘煊宸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头,北朝战事,有了晋轩,他一点都不用担心。   虞晋轩提起这两天,袁元帅与旧日的部下来往有些频繁。   刘煊宸冷冷一笑,“袁元帅那点心事,朕懂。他真是老糊涂了,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人都很现实的,他一个失势的元帅,请客可以捎带他一个,若再听他摆布、指挥,那就犯傻了。那些人生死都在朕的掌心里,朕待他们都不薄,袁元帅看不清,别人可看得透透的。”   “但皇上还是防备点好。祁左相现在的气焰越来越强势,公开场合,就和右相挑衅,有点肆无忌惮。微臣今天进宫时,看到那位祁女官在和掌管书库的执事说话,执事象是在拒绝为她做什么,她勃然大怒,口气非常之严厉,微臣听得都感到愕然。”   “她今天也进宫了?”刘煊宸摸了摸下巴,眉骨一沉。   “不知怎的,总感到今年象是个多事之年。微臣不在东阳时,皇上一定要好好保重龙体。”虞晋轩温和地凝视着刘煊宸,站起身,拱手告辞。   刘煊宸让侍候的小太监送送虞晋轩,他不想看到晋轩离开的背影,总觉着晋轩的婚事,让他特别的伤感和无力。   门外,阳光下,一抹纤细的身影好象站了有一会了。   刘煊宸拿起朱笔,在一封户部呈上来的奏折上批阅着。良久,门外那身影还是没动。   “云太医,难道要朕亲自去请,你才肯进来吗?”他没有抬头,启口问道。   云映绿板着个脸,气鼓鼓的走了进来。   “刘皇上,我有点讨厌你的老婆们。”印笑嫣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凌她,已经让她到了忍耐的极限。   刘煊宸一挑眉,“哦,这是好事。朕一直以为云太医无情无绪呢!”   “刘皇上,你娶老婆时,不要只注重外表,偶尔也选几个内在美的女子。”   “嗯,不错的建议。”刘煊宸很认真地点点头。“检查结果出来没有?”   “你不是早知道了吗?”云映绿一愣。   “朕又不是太医,哪里会知道?”   “哦,我认真替阮娘娘检查过身子,她……还是处子之身,完美无瑕。至于窗外那脚印,估计是值夜的公公们弄错了。这皇宫中公公们虽说不是真正的男人,但脚却是男人的大脚,不能凭脚印就乱猜测一把。有时女人的脚也会长得很大的。”   “是吗?”刘煊宸好整以暇地弯起嘴角,“云太医,医术高,推测能力也不错,朕是不是考虑把你这样的人才送到刑部做个忤作,和杜尚书好好合作。”   云映绿俏脸一红,十指交错着,不知如何回应。如果能日日和杜大哥一起,也不错,至少赛过呆在这复杂得令人心悸的后宫。   刘煊宸沉默了片刻,微微眯起一双细长的凤目,江勇说得没错,果真和杜子彬有奸情。   “但朕思来想去,还是把云太医留在后宫比较合适。没有云太医,后宫这一乱摊子,朕还不知怎么应付呢?云太医,阮娘娘那个检查结果,你敢肯定吗?”   “当……当然!”云映绿抬起头,长睫扑闪了几下。   “嗯,那就好,朕会还阮娘娘一个清白的。不过,”他忽然慢悠悠地拖长了语调,“你如果骗了朕,朕会……”   “怎样?”云映绿紧张得都不能呼吸了。怎么让她觉着刘皇上挖了个什么坑,让她往里跳呢!   刘煊宸微微一笑,“朕向来很讨厌别人欺骗朕,对于犯下欺君之罪的人,朕要么砍他们的头,要么就没收家产、充军发配。但如果云太医犯了欺君之罪,朕不会杀你,也不让你充军,朕会……罚你进这后宫,做朕的妃嫔。”   “呃?”这叫哪门子惩罚?   “让你见识朕到底会不会疼女人,会不会信任女人,朕到底够不够好,妃嫔犯错是不是朕的责任,然后看你还敢不敢大放噘词。”   云映绿杏眼溜圆。刘皇上是个小人,居然耿耿于怀她刚刚讲的那一通斥责的话,他在报复她。   “我……从未骗过皇上。”她猛咽了一口口水。   刘煊宸笑意如讽,“朕最相信云太医了。说实话,朕也无意对朕的官员们下手,传出去多难听,朕可是个明君。云太医,拜托你不要毁了朕的好名声哦。”   云映绿光洁的额头上,汗如雨下。   “刘皇上,我……会尽量的。”   ☆、第69章 话说逃跑新娘(一)   门轻轻被推开了。   云映绿身着衬裙坐在床缘,盯着搭在椅背上的医袍重重叹气。这气温一天暖似一天,她却要穿着厚重的三层制服上班,光想像就是一身的汗,不谈穿了。而且这魏朝时代,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听爹爹说在屋子里置个几盘冰块,就已是奢侈的事了。她真发愁,这个夏天怎么过?   竹青端了洗脸水进来,低下头,含糊嘀咕着:“喜新厌旧。”   即使听见了,她也不作辩驳。其实准确来讲,应叫喜旧厌新。竹青转身又出去,端进早膳和果盘,放在房中的四仙桌上,她抬眼看到果盘中今日不是桃和梨,而是几片水汁多多的瓜,暗暗吸口气,讶问道:“这是瓜吗?”   竹青瞥了她一眼,“不是瓜,难道是笋吗?”   云映绿对着瓜怔怔出神,暗暗吸口气,笑道:“我以为瓜还要等一阵才会有呢!”   “东阳的瓜当然得等一个月以后才有得吃,这瓜是秦公子的朋友送的,是西域的黄金瓜,不是普通的瓜。”竹青在提到“秦公子”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音量。   云映绿点点头,模糊应了声。   识相的话,她还是别碰那几片瓜了。   若是谁再问她瓜好不好吃,她还是回答不上来。   她站起身,小心地瞟了眼竹青的脸色。关于她要与秦论退婚,重回杜子彬的怀抱,怎么也接受不了的人就是竹青了。   在竹青眼中,她就是个很没良心的人。   秦公子不仅疼她,连同她的爹娘、全云府的上上下下全疼了去,这样的好姑爷到哪里找去?那个杜子彬有什么好,礼貌是有的,可一句风趣的话都不会说,一记凌厉的眼风扫过,可以让人冷半截。   可她偏偏心动的人是杜子彬,这有什么办法呢?   “你似乎要快点,那位脸拉到脚后跟的侍卫在园子里不知绕第几圈了。”竹青打开窗户,瞅瞅楼下,冷漠地说道。   “嗯!”云映绿答得很溜。   有了江勇,竹青只把她送到绣楼下。江勇接到药箱,两人出了府门。云映绿一抬头,看到杜家大门前停了顶宽敞的凉桥,四个轿夫闲闲地围着路边的大树聊天。   谁这么早就来杜家做客呀?   云映绿眨眨眼,轻风送来一阵笑语,两个并肩同行的身影跨出门来。   杜子彬与祁初听齐齐向云映绿抬了抬手,“云太医,早!”   江勇怕别人识出他屈尊做了太医的跟班,早避到车中去了。   “早!”云映绿回应有点慢,她一时没办法从震惊中恢复自如。什么时候,当今第一才女与当今第一才子变得如此友好了?   两人都没穿官服,也不是寻常的家居装,长衫、锦裙,看上去象是去哪里做客似的!   “初听昨晚看到一本好书,心潮澎湃得一夜没合眼,急欲想与人分享这份快乐。想想普天之下,能真正懂这份快乐的人只有杜子彬大人了。初听也就不避嫌,趁去虞右相府贺喜之际,弯道杜大人府中,借着清晨习习凉风,与杜大人尽兴畅谈一番,真是快哉。”   祁初听象是真的很兴奋,看着云映绿的双眸灼灼生辉。   云映绿淡然一笑,文人的情感真的很丰富,为一本书都能开心成这样。   杜子彬迎风站立,惊喜抬眸,漂亮的剑眉入鬓,双瞳异样的璨亮,“那本书,本官寻觅很久了,今日听祁大人说起,真让本官惊喜万分。祁大人不亏是当今第一才女,学识丰富、博览之广,让本官钦佩。”   “杜大人过奖了。”祁初听掩着嘴,娇声轻笑,她指指云映绿,又看向杜子彬,眼儿闪闪发亮,“杜大人和云太医原来是隔壁邻居呀,真让人羡慕!”   “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云映绿不解地问。   “你看你们两个同朝为官、年岁相当,住得这么近,可以经常吟风弄月,玩尽天下风雅之事。而我和爹爹虽也是同朝为官,可他整天说的都是些枯燥的国事,来往的也是些俗人。与杜大人有云太医这样的芳邻,初听怎么能不羡慕呢?”   祁初听说这话时,虽说面皮纹丝不动,可眼波流转,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让听得人不禁心中一荡。   “听祁大人这样一说,本官确是很幸运。”杜子彬脸儿一红,深深地瞅了眼云映绿。   “云太医,你今日还要进宫吗?”   “难道今天不要上班?”云映绿眨眨眼,昨天没有人通知她今天是什么特别节日呀!   祁初听笑道:“本官刚刚不是说要去虞相府贺喜吗?今天虞元帅大婚,皇上说今日不必上朝了,百官都去虞府祝贺去了。云太医也和我们一同过去吧!”   虞晋轩今天大婚!!   云映绿神情震惊得象被什么吓住了,“我有事先走,不和你们聊了。”她急急地跨上马车,催着车夫加快速度。   她答应在虞晋轩大婚这天,陪着虞曼菱的,这两天一乱,她竟然给忘了。   马车越过杜子彬和祁初听向街头驶去,风刮起车帘,她看见杜子彬礼貌地替祁初听掀开布帘,象绅士般让到一边。祁初听含笑颔首,步态优雅地钻进轿中。   尔后,一轿、一马,在树荫下,缓缓前进。   云映绿缓缓收回视线,神色有点落莫,顺手推开车窗,看着快速掠过的街景。   街上,已有贩夫走卒,粥摊着围满了人。卖粥的小娘子,一勺米,些许盐,来回搅动着,纤细的手臂斜抬,两指紧扣勺柄,非常有规律地搅拌稠汤汁。   她心不在焉,木然地看着,清淡的粥香渐渐飘远。   她也曾在太医院为刘皇上这样熬煮过粥,吃惯山珍海味的他,为了那一碗粥,眼中泛出孩子气般的欢喜。   如果杜子彬喝到她煮的粥,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吗?   他不会需要一个会煮粥的女朋友,他想要的是一个能和他对酒当歌、吟诗咏赋的红颜知已。   云映绿可悲地确定。   虞府今日是宾客如潮。   依照虞晋轩的意思,自己这幅尊容,免得吓着别人,低调点就行。在双亲面前行个礼,放两串爆竹就算完事了。   可是他刚刚从海事将军,飞跃直升为兵部大元帅,现在又逢大婚,说起来是双喜临门,朝中百官怎么能放过向他道贺的机会呢?   不管有没请帖,这一早上,虞相府前就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人群。虞府总管站得两个腿直打颤,嘴巴寒喧到合不拢,脸上的肌肉因笑得太多,一直在痉挛着。   宾客们送来的礼盒,虞府腾出两间厢房来,都不够放。总管挥着手,吩咐丫环们赶快收拾第三间厢房。   本来只准备了十来桌酒席,突然涌来这么多的客人,还不是普通的客人,都是当朝的权贵,虞府忙着从外面的酒楼临时拉来许多厨子和小二,搭凉棚、摆桌椅,又开了十多桌流水席。   想想看,再大的府第,一下子多出几百号人,那是个什么状况!虞府的上上下下无不忙得汗如雨下。   清闲点的就是主子们了。   虞右相坐在客厅中陪同僚们说话,虞夫人在陪女眷。新郎倌站在院中招呼客人,跟着大人来贺喜的孩子一看到他,就吓得把头埋在娘亲怀里,小身子瑟瑟发抖。   虞晋轩不在意地笑笑,偶尔转过身时,那只完好的眼眸中隐隐泛动着泪光。   该来的,不该来的,全来了,唯独曼菱没有来。皇宫的贺礼是昨晚送过来的,里面有一条曼菱亲手绣的百子图被面。   他没有看其他礼品,唯独把这条被面收了起来,放在已经打包好的去北朝边境的包袱之中。   他用最残酷的方式逼着曼菱死心,也逼着自己再不要怀有任何绮想。   今生无缘,但盼来世了。   来世,他一定要把命运紧紧握在自己的手中,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好好地活着。   爱我所爱,白头偕首!   此刻,在曼菱的心里,一定很恨很恨他吧!   虞晋轩仰面看天,一时不能呼吸。   这府中闲致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新娘杏儿了。杏儿父母远在东海,东阳没个亲戚朋友,虞府省了迎娶的环节,直接把她安置进新房,到晚上拜堂时,她由喜娘扶着出来行个礼就算仪式完毕。   新房也就是虞晋轩原先的卧房,稍微装修了下,被褥换成簇新的,要换家俱时,虞晋轩拦住了,说过几日就去战场了,杏儿也同行,人不在府中居住,就不要那么麻烦了。   虞夫人驳不过他,就在卧房的门上窗上贴了几个喜字,房间里挂了几条红色的长幔,就算是新房。   此刻,新房里,喜娘正在为杏儿开脸,上头。   开脸就是用细绒绞去新娘脸上的汗毛,使面部更为光洁。上头到是个讲究的仪式。梳头要用新梳子,一边梳,喜娘一边说:“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结婚这天,新娘应该哭嫁,脸上不能带有多少笑容。杏儿的脸上确实是阴云翻滚,眼珠挂在睫毛上,就是不敢落下。   她的肤色黑,喜娘给她涂了厚厚一层白粉,泪一掉下来,就是一条长长的印子。喜娘已经为她化过两次妆了,她再哭,喜娘的脸都拉下来了。   一切装扮妥当,喜娘和侍候的丫环说道,她也累了,出去歇会。   丫环帮杏儿穿上喜帕,盖上红色的盖头,问杏儿有没什么要求,杏儿说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不要来打扰她就行。   丫环乖巧地带上门,让站在新房外的人都到前面去,给新娘子一个安静的环境。   杏儿竖起耳朵,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她突地一把扯下头上的盖头,急急地脱下身上的喜服,趴在洗脸盆前,把一脸的白粉和胭脂洗去。然后,她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沾了点口沫,把窗户纸戳了个洞,斜闭着眼看向外边。   虞晋轩的卧房建在后花园的僻静之处,方便他读书、练武。平时除了侍候的家仆进进出出,很少有人过来。今天人就更少了,全挤到前际看热闹去了。   她确定园中没人,回过头,在床前蹲下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小的包袱。包袱中装着虞夫人和虞晋轩送给她的一些首饰,还有几锭不小的银两和几件新做的衣衫。她翻出一件换上,看到桌子上盘子上装着的京果和花生、糕点,她各个抓了几把塞进包袱之中,扎好,挽在臂弯间。   她倒转身,慢慢退向门边,四下张看着新房。   将军爷,对不起了,这戏我演不下去了。杏儿爱的是阿水哥,这一生一世只能和阿水哥拜堂成亲,哪怕是演戏也不行。   还有,拜完堂之后,还得与将军爷在新房中呆一宿。一整夜对着将军爷那张脸,她会吓疯的。   所以,她只有逃了。   杏儿小心地拉开门,细细地听着外面的声响。   没人!   她闪身就出了门,熟门熟路的就往后面的林子跑去。前几天,她就侦查过,这林子边上有个角门,是下人们出去搬运垃圾时用的。   杏儿来到角门前,门不上锁,只在里面闩着。她拨了门闩,出了门,就是喧闹的东阳大街。   街上行人如炽,一个黑黑的小伙子焦急地站在对街茶楼的门匾下,看见杏儿,惊喜地跑过来。杏儿欢笑着扑进小伙子怀中,两人手牵着手,转瞬就在街头没了身影。   ☆、第70章 话说逃跑新娘(二)   虞曼菱今天没起床,没梳洗,没用早膳。   满玉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摇头,怔怔看着窗外,春日艳阳,天气出奇的晴朗。殿外花径上的花开得盛,那花香拐了几个弯都飘进房中了。满玉摘了一捧鲜艳的白玫瑰,插在床头前的花瓶中。她瞅着玫瑰上的晨露,感觉象有颗泪落在了上面。   黄历书上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宜出行,宜婚嫁,宜理发,宜搬家。世间最隆重的事,仿佛都可以放在今天。   而这个日子,她在很久前就刻在心头了。希望辰光走得慢一点,慢一点,最后永远也不要到这一天。   这一天,还是来了。   到了这一天,她再也无法佯装做一个坚强的人,她想任性,想嚎哭,想嘶叫,披头散发,不顾形像,如果能让心头好受一点,她什么事都愿意做。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一早晨,太监和宫女在外面跪安。太后不知哪来的旺盛精力,早早就来到宫中,那时她还在睡着。听到太后在盘问满玉皇上这几天有没留宿中宫,她的月信如何如何。满玉如实回答后,太后气得呵斥满玉一通,顺带把满宫的太监和宫女都训了一番。   她一日不怀孕,这一宫的人都是有罪之人。   虞曼菱无力地闭上眼,拉上被偷偷掉泪。   太后轻手轻脚走进房中,在她床边坐了会,问她醒了没有,她咕哝着,用迷迷糊糊的声音说她好困。太后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说,那好好睡吧,醒了后好好用膳,把身体养养好。   她在锦被中点头,泪水把枕头都沾湿了。   她觉着很对不起太后和皇上,她也巴不得当初她喜欢上的人是皇上,那样,现在说不定也儿女绕膝,太后欢喜得不知是什么样呢,而不是此刻疼得心如刀割般。   可感情的事,谁能说了算?   “娘娘,要奴婢侍候你起床吗?”满玉又一次来到床边,娘娘今日的脸色特不好,脸色蜡黄,就连唇瓣都是白的,眼窝陷得很深,眸子定定的,毫无生气。   “本宫今日身子懒,不想起床。”虞曼菱低下眼帘,喉咙有些沙哑。   满玉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虞曼菱缓缓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床沿一沉。她睁开眼,云映绿坐在床边,伸手欲握她的手腕。   “你来啦,云太医!”虞曼菱一开口,眼泪止不住的就扑扑很下直掉。她对这个小太医无由地就有种亲切感,在她的面前,她释放全幅身心,一点都不考虑是否合适。   “娘娘!”云映绿同情地看着她。那双眼明显地哭了一夜,眼皮都浮肿着。   “本宫不是不想起床,可是一起来,本宫知道自己根本就撑不住。云太医,本宫真的真的……失去大哥了。本宫这心疼得……”虞曼菱击打着胸膛,哭得象个泪人似的。   云映绿深吸口气,看着虞曼菱痛不欲身的样,不自觉也红了眼眶。她扭头从床头端过一碗参茶,“娘娘,别乱想了,保重身子要紧。”   虞曼菱推开茶碗。   “本宫这身子要保重了干吗?云太医,你不必管本宫。本宫知道自己不会活太长,其实死了也好,死了至少就一了百了。而本宫现在,是生不如死呀!又无能力辅助皇上,甚至连后宫的事,本宫都没有精力过问。那边太后还在盼着本宫能为皇上生下龙子。承受这么多的恩宠,却不能回报。本宫活着一天,就等于是戴罪一天,不如死了吧!”   虞曼菱闭上眼,仰面倒在床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映绿抬手,弹去眼角的泪。   她才进皇宫几天,目睹古丽被人杀死,听到阮若南说一心求死,皇后也说生不如死,这到底是金碧辉煌的皇宫,还是一座可怕的巨大坟墓呢?   云映绿真的不知道了。   “娘娘,虞元帅他就为了容貌,而生出怯意,不敢娶娘娘吗?”云映绿替虞曼菱拭着泪,很奇怪虞晋轩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为什么会在意这个?   说起来,世人对女子要求的是貌,对男子要求的是才,不是常说郎才女貌吗!虞晋轩不要太有才,年岁不大,就做到兵部大元帅。他哪一点感到自已配不上虞曼菱呢?   虞曼菱呆呆在望着镜子好半晌,才抬眼看向小脸皱成一团的云映绿。   “容貌只是他的一个借口。其实,本宫知道他在意的是皇上和太后,在本宫很小的时候,本宫就和皇上订下了婚约,那是出于多方面的因素。朝庭很复杂的,婚约有时就是一种捆绑关系、合伙关系。本宫的父亲是右丞相,和皇上做了亲,又巩固了父亲的地位,也让一些窥探皇位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还有许多许多本宫不太清楚的原因,总之,本宫必须和皇上成亲。大哥比我们看得清,他纵使心里有本宫,也是不肯接纳本宫的。可是他疏忽了皇上的能耐,皇上足以有扭转乾坤的任何能力,只要大哥肯进一步,皇上便会想出万全之主,让本宫全身隐退。可是这一拖就拖到现在,大哥不但没进一步,反而越退越远,远到本宫的手再也够不着了。若想能和大哥牵手齐眉,只怕等新生了。”   云映绿默不作声,反手扣住虞曼菱的手,脑子中飞速地转着,一个疯狂的念头呼之欲出,她激动得小脸都不由地通红。   “娘娘,你能不能肯定虞元帅现在心里还有你的位置?”她镇静地问道。   虞曼菱苦涩地噙泪而笑,“有又如何,他要娶的是别人。”   “有到底还是没有?”虞曼菱一愣,“有,本宫看得懂大哥的眼神,他心里是有本宫的,但是他把一切都压在了心中一个深不可测的角落中了。人生在世,什么都可以凭努力得到,唯独感情让人无力。一旦失去就是一辈子的遗憾。而你倾心爱上的这个人,不管你以后遇到谁,都是无法代替的。”   云映绿认真地点点头。   “娘娘觉着虞元帅就是你的全部生命,没有他,就生不如死?”   “能够爱大哥,是我活着的唯一意义。”虞曼菱特意不再用“本宫”自谓,以一个闺阁女子的口吻说道。   “那好吧,娘娘,”云映绿咬了咬唇,“我帮助你,让这辈子早点完结,你新生吧!”   虞曼菱愕然地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云映绿。   “谁?”暮色中,守宫门的侍卫起手中的长矛,厉声喝问一辆正欲出宫的马车。   一个笑嘻嘻的面容探出来,“太医院的小德子!”   “哦,是小德子公公呀!这么晚去哪了?”   “皇后身体不舒适,云太医正在诊治,说是差一味药,让洒家和满玉姐姐到外面的大药房找找去。”   侍卫上前一步,挑起轿帘,浅浅的夜色里,一个娇美的宫女对他微微一笑。   “嗯,放行!”侍卫一挥手,马车哒哒地驶出了皇宫。一上了车道,就疯狂地疾驶着。   小德子不识得路,车中的人指挥着他在哪拐弯在哪直行。小德子紧张得出了一身的汗,马车终于到达了终点。   “娘娘,要奴才陪你进去吗?”小德子恭敬地扶出虞曼菱。   虞曼菱抬头看看高大的院墙,欣常发现角门半敞着,“不要,不要,我自己进去。小德子公公,你快快回宫吧,照顾好云太医,日后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小德子一愣,一个太医还能提携他不成?   虞曼菱但笑不语,轻步走进角门。园子里静悄悄的,隐约可以听到前面有笙乐的吹奏声。   她绕过牡丹花簇,疾步向自己的绣楼走去。她原先的侍候丫头今天也被拉到前面帮忙去了,她抬脚上了绣楼,站在窗边俯看着虞晋轩的小院。   小院今夜,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怎么办,新娘子不见了?”夜风中,依稀听到有人焦急地在嘀咕。   “不会被人劫持了吧?”   “天,这怎么好呢,前面在等着拜堂呢!”   “快,快,大家四处找找。”一院的人四散开,在后园的角角落落搜寻着。   虞曼菱抬起手,捂住嘴,生怕自己会激动地发出尖叫之声,一时不能自已。   难道这是上天的仁慈的相助吗?   她不禁泪流满面。   把后园翻了个遍,也没看到新娘的佣仆和喜娘,无奈地回到新房,思量着该怎么回复老爷和夫人时,一抬头,看到床沿上端端坐着蒙着盖头的新娘,一个个笑逐颜开,连埋怨也不敢了,忙不迭地扶着新娘就往前厅走去。   人声沸腾得象要想屋顶戳穿,喜乐震得耳朵生疼生疼的,孩子在欢跳,女人们在笑,男人们在打趣。   虞晋轩面无表情地立到屋子中央,看着一步步向他走来的新娘,她在颤抖,是因为胆怯吗?他的心也在颤抖,却是因为忧伤。   当他接过喜娘手中的喜绫时,他与曼菱今生的缘便尽了。   他忽然生出想转身逃离的冲动。   “晋轩,接喜绫呀!”虞夫人看儿子呆呆地出神,忙喊道。   虞晋轩闭了闭眼,缓缓伸出手。   厅内响起欢呼声,主婚人在大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虞晋轩象个木头似的,一个环节一个环节接照主婚人的要求执行着。所有的仪式结束,他牵着喜绫向新房走去。   他那张可怕的面容,让别人都不敢跟在后面去闹新房。   几人行到后园的月亮门时,新娘脚下的长裙一绊,身子突地前倾,一下栽在他的后背上,他疏离地扶正她,她的手握到了他的手。   两个人都一颤。   “相爷、夫人,不好了。”府门外,一个家人呼天抢在哭着往里跑来,“宫里刚刚送来消息,说……皇后娘娘突发急病,不治身亡。”   就象有一只魔手顷刻间,一下抹去了所有的喜气和喧哗。   四周安静得可怕。   虞晋轩脑子嗡地一声,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   “公子!”丫环们惊呼一声。   “不,不会的……曼菱不会死的……”他喃喃念叨,丢开喜绫,就往前面冲。   喜娘一下子挡到他前面。“公子,哪怕是天掉下来,也得先把新娘送进洞房。不然,大公子要把新娘扔这路边吗?”   虞晋轩攥紧了拳,捡起地上的喜绫,他如踩在刀尖上般,艰难地往新房走去。   喜娘推开房门,让新人进入洞房。   喜娘唱诺着,什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然后等着虞亚轩揭盖头。   他挥挥手让所有的人全退下。   “杏儿,明早我会让你送你回东海,银两也早为你备下了,你好好地和你的阿水哥成亲去吧!今日委屈你了,你早点歇息。”他抑制着剧烈的悲痛,一字一句地说着。   说完,他抬脚往外走去,衣袖突地被一双小手扯住。   他疑惑地回过头,盖头缓缓地落下,一张满脸是泪的丽容跃入他的眼帘。   ☆、第71章 话说逃跑新娘(三)   虞晋轩瞪大眼,瞪着瞪着那张泪容,几次张口欲言,喉间却涌不出一句有形的话来。他眼睛都发直了,才颤微微地向那张泪容伸去。   这是曼菱的魂魄吗?   她的魂魄都生生恋着这里,她该有多深爱着他,而他一再地离她而去,一再地把她推开,让她一等再等,直到悲绝地离开这人世。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断不会那样去做。   深爱着他的曼菱,他应该报以全心全意的珍爱,而不是给予她伤害。   虞晋轩双唇颤栗着,“曼菱,你……恨大哥吗?”许久以后,他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凛容,眼眸沉敛,神情痛楚。他问她,问得有一点惶恐,有一点过分的小心。   虞曼菱没答腔,她眨眨眼,双瞳漾水,雾气湿润。   他倾过身来,用一种很温柔的目光望住她。他很温柔的伸手轻轻拂去她腮畔的落发,在他温柔掌中,她又眨了眨眼,眨出了莹莹的泪。   泪一滴滴,落在他掌心。   他猛然一怔,黑眸在闪。泪是温热的,眼前的曼菱是真的??   “大哥,不要眨了,我是你新生的曼菱,不是皇宫里的虞皇后!”曼菱拉过他的手,覆上她的脸。   细细软软的肌肤,湿漉的长睫,俏丽的鼻尖,他一点点地摸索。   夜阑静,烛焰闪烁,他们缄默的凝视彼此,仿佛置身梦寐。   他蠕动双唇,指尖颤颤,“曼菱,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哑声说道,不敢眨眼,多怕这不是真的。   多怕一闭上眼,曼菱不见了,他只是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而已。   “大哥结婚,婚礼上怎么能没有新娘呢?”她抬头直视他,嫣然一笑。   他这才发现她一身的喜装,可是却素着一张脸,发丝散乱,下颔尖得令他心痛。   刚刚剧烈的心碎,迅即被陡知她仍然活在世上的喜悦冲散了。是哪个好心的神灵,把杏儿变成了曼菱?   但一旦梦想变成现实,理智又占了上风。   “曼菱,你……太冲动了,怎么能拿生死开玩笑?”他低哑地开口,逼着自已不去注视她泪湿的面容,“我……马上送你回宫。”   “大哥,在我诈死,用了全部的心力和勇气,不顾廉耻,不顾礼规,走到你面前,你还要和我说这些话吗?”曼菱对着他的脸低叫,企图看入他双眸深处,但虞晋轩回避了她的视线,眼泪脆弱地滴下,“现在,皇后亡故的消息马上就会昭告天下,我……反正已回不去了,大哥若不要曼菱,那曼菱只有走了。”   她低泣着往门外冲去。   还没到门口就被揽入了一双铁臂之中,她感觉到他温暖的胸膛急促地剧烈起伏。   “曼菱,不要折磨我。大哥……不能这样做……”虞晋轩的声音不再平板冷硬,一字一句发自灵魂深处,痛楚的口吻表现出他无能为力的情感。   “大哥,折磨人的是你,是你,都是你。你根本不在意我,不顾我的死活,不管我过得好不好,老是躲我,不见我……我只是想嫁给喜欢的人,错在哪里?”她哽咽得不能成言,埋在他怀中倾泻多年来的情伤。   虞晋轩无助的搂着她,不知如何是好,脑中情感与理智,天人交战。   虞曼菱倔强地拭去眼中的泪,“大哥,如果你真的觉得不能接受我,那么你……让我走吧,我不会妨碍你的,我会远远地离开你,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见他无动于衷,虞曼菱开始挣扎,不料虞晋轩抱得更紧,生怕她会消失似的。   “曼菱,你好傻,你知你有多金贵吗?我这么的丑,又不擅词令,皇上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我怎配拥有你?”   “可是我就是喜欢大哥!你不擅词令,是你不想用浮华的行为表示对别人的关切,但只有别人有难,你却一马当先。你是不好看,满脸的刀疤,可是这些疤痕看起来更像男子汉。少一只眼怕什么,这样你才会专注地看着我,不会目光游移。大哥,”虞曼菱轻柔地抚摸上虞晋轩坑坑洼洼的脸,踮起脚,细细地吻着,“我都和你拜堂成亲了,爱我好不好?”   “曼菱,大哥真的……可以吗?”虞晋轩失声轻问,理智快被甜美的电光火石纤灭了。   “大哥,我爱你,生生世世只爱你一个。”她紧搂住他的腰,内心被喜悦淹没了,她大担的诉说着她的心声。   虞晋轩心中坚固的保垒轰然倒榻,情感的浪潮狂嘶着汹涌卷来。   他抱起她,如托着一片缥缈的云,小心翼翼向床边走去。   是的,在天地、父母面前,他已和她结为了夫妻。   他欢喜,他狂喜,他庆幸,他雀跃。   心中一根根竖起的魔障连根拨起,被奋力甩到云天外。   这世上,能有几人可以得到后悔药?   他俯过身来,刀一样的视线暗了。   他俯过身来,门外的一切风雨都不再顾虑,他要为自己、为曼菱自私一次。   他俯过身来,顾不上问所有事情的原尾,他只想噙住这一片真实。   他俯过身来,她轻轻一喘,低下漂亮眼睫,看见他坚毅的唇覆上她的。   四周一片岑寂,而他们相契的心却醒了,固执的坚毅的薄唇和漂亮的骄傲的红唇溶了,他落下的黑发叠上她的发丝,它们纠缠,它们缠绕。   一阵夜风从窗纸的缝隙中吹来,桌上的烛火摇晃了两下,灭了。   房间中静悄悄的,除了两人越来越炙热的呼吸。   有力的臂膀微地缩紧,把她紧紧地嵌进怀里,恨不得把她还原成远古时期,他体内的那一根肋骨。可他又怕她痛,小心翼翼松开力度,让她吸取自身温暖。他的手撩开她的衣衫,也抚触他想要的温暖。   爱了他十多年,心中早已把他当成夫,可真正地裸裎想见,曼菱还是羞涩了。   他温温凉凉的唇瓣在她的红唇上慢慢火热,他呢喃地在她耳边暧昧不清地喊着,“曼菱,我的曼菱,小曼菱……”   这名字,他在梦中曾千百回的呼喊过,今天,他终于喊出声来了。   她羞涩地轻笑,感到他温柔地覆上了她的身子。   火热的接触令她的身子如烧着疼着,他断断续续的低语却是异样清晰地透入她的心头。   他吻着她的嘴角,握紧她的双手,等待她适应他的突如其来的侵占,让两人的腰身彼此不留空隙。   在他穿透她的那一瞬间,她咬住了他的肩头,泪和血湿了他的脖颈。   不需要等到来世,他们终于做了真正的夫妻。   为这一天,她从十六岁一直等到二十六岁。   十年,漫长的十年。她终于等到石头开了花。   她哭,她笑,痛也幸福着。她挺起腰身,迎接他的每一次碰撞。   他温柔,他心动,累也快乐着。他轻轻地律动着,以无限的怜爱和珍惜。   这一次,他再无任何理由退缩。这颗长在云端上的牡丹,被他摘入了怀中。   窗外,皎洁的月光在长廊撒泻进房内,将纠缠的影子照顾了缠绵。   快四更时,她缓缓睁开眼,正对一只灼灼的黑眸,感到自己的身子被抱得死紧。   她抿嘴一笑,依偎进他的怀中,摸黑吻上他的嘴角。   “曼菱,把所有的事告诉我。”声音沙哑,令人不禁想入非非。   她脸红红地伏在她胸口,把所有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通,“我没想到你那位杏儿新娘居然会逃跑,一切都象是为我们铺设好的一样,我就这样做了你的新娘。”   “宫里的事都妥当吗?”初夏的夜晚,已很炎热。他仍紧拥着她,任她汗滴薄被。   “嗯,天衣无缝。”有些欢爱的气息飘荡在房中,她的话语不禁有些颤栗。   “云太医不会受牵连吗?”他深吸口气,翻身将她置于身下,仿佛这样更舒适些。   “嗯,她就是受了牵连,也会有人救她的,不要担心。这世上再也没有皇后虞蔓菱了,有的只有你的妻子虞曼菱。大哥,你不会再把我推开吧?”她微微地气喘。   “与子执手,生死契阔。”   他轻轻吟道,十指相扣,以舒心的方式。   说完,便肆无忌惮以唇封缄,双双再次陷入狂热之中,无需任何言语。   虞府大厅中,吓得站都站不住的虞右相和虞夫人,由家人扶着,向院中的轿子走去,准备进宫。   作为宾客的杜子彬蹙了蹙眉,他自告奋勇地上前,托了虞右相一把,说一同进宫看看。   他以一个刑部尚书的直觉,觉得皇后暴病身亡隐隐透着蹊跷。前几日,先是古淑仪被杀,皇后又是暴病,他还听说阮淑仪被宫人陷害偷人,这些个事发生得似乎太密集了点。   仿佛有一团阴云正在将后宫笼罩着。   那团阴云是从哪里飘来的呢?   杜子彬上了马,脸色越来越凝重。   “皇上驾到!”   中宫正厅里,跪了一地的太监和宫女纷纷抬起头,个个脸上泪水纵横。皇后突然暴死,他们就成了无主的游魂,以后又将飘向哪呢?   来吊唁的各宫妃嫔脸露悲痛之色,眼中有泪的却不多。中宫之位一下空出,她们之中将有一位来填补这个位置,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她们心中暗喜还来不及呢!   云映绿坐在棺木旁,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刘煊宸知道曼菱今天心情一定不好,他本来想早点过来陪她,不曾想波斯国派来的使臣到了东阳。他亲自去使馆接见了他们,含蓄地飘了下古丽的死因,然后,说东阳的法律不对外邦人士,拓夫也由使臣一并带回波斯处治。   使臣吞下满腔的羞辱,哪里还敢多吱声。请刘煊宸尽量安排人早点将古丽火化,他们好带着骨灰回国,向波斯国王交差。   古丽按理是魏朝妃嫔,应葬入皇陵之中。但刘煊宸非常通情达理地应下了,说不想古丽公主离故国太远,还向使臣表达了自己的悲痛之意。   他从使馆回来后,太监脸色苍白地跑过来,那神情犹如天掉下来一般,一片灰茫,暗无天日。   皇后娘娘暴病身亡了。   刘煊宸当时浮上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曼菱接受不了晋轩的婚事,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心“咚”地一沉,他急匆匆直奔中宫。   没到门口,便听见哭声震天。   真是快呀,中宫的正厅已经布置成灵堂了,白幡也挂上了,灯笼吊在厅前,黑色的紫檀木棺材放在正中。   太后哭得死去活来,一头的白发散乱着,被几位妃嫔扶到后厅休息去了。   他略略扫过灵堂,目光停留在云映绿的身上。   他声音略哑:“云太医,是你替皇后诊治的吗?”   “我来到中宫时,皇后娘娘已经奄奄一息,我没来得及医治,娘娘就合上了眼。”云映绿不疾不徐地答着。   “装棺怎么会这样快?”他皱皱眉,走进棺木,掀开白幔。棺中人身着宫装,脸上涂得白森森的,烛光又暗,已经看不出曼菱原来的样子。   他探探鼻息,触不到一点温热,棺中散发出的寒气让指尖本能地一颤。   “内务府的公公说天气太热,总置在外面,会有损娘娘的凤体。”   他想伸出手碰触下曼菱,云映绿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皇上,娘娘的凤体已经处理过了,若人体碰触,等不到三天,便会散发出异味的。”   “娘娘临走前留下什么话吗?”他停顿了一下,扭头问道,目光深邃得让人无法遁形。   “没有,娘娘走得很平静。”云映绿低下眼帘,不接他的目光。   “有没提到朕?”   “我来时,娘娘已经可不能言了。”   “当真?”刘煊宸细长的凤目冰冷地眯起。   云映绿咽了下口水,重重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你知道骗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云映绿身子一怔,抬起头,迟疑了一下,坚决回道:“我……不可能骗皇上的。”   “那好吧,封棺!”良久,刘煊宸眼色遽冷道。   云映绿背过身,蹩着的一口气才缓缓吐出来。   “慢着!”妃嫔区中突然站出一个人。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地抬起头。   袁亦玉目光咄咄地盯着云映绿,“皇上,皇后娘娘不是暴病身亡,而是被云太医给毒死的。”   “你能肯定吗”刘煊宸目光锐利如剑,射向了她。   “妹妹,不要乱说。”旁边的印笑嫣扯了下袁亦玉的衣角,劝阻道。   袁亦玉自小与父亲出征打仗,不象其他妃嫔深居闺阁,遇事不会深想。上次古丽之死,她就敏锐地感到和云映绿有扯不清的关系,可皇上却偏偏把矛头对准了她,让她不清不白地受了些冤枉气,整天夹着尾巴,呆在寝宫不敢随便出来。现在,云映绿又故伎重演,她一定要揪住这个机会,让云映绿无处遁形。   “皇上,古淑仪死之前,刚刚和云太医见了面。皇后暴病身故,身边又只有云太医。事情巧得不有些离奇吗?”袁亦玉瞥了眼云映绿,“皇上不可以听云太医一面之辞,把侍候皇后的宫女和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喊过来问问,皇后是怎么发病的,谁先发现的,谁去唤的太医,太医诊治时,哪位宫女陪在身边,太医用的什么药?”   云映绿微微拧了拧眉,镇定地发问:“袁淑仪,你说得如此流利,腹稿打得不错!那么你能说出我毒死古淑仪与皇后的动机是什么?”   “哼,”袁亦玉冷冷一笑,“你的动机如司马昭之心——后宫妃嫔皆知,因为皇上临幸你一个晚上,你就盯上了中宫之位,发疯似的想得到皇上的专宠,所以你利用你的医技和替妃嫔们看病的借口,一个个地除去对你有障碍的人。”   厅中众位妃嫔一个惊得打了个激零,连刚刚清醒步进灵堂的太后都大为吃惊。   刘煊宸摸摸鼻子,嘴角抽搐了几下。   云映绿望着袁亦玉的眼,觉得她这话比说某月某日地球和月球相撞还匪夷所思。“袁淑仪,你……没发热吧!”   “本宫好得很!你别顾左右而言他,你难道不是动的这番心思吗?”袁亦玉厉吼道。   “你诽谤我也罢了,可是皇上就站在这儿,你哪只看眼看到我爬上他床了?”云映绿光火了,这后宫的女人怎么个个象只野狗,动不动就乱咬人了。   “你没有在皇上的寝殿住过一晚吗?”   “够了,袁淑仪!”刘煊宸高声怒道,“也不看看这是在什么地方,不要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如果你没有真凭实据,就闭上你的嘴巴。”   “皇上,我们都是你名媒正娶回来的妃嫔,你不保护我们,却处处袒护一个小小的太医,这样好吗?”   袁亦玉的语气不仅仅是幽怨的不满,她强烈的妒忌任谁都听得出来。   “刘皇上,这事一定得说清,我……”云映绿脸胀得通红,没等她说完,刘煊宸冷冷地打断了她,“云太医,你真的很想把那晚的事说得清清楚楚吗?”   灵堂之中,瞪脱眼眶的眼球,掉了一地。   云映绿眼前金星直冒,刘皇上这话一说,她好象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欲出声反驳,刘煊宸射来一记幽暗深究的眸光,她抿了抿嘴唇,挥挥手,噤声,无语。   刘皇上又开始挖坑了,云映绿无奈地意识到。   “朕身为天子,一碗水端得平平的,绝不会偏袒谁,也不会对谁姑息养奸。好,既然袁淑仪提出疑问,那朕就好好的问清,以平众位爱妃的疑惑。侍候皇后的贴身宫女是谁?”   一碗水端得平平的?她也是那碗里的一粒水珠?刘皇上把她也纳进了后宫,不是吧!   云映绿一个头两个大。   “是满玉!”没有人应声,一个小太监在下面怯声说道。   “满玉呢?”   “被我打发出宫买药去了。”云映绿眨了眨眼。   “皇上,你看,皇后身边的人被她支走了,她才好下手。”袁亦玉一喜,象抓住了什么把柄,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   印笑嫣闭上眼,失望地叹了口气。   刘煊宸缓缓地扭过头,“袁淑仪,有必要吼得象个口无遮拦的妒妇吗?”   谁也没想到皇上的用词会如此的尖酸刻薄,甚至到了恶毒的地步。   袁亦玉吓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传太医院的喻太医!”刘煊宸威严地抬抬眼。   灵堂内哑雀无声。   不一会,喻太医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   “喻太医,今天中宫有人去太医院传太医,说皇后突感不适吗?”   喻太医翻翻浑浊的双眼,恭敬道:“皇上,云太医是专治妃嫔们的隐疾,与微臣们很少有牵连,她出诊,微臣们从来不过问。今日,中宫的满玉是去过一趟太医院,和小德子拿了些汤药。”   “嗯,”刘煊宸一点头,“喻太医这话可以证明皇后身子有可能不适,但为了确定皇后身亡是暴病不治还是被人下毒,待朕见过太后、虞右相和虞夫人,问可否替皇后验尸。”   “皇上,老臣……同意!”院中突然传来一声苍老的泣声。   “哀家也同意。”太后趴在棺沿上,哭到喉咙沙哑,“若哀家得知皇后是被人下毒,哀家殊她九族、十二族。”   虞右相扶着夫人缓缓走进灵堂,同时进来的还有脸色青得没有人色的杜子彬。   “右相和夫人来了有多久了?”刘煊宸问道。   “在袁娘娘刚开口讲话时,老臣就到了。因涉及到皇上的家事,老臣不便惊扰,就在外面等着。皇上,老臣同意替皇后娘娘验……身,不然,她死亦不会瞑目的。”   云映绿的小脸瞬如土灰,她求救地看向杜子彬。   杜子彬冷漠而微带蔑视、心碎的瞪着她,目中有说不出的伤害。   云映绿呆了,他定是也听到袁亦玉的那一番话,误会她和刘皇上真的有过一夜情。   刘煊宸晶亮的眸子一扫大殿之内,“太后请回宫休息,虞右相和夫人也暂在宫中住下,这件事朕一会弄清楚的。喻太医,你是两朝的太医了,德高望重,朕信得过你。替皇后验身的事,朕就交给你。不准假以人手,不准任何人参预。你验好后,直接向内务府和刑部禀报。”   他又转过身,直直地盯着云映绿,“云太医,作为最大的嫌疑犯,现在不准离开皇宫一步,等到验身结果出来,听朕的发落。来人,把云太医送进内务府,看管起来。”   所有的人都抬起眼来,目光中有不解,也有困惑。这嫌疑犯,不是应该关在刑部牢房,或者大理寺里吗?内务府的看押房,那是关关犯了错的太监和宫女的,不算罪责。   两个太监走过来,架着两腿象灌了铅的云映绿往外走去。   “你……相信我吗?”云映绿经过杜子彬的身边时,轻轻问道。她原以为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被袁亦玉一闹,刘皇上来了这一手。   这一次,她知道,她已是必死无疑了。   而在死之前,她不想杜子彬误会她。   她刚刚才喜欢上一个人,不愿这份感情蒙上一层瑕疵。   杜子彬俊伟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着,他转过脸,“等结果出来吧!”   云映绿轻轻点头,走出了灵堂。   一行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下。   这是她第一次因为感情流的泪,泪水原来是这么的涩,这么的咸……   ☆、第72章 话说牢狱之灾(一)   是夜。   “为什么会突然冒出皇后暴病身亡这档子事来?”刘煊羿一从暗道出来,劈头盖脸地问着印笑嫣。   “你问我,我问谁去?”印笑嫣灰败地一甩袖子。   今夜,刘煊羿没有戴面皮,草草地束了件宫装,月光下,那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邪魅的眉眼、诡异的表情,一种似人似魔的气质隐隐破体而出。   “不是你窥视中宫之位,或是你怕那小丫头在刘煊宸面前戳破你的真面目,你故意栽脏于她?本王早就说过,不要随意犯事,别以为天衣真的无缝,只要你做个事,总会露出马脚来。你是不是要坏本王的大事?”刘煊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缓缓俯身,诡异的面孔逼近了她。   印笑嫣的脸颊上布了一层薄汗,惊惧地瞪着刘煊宸,“齐王爷,我爹爹还在你手中,我怎么敢违背你的意思行事呢?何况皇上对中宫的守护最为严密,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无从下手呀!”   “那真的如袁亦玉所云,是那丫头所为?”刘煊羿拧起眉头,俊美的面容上浮出一丝怒气。   印笑嫣眨了眨眼,“齐王爷,我……识人无数,唯独看不清那丫头。她时而笨拙,时而精明。当你觉得她微不足道,可以象踩死一只蚂蚁,对她不屑一顾时,她又强大得令你恐惧。她早已看出这五年来,宫中女子不孕和胎儿夭折腹中的事情,与我有关,但她却没有和皇上提起,宫里也没有传出一丝风声,可她又会时不时的刺我一下,象是以此来要挟我。古丽的事,她好象也知道的不少。而齐王爷昨日早晨从阮淑仪的房中出来,被值勤的太监看到,明白着阮淑仪就会被凌迟处死,我都替齐王爷捏了一把汗,生怕阮淑仪会供出王爷,可云太医一来,什么事都没了,皇上喝斥了内务府一通,还柔声安慰了阮淑仪。皇后暴病身亡,也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具体的缘由,我真的不清楚。”   “不清楚,那就冷眼旁观,跳出来扰个什么乱呢?”刘煊羿气急败坏地道,“你们以为把箭头瞄准了别人,岂不知你也被别人瞄准上了。”   “袁亦玉性子太火暴了,她对每一个和皇上走得近的人都充满了妒忌,我拦不住她。”印笑嫣心里很气,刘煊羿口口声声说袁亦玉有用,却没想到起的是反作用。   “我现在都不敢和她太粘,怕那团火不小心烧着了我。”   “真是颗没用的棋子。”刘煊羿愤怒地在屋中踱着圈,“若不是看中她父亲那点余温,早一脚踹死她了……”刘煊羿忽然抬起头,“如果她死与刘煊宸之手,你说袁元帅会如何?”   “对皇上恨之入骨,巴不得食其肉、喝其血。袁亦玉可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女儿,盼着能靠她攀龙附风、飞黄腾达呢!王爷,你是不是曾允诺他,纳她为后呀?”   房间很闷,闷得人出汗,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   “怎么,你妒忌了?”刘煊羿抬眼虚她,慢条斯理地问道。   “我不会妒忌的,我只盼着能和爹爹一起,找个不错的小镇,带着天蕾,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就行了。我只是想,以袁元帅手握魏朝的大兵权,心甘情愿地为王爷所用,那必然是王爷许给他一笔很大的筹码,不然他不值得牺牲那么大的。”印笑嫣轻声道。   刘煊羿骇住,这个印妃聪明得让他不敢等闲视之。   “可惜袁元帅的表现让本王失望了,所以本王的筹码自然不需要兑现了。找个机会,把袁亦玉……”   “皇上驾到,皇上驾……”守门的太监尖着嗓子在外面拼命地嘶叫着。   “是皇上,怎么办?”印笑嫣一下慌了手脚,两眼急促地在房中巡睃着,看有没一个可藏身的地方。   刘煊羿一时也愣住了,外面的脚步声已近,冲向暗道来不及了。   “叫这么大声干吗,杀人啦!”罗公公没好气地斥了一句。   印笑嫣魂飞魄散地直哆嗦,她想都没想,一把把刘煊羿推到帐幔后,刚转过身,刘煊宸猝然走了进来。   “皇……皇上……”印笑嫣颤微微地跪下来迎接,身子抖得如筛糠一番。   “爱妃,这是吓到了,还是太过惊喜?”刘煊宸玩味地倾倾嘴角,走近帐幔前的绣墩,撩开袍摆迎门坐下。   罗公公手执拂尘,立在身后。   门外,持刀站着一队侍卫,数量多到几十人,手中火把让半个皇宫亮如白昼一般。   “皇上很久没来臣妾的宫中,臣妾一时不敢置信。”印笑嫣说着,两行泪伴着一脑门的汗珠齐齐滑了下来。   “唉,这真是朕的不是了,朕不该太专心国事,冷淡了爱妃们。朕今日想想,古淑仪早逝,皇后暴病,朕都没什么好好疼爱她们,心中真是说不出的后悔。从今往后,朕一定要腾出时间来陪陪爱妃们。今夜,朕就住在爱妃的宫中吧!”   印笑嫣一口气惊得差点没上得来,跪爬到刘煊宸的面前,“皇上……对臣妾的厚爱,臣妾真是诚惶诚恐。只是臣妾今日月信刚至,只怕不能……尽责地伺奉皇上。”   刘煊宸俯视她,薄唇撇了撇,哼了下,“爱妃还真会扫朕的兴呢,罢了,既然爱妃不方便,朕就起驾别宫了。”刘煊宸冷冷地一甩袖,站起身,正眼也不瞧地上的印笑嫣。   印笑嫣匍匐在地上,软得身子都直不起来了。   刘煊宸一行走远了,刘煊羿从帐幔后走了出来,眼细成一条线,怔怔地看着门外。   “齐王爷,你以后别把皇宫当你家后院,想来就来,你……这样,我不必皇上动手杀我,吓都会吓死的。”印笑嫣拭着额头上的汗,脸色还是一片苍白。“谢天谢地,今日算是有惊无险,吓死我了。”   刘煊羿沉默着,半天都没吱声。   不知怎的,他觉着刘煊宸不是偶然过来的。那如果是特意……他倒抽一口凉气,打了个冷激零。   “皇上,皇上……”罗公公小跑着才能跟上皇上的大步,“刚刚老奴的两面三刀条腿抖得站都站不住。”   “你还怕他冲出来杀了朕不成?”刘煊宸哈哈大笑,“他在那里面,怕还不如公公!罗公公,有时候呢,不要总隔岸看虎戏,偶尔也探下虎穴,戏戏虎,挺有意思,挺有意思。”   罗公公纳闷地摇摇头,“皇上,既然都当面遇上了,你为何不抓个正着呢?”   “他现在已不是一个人在行事,而是一伙人在共事,逼太紧会狗急跳墙,朕要的是一网打尽。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从暗道进入皇宫,为的是什么呢,朕很想知道。所以暂时不要惊了他,朕静观其变就行,反正他已在朕的手掌心。”   “皇上,那……印妃还要留着吗?”   “不留着她,他进宫都没个落脚点,多不方便呀!”刘煊宸讥诮地笑笑,“云太医现在被关了起来,江侍卫又没事了,还让他半夜守林子去。”   “老奴记下了。皇上,那下面你去哪位娘娘的宫里坐坐?”   “你当朕真是个一个无道的昏君,只会贪图女色吗?那一堆折子,朕还得批去呢!”   罗公公咂咂嘴,皇上还贪图女色呢,说起来,都快二月不近女色了。咦,皇上,那是去哪,那不是御书房的方向啊!   内务府的看押房其实就是一个堆杂物的院落边子上的一间柴房,里面堆了几堆草,平时根本没人来。只有太监、宫女犯了错,才打开一回。这阵子适逢雨季,里面的草都上了霉,一股腐烂而潮湿的气味飘荡在屋内,不时还有几只小老鼠“吱吱”地在草中钻来钻去。云映绿听着还有“咝咝”的声音从墙角传了过来,她怀疑那是蛇。蛇最爱呆在阴暗潮湿的角落了。   蛇和老鼠是她最恐惧的两种生物。   从被关进这间柴房里,她就抱着双肩,瑟缩地贴在门边,不敢往里踏一步,小脸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心紧得得怦怦直跳。   她顾不上想接下来的命运,眼前这可怖的环境就足以夺去她所有的神智。   暮色四笼,房内慢慢地暗了下来。   云映绿捂着嘴,在静静的黑暗中,无声地淌着泪水,流露自己的脆弱。   门外,十多个侍卫手持大刀,威武凛然地立在两边,一道道视线直直地盯着这扇老旧的小木门。   “公公,你说这位云太医是不是什么江湖高手?”   两个内务府的小太监趴在窗户上,张看着后面的小院。   一个年纪小的太监问。   “没听说呀!”年纪大的太监眨眨眼。   “那干吗要这么多的高手看着一个弱女子呢,我们两个看都嫌多,一人就可以了。”   “你个笨蛋,看的人越多越表示被看的人身份重要啊!”大太监打了小太监一下,“你没听说这位太医是皇上的新宠吗?呃,那么多火把干吗的?”大太监眯起眼,看着慢慢靠近的火把队。   啊,说皇上,皇上就到了。   内务府所有的太监从屋里爬着滚着,一个个出来,跪在院中。   “各自忙去吧!“刘煊宸挥了挥手。   太监们纷纷又隐身进屋。侍卫们分成几列,把个小院站得满满的。   火把的光亮也把云映绿呆的那间柴房给映亮了,她讶异地回过头,想趴在门缝上看看怎么了,门突地打开了,云映绿吓得往里退了退。只见两个太监面无表情地抬了张桌子和椅子走了进来,在桌上放了盏罩灯后,便走了出去。接着,罗公公进来了,手中捧着笔墨纸砚和一堆厚厚的奏折,一一放齐整后,转身又从外面拿进个食篮来,从里面端出两盘果品,一盘放在桌上,一盘放在地上。做这些事时,他没抬一下眼。   是要开始审讯了吗?云映绿惊愕得连泪都挂在长睫上,不敢落下。   罗公公出去后,一个高大的黑影罩在她的眼前,门被带上了。   一瞬间的死寂。   刘煊宸淡淡扫了她一眼,自顾在椅中坐下,拿起朱笔,翻开奏折,在灯下专注地阅读了起来。   房中多了盏灯,那些可怕的生物象被刘煊宸的威仪吓住,纷纷噤声了,云映绿缓缓蹲下身,从身后扯了点干草,垫在地上坐下,抱着膝,一颗惊恐不安的心奇特地安宁下来。   房内静静的,只有刘煊宸翻阅奏折的声响。   一个时辰后,刘煊宸揉揉眼睛,放下朱笔,拿起一片水果放进口中,眼珠一转,对视上云映绿清澈如水的眸光,“你不吃吗?”他向地上的水果瞟了下眼风。   云映绿咽了咽口水,“刘皇上,我没有害死皇后娘娘。”她低声说道。   刘煊宸又拿过一本奏折,边吃边看着。“哦!”嘴巴里有果肉,他的回应含糊不清。   云映绿停了一会,把头低下。   “刘皇上,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嗯!”刘煊宸在布巾上拭了拭手,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几句。   “刘皇上,我也有婚约的。”云映绿手指在地上轻画着。   “嗯!”   “刘皇上,我……不可能和有妇之夫有牵扯的。”   刘煊宸蹙了蹙眉,嘴角勾起一缕笑,他转过头,“云太医,你到底要向朕说什么?”   ☆、第73章 话说牢狱之灾(二)   在刘煊宸灼灼闪烁的眸光下,云映绿下意识地扶了下滑到额头的医帽,目光悄悄地避向墙角。一只毛色油光的小老鼠可能是蹩得慌,出来透口气,刚探出个头,与云映绿的视线正好对上,鼠和人都吃了一惊。云映绿“嗖”地一下窜到刘煊宸的脚边,鼠“吱”地一声没入草丛。   “云太医,即使你向朕投怀送抱,你犯的错,朕还是要追究的。”刘煊宸俯看着趴在他膝上,紧扯着他衣角的云映绿,眼儿微弯,挪谕道。   云映绿慌地松开双手,“不是的,刘皇上,我看你翻奏折累,我……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帮你。”说着,她站起身,当真替他一本本打开奏折。   “唉,朕刚才心还猛烈地跳了一下,以为云太医……”刘煊宸一笑,“朕和云太医不同,朕不介意和有婚约的人有牵扯的。”   云映绿拿着奏折的手一抖,“刘皇上,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不太懂皇宫里的规矩,有时会冲动地做出一些傻事,会不顾场合地对你说出不敬的话语,你都不和我计较。我没有瞎想的,也没有误会的,刘皇上是铮铮君子,这只是一个明君所为,和其他无关的。”   刘煊宸托着腮,长长睫毛如蝶翅般忽的颤动一下,他轻掀眼帘,手指按住她微微颤栗的唇瓣,感受她细微跟细浅的呼吸。   “如果朕说和其他有关呢,云太医会怎么做?”他沉吟了一会,轻声道。   云映绿后退一步,心里深处一颤,“我会……尽心尽职地为刘皇上做一个好太医,不辞职,不休假,不加薪。”   “哈哈!”刘煊宸朗声大笑,“云太医,朕该说你太聪明呢,还是太笨呢?不过,朕算是清楚一件事,云太医还真是个有原则的女子。你喜欢的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吗?”他放低了音量,口吻柔柔的。   云映绿叹息一声后,轻轻点了点头,但随即她把头扭向一边,他隐隐看到她眼底泛起了泪光。   刘煊宸心里叹了口气,而后一呆,不大能理解自己为何叹息。   他嘴角又弯,浮起温柔的笑意,“云太医,朕早就和你说过了,除非你逼朕娶你,不然朕不可能纳一个太医为妃呢,史上没这样的先例,也于宫规不合。再朕问问你,你没什么事骗过朕吧?”   云映绿嘴张了张,“我……我……”   “云太医,这里没有别人,你告诉朕,皇后真的是暴病身亡吗?你现在说出来,朕还有办法帮你脱身,不然等到喻太医明早为皇后验身过,刑部和内务府出面,朕想帮你也难堵芸芸之口。当然,朕以天子之威,护一个太医也不难,但那样,云太医,所有的人都会以为朕真的临幸过你,这世上从来就没无缘无故的爱,朕凭什么帮一个小太医呢?还有阮妃那次验身,云太医经常出入古淑仪的寝宫,宫里的人对云太医都颇有微词,云太医你没什么瞒着朕吧?”   刘煊宸笑若暖风,态度说不出的亲和,可云映绿却在这阵暖风中,一身的鸡皮全立起来了。   刘皇上今晚真的是来审讯的吗?   如果她向他说了实话,那么就代表她以前骗了他,她必须乖乖地嫁给他,如果不说实话,她势必逃不了一劫,若想活命,还得嫁他。   前面是网,后面是坑,她再有通天的本事,也逃不过刘皇上的掌心。左和右呢?左有老鼠,右有蛇。   她宁愿在原地自刎,也不敢向左、向右跨出一步。   她该英勇就义,还是束手被擒?   “云太医,朕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刘煊宸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暖风换成了凉风。   “不,不难,”云映绿咬着牙,头皮一硬,“皇后……真的是暴病身亡。”烛光下,小脸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嗯!云太医如此肯定,朕也就放心了。”刘煊宸合起奏折,起身伸展了下手臂,“云太医,如果事出愿违,你要朕出手相救吗?”   大颗汗珠从云映绿的额头往下滚落,“如果我真的犯了罪,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刘煊宸清面容瞬时罩上一层寒霜,“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声“好!”,尔后便不再作声。   房内缄默得有些可怕。   云映绿身子站得都有些僵直了,心头一阵恐慌,不知是害怕还是失落。   “云太医,你知道朕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吗?”寂静的房中,响起刘煊宸无奈而又愤恨的声音,“你做任何事,从来不顾后果,凭着一股孤勇和蠢善,埋着头向前冲。你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个事,别人不知,朕不知?若不是朕护着你,你怎么死都不知道。皇宫不是小医铺,一切任你所为。这后宫的几百张嘴,也不都是你的病患,个个对你惟命是从。一人一口口沫,淹都能淹死你。不谈还有些个圈圈套套,你想好好地活着,要多长些心眼。”   他微微倾下嘴角,笑颜里有些悲凉,“朕今天不把你关起来,你以后就别想在后宫呆着了。但从今往后,朕不会再护你一点点了,云太医多珍重。希望皇后真的是暴病身亡,你至少有一次没有骗朕。”   他的语气淡漠得让云映绿心纠结得有些生痛。   “你……休息吧,朕该回宫了。”刘煊宸瞟了她一眼,起身去拉门板。   云映绿害怕地扫视着屋内,伸手想扯他衣袖,但手伸到半空中,她缓缓地缩了回来。   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让他为她留下了。   “罗公公,摆驾寝殿。”刘煊宸轻声唤道。   罗公公颠颠地跑过来,进屋收拾好奏折、笔墨纸砚,出去时,不知怎么的,忘了合上门。   院内的侍卫撤了一大半,一个个恪守职责地笔直站着。   那门就那样敞开着。   火把彻亮的光束,照亮了柴房的角角落落,每一根草都无处遁形,每一个生物都趴在地上,纹丝不敢乱动。   云映绿坐在门槛上,双手抱肩,一直到东方发白。   火红的朝霞托着一轮红日冉冉升起,是一个初夏常见的晴朗天气。云映绿痴痴地看着天,今天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太阳吗?   一直都以为,只有疾病,可以夺走生命。   穿越到魏朝,她才知,一个人的生死和草芥一般,实在是太渺小太渺下。她到不怕死,也许在死亡的瞬间,她又可以穿越回二十一世纪。她有些觉得对不起云员外夫妇,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已经象爱自己爸妈一样爱上他们了。再次失去女儿,他们会伤心吗?她心中唯一的牵挂,是让她初次心动的杜子彬,想起他,心涩涩的泛起苦痛。   然后,然后,她脑中浮出刘煊宸的身影,但她甩了甩头,什么都不愿再想下去了。   她不后悔救阮妃、帮皇后,也不认为自己是孤勇,她只是想以自己纤弱的肩为别人挡住一点风雨罢了。   说起皇后娘娘,也不知她有没顺利地阻止虞元帅成婚?   云映绿噘起嘴,低低念叨。   虞曼菱现在犹如泡在蜜糖之中,幸福是无边无际的海洋,一睁开眼,眉宇里溢满了初为人妇的娇媚和甜美。   虞晋轩盯着她,眼都直了。若不是有些急要的事要做,他都舍不得离开新房了。为了不引起府中人的异议,虞曼菱出入都蒙着面纱,大部分时间,虞晋轩以新娘害羞为由,让她尽量呆在屋内。两人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东阳,去北朝边境。   总管说相爷和夫人去皇宫奔丧了,一夜都没回来,宫里传闻,皇后娘娘不是暴病身亡,有可能是宫里的太医所害,今早验身结果会出来。   虞晋轩听了,忙不迭地就往皇宫赶。   议政殿今日早朝依旧,刘煊宸高坐龙座上,神态自然,稍有些憔悴。他冷声询问百官有无急事上奏。   皇后,母仪天下的国母,突然亡故,乃是国家大事,而且事出突然,百官们心中疑惑纷纷,哪有心事说国事,个个过一会,扭一下头,说是太监马上把验身的结果送进殿内。   刘煊宸问了几遍,都没人应声,他扫视了下大殿,目光停留在杜子彬身上。一向洁净自律的杜尚书今日胡渣满面、神情潦倒颓丧。   “皇上,”祁左相突然步出了行列,站到大殿中央,“你还记得齐王当年患下恶疾,太医院的印太医为王爷医治,久治不见病愈,先皇气怒之下,做出了什么决定?”   刘煊宸阴郁地拧起眉,“腰斩印太医。”   祁左相点点头,“皇上记性真好。先皇早已仙逝,老臣斗胆在此评说一句。先皇那一道圣旨,却是让天人所有的大夫全都寒了心。所谓生有时辰,死有期,这生死并不为人所掌控,有些恶疾,纵是神仙也难以起死回生,一个小小的大夫,又哪能和天斗。”   “祁左相,你讲这番话的意思,朕不太明白。”   “皇上,老臣认为皇上不能把皇后娘娘的亡故之责欲加到一个小太医之上。老臣也不信一个小太医有通天的胆量,敢毒害皇后娘娘。中宫之中太监、宫女几十人,如果连皇后娘娘都不能保护好,让娘娘遭遇太医的毒害,那么,先该问罪那些太监和宫女。”   刘煊宸略略惊讶了下,扭头看看殿外的艳阳,似乎不是从西方出来的吧!   祁左相今儿怎么了,竟然为云映绿求情,奇怪喽!   虞右相眼肿肿的,也走到殿中,“祁左相此言差矣,皇上又没为太医定罪,一切等验身结果出来再作定论吧!若皇后真是暴病身亡,皇上自然会放了云太医。”   祁左相冷哼一声,“如果有人硬要嫁祸云太医呢?皇上,老臣觉着为了公平,不能让一个太医说了算,应该多请几位太医一起参加验身。”   “天气如此炎热,几人验身,皇后的凤体还能放得住吗?”虞右相急得吹胡子瞪眼。   “那就随便搭上一个太医的生命吗?”   “你……”   “你……”   左右两位丞相,四目双峙,就这么瞪上了。   “皇上,喻太医在殿外请求晋见。”议政殿外候着的小太监跪拜在议政殿前,大声禀报。   “两位爱卿,不要吵了!听下结果再议论。”刘煊宸严厉地瞟了下两人。   左右丞相各自一甩袖,回归班列。   杜子彬紧张地抬起眼。   喻太医颤微微地从殿外走了进来,恭敬地向刘煊宸施了个大礼,抬手拭拭额头上的汗津。   “皇上,微臣今日为皇后的凤体认认真真地验检,微臣确定皇后娘娘……”他缓缓抬起头。   大殿内鸦雀无声,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喻太医,你在这殿中说的每一句话都要经得起推敲,如有虚假,你将性命不保。”祁左相在一边,突然说道。   “左相大人,下官不敢有半句胡言。”喻太医眨眨昏花的双眼,又转过身来,“皇年,微臣发现皇后娘娘心膛深凹,这是心脏突然发生萎缩,跳动不动的症状。心脏一旦停此跳动,不管多么健壮之人,顷刻之间将命归黄泉。”   大殿内,百官齐齐“呀”了失声惊呼。   刘煊宸眯起凤目,“喻太医,你是说皇后是因为突发心脏病而身亡的吗?”   “是的,皇上,微臣确定。”喻太医特意加重了语气,以示专业性。   祁左相撇撇嘴,昂起头,一脸得意。   虞右相低下头,老泪纵横。   “左相,需要再找太医会检一下吗?”刘煊宸问道。   “不必了,皇上,喻太医是宫中的老太医,老臣信任他。”   “好,既然皇后病因已定,通知内务府,举行国丧!从即日起,全国上下斋戒三日,停炊一日,以示对皇后的哀悼。杜大人!”   “臣在!”杜子彬脑中此时是一片混沌,迷迷糊糊的,半欢喜半心酸,听到皇上叫,忙走出来。   “去内务府,把云太医给放了,替朕好好安抚她一下,然后送回府中歇息一日,压压惊。”   “臣遵旨。”杜子彬心里一阵荡荡悠悠,转身走出大殿时,脚下犹如踩着两团棉花。   映绿是无辜的,那么袁淑仪那天的话也就是不可信的吗?他误会映绿了,映绿还是属于他的映绿,没有生出野心,也没有变坏。   可袁淑仪说在皇上寝殿里留宿一晚,又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一切都是误会,映绿会不会因为昨天他的冷漠而不理睬他?   他拍着额头,对着内务府的方向,举步艰难。   喻太医紧随其后,也出了议政殿,边走边吁口气。其实他根本连皇后的棺材边都没走近,不谈祁左相托人进宫给他传话,还有一个无名氏送给他一锭金元宝,光是皇上的暗示,他也得琢磨又琢磨呀!   这云太医不知是哪方神圣,怎么全朝庭有头有面的人都护着她呢?看来太医院以后也是她的天下了。   “皇上,散朝啦!”刘煊宸刚走到御书房,久候多时的虞晋轩上前拱手招呼。   刘煊宸一双黑眸上上下下打量了虞晋轩几眼,笑道:“虞元帅今日不在府中陪新娘,跑到朕这边来炫耀你的幸福吗?”   虞晋轩疤痕累累的面容一红,什么也没说。两人进了御书房,等刘煊宸坐定,他郑郑重重面向刘煊宸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着地,两掌平放,神情无比严肃。   他没有开口,刘煊宸也没问。   他磕完起身,刘煊宸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一时都有些感动。   好一会,刘煊宸失笑摇头,“朕动了多年的心思,口水说了几大盆,都没能打动你一颗木心,那丫头一个冲动之举,不经过朕的同意,一下把什么都解决了。朕不知是该感谢她还是该恨她?”   虞晋轩不好意思地一笑,“臣从内心里是感谢她的,不然,臣这一生一定要孤苦到老,而现在,臣……”   “幸福得找不着北了。”刘煊宸拍了下他的肩,替他说完。   虞晋轩呵呵直笑。   刘煊宸盯着虞晋轩脸上的笑意,一时怔住,晋轩笑起来不好看,甚至是可怕的,可是他看得却很感动,这好像是他从认识晋轩起,第一次见晋轩笑得如此开心。   “皇上,能看在臣的面子上,对她网开一面,别太为难她好吗?臣的……夫人要臣转话给皇上,对她好就是对已好,日后会有回报的。”虞晋轩在御书房中,已经得知了验身的结果。   “朕哪敢为难她,你看一个元帅,一个左相都在为她说情,还有一个尚书在瞪着朕。”   “左相?尚书?”虞晋轩有点讶异。   刘煊宸玩味地笑笑,“这二人不是一回事,不过都让朕觉得有趣。”   “臣知道皇上有的是法子应对他们,那朕就放心明日奔赴战场了。”   “夫人要同行吗?”   “嗯!”   “争取下次回朝时,能抱个小娃娃让朕瞧瞧。”   虞晋轩苦涩地摇摇头,“臣不打算要孩子,两个人的世界就很好。”   “你现在是新婚燕尔,多一个人当然嫌挤,不过,过一阵,你就不这样想了。朕明日去十里亭为你们送行,悄悄的。”   “可以带上她吗?臣想当面谢谢她。臣下次回朝时,她也许就不是今日这身份了。”虞晋轩调侃地看着刘煊宸。   刘煊宸挑下眉,笑了笑,“但愿吧!”   ☆、第74章 话说牢狱之灾(三)   “云太医无罪释放?”   袁亦玉在自已的寝宫中喝着冰镇梅子汤。今天夏天来得猛,刚初夏,太阳就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温度一天高似一天。   宫女进来禀报时,她一口梅子汤刚好含在嘴里,冰得呲牙咧嘴。   “是的,娘娘,皇后娘娘的验身结果是突发性心脏病引起的身亡。刑部的杜尚书现在正往内务府去接云太医出来呢!”   “姐姐,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不可能的呀,前两天看皇后娘娘肤色粉白娇嫩,面带红晕,哪里有一点患病的迹象?”袁亦玉愤愤不平地向串门的印笑嫣埋怨道。   “阎王要你二更死,你就捱不到三更时。想来是阎王爷看上皇后娘娘了。”印笑嫣淡淡地说,“妹妹,这事你不要再追究,说多了反到象你故意和云太医找茬似的,而你看看皇上现在对她多宠。打狗还要看主人,你就别和自已过不去了。”   “我就是看不过去她装模作样,明明早就勾搭上了皇上,还摆出一幅冰清玉洁的样。姐姐,这些日子,皇上去你那里了吗?”袁亦玉颇为幽怨,“从我入宫到现在,皇上都还没有临幸过我,唉,好象现在看我还越来越不顺眼,我真是后悔死了进宫来。”   “你不必心急,来日方长,只要你以后在皇上面前总是心直口快随便乱说话,言多必失。”   袁亦玉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好姐姐,皇上好歹去过你那里,你还生了天蕾公主,你帮我说几句好话吧!”   “你以为他天天来找我吗?昨晚上到是去了,差点没把我吓掉我半条命。我恰巧月信在身,他一听,气得脸一拉,你知他去哪了?”   “哪了?”   “哼,去内务府,陪云太医坐牢去了,一直呆到近四更才回寝殿,生怕别的妃嫔不知,火把点得整个天空都燃烧了。”   “皇上陪她坐牢?疯了,难道全皇宫的妃嫔都死光了吗?云映绿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狐狸精了,竟把皇上迷惑成这样?不行,我迟早有一天要揪着她的狐狸尾巴,将她打回原形。”袁亦玉在军中发号施令惯了,最恨被别人踩在脚下。   印笑嫣抿嘴轻笑,端起梅子汤悠闲地喝着。   杜子彬走进内务府,向院中负责看守的几位侍卫挥挥手,侍卫们点点头,排成队鱼贯而出。   柴房的门仍敞着,云映绿头埋在膝上,医帽歪在一边,发丝从帽沿上跑出几缕,人象是睡着了。   杜子彬轻轻走到她身边,屏息凝神。   这一夜,像煎熬一样,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她的身影却在心头徘徊不去。   现在,看到她坐在这破旧的柴房中,他的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疼得象被揪成了一团,被人狠狠地搓着。   当他听到她宿在皇上的寝殿时,那一刻比当初她退婚时都让他震惊。   他看着长大、刻在心头的小丫头,有一天,如果喜欢上别的男人,他是如此的不能接受。   从他在御花园中,看到皇上和她头挨着头,坐在亭子里谈笑,以一个男人的直觉,他看得出皇上待她是不同的。但那时皇上以为她是个男人,他就侥幸地想,皇上不可能喜欢上她的。   但现在呢?   皇上对她的偏袒,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   作为一个和她正在相恋的男人、深爱她的男人,怎么能不妒忌、不发狂?   她一个太医,怎么接二连三地和宫里的一些个诡异的事总扯在一起呢?是她笨还是她故意为之?   还有祁左相什么时候起开始罩着她了?   一个小丫头,短短的时间内,怎么复杂得令他看不清楚?   云映绿还一动不动地伏着,丝毫没有感觉到杜子彬的到来。   一股怒火从心底不可遏止地冒了出来,他焦虑痛苦得一夜不能合眼,她却安然得象什么事都没发生?   他清咳了几声,云映绿的肩抽动了下,她恍惚抬起头,一时不能适应太阳的强光,眨了很久,才看见眼前的黑影是杜子彬。   “你是拉我去枪毙的吗?”她静静地看着他深邃的双眸,幽幽地问道,心底有说不出的委屈,好想扑到他怀中,让他好好地安慰。但一看他那张冰脸,她把一切想法都咽了下去。   “枪毙?”杜子彬愣了。   “哦,”魏朝还没有枪,只有刀,“是不是去午门斩首?”   “你……罪当斩首吗?”杜子彬没好气地问道。她那个表情哪象是去斩首,好象是赶集一般期待。   “那我罪当什么刑罚?”长睫扑闪了几下。   “你无罪释放啦!”杜子彬捏去她帽沿上的一根草屑。   “啊,我没罪?”云映绿突地跳起来,没想到脚坐麻了,一时站不起来,人瘫到了地上。   “难道你希望有罪?”杜子彬捞起她,眉骨一沉。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云映绿象是不敢置信,嘴中喃喃个不休,她抓住他的手臂,“喻太医真的……为皇后验身了吗?”   杜子彬蹙起眉,“当然!”   “啊!”云映绿突然又是一声尖叫,扭过身,拨腿就往外面跑去。   “映绿,我还有话和你……讲。”杜子彬的心有一点失落,关于夜宿皇上寝殿的事,她什么解释也没给他。   “回去再说。”云映绿挥了挥手,连头都没回。   云映绿先跑到了太医院,几位太医刚刚坐定,小太监们正把一筐筐新收进宫的药草搬到院中捡晒,一看到云映绿,大家都一愣,然后立马露出讨好的笑意。   “云太医,你受惊啦!”   云映绿淡淡地点点头,四下张望着。“喻太医呢?”   “我……在这!”喻太医去里间拿医书,脱口差点说成“臣……在这!”   “喻太医,你……替皇后验身啦?”云映绿小心地盯着喻太医的脸。   “嗯,我和云太医诊断的结果相同,皇后死于急性心脏病。”喻太医不紧不慢地说,屋里几只耳朵都竖着呢!   云映绿嘴巴张成了O型,她只说皇后死于暴病,可没说是心脏病突发。她不笨的,她和喻太医没啥交情,不值得他为她做这样的伪证,那一定是……她惊愕得捂着嘴,他还是救了她呀!   一时间,她的心中错综复杂,什么情绪都有。   “那……那封棺了吗?”   “嗯,等外面的法师进宫,立刻封棺,呃,云太医,你上哪去?”说话间,云映绿已跑出了院门。   “我找小德子公公去。”云映绿的声音随风飘了进来。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是啊,从昨儿到今天,小德子跑哪去了?   小德子现在正象磨面粉的小毛驴呢,在中宫的灵堂里,围着紫檀木的棺材团团打转,过一会,双手合十,口中念念叨叨,求求菩萨,求求佛祖,转个几圈,又跑到外面张看着,愁得一张脸扭成一团,眉和眼都看不出来了。   当灵堂中没什么人时,他会悄悄地把棺材盖移开一点,轻声对里唤道:“满玉姐姐,你……还活着吗?”   棺中的人无声无息。   “天啦,天啦!”小德子恨不得捶胸跺足,放声大哭,云太医说满玉姐姐喝下的药,十二个时辰后就会醒过来。这十二个时辰快到了,满玉姐姐为什么还一动不动呢?   昨天,满玉姐姐神秘兮兮地把他从太医院唤到中宫,云太医和皇后娘娘都在。她们和他说了一大通,他不太明白,满玉姐姐说你听我的就好了。说完,满玉和皇后娘娘换了衣衫,然后云太医给满玉姐姐喝下一碗药,满玉姐姐往后一倒,全身体温突降,心跳渐缓到几乎停止,但意识很清晰。他吓得差点哭出来,云太医说没事,十二个时辰后她又是你的满玉姐姐了。   接着,皇后娘娘帮满玉姐姐涂了个大白脸,他瞅瞅,不注意,连他都认不出床上躺着的那个是满玉姐姐了。   他按照满玉姐姐前面的吩咐,把皇后娘娘送出皇宫。当他回来时,满玉姐姐已经被装进了棺中,皇上正在审讯云太医。   他躲在院子中的廊柱后,把拳头塞进口中,生怕自己会惊恐得哭出声来。   这一夜真的漫长如一年,中宫里人来人去,因为云太医说天气热,外人不能碰触棺材,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没人知道棺材里的人是满玉姐姐。   喻太医来的时候,他吓得蒙住了双眼。   令他瞠目结舌的是,喻太医的口径和云太医一致。结果一出来,中宫里聚集的人群才慢慢散去,他才能混进去,看到了他的满玉姐姐。   中宫的太监和宫女,正在为做法场忙碌着,灵堂里空落落的,没几个人,他愁得须发都快斑白了,哦,他是没胡须的。   “小德子,小德子。”皇后的卧房中突来一声轻唤。   小德子眼一闭,就差对天猛磕几个响头。   我的姑奶奶,我的小祖宗,我的活菩萨,你终于来了。小德子嘴中念叨着,转过头。   云映绿小心地看了看外面,此时刚好没人,两人合力抬起棺盖,把满玉从棺材中抱了出来,满玉的四肢微地回温,指尖开始动弹了。   云映绿把满玉抱到刘煊宸夜宿中宫的隔间,让小德子在棺里面铺满衣衫,上面盖上锦被,看上去里面睡着个人似的,然后把棺盖封严。   小德子再进房间时,满玉已缓缓睁开了眼,她低头看自己一身华丽的寿衣,突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小德子,我……冻死了。”   内务府的人得知皇后驾崩后,抬来棺材,云映绿为了加强真实性,在棺材底部铺了一层坚冰,坚冰的寒气往上透去,直直地穿进满玉的骨子里。   小德子又哭又笑,“没事的,满玉姐姐,小德子给你捂。”说着,他扑上去,两声犹如劫后重逢,放声大哭。   云映绿羞窘地别过头去。   外面,一首琐呐的哀乐,凄凄地响起,做法事的僧人们进宫了。   三人对视一眼,后怕地长吁了一口气。   ☆、第75章 话说往事不堪回首   这世上最让人痛苦,最不能接受的便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万太后和虞夫人坐在偏厅之中。灵堂里,僧人们围着棺材,手拿帐幡,撒着纸钱,口中念叨着超生经,下面跪着的太监和宫女声嘶力竭地嚎哭着。满玉不知从哪冒出来了,抱着个棺材,哭得死去活来,鼻涕比眼泪还多。   万太后眼泪已经哭干了,嗓子嘶哑,神情凄惨,她握着虞夫人的手,手臂直抖。   “曼菱小的时候,哀家去你府中,看着你为她梳发髻,额头上戴一朵牡丹花,不知多娇媚,哀家……看着她,就好象看到了儿时的自已,心里爱得都柔成了水般。可是,哀家却没能照顾好她,她年纪这么轻,连个孩子都没有,就孤伶伶地上了路……哀家对不起她呀……她怎么就那样狠心呢?”   “太后,快别那么说。曼菱能在你身边,是她的福气……”虞夫人脸都哭得有些浮肿,“这世上能有哪个婆婆象太后这般疼媳妇的……我家曼菱知足了……”   “不……不知足,哀家欠她的太多太多,疼她也没疼够,她……”万太后眼眨了眨,再一次因剧烈的心痛而背过气去。身后侍候的宫女和太监慌不迭地托起她,想抱到后面的卧房歇息去。   刘煊宸和一群过来吊唁的官员刚好进来,“把太后送到万寿宫去吧,不要让她老人家再看到这场景,免得触景伤情。”   太监、宫女们应了个诺,托腿的托腿、抱腰的抱腰,抬起万太后往万寿宫而去。   昏迷中的万太后,眼角还噙着一串晶莹的泪。   “夫人,你也回府休息去吧,多保重身体。”刘煊宸柔声对虞夫人说道。   虞夫人伤心地摆摆手,“皇上,老身不想动,就在这坐着,看着皇后,陪陪她在这世上的最后几个时辰。”   她的曼菱呀,从一个奶娃娃,长到如花似玉的女儿家,到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看着曼菱一步步地走过来,做娘亲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自豪。   做梦也没想到曼菱只活了二十六岁,太短、太短。   想来曼菱太乖巧,太柔和了,连老天也妒忌了吗?   刘煊宸嘴角浅浅抿起,低头轻道:“夫人不要太过悲伤,各人有各人的归宿。新生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虞元帅明早要带兵赶往北朝边境,夫人先回府替虞元帅打点下行李吧!”   虞夫人一愣,急急赶进皇宫,她都快把晋轩和新妇给忘了。“那老身先回府看下晋轩,然后再进宫陪皇后。”   刘煊宸温和地执起她的手,陪着她往外走去,“不要急,等皇后下葬之时,夫人来送下就行了。”   虞夫人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刘煊宸,心头不禁一酸。说起来曼菱和皇上平时也很恩爱,曼菱突然过世,皇上脸上连一丝忧色都没有。   感情,真的薄如纸张吗?   “皇上,”院外一个小太监面色慌张地跑过来,“奴才们把太后送进宫,喂了参汤,谁知太后突然呕吐起来……吐着,吐着,连血也出来了。”   “宣太医了吗?”刘煊宸拧起眉,抬脚就往万寿宫走去。   小太监颠颠地走在后面,“云太医恰好从中宫出来,被宫女姐姐看到,现已经去了万寿宫了。”   她刚从柴房出来,就先奔中宫,可真够忙的。刘煊宸的眼角抽搐了下。   中宫离万寿宫不远,没几步就到了。   刘煊宸弯进花径,看到花径尽头,云映绿低着头,数着下面的砖格,在转悠。   “云太医……”刘煊宸脸色突地拉了下来,太后病得那么急,她却在此磨蹭,到底安的是颗什么心?   他宠一个人是有限度,不是让她忘形得不知天高地厚。   “嘘!”云映绿听见有人唤,抬起来,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刘煊宸目光不离她,脸阴沉沉的。   “等会进去,太后在接待客人。”云映绿压着嗓音,低低地说。   刘煊宸一愣,“里面是谁?”   云映绿眨眨眼,“是虞右相,宫人们全退在外面,我待会再进去。有时候,精神安慰比药物还要有效。”   “胡说八道什么。”刘煊宸背手直直地往里走去,站在院中的宫人齐刷刷跪下迎接,却不出声口呼万岁。   万寿宫中安静得出奇,于是,房间中的谈话就显得格外的清晰。   刘煊宸抬脚上台阶,大太监张了张嘴,想拦阻,终是惧于刘煊宸的威仪,又把嘴给闭上了。   “太后,你不要太难过,月有满有亏,人有生有死,这是人之常情,你千万要珍惜自个儿的身子。”   房间中传出虞右相温柔的语声,刘煊宸一下停住了脚步,脸上掠过一丝惊愕,他转身挥手,让所有的宫人全部退出宫外。   云映绿怕晒,躲在树荫下,没看到他的手势,以手作扇,静静地等着太后传唤。   “阿聪,哀家怎么能不伤心呢?这些个年,曼菱就是哀家唯一的寄托。她这突然一去,哀家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万太后嘤嘤抽泣着,“哀家这一生,一直为了出人头地,拼命地努力着,委屈着,孤单着,心酸着,折磨着,直到等到曼菱进了宫,哀家都感到什么叫真正的快乐。但这快乐,怎么这样短呢?”   “太后,”虞右相的声音微微地哆嗦着,“我知道曼菱是你的寄托,是你的命,但……事已即此,你一定要挺着。你……如果有个什么,你让我又怎么能独自苟活在这世上?”   “阿聪……”万太后抬起泪眼,艰难地撑坐起,“你现在有妻有子,位居右相,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哀家可以把你放下了。”   “不,不可以,”虞右相痛楚地摇着头,忽然一把抱住万太后,“这些年,我拼命地努力,一直往上爬,只是想离你近点,我可以看到你,你也可以看到我。虽然无缘长相厮守,但能够这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太后,你还记得儿时,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只是你家佃户的儿子。你从桑树下走过,我正在树上采桑,看到你,不慎从树上摔下,你蹲下来替我揉红肿的额角,用衣袖拭去我鼻下的血迹。我看着你,都忘了疼痛,也不记得哭了。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你用体已银子给我买衣,送我去学堂读书。我参加乡试,考中第一,你高兴得抱着我一直哭。”   “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你被先皇选中做了秀女,你要进宫了。我一个人躲在墙角拼命地哭,你在绣楼上哭。你要进宫的那一天,你到我家,为我洗发,为我补衣,你叮嘱我好好地过,要有出息……这些,你还记得吗?你成了先皇的妃嫔,为了能追上你,再看到你,我发奋苦读,省试,殿试,做状元、尚书、丞相,不管多苦,只要能靠近你,再远的路,我都不怕。现在这样应该算有出息了吧,我也算过得不错。可是,太后,你呢?”   “太后,曼菱虽然走了,但是我一直在,在你身旁,你在我心上,只要你能开心,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而你,能不能让我看着你好好地活下去呢?”   虞右相长长的一番话,直说得老泪纵横,几近失控。   “阿聪,”太后动容地抬手,静静地拭去虞右相眼角的泪珠,“你已经为哀家做了很多很多,没有你,就没有哀家的今天,也没有当今的圣上。哀家欠你太多了。”   “不,不多,只要我能为你做的,哪怕刀山火海,我都会眼不眨地跳下去。太后,看看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若有个闪失,我还能撑下去吗?可是我还想替魏朝,替皇上、替太后……再尽点余烬呢!你振作起来,好吗?”   虞右相转身,从床前柜子上端想一碗参茶,举到太后的嘴边。   万太后眨眨眼,身子微微拱起,抬眼对上他深暗的眸子,眼泪狂泻,“阿聪,这辈子人生不能作主,下辈子我一定要为你……”   “咣当!”院内突然传来一声花盆摔碎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万太后惶恐地深吸口气。   “你好好躺着,我看看去。”虞右相警觉地站起身,扭身拉开门。   湛蓝的天空下,一院明晃晃的阳光,风摇树枝,不见一个人影。   ☆、第76章 话说他是谁?   “外面有人吗?”万太后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虞右相掩上门,摇了摇头,有些恍惚地说道:“没有,宫里的人大半在忙曼菱的丧事,哪里有闲人窜门。怕是风把哪个角落的花盆吹落了。”   “真是好大的一阵风啊!”万太后叹道,躺回床背上,“阿聪,晋轩明天上战场,你回去看看他吧!唉,他从小和曼菱最要好,曼菱走得这么突然,那孩子不知会伤心成怎样呢……”   虞右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在来万寿宫之前,他在宫里遇见了晋轩。冷静刚强、掷地有声的晋轩破天荒地吞吞吐吐起来,说了好一会,才把曼菱诈死出宫的消息说了一通,他惊得好似天旋地转一般,直叫“荒唐、荒唐!”   虞晋轩抿着个嘴,再不吱声。   这真的是那个马上要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元帅吗?怎么能做出这种惊世骇俗之事?而且皇上竟然还默默赞同。   好不容易,他才镇定下来,首先想到的便是身处剧痛之中的万太后,可是他却不能把实情吐露给万太后,他只能看着她流泪、晕厥,他心疼着,却也无力着。事已即此,他斥责晋轩和曼菱也无用,都已成亲为夫妇了,他只得催着他们赶快离开东阳,免得被人认出曼菱来。   “我若回去,你能好好振作起来,往好处想想吗?”虞右相仍然不放心。   万太后苦涩地一笑,“哀家已经失去了曼菱,活着,是种煎熬。但哀家还有阿聪,煎熬也要忍着。”   虞右相宽慰地一笑,替她别好落下的灰白色的发丝,“这就好!好好地把曼菱送走,以后,我会经常到这皇宫来看你的,你也能去我府中和我夫人话话家常。我们还能有多少个年可以过呀!”   两个人感怀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眼中双双噙满了泪水。   虞右相走出太后的卧房,唤过万寿宫的大太监,赶快去御膳房中做点粥一类的好消化的东西,好好侍候太后喝下,太后都快两天没进食了。   太总管唯唯诺诺地应声,吩咐去了。   虞右相瞟了瞟太后卧房边上的偏厅,厅门半掩着,门缝里露出一块金色的袍摆,他闭了闭眼,叹口气,出了万寿宫。   偏厅中,刘煊宸面无表情地松开捂着云映绿嘴巴上的手,眼中刺出两道寒光,直直地跨出厅门,向御花园房向急匆匆地走去。   “呼,呼,呼……”云映绿拼命地眨着眼,大口地呼吸着,小脸胀得通红。   刚刚不管她如何挣扎,刘煊宸就是用力地按住她的身子,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一丝声响,不让她动弹一下,而且力度越来越大。   他是不是想杀人灭口呀?   云映绿再次深呼吸,瞧着他的身影已远,耸了耸肩。   “刘皇上……你等等我。”云映绿追了上去,她想太后的情绪已经稳定,应该不再需要她了。   刘煊宸充耳不闻,见路就拐,见林就钻,他一直在走,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女向他问安,他看也不看,神情阴冷得可怕,慑人的气势吓得太监、宫女不禁打了个冷战,慌忙绕开他走的小径。   他渐渐地走到了御花园深处,那里是园中花匠培育花木的地方,林深叶茂,遮天蔽日,幽暗凉爽,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他停下了脚步,仰起头,很想大声地吼叫出来,心里某个地方压抑得有着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是谁?   他满心满怀,都是这个问题。   多么可笑呀,活了二十年,突然不知道是打哪来的?   他想起了那封出现在寝殿、御书房、刑部,甚至大街小巷流传过的谣言,原来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太后与虞右相的谈话声中,他不敢乱猜,但他隐约听出来了,曼菱对太后很重要很重要,说是唯一的寄托,是命。天下好的婆媳多得是,但没有哪个婆婆会这样对媳妇的。而且太后一直津津乐道,曼菱有多象她。   有些事情呼之欲出,但他不敢想,更不敢说出来。   不想,不说,却掩盖不了事实。   曼菱是太后所生,刘煊宸悲绝地闭上眼。   那他又是谁呢?   他肯定肯定他和曼菱不会是兄妹,不然太后怎么能同意曼菱嫁给他,而且一直催着他要和曼菱好好相处,早日生下皇子。   还有一件更令他震愕的,虞右相和太后竟然是青梅竹马般的情侣,曼菱会是虞右相与太后所生吗?不,不会的,那样他和曼菱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他是宫里某位妃嫔所生,然后寄在太宫的名下?   这些事情,皇宫中履见不鲜,一些出身不高的妃嫔,某次被皇上临幸,恰巧怀上身孕,孩子生下后,会被一些有地位的妃嫔视为已出、亲自教育,而原先的生母则不为人所知。   如果是这样,宫里应该会有传闻。可他从来没听到过一句,只有那封信……   写那封信的人一定是真正的知情者,那不是齐王找人在外面乱放风,真的事出有因。那……那个知情者在哪里呢?   找到他,问出他的生母是谁?   不,不能问,刘煊宸瑟缩了下,不知真的,他预感到那是一个可怕的事实,一旦得知,那将把万太后置于何处,宫里会有多少人被牵涉到,也许还有大臣,虞右相就是其中之一,说不定晋轩也知……朝中定然一团混乱,一直伺机待出的齐王刚好抓住这个机会。   东阳城血流成河,魏朝的百姓,将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刚刚才国泰民安的局面将濒临崩堤。   刘煊宸双手捂着脸,身子痛苦地颤栗着。   今天,他没有听到虞右相与太后的一番话,什么都没听到。他还是当今天子刘煊宸,太后还是养他教他的生母。   那是一个不能戳破的包袱,只能好好地捂着、按着。   虞右相还是他尊重的丞相、慈祥的长辈,晋轩是他最信赖的好友、好兄弟、好臣子,曼菱是他关心、呵护的妹妹,与他相伴五年的知已。   可是,可是,这一刻,他的心真的疼得不能自已。   刘煊宸踉踉跄跄,在林子里转着,象一只孤单的困兽,黯然、心碎,神情有着无言的凄恻。   林子外,一抹纤细的身影静静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刘煊宸看到了她,忙收起心绪,端起君王的威仪,厉声问道。   云映绿眨了下眼,向他走过来,“你从万寿宫出来时,脸色很不好,我不放心,便跟过来了。刘皇上,你没事吧?”   她轻柔地一笑。   刘煊宸皱了皱眉,一甩袖,背着手,“朕能有什么事?皇后突然过世,朕有点伤心过度罢了。对了,你怎么还不回府,不怕你喜欢的那个人担忧吗?”   云映绿扁了扁嘴,“我现在是在工作时间,不能逃班,一下班,我就回府了。”   “你可真敬职!”刘煊宸讥诮地勾起一抹冷笑,笑意还没散尽,云映绿突然冲过来,安慰式的抱住了他,很久,小手还在他身后上上下下安抚着。   刘煊宸一怔,向来只有他庇护别人,做别人的大山。今儿,怎么他成了柔弱的小草,她来呵护、宽慰他了?   搞错没有?   “刘皇上,”云映绿松开了他,“我没什么恋爱经验,但是我觉得在你老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这样在意你,真的很幸福,他们都没有破坏对方的家庭,也没做出出格的事,只是默默关注着对方,这是比黄金还贵重的真爱,你别往歪处想。”   刘煊宸啼笑皆非地看着云映绿,她跑过来,是以为他撞见了太后与虞右相倾诉心怀而羞恼吗?这还真是一个下台阶的好借口。   “你是不是很羡慕?”   云映绿清澈的眸子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神,“嗯,我有点羡慕,但不会去刻意强求。”   “你当然不要去强求了。你已有喜欢的人,还有婚约,可以一辈子和他厮守到老。”刘煊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朕才是要羡慕之人,估计这一生都会被一个人所折磨着,无声地在一边看着她和别人恩恩爱爱。”   无心的话题,又撩起他另一拨思绪。   “呃?”刘皇上的口气怎么会这么酸戚戚的,东阳城中,谁敢折磨他?   “其实朕是有办法把她从别人身边抢过来的,但朕不屑于那样去做。朕更愿意等到她主动地投进朕的怀抱,如果她一辈子不投过来,朕的怀抱就一辈子为她张着。”   “刘皇上,你的怀抱有多大?”云映绿咽咽口水,小心地问。   “抱她足足有余。”   “可是刘皇上有许多个‘她’呢!”云映绿指着不远处万紫千红的花园,“刘皇上的妃嫔如这满园芬芳。”   刘煊宸一沉眉骨,“如果她投过来,朕也许会为她舍弃满园芬芳,单恋一株绿呢!”   云映绿浅浅一笑,“牺牲可真大。好了,刘皇上现在能说笑,能分析事,那我就没什么可担忧了。我该回府了。”   “谁说朕没事?”刘煊宸可不想松开她的手。   “刘皇上,你哪里不舒适?”   “朕……现在很饿,云太医给朕煮一锅药粥送到寝殿后,才准回府。还有,朕明天一大早,去云府接你。”   “干吗?”云映绿纳闷地问,她现在的护卫改成刘皇上亲自上阵了吗?   “去十里亭,看看你这两天闯的祸。”刘煊宸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恨恨地说。   ☆、第77章 话说今夜无眠(一)   祁左相位居朝庭一品大员,府邸却如同普通富户,除了后花园建筑得有点江南园林的雅味,其他楼阁并无特别之处。   祁左相膝下一子一女。祁公子长到十八岁,不喜读书,喜寻花问柳。东阳城中的花街柳巷,哪位姑娘,他说起来,可是透熟,比家谱都记得牢。祁左相本想也给他弄个官当当,不辱没祖上。哪想到他屁股坐不住,他嫌做官拘束,上了一天班,就挂印辞职了。祁左相无奈,总不能整天让他在家游手好闲吧,只好投其所爱,给他在东阳城的东区开了个青楼,取名“伶云阁”。   没想到,祁公子到真弄得有声有色,从全国各地搜集了许多美女,又找了个能说会道的老鸨,他有的是银子投资,把个“伶云阁”整得是雅俗共赏,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达官商贾,只要你进去,总可以找到你所爱的。而祁公子本人呢,既满足了自己的爱好,又成就了一番事业。如今,“伶云阁”可是东阳城最有名气的青楼。当然,没人知道祁公子是“伶云阁”的幕后老板,别人只当祁公子爱泡青楼。   “伶云阁”虽说成绩不错,祁左相心里总不是个滋味,说起儿子,一口一个“不肖子”。   说多了,不肖子就不愿回府,整天泡在“伶云阁”中,不知今宵是几宵。   祁左相一气,把一腔慈爱渐渐地就转向祁小姐身上。   祁小姐祁初听没让他失望,他光宗耀祖的梦想终于在祁小姐身上实现了。   祁小姐现在是魏朝唯一的四品女官。   祁初听的闺房就位于后花园中,雕梁画栋,四季景色各异。祁左相疼女心切,绣楼外重兵把守,除了他和夫人、还有一位贴身侍候的丫头可以随意进入小姐的绣楼,别的人在十丈外就会被严禁止步。   祁初听的闺房,一灯如豆。   一位纤细的女子坐在床沿,静静地绣着一朵海棠花,刘煊羿含笑坐在她的对面,打量着她那张秀美的容颜。   “齐王爷,干吗总这样看着人家?”祁初听娇嗔地递去一个含情脉脉的眼波。   刘煊羿邪魅的面容上,眼儿弯弯,笑得她脸红心跳。   “初听,本王在看你的脸。想象本王戴着和你一模一样的面皮在外面行走时,别的男人瞧见,是不是也象本王此刻一般,心怦怦直跳。”   祁初听闻言,薄面更加红透。“齐王爷乱讲什么呀,齐王爷才不会心怦怦直跳呢,齐王爷有的是红粉知已,宫里那么多的妃嫔,还有齐王妃、侧妃,我算什么?”   “你算本王心中的宝贝。”刘煊宸走过来,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道。说着,拉过她一只手按在胸口,“你摸摸,本王的心是不是在为你怦怦而跳。”   祁初听羞得眼都不敢抬,“王爷,快放手,爹爹马上要来啦!”   刘煊羿声音一哑,“本王早就许诺给丞相,等本王登上大位,就封祁小姐为皇后。你迟早都是本王的。”他拖着她的手,缓缓伸进胸襟。   祁初听身子一颤,“齐王妃已经为王爷生下飞王子,还有宫里的袁亦玉将军,王爷不应该封她们中的谁为皇后呢?怎么可能临到我头上。”   “初听,王妃是先皇替本王做主娶过来的,她是替本王生了飞儿,本王会敬她,但不爱她。至于袁亦玉将军,她是刘煊宸玩过的女人,本王可能要她吗?唯有初听,甘愿为了本王,一直深居在这绣楼之中,忍受着寂莫,还有祁丞相为了本王的大位,鞍前马后、出谋献策,尽心又尽职。本王那后宫之首,当然只配给初听了。”   他说得口沫横飞,眉眼飞扬,仿佛已经坐在那九五之尊的位置之上。   祁初听一听,却是当真了,心中欢喜得不能自已。当刘煊羿抬臂抱她入怀,手放肆地从她的裙下摸上大腿时,她也是乖乖地顺从着,任他所为。   刘煊羿每次要乔装成祁初听出门时,都会来到这绣楼,两人早已熟稔得很。但祁初听平时可没这么大方,羞羞涩涩总是避着他。祁初听是有一点姿容的,刘煊羿当然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修长的手指摸到了亵裤,正欲解开扣结时,门外传来一声声轻咳,他一怔,慌地住了手,坐回原来的位置,祁初听忙不迭地理好裙衫。   祁左相跨进房门,“初听,进进卧房休息去,爹爹和王爷聊点事。”他柔声对女儿说。   祁初听应了声,拿起画匾,向二人羞答答地道了个万福,转身前,向齐煊羿嫣然一笑。   祁左相可没错过女儿的这一笑,浓眉不禁皱了皱。   两人对坐饮了会茶,祁左相润润喉,“王爷,老臣是个保守的爹爹,初听单纯,有些礼规上不太周到,王爷要见谅。”   刘煊羿是何等精明之人,一下就听懂了祁左相的语意。“左相,难道你担心本王会对祁小姐食言?”   “不是,只是女儿家未出阁前还是要注意点闺誉,嫁过去后,才会受夫君尊重。”祁左右慢悠悠地解释道。   刘煊羿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游移,笑了,“左相今日这口气有点严肃。往昔,本王也与祁小姐说笑,相爷可没这么古板过。初听是本王将来的皇后,婚前拉拉手,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王爷,老臣不是责备王爷,等王爷登上大位之后,全魏朝的美女会排成队任王爷挑选。但现在,王爷还是以正事为重。”   “哦!”刘煊羿掸了下袍袖,神情懒懒的,有些不太痛快,“云太医无罪释放了?”   “老臣按照王爷的意思,打通了喻太医,云太医半点事也没有。”祁左相微地一拢,“王爷怎么突然如此看重一个小太医,她对王爷有何用?”   刘煊羿掩嘴咳了一声,不太自然道:“刘煊宸现在对她很宠爱,本王可以买通她,让她给刘煊宸下毒。”   “可王爷前一阵曾让人刻意接近她,想方设法让皇上怀疑她是咱们的人,从而借皇上之手杀手她。她不是去过齐王府,替王爷诊过脉,她知道的事可不算少。”   “对呀,所以本王才让你出手救她,这样,皇上不是更加会怀疑上她吗?”   “老臣不这样认为,皇后之死非常蹊跷,说不定喻太医诊断出来的结果,就足以让她身首异处,这样不是正合我意吗?现在,她安然无事,仍然还是个大的隐患。”   祁左相咄咄地看着刘煊羿。   “她对本王还有点用处,本王现在不想她死。”刘煊羿眼神古古怪怪的,口气有些不耐烦了。   祁左相叹了口气,“王爷,小色宜情,大色则伤身、坏事,王爷你……”   “相爷,你以为本王是贵府的公子了吗?”刘煊羿不悦地打断了他,负手站起,背对着他。   祁左相一愣,面容痉挛了几下,“老臣不敢。老臣只是心急,想王爷早日登上大位,让魏朝真正地回到刘姓的手中。”   刘煊羿回过身,“本王懂左相的心,你以为本王就不急吗?不然本王这么晚冒着危险还过来丞相府干吗?明日,你去向齐煊宸上奏,说祁左听身为朝庭女官,应该有出入书库,查阅资料的资格。我上次去,被守库的人拦在了外面。先皇很爱看书,一些珍爱的信笺爱夹在书中。我把能翻过的地方全翻过了,现在想想那张纸一定夹在先皇看过的书中。只要找你那张纸,丞相再在外做好接应,刘煊宸就大势已去,本王将登上大位。”   祁左相郑重地点点头,“好,老臣定会为王爷争取到进书库的资格。王爷,老臣再哆嗦一句,那位云太医,王爷还是疏远点为好,老臣总觉着她是团暗火,哪天着了,灭都灭不了。”   “左相是年纪大了,胆子也变小了,想太多了。本王自有分寸。”刘煊羿耸耸眉,语气阴冷。   祁左相定定地注视他,眼中浮现出一丝失望,咬咬牙,闭上嘴愤面把脸转向漆黑的窗外。   云映绿可不知自已被别人惦记得这么厉害,她回到府中之时,太阳刚下山,西方的晚霞红通通的,半个天空犹如被燃烧起来,看着,看着,她不禁想起昨夜,内务府中的那些火把,心中不禁一乱。   云员外从商多年,安分守已,赚的是太平银子,没和官府打个交道。一听说女儿被皇上抓了起来,他一下惊得手足无措,夫妻俩是抱头痛哭。捧着银两,四处托人进宫打听消息。平时那些个玩得有头有面的朋友,一听说是皇上抓的,个个把头摇得象拨浪鼓,说不是不帮,而是能力有限。   两口子急得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办法,厚着脸皮跑到隔壁的杜宅,向刚欲与女儿续订婚约的杜子彬询问具体情形。杜子彬憔悴的表情比他们好不到哪去,但他仍镇静地安慰了他们几句,说不管如何,都会尽力营救映绿的,但现在验身结果没有出来,说太多,只会弄巧成拙。   两人想想,有道理。忐忑不安地,哆哆嗦嗦地度过了一个无眠之夜。   竹青哭得象个泪人儿,跪在菩萨面前说再不和小姐拉脸了,只要小姐好好的活着,小姐愿意和谁好,她都赞成。   云映绿真的好端端回来了,没少一根头发,不少一根指头,那脸色比他们个个都好。   云府里激动得是人人脸上绽开了花,放爆竹,跨火盆,吃猪血,沐浴熏香,什么去霉运的法术都做了,云员外夫妇这才吁了口气,欢欢喜喜围着女儿吃了顿团圆饭。   夫妇俩那刻骨的宠爱,恨不得把女儿含在口中般。   竹青是围在云映绿的脚前脚后,“小姐,小姐,”声音甜得腻人。   云映绿直皱眉,有些吃不消这种盛情。   她清冷惯了,不擅于言表,对于这浓得稠稠的亲情,最多只是淡淡地笑笑。   晚膳时分,秦论来了,他刚听说云映绿的事,便急急跑来了。   一身青色的丝袍,更衬得面如冠玉、身长气轩。   云映绿礼貌地和他招呼,云员外夫妇自上次向他提出退婚,被他严词拒绝,心里面有点难堪,再次相见,不知该如何定位与秦论的关系。   四人坐在花厅中,气氛有点怪怪的。   秦论一向是活跃气氛的高手,不管和什么人在一起,他总有办法让别人开口,让场面不至于太冷。但今日,他有点沉默,幽深的视线缠绕着云映绿,不肯移动。   云映绿是话不多之人,一向得体地做个好的倾听者。   云员外夫妇是不知该讲什么好。   八道视线交错来交错去,就是无人启口。   云映绿看父母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先开了口,“爹爹、娘亲,你们先回房歇着去,我陪秦公子说会话。”   云员外夫妇如接到了释放令,向秦论打了招呼,便离开了花厅。   云映绿与秦论隔了几张椅子,中间还放了张八仙桌,距离很安全,她大着胆打量着秦论。一向笑意不住的秦论,神色忧忧的,眉宇间锁着愁郁,象是心事很重。   “害怕吗?”秦论终于开了口。   “你是问坐牢?”   秦论点点头。   “除了怕草里的蛇和老鼠,其他都还好。”云映绿展颜一笑。   秦论倾倾嘴角,扯出一丝没有笑意的笑。“是不是觉得我是个无能的未婚夫,在你无助的时候,也不能给予你一点帮助?”   “这事怎么怪得了你,是……一次意外。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映绿,以后这种意外说不定还会有很多……很多……”秦论突然起身,冲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他十指冰凉,还微微地发着抖。   “映绿,我不想的,可是我……没有办法……”他把她的手贴在脸腮,“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都会尽力去争取,但我真的……无力了……映绿,但你要相信,我爱着你,你也不要怕,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会陪着你的,不会让你孤孤单单。”   “秦公子,你到底在讲什么?”云映绿不解。“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没事的,有些小意外也没什么,迟早都会过去的。”   秦论慢慢松开十指,苦涩地一笑,“映绿,唉……歇着吧,我回府了。”他佝着腰,转身往外走去,背影象个肩背十座大山的老人。   云映绿一怔,想起在聚贤楼见到他、在慈恩寺见到他,在秦氏药庄见到他,他是何等的风度翩翩,衣袂飘飘,潇洒不凡,张扬轻狂得,让人无法忽视他的俊美和超群。   他这是怎么了?   “秦公子,你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意外?”她不放心地追上去。   秦论摇摇头,伸手抚摸了下她如水的黑发,眼中露出言说不尽的挚爱,“早点回楼歇着去吧,昨天受了那么大的惊吓,今晚好好地睡,快乐地过每一天。”   “我送你到门口。”她伴在他身边。   “不要了,外面蚊虫多,快进屋去。”秦论朝她挥挥手。   “秦公子,我……过两天还去药庄义诊。”她愣了半晌,高声叫道。   “好!”秦论回首,一脸窝心的笑,“你看诊,我写处方。”   “嗯!”   秦论走远了,云映绿还怔怔立在原地。   “小姐,回楼吧!”竹青掀开纱帘,跨进屋来,扶着她的手臂。   “竹青,你说秦公子今晚是不是有点不一样?”云映绿问。   竹青叹了一声,嘀咕道,“小姐,你要和秦公子退婚,他当然和从前不同了。”   退婚?   云映绿头皮一麻,目光穿过夜色,投向隔壁的小院,在藤蔓蔓延的院墙边,一个清朗的身影,已经站立了很久很久……   ☆、第78章 话说今夜无眠(二)   云映绿直直的向墙边走去,看着杜子彬不太清晰的轮廓,这一刻,心中有些百感交集。   月光从夜空柔柔地洒在大地上,很凄清,也很美。   墙角几只蛐蛐象比赛似的,你方唱罢我上场。莹火茧似为它们助威,在花丛间,一灭一亮地穿梭个不停。如此一说,蚊子就是啦啦队了,成群结伴地“嗡嗡”摇旗呐喊。   云映绿屏气凝神,很迥异在这样的环境下,杜子彬仍能站着一动不动。   她知道他们之间出了点小问题,她感到有一丝郁闷,心堵得疼疼的,但是她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叫什么,也不知该怎么表达出来,她甚至连一句重话也对他说不出口。   “映绿,我过去还是你过来?”院墙象一道无形的距离,阻隔了他和她。以前情感未明时,趴在院墙上赏月光那叫浪漫,现在就是障碍了。   云映绿静静地沉默了一会,说:“你过来吧!”   话音刚落,她惊愕得眼瞪得老大。知书达礼,实属青年人的楷模的杜子彬尚书竟然撩起袍摆扎在腰间,纵身一跃,从墙头跳了过来。动作那个俐落,象是常做一般。   “怎么了,动作很难看吗?”微微的月光映着杜子彬的侧面,充满了英气。   云映绿慌地转开了眼神,“不……不难看,我只是有点吃惊而已。”   杜子彬理好袍衫,手臂轻轻伸了过来,握住她的手掌,很温暖,也令人安心,和秦论的手是完全不同的。“我不想从大门进出,那样会惊动两家的门倌,问长问短的,会耽搁时光。”   云映绿轻轻点头。   竹青很识趣地避进绣楼中,云府的上上下下差不多都上床歇息了,偌大的云府没几盏灯亮着。   两人慢慢地向后花园走去。   这样牵手漫步的感觉,宛然在梦中。   走了一会,杜子彬轻问道:“映绿,你没什么要向我解释一下吗?”任何一个男人,在听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和别的男人独处一夜,都做不到无动于衷的。   “杜大哥,你相信我吗?”云映绿又问了一遍昨晚站在中宫院中的话。   “那我要看看你所做的事是否让我不必猜疑。”杜子彬的语音是一贯的清冷自制。   夜色里,一颗飞针突地穿过衣裙,对准心口,直直地刺了进去,疼得云映绿扁了扁嘴,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从他的掌心抽出小手,很倔强、很固执、很受伤。   “映绿?”杜子彬拧了拧眉,扳过她的肩膀,“不要孩子气,你是不是喜欢我误会你?”   云映绿眼一红,“你明知是误会,还这样说,你根本就是不相信我,那我的解释有何用?”   她气得从他的双臂下挣扎出来,转身就往绣楼跑。   杜子彬冲上前,横抱住她的腰身,把她嵌进自己的怀中,痛楚埋在她的颈间,“我如果不相信你,就不会痴傻的在院墙那儿站了两个时辰,也不会昨夜整宿的不能合眼。昨天,我不是丢下你不管,而是事态不明,我怎么做都是对你不利,我只能等待。映绿,快告诉我,你留宿皇上的寝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呀,说呀,我的心象是在火中煎烤着,我妒忌得都快要发狂了。”   云映绿被杜子彬口气中强烈的情感震撼住了,她抬起头来时,他的面孔凑了过来,她仿佛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但她阻止不了,真的,她浑身的力气象被蒸发了,她没有力量能管束自已。   她心中有着小小的恐慌,她不能这样,她还在生气中不是吗?   杜子彬的脸越来越近,他们的唇密合在一起,那一瞬间,她竟然不知所措,脑中不知怎么闪过刘皇上的面容。   杜子彬的吻太热太烈,没有给她闪神的机会,象电般的触着她的灵魂,她不禁发出轻轻地呻吟,心房急促跳动着,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就要死了。   但他很温柔,不肯让她死。   他轻轻移动着,从她的唇吻到头,吻到额,又慢慢地吻回来,停留在唇上,这回他停得久些,探索得更深些,宛若一只小小的蜂鸟,啄至花心。明中,另有一番婉转。   她该矜持点的,然而她完全无能为力。她像喝醉了般,任他的吻痕渐渐移转。   他修长的手指抚着她的发,滑至耳际,转捏着她的耳朵,细细地抚弄着,使她整个身心都为之陶醉。   他们相拥着,静静的,紧紧的。   他的重量使她不断往下滑,但她不在意,他是她喜欢的人,不是吗?   “留宿皇上寝殿那一夜,是皇上白天被我撞倒在地,有些轻微脑震荡,我在里面看护他,防止他有什么后遗症。而且那时,皇上他还不知我是个女子。”她放下她的骄傲和尊严,还是启口解释道,为了他不再误会于她,也为了这份感情能好好地发展下去。   “嗯!”杜子彬眨了眨眼,温柔地看着她,那迷朦的眼光,使她的心神一阵颤抖。“但以后还是要注意点影响,你进宫是为妃嫔们治病的,皇上是男子,稍有不适,让其他太医过去,不要留下什么话柄让妃嫔们议论。”他像梦呓般说道,心中一颗大石终于迁出。   “杜大哥,我喜欢的人是你,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就是精神上,我……也不会。”这话一出口,云映绿心中莫名的有些发虚。   她想起今天在御花园,满庭芬芳之中,刘皇上那寂寞孤独的神情、自嘲的语气,是那样蛊惑着她的心。   “映绿,”杜子彬揽住她的腰,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深情地歪头看着她,“说真的,我觉得现在的你和从前的你有些不同,让我觉得陌生,又让我觉得新奇。”   “杜大哥喜欢哪一个我呢?”云映绿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   杜子彬轻轻一笑,做思考状,“从前的映绿性子有些任性、俏皮,现在的你内敛、清雅,我有些矛盾了。从前的你比较吸引我,因为我太古板,没情趣,那样的你刚好与我的性子互补,有了你,我的人生才不会寂寞,但那时的你,象是一阵风,我怎么样也捕捉不住,你不在我的掌控之中。现在的你呢,很易接近,偶尔的小迷糊也很可爱。可你挑战常规,入宫做太医,这样的你让我感到陌生。哈哈,不乱比较了,不管是什么样,你是映绿就好。”   云映绿咬了咬唇,“杜大哥,你不喜欢我做医生?”   “我觉得你擅长的是写诗作词,做太医并不是你的强项,不然你怎会给自己惹出麻烦来。”杜子彬声音一哑,他捧起她的小脸,俊目款款凝视着,“杜大哥知道你好强,进宫做太医是想证明给杜大哥看,女子也可以有一番作为。杜大哥看到了,不可遏止地把一颗心捧在你面前。我爱你,映绿。停止任性的举措吧,回来做你的云府大小姐,做我的夫人,我们花前月下,吟诗颂赋,做一对世人羡煞的神仙情侣。”   她承认他的这番表白很真挚、很煸情,可是她却感动不起来。   悲哀如潮水般从心头狂嘶着向她打来,她闭上眼,心无助地晃晃悠悠直坠向深海之中。   他其实没有认真看她,他爱的是心中那一抹影子。   她想催眠自己可以不在意,可事实却让她不能不清醒着。   她要向他说清事实吗?   泪珠沿颊而下,她用力拭去,但下一波泪又滑了下来。   她恨起这穿越来,不管是不是上千年的轮回,还是老天的戏弄。姬宛白不美,也木纳,但她还是愿意做自己。这样顶着云映绿的一张皮囊,得来的一切都象是偷的。   唯有进宫做太医,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可那却是他不喜欢的。   她要继续喜欢他吗?   云映绿哭得直抽气,情感不是自来水,想开就开,想关就关。一旦动了心,又怎么轻易收得回呢?   可这样的爱,让她好委屈。   “怎么哭了?”杜子彬俊朗的脸绷了起来,大感迷惑。   云映绿吸了口气,“杜大哥,我……有可能一直这样的笨下去,你还是……不要喜欢我了。”   她也有她的尊严。   “什么话?”杜子彬嗔怪地刮了下她的鼻子,“这种话可不象是映绿口中说出来的。好了,好了,杜大哥不是早说过,不管映绿变成什么样,杜大哥都很喜欢。所以你也不可以嫌弃杜大哥的不解风情和小心眼。”   “既然和秦公子准备退婚,就不要太过热情。对皇上要保持距离,”他充满了妒意,溢然于外的神情有种特别的光芒,教人看得发呆。   她对自己低低叹了口气,或者,她不知不觉已经喜欢他很多了,不然怎么说不出事实呢?   是怕失去他吗?   “你不听我的话?”他紧迫地问,“那个秦公子和齐王府的人来往密切,朝庭已经在监视着他了。”   “他一个商人,和齐王府的人来往密切又怎么了?”云映绿不解地问。   “齐王现在气焰越来越盛,你别管太多,离远一点,是明智的。朝中最近事多,后宫是非更不少,你是个太医,做好本职的事,不要渗和进去。唉,挺不放心你的。”杜子彬忧心忡忡地说。   “杜大哥,你很关心我吗?”云映绿怯怯地问。   爱情为什么会把一个自信满满的人变得卑微了?   “小傻瓜,我巴不得把刑部搬进皇宫,你就在我眼皮底下转悠着,我才能放心。映绿,答应杜大哥,等齐王对你的注意力弱一点后,辞职吧!”   云映绿仰起脸,长睫缓缓地扑闪了几下,什么也没说。   竹青在房中把春天的衣衫整理好,放进樟木箱中,耳朵竖着,听着楼梯上的声响。   门“吱”地一声,云映绿带着一阵风走进屋中。   竹青一扭头,看到云映绿的神情有点失落,不象是幽会之后,满脸神采奕奕。   “杜公子因为秦公子来看你,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吗?”竹青小心地探过头,问道。   云映绿在床沿上坐下,对着一盏烛火发呆。   “竹青,你是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自杀前的我?”她突然发问道。   竹青眨巴眨巴眼,“这是什么神经话,从前、现在不都是小姐你吗?”   “那你是喜欢做医生的我还是会做诗的我?”   竹青嘿嘿一笑,挨着她坐下,替她按抚着肩膀,“我喜欢做医生的小姐,呵,感觉很厉害的,而且小姐做了医生后,脾气好了许多,也温柔了许多。”   她温柔?云映绿忍不住笑了,但一会,笑意变冻结在脸上,“可是有人不喜欢做医生的我。”   “谁?谁?谁这么没眼光,说这种话?杜公子吗?哦,他当然喜欢是做诗的小姐,文人臭气相投么。以前听小姐吟诗,他就站在院子里,半天都不动弹一下,笑得眯眯的。小姐,秦公子可是很喜欢做医生的你。你看每次义诊,他开心得就象是过节一般。”竹青不放过任何替秦论游说的机会。   云映绿倾倾嘴角,“不说话了,我睡了,明早还有人来接我出去有事。”她拉拢帐幔,把身子缩进床中,遮住了她黯然神伤的面容。   “明早是谁来接小姐?那个侍卫?”   “不是,你见过的。”   竹青“喔”了一声,吹灭了灯,也去外屋睡下了。   她睡得不太沉,听着里屋的小姐在床上象烙饼似的,整整翻了一夜。   ☆、第79章 话说逼供(一)   东方刚发白,一片乌云自西方飘来,天色蓦地昏暗起来,不一会,天际间,便细雨纷飞。   一辆褐色的薄纱马车悠悠地停在云府门前,驾车的两位青壮男子警觉地巡睃了下四周,恭敬地从车中挽出一位气宇轩昂的英俊男子。   他面色沉郁地对车夫挥了挥手,示意敲门。   天色暗暗的,云府的门倌还当半夜在睡着。睡意惺忪地下床开门,瞧瞧公子,揉揉眼,“公子,你找谁呀?”   公子摇了摇折扇,扇去身上沾湿的雨丝,沉声道:“我和云小姐约好的,今日一起去送位友人。她起床了吗?”   “那公子请先进来避会雨,我去后园看看。喔,竹青,”门倌一扭头,看到竹青到院中的井边汲水,忙唤道,“有位小姐的朋友来了,小姐醒了没?”   “谁这么早呀?”竹青慢慢地拉着井绳,咬咬牙,提上一桶水,甩甩手上的水渍,走了过来。   “啊……”竹青一看到在门外站着的公子,吓得捂住嘴,转身就往绣楼跑去。   整个云府都充溢着她声嘶力竭的叫喊,“小姐,快,快……是那个皇……”声音突地象被什么吞了下去,她紧紧地闭上嘴。   被她声音叫醒的一只只耳朵正竖着,只见上文,下文不知何意,一个个面面相觑。   云映绿系着丝绦,从楼上“咚咚”下来,竹青那一声,她就知是谁来了。   那个人可是不能让他久等的。   “小姐,他……亲自来接你进宫?”竹青结结巴巴地问。   “不是!”云映绿脚下步履加快,“别大惊小怪的,嚷得满世界都听见。他可不是普通人,安全很重要。”   “哦哦!”竹青点着头,突地停下脚步,“小姐,我只送你到这里,不往前了。”她刚刚只顾得惊讶,都没向皇上施礼。   皇上不会怪罪她吧?   云映绿怪异地瞟了她一眼,点点头。   刘煊宸站在门厅中,懒洋洋而又漫不经心,优雅地把玩着折扇。   云映绿进来,看到门倌在一边,没有招呼他,只是微微一笑,“等很久了吗?”那神情自如又亲切。   有一点雨,斜斜沁入门内。   刘煊宸黑眉轩起,“又不是第一次等云太医。想见你,总得等的。”   云映绿晶亮的眼睛饱含笑意,“怎么可能的事,你一声令下,我都是用跑的,第一时间赶到你面前。”   刘煊宸耸耸肩,象听了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侍卫扮成的车夫掀起轿帘,两人坐到车中。云映绿瞧瞧前面,瞧瞧后面,“罗公公没跟来吗?侍卫就这几个?”   “你以为御驾亲征,鸣旗擂鼓,招摇过街呀?”刘煊宸白了她一眼,“都是你做的好事,朕能声张吗?”   “这世上还有刘皇上不能声张的事吗?”云映绿打趣道,神态娇柔温婉。   马车在拐弯,身子有些前倾,她紧紧抓住车座的椅柄。   “经云太医之手做过的事,十件有九件不能声张。”   “我有那么恐怖?”云映绿托着下巴斜脸望他。   刘煊宸一脸“还能说”的愤慨。“不过,朕是个不太容人的皇帝,迟早会从你身上要回代价的。”   云映绿轻笑,“只要刘皇上吩咐的,我一定不辱使命。”   “敢击掌为证吗?”刘煊宸挑衅地竖起手掌。   云映绿“啪”地小手拍了上去,“有何不可!”   刘煊宸五指一合拢,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笑得有些诡异。   马车出了城,又走了一会,在城外的十里亭边停了下来。   亭子里,已经站着一男一女了,远处一辆四驾马车在路边的树下静静地等候着。   云映绿顶着小雨,跑进十里亭。   “云太医!”还没站稳,突听到一声惊喜的轻唤,身子猛地被头戴纱帽的女子紧紧拥住。   云映绿愕然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眨眨眼。   “娘娘?”她小心翼翼地喊道。   “是元帅夫人!”虞晋轩满脸的疤痕抽搐了下,温柔地拍着妻子的肩膀,让她不要太激动,看看另一个走进亭子中的人。   虞曼菱松开云映绿,扭过头,正对刘煊宸温和的眸光。   泪瞬刻如大雨急泄,“皇上!”她盈盈下跪,向刘煊宸施了下君臣之礼。   “曼菱,怎么一成亲,反到和朕见外了。”刘煊宸含笑扶起虞曼菱。   云映绿脑空如洗,这件事果真是不能声张的。她明明什么都没和刘皇上说,刘皇上怎么知道皇后诈死,还嫁给了虞元帅?   天啦,天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一会儿看虞曼菱,一会儿看刘皇上。刘皇上丢给她一记“待会算帐”的眼波,又和虚晋轩说话去了。   “大军出发多久了?”   “臣让副帅带着大军在五更天就出城了,现在应该在五十里外,臣一会加快点马程,就会赶上。粮草是昨天傍晚出城的,臣都做好了安排。皇上放心,不击退北朝贼子,臣绝不回朝见你。”   “朕信得过晋轩。”刘煊宸扭过头,看看虞曼菱,“曼菱,从今后,不可以再让朕听到你长吁短叹了。朕真的很替你们开心,这是我们三个人最好的结局了。”   “皇上,谢谢你对臣妾的宽容。在宫中的五年,臣妾过得也很开心。”虞曼菱瞟了瞟眼瞪得溜圆、一脸愕然难消的云映绿,“臣妾可否向皇上提一个不请之情?”   “讲!”   “替臣妾象皇上从前待臣妾那样待云太医。臣妾今日的一切,若没有云太医,那便如镜中月、水中花。臣妾欠云太医太多了。”   云映绿终于魂魄归位了,忙不迭地摇手,“不,不要的,这只是我举手之劳,皇后娘娘,不,元帅夫人什么都不欠我的,就是别人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这么做的。”   “你真当你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刘煊宸讥讽地撇了下嘴。   虞晋轩和虞曼菱对视一笑。   “丞相和夫人没有吓坏吧?”说起丞相,刘煊宸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   虞曼菱娇嗔地一笑,“当然吓坏了,把我和夫君狠狠训斥了一通,就差拿棍棒体罚了。”   “我到宁愿那棍棒落下来,受点痛,心里才好受些。”虞晋轩说道。   “丞相最终没舍得?”刘煊宸直乐。   “爹爹让我誓死为皇上效忠,不然怎么对得起皇上这份如海一般的宽容。”   “好了,好了,别再给朕戴高帽子了,我们三个是多年的好友,能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了却朕的一桩心愿。别多说了,等你们班师回朝,朕还来十里亭相迎。”   虞晋轩郑重点头,挽起虞曼菱,两人又向刘煊宸深施一礼。尔后转身面向云映绿,虞晋轩抬抬手,“云太医,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本帅之处,请尽管开口。”   “夫君,以后你有机会为云太医效力的。”虞曼菱轻笑着握住云映绿的手,“云太医,相信我们有一天,在一个更为宽松的场合,以更亲近的关系,这样手拉着手,倾心而谈。”   云映绿点点头,“我会期待着那一天早点到来。”她根本没听懂虞曼菱话中的语音,刘煊宸可不是她,凤眼一眯,不赞同地看了眼虞曼菱。   虞曼菱笑,由夫君陪着,上了马车,转瞬消失在茫茫烟雨之中。   “夫君,我怎么瞧着你对皇上好象比对我还要好?”虞曼菱看到虞晋轩趴在窗边,向后一直张看着,神情很不舍。   十里亭越来越远了。   “皇上,他对我来讲,不只是一位需要尽忠的君主,他还是朋友,还是……”虞晋转收回目光,宠溺地把妻子抱坐到膝上,“你吃醋了。”   唉,一位大元帅出征沙场,不骑战马,窝在车中陪娇妻,士兵们私下不知笑说成什么样了。   虞曼菱把纱帽拿开,笑问:“有点呀!如果有一天和我皇上同时掉到河里,你会先救谁?”   “当然是皇上。”虞晋轩一点也没迟疑。   曼菱噘起嘴,“夫君真是心狠,如果你救了皇上,再回来救我,而我不会水,说不定会淹死,那时你会后悔终生的。”   “不会,我若不能救起你,我会一直追到阴朝地府,以命相陪。”音量清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似说笑。   “唉,我家夫君还真不是普通的傻。放心啦,那种情况不可能发生的,皇上被保护得那么好,没机会靠近河边的,就是掉进水里,有上百个侍卫啪咚啪咚往下掉。我懂夫君的心,皇上在你的心中是很重很重的。在我心里也是,所以才巴不得他能过得幸福。他其实是有点情感洁癖的人,后宫妃嫔如云,他偶尔去看看她们,但心里面很是孤独。我在宫里五年,没看过他宠过谁,和谁交心过。不过,现在他好象不那么孤单了,还会和逗嘴,真是有失天子威仪。”   “你说那人是云太医吗?”虞晋轩挑挑眉。   曼菱点头。   晋轩莞尔一笑,他觉着皇上性情是变了一点,但想真的博取云太医的芳心,达到他和曼菱这样的境界,他咂咂嘴。   情路漫漫呀!   十里亭外,车来车往,云映绿和刘煊宸没有多留,看不到虞晋轩夫妇的马车之后,两人也上了车。   一上车,刘煊宸就摆出秋后算总账的神态,咄咄地盯着云映绿。   在他两道如剑芒的视线下,云映绿心悸得猛吞口水,“刘皇上,谢谢你……”   “你要谢朕什么?”刘煊宸恶狠狠地问,“朕给了你多次的机会,问你有没骗朕,你面不改色地说没有。你还真当你是只小狐狸,没人看见你的尾巴在摆动。今日,朕就是带你来,当着你的面,戳穿你的谎言。说,你骗朕了没有?”   “骗了。”云映绿头都快埋到膝盖了。   “云映绿啊,云映绿,你给天借了胆吗?你在朕的眼皮之下,把朕皇后给偷偷送给别的男人做妻子,你说这对朕是多大的侮辱,朕能咽得下这口气吗?”   “不能。呃?”云映绿猛地抬头,“刘皇上,你不是一直想促成虞元帅和皇后吗?”   “那是朕的事,为什么要你插手?你是朕的什么人?”   震惊的目光中,刘煊宸的脸虎视眈眈的双眼越来越近,云映绿不由地往后缩着身子,怎耐后面就是车身,没处可缩。   她贴着车壁上,失了神一样仰望着刘煊宸双灯一样炯亮的眼。   被他震慑得失了魂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刘皇上,对不起!我向你道歉、赔礼。”她的声音不由地带着哭腔。   “道歉、赔礼能让皇后回到朕的身边吗?”   “她如果回来,宫里的人以为是白天看到鬼魂,会吓疯的。”   “可是朕现在气疯了,你说该怎么办?”像是受到极大刺激,他霍地一把揽住她的腰身。   云映绿长睫眨得象眼中飞进了一只虫,一咬牙,“我……还坐牢去。”   “坐牢朕还得陪着你,担心你一个人在那柴房中被蛇和老鼠给吃了,侍卫们也要加班守护你,别趁机让有心人把你给害了。这不是多出一桩事吗?坐牢不行。”   斩首当然更不行了,她目前还不太想死。   “那刘皇上,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吗?”云映绿虚心地请教。   “朕好象有说过,欺骗了朕,你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刘煊宸慢悠悠地松了手,让她回到座位上。   云映绿秀丽的面容抽搐了下,硬挤出一丝笑意,“那是刘皇上和我说笑的。”   “君无戏言。”   云映绿一愣,清澈的大眼转了几转,“既然刘皇上说君无戏言。经过喻太医的诊治,确定皇后死于心脏病突发,刘皇上你也认可了,已经昭告天下,宫中现在在为皇后举行国丧,不久,皇后的灵柩将葬入皇陵。刘皇上,你现在和我在讨论的人是谁啊?”   拿他的矛戳他的盾,她反将他一军。   刘煊宸气定神闲,目光烁烁,毫无羞恼之色,“云太医还真是秀外慧中,让朕惊异万分。好,朕暂且咽下这口气。咱们来谈谈阮妃的事。”   ☆、第80章 话说逼供(二)   车外,雨落个不停,雨势在一声雷响后变得更急骤。车内,刘煊宸正用一双莫测高深的双眸紧紧地盯着云映绿,一霎时到也叫她动弹不得、头皮阵阵发麻,好象第一次上手术台,说不出的发怵,可又不能逃。   片刻后,云映绿喘一口气,闭了闭眼。眼前这两道高温烘烤,她如果再不解释,她很快就会被烧出两个大窟窿。   “刘皇上,阮妃那件事,我……没有乱作主,我是坚决按照你的意思那样做的,一点都没带有我个人想法。”她皮肤白,一发窘,耳根、颈项,雪白的肌肤便泛着桃色的光泽,刘煊宸盯着她的粉腮半晌,“朕何时给你下的旨意啊?”   “你不是说我再不帮她检查,就让内务府的太监检查了吗?”   “朕那是信任你,怕内务府耍阴。你是仗着朕的信任,也耍了朕一回?”   她傻眼了。   “我没有耍你,只是……”她埋下头,不敢正视他。   “你是说你没耍朕?”他嘴角噙着一抹笑,平稳地问道。   她迟疑了一会,心一横,抬起头,“我不是耍,也不是欺骗,我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但我也是替刘皇上着想的,因为你没能保护好自已的妃嫔,让她的身心都受到了伤害。这个时候,你无权指责她、惩罚她,而是应该给她一点温暖,给她一点安慰,象棵大树般,让她依赖下。”   “于是,你就替朕做了一棵大树?”刘煊宸语气一寒,幽深的黑眸紧锁着她。   她默默地把对峙的视线转移,轻咳一声:“刘皇上,你就不要再找罪名了,你想怎么惩罚我,直接说吧!除了不同意进宫做妃嫔,我接受你任何惩罚。”   唉,好人是做不得的,猜测君意也是自讨苦吃的。   “从来没有罪人可以选择惩罚的,他们只能乖乖等着发落。而朕对你的惩罚只有一个,你没得选择。”   她吸气再吸气,“刘皇上,勉强的婚姻是不幸福的。我有喜欢……”   “你有喜欢的人,你有婚约,你不想和别人的丈夫有牵扯?”她话都没说完话呢,他就抢答了。   “嗯!”她语音低微,只有自已听见。   “云映绿,”他没有客气地称呼她“云太医”,而是直呼其名,“朕从不勉强人,朕也是高洁之人,不对别人的未婚妻、恋人下手,更不会在朕的官员上动心思。朕是在得到你一次又一次的暗示后、动情的表白后,朕的心防才被你打动,考虑了很久,才决心扔去那些道德框框,决定接受你的爱意。”   “……”她听得傻住,刘皇上说的暗示、表白,她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不要给朕装傻。今日朕不会让你再逃避的。”刘煊宸再道,“记得朕问过你,上天为什么要把你送到朕的面前,你怎么回答的?”   “帮你……生儿育女。”云映绿眼前一黑,直想把舌头给咬掉。   “这不是表白吗?你都想为朕生儿育女了,难道还不想进宫做朕的妃嫔,或者你喜欢朕也象别的男人,在宫外弄个外室?”   云映绿送他一记白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好好指导你的妃嫔,让她们早点替你生下皇子、公主……”   这马车乍驶得这么慢,才到城门,还有多久才能进宫,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百倍的刘皇上呆在一起。他的坑挖得够大了,她都快没地方站,那么,只有往下跳吗?   “不要狡辩!袁淑仪到底是久经战场,练就一双识人的慧眼。她有句话,朕很赞同,那就是你是后宫中真正的高手,不动声色地把朕的妃嫔们一个个清除掉,目标直指中宫之位、朕的专宠。”   “你说我……”云映绿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指着自已的鼻梁。   “不是你吗?古淑仪那封书信,不是你带进来,让她中毒身亡?皇后不是你鼓动她出宫的吗?阮妃,你帮助她隐瞒事实,救她一命,她敢不听从你吗?袁淑仪三番五次被你激得暴跳如雷,语无伦次,朕还会多看她一眼吗?印贵妃,你手中没有握着她的把柄,把她牢牢掌控在你手心?你看看,朕这后宫中是妃嫔如云,但上数的也就这几个,现在,死的死,跑的跑,怕的怕,你还有对手吗?你这样居心叵测的目的……”   “我没有,我没有……”云映绿急得身子直发抖,眼眶都红了,“我不屑于耍阴谋,搞诡计来得到一个男人,除非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我才会接受他。”   “朕喜欢你。”语气不很激动,甚至很平淡,可是力量却是巨大的,震得云映绿灰头土脸,满面呆愕。   刘皇上他说喜欢她?她没有听错吧?   哦,上帝!时序是初夏,桃花已谢,她怎么却走起桃花运来?   而眼前这朵是株大桃花,火红火红的,灿烂又眩目,让她不敢忽视。   吃不消了,她按住心口,缓缓坐下。   “朕本来只把你当个普通的小太医,性情可爱,不世故,不溜须拍马,清新得象春天里的第一缕微风。可你偏偏是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窥探着朕的心,一次又一次的吸引着朕。是你逼朕喜欢上你的。因为喜欢,朕才默许你一些行为,处处护着你。”   刘煊宸怕她震得不够惊憾,重型炮弹一枚枚地射来。   “刘皇上,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云映绿哭丧着脸,被他说得罪恶感频生。   “君不杀伯仁,伯仁却为君死。君没有过责吗?朕的后宫被你折腾成这样,你想逃脱责任?”刘煊宸冷声道。   她心虚了虚,“刘皇上,你可以不顾自由,想娶便娶,我可不能背叛我喜欢的人。”   “云映绿,你有好好看看自已的真心了吗?你很早很早前,就背叛了他。你的未婚夫和喜欢的人好象不是同一个人,你觉得你对得起你喜欢的人?”   “那是特殊情况。你……你调查我?”她讶异地瞪大眼。   刘煊宸微微一笑,“朕能在这皇位上坐着,你以为朕是善良之辈呀!对朕有关联的任何人,所做的一切都不会逃得过朕的眼皮。而你,朕还是特别关注的。”   云映绿猛地打了个寒颤,慌地把透气的窗拉拉紧。   “朕虽然话说得这样,但朕还是不会强迫你,为了金钱和权力,嫁朕的女子,朕看厌了,朕愿意用整个后宫换一个真心爱着朕的女子。”   “刘皇上……”她怯怯地喊着,不知怎的,泪水突地溢满了眼眶。   是开心他没有逼迫她吗?   “朕相信,云太医是不会让朕失望的人。阮妃那事,云太医如果想插手,朕就睁着眼闭着眼。如果不想,就交给内务府……”   他……他知道阮若南怀孕了,那事还没有平息?可是如果她插手了,会不会又成为刘皇上的一个束缚她的借口呢?   据她可怜的处事经验得知,刘皇上可不是一点点的坏。别看他讲得大方,可那布下的天罗地网,她插翅也很难逃的。   不管阮妃了?内务府的人一插手,阮若南还能活命吗?   “不,我……插手。”她无奈地举起手,嘴巴扭曲得变形了。   刘煊宸笑得象偷腥成功的老猫,凤眸都眯眯的。   “刘皇上,在你的眼中,女人是什么?”她气鼓鼓地问道。   “装饰品。”刘煊宸直白的回答。   云映绿一震,“怎么讲?”   “皇帝贵为九五之尊,自然和天下普通男人不同。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不过是皇位的装饰品。”   “那刘皇上你认为有这个必要装饰吗?”   “站在魏朝皇帝的角度,朕认可有必要。但站在刘煊宸一个寻常男子的角度,我认为这是一种奢糜的无知。人心很小,有一个知心爱人,便无憾。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幸福的极致。所有朕才不忍拆散虞元帅和皇后。”   车内一下子沉默下来。   云映绿转过身,拉开了窗。   马车已经驶上了东阳的闹市口,雨打在车顶上,嘀嘀答答的,街上,水花在湿漉的地上飞溅,行人的影子于水面摇曳,灰蒙蒙的天,林立的茶肆酒楼,五颜六色旗子迎着雨飘扬,偶有不小心斜飞上脸的雨滴,云映绿抬手拭去,不知是雨还是泪。   “刘皇上,我……有可能真的要让你失望了。”她背对着他,声音暗哑。   “是吗?”刘煊宸轩眉一昂,“商人习惯说离手三分不为财。朕也是个不轻易言败之人,不到最后一刻,一切皆有可能。你明白朕的心意,便行了。哦,皇宫该到了吧!”他抬高音量问侍卫,语音宏亮,听着心情不错。   “是的,皇上!”   说话间,马车缓缓驶进了宫门。   “别把朕的话放心上,你以前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不需要特殊对待朕,但是心意确定了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朕,别让朕寂寞太久。”刘煊宸扶着云映绿下车,看她神情沉重,一笑,俯在她耳边,轻道。   云映绿真是哭笑不得,这到底是宽容还是霸道?   “皇上,皇上……”江勇大步跨过后宫的院墙,一抬头看到刘煊宸站在御书房外,忙加快了步速。   刘煊宸转过身,收起笑意,一脸威仪,“怎么了?”   江南瞟了瞟云映绿,低声禀报道:“袁淑仪今日没有经过内务府的安排,私自召见袁元帅进宫,说想念家人。”   妃嫔们自从进宫之后,就是皇室中人,按照规矩,不可以和娘家人随意来往,要想见一面,必须要向内务府提出申请,再由内务府视同情形,做出安排。   “袁元帅进宫了吗?”刘煊宸眉骨一沉,看了眼站在一边的云映绿,她一语不发,心思又不知飞哪去了。   “现正在袁淑仪的寝宫。”江勇熬夜在密林监视,眼中血丝遍布,神态疲倦。回话时,极力忍着呵欠。   “哦,那朕到要去会会了。云太医,你没事,陪朕一起走走。江侍卫,你也跟着吧!”他象没看到江勇的倦态,面无表情地挑挑眉。   “云太医……也要去?”江勇困意一下跑了,他瞟瞟云映绿,“袁淑仪没生病呀!”   “没生病就去串个门,上次为皇后一事,袁淑仪和云太医之间有误会,朕就借今日,帮着调解一下。朕可不想后宫整日烽烟四起。”   云映绿叹息,刘皇上说不逼她,口口声声却已把她纳进后宫,若杜子彬听到,只怕又要误会了。   唉,头疼!   ☆、第81章 话说栽赃   “亦玉,你急匆匆地把爹叫到宫中来干吗?”袁元帅自削去兵权之后,一日比一日渐老,眼袋也出来了,腿脚也不那么灵活了,思维也不敏捷了。   袁亦玉瞅瞅爹爹这样,想起当年在战场上,爹爹是何等的豪气冲天,一声号令,三军儿郎在他的指挥之下,如猛虎下山,把敌军是吓得魂飞魄散,闻风丧胆,节节败退。   袁元帅在战场上跺跺脚,敌营可都是摇几摇的。   这才几天不见,怎么见老得象黄土半截盖着的人呢?   “爹爹,没事,皇上今儿一早就出宫了。你有没到以前的属下那边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袁亦玉挽着袁元帅,走进花厅,宫女们端上时新的果品和冰糕。   “唉,亦玉,你不知吗,爹爹这一失势,谁还正眼看爹爹。祁左相以前见过爹爹,都一脸的笑,礼让三分,现在面对面走来,他就当面前没爹爹这个人似的。”   “文人骨子里都很势利,武官不同的,生性耿直,讲义气。我相信那些你带出来的将军们不会那样的。”袁亦玉体贴地给父亲斟了一杯茶,“我在这皇宫中也不得宠,不能替爹爹说到话。爹爹,你要多多开解自已。”   “皇上……还没临幸你吗?”袁元帅心中暗自扼腕,若当初不是被齐王的甜言蜜话打动,心思想大了,他也不会把女儿送进皇宫来做个内应,自己握兵要挟皇上,现在他怕还是身受皇上敬重的老元帅,女儿也是军中英姿飒爽的将军。   皇上一定是记恨他的放肆,连带到了亦玉。   唉,走错一着,就全盘皆输,竹篮打水一场空,鱼没捞着,自己却栽到河里了。   而他知道齐王的秘密,却有口不能言。不然,他不只是削去兵权,怕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了。   袁亦玉脸儿一红,“皇上,他不谈临幸女儿了,不杀女儿就是好事了。”   “啊?”袁元帅警觉地四下望望,“你怎么会让自已落到这种地境?”   “还不是我性子火暴,想先发制人。还有,我瞧不下那个女人的装模作样。”袁亦玉咬牙切齿地说道。   “哪个女人?”   “就是……”   袁亦玉一句未了,就听到门外响起罗公公的传呼,“皇上驾到!”   父女俩对视一眼,心下不禁大慌,来不及多想,忙齐齐跪接。   袁亦玉从眼角往下看去,刘煊宸率领着几十名侍卫,阔步走进院中,身后还跟着那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云太医。   “袁爱卿请起,”刘煊宸笑吟吟地扶起袁元帅,柔声对地上的袁亦玉说道,“地上凉,爱妃快平身。来,来,一起坐下。朕先事出宫,听人说袁元帅来了,忙摞下正事,先来看看袁元帅。这一阵,过得可好?”   袁元帅颤微微地坐下,上嘴唇下嘴唇哆嗦个不停,“承蒙皇上挂念,老臣很好。老臣进宫,是……”   “是想淑仪了?”刘煊宸帮他接过话,用眼角一直瞅着和侍卫一道站在外面的云映绿,象是怕她会逃跑。   袁亦玉紧张得汗流颊背,“皇上,臣妾斗胆,因思父心切,等不及向内务府申请,便把爹爹召见宫来了。”   “喔,”刘煊宸眉尾一扬,“爱妃原来是知道这个规矩的呀!”   淡淡冷冷地一句话,把袁氏父女听得满身的肉都在颤抖。   “请皇上饶恕臣妾的无知。”袁亦玉两腿一软,复又跪到了地上。   袁元帅是咧嘴、呲牙、拭汗,没主意似的,全无往日的镇定自若,让人一看就象心中有鬼。   “朕能体谅爱妃的思亲之心,但别的妃嫔要是知道了,会说朕对爱妃太偏心。还有,袁元帅乃是朝庭的重臣,无故进出后宫,爱妃就不怕有心人说爱妃别有用心?”   “皇上,真的……只是久日不见爹爹,想和爹爹聊会话而已……”袁亦玉抬头一看外面闲闲站着的云映绿,恨道,“是不是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请皇上一定要明查秋毫,不要听信他人的谗言。臣妾怎么敢对皇上起异心呢?”   刘煊宸神色一冷,“朕象是个听信谗言的昏君吗?朕只以事实说话,来人,把袁淑仪的寝宫给朕搜一遍,看看袁淑仪到底有没异心?”   袁亦玉神色大惊,她不是担忧会搜查到什么,而是皇上这举措,让她感到一阵恐惧铺天盖地的袭来。   袁元帅也吓着是魂不附体,从椅子上“咚”的一声,跌倒在地。   侍卫们一窝蜂似的,从外面冲进寝殿,不一会,柜门四敞,抽屉大开,满室一派狼籍。   “皇上!”一个侍卫首领从一张桌案下面的暗格里摸到一个小小包裹,忙举起送到刘煊宸面前。   “这是什么?”袁亦玉完全不明白,心头飘过一片疑云。   侍卫头领打开包裹,里面有一封信笺,还有一个纸包,侍卫再打开,纸包里露出药粉状的东西。   袁亦玉呆愕得不能呼吸了,“皇上,”她忙不迭地磕头,“这不是臣妾的,一定是别人栽脏的。”   “哦,看来爱妃已经知道这是些什么脏了?朕可没下结论呢!”刘煊宸慢条斯理地倾倾嘴角,“云太医,太阳晒得差不多,该进来了吧!”   云映绿在外面看着里屋一团乱,她一点都没起好奇之心。刘皇上是老狐狸,谁晓得他下的什么棋,惹不起,就要避得远远的。   “皇上叫你呢!”江勇瞄了她一眼,难掩脸上的兴奋,全无刚才的困意。   云映绿迟疑了半晌,走了进去。   “来,你看药粉,朕看信笺。”刘煊宸分工很明细。   云映绿一瞧药粉的色泽,嗅嗅气味,淡然道:“这是砒霜,剧毒无比。”   袁亦玉和袁元帅彻底傻眼了,哆嗦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是吗?”刘煊宸把信笺前前后后瞧了下,“朕当年被先皇逼着,也懂了几国文字。这信笺上的字体碰巧是朕懂的文字中的一种。爱妃,这是波斯国的字体吧!你打拿来的?”   袁亦玉眼前一黑,脸色苍白如雪,“皇上,臣妾没有杀害古淑仪。”   “爱妃真是不打自招了。”刘煊宸的目光越来越冷,“你为了挑起魏朝和波斯争端,那天看到有人给古淑仪送信,你便存了心,你唯恐打不过古淑仪,先用砒霜把古淑仪毒害,然后再杀死她,夺走了这封信。”   “皇上,臣妾没有,没有……”   袁亦玉高喊着,又哭又闹,“臣妾是名冤枉的,是被别人栽脏的。臣妾到哪里去找到砒霜?皇上,你想想呀,这宫里能有药物的会是谁?”她怒急攻心,指着云映绿,“是她,是她,她又把矛头指向了臣妾,她气那天臣妾指责她有嫌疑,就反过来咬臣妾一口,报复臣妾。”   “袁淑仪,请你注意你的言行。朕心里明镜似的。古淑仪死的那一天,你好象也见过袁元帅。现在事已成功,你急于处理犯罪的脏物,才急急把你父亲召见宫,托他之手带出宫。是不是?”   “如果是脏物,臣妾怎会傻得留到现在,找个地方埋一下,不更快吗?”袁亦玉嚎哭道。   “那是你还没来得及!”刘煊宸一甩袖,“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来人,请袁淑仪到刑部去,让杜大人好好地和她谈谈。无论刑部怎样给她治罪,朕绝不插手。”   几个侍卫冲上前,架着已软成一瘫泥的袁亦玉向宫外走去,她凄厉的声音在天空中徘徊不去。   再看看袁元帅,不知几时,已经吓晕过去了。   “朕看在袁元帅是朝庭功勋的面子上,就不追究他的过错。把袁元帅送回府,让他闭门思过,没朕的允许,不准出府。”刘煊宸扫视了下殿内,威严地说道。   侍卫高声回应,“微臣遵旨。”   然后,几人抬着昏迷的袁元帅出宫去了。大殿中不一会恢复到寂静,江勇从外面走进来,一脸得意。   “江侍卫,你昨晚立了一大功,把杀害古淑仪的凶手给抓到了,后宫以后总该太平了吧!朕应好好赏赏你,这样吧,你先回去睡一觉,以后不必守林子了,还跟着云太医做护卫吧!云太医若少了一根寒毛,你提头来见朕。”   江勇脸上的笑意迅即烟消云散,这……这叫赏吗?   “江侍卫,这两天你有没几到那个个子很高的宫女在夜间出没?”刘煊宸又问道。   “微臣……没有。”   “如果你在白天与她面对面见到,能认出来吗?”   “微臣……应该可以。”   “嗯嗯,好了,你退下吧,记得晚上过来接云太医。”   江勇斜深深看了眼云映绿,不太情愿却又很无奈地拱拱手,退出大殿。   云映绿慢慢地把包着砒霜的纸包合拢,又把信笺拿过来,扎好包裹,拎在手上把玩着,目光幽幽长长。   刘煊宸注视着云映绿,先开了口,“要不要向朕道下谢,朕又把你解决掉一个妃嫔,你的竞争对手又少了一个。”   云映绿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不理会他的调侃,“刘皇上,你真的以为古淑仪是袁淑仪杀的吗?”   “杀古淑仪的是宫中的某一位,但是不是她,朕不知。”刘煊宸蹙着眉,“你在指责朕明知不是她,却硬要给她扣上这顶杀人的帽子?”   “我想你一定有……这样做的目的。”云映绿吞吞口水。   “你对朕越来越了解了,”刘煊宸淡淡一笑,“对,这明显的是个栽脏,目的有三个,第一是为了让真正杀古淑仪的凶手隐藏得更安全,第二是让你又多一份怀疑,在这宫中更难立足,马上你就会成为全后宫一致敌视的对象了。别瞪眼,这可不是朕挑起的,全是你一片善心引来的。说起来真好笑,这后宫要么不出事,一出事,你总有办法让自己成为第一怀疑对象。第三吗,无非是想激起袁元帅的斗致,让袁元帅游说旧日部下,和朕作对。”   “那……那她成功了吗?”这哪是后宫呀,摆明了就是狐狸窝,个个一出手,就是阴谋成堆。云映绿暗忖着。   刘煊宸冷笑,“她把所有的都安排得滴水不漏,有人通风报信,脏物预先摆放好,然后说服袁淑仪召见袁元帅,接着就等着朕往圈子里钻。哈哈,可是朕就不能让她得逞,朕就不杀袁淑仪,朕把她好好的关在刑部之中,把袁元帅圈起来,好生待着,看她怎么跳腾。”   “刘皇上,你把袁淑仪关起来,其实……其实是为了保护她?”   “唉,云太医,我们之间的默契也太差了吧!你怎么到现在才懂朕的心呢?袁淑仪性子火,虽没起害人心,但她会糊里糊涂受人摆布,成为别人的替罪羊。你以为朕真的如你所言,手中拿着把刀,想砍谁就砍谁,刽子手呀,不,朕是明君,是高洁之人。朕……”   “刘皇上,你看那是不是罗公公来了,你该回去办公了,我也上班去了。”真受不了他那份自恋,云映绿不等他说完,指指外面,拨脚就跑,再说下去,刘皇上绕呀绕的,一定又会绕到她身上。   走上通往太医院的小径上,云映绿停下脚步,肩耷拉着。秦论向她表白时,她无动于衷,只当听了个与已无关的笑话。杜子彬表白时,她是喜欢的,也心动的,带着点对爱情的渴盼,有些做梦一般。刘皇上今天这突然而至的表白,叫她听着想叹气,心里面有点发酸,酸之后泛起来一阵阵甜意。   可是……她又叹息了,可是她和刘皇上是没可能的,她已经接受了杜子彬的感情,刘皇上也有那么多的老婆,她根深蒂固的教养中,是做不到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丈夫的,也不会做出背叛杜子彬的事。   但是……她无力地嘟起嘴,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有一点被刘皇上打动了。   当他说喜欢上她时,她的心是跳动的,而不是颤动的。   当他说愿意用整座后宫换一个真心爱着他的女子,那口气,听得她流下了眼泪。   真爱难寻,作为帝王也不例外。   而刘皇上,和历史上那些个君王好象不同,他英明但也狡猾,他无情可也专情,他宽容却又霸道,他骄横可是不让你讨厌,他冷漠但却懂温柔……   啊,不能想了,她好象被刘皇上迷了心窍,中毒有点深了。不行,不行,她喜欢的人是杜子彬,她怎么能想着别的男人呢?   难道她本性和扬花很亲?   “云太医,一个人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呢?”   路边的树荫间,祁初听手握一卷经书,美目流转,嘴角微弯。   ☆、第82章 话说青灯黄卷(一)   云映绿对这位传说一向向佛、心如止水的祁大人一点好感都没有,有这份感觉,不是因为妒忌她的高挑和美丽,更不是妒忌她是魏朝第一才女、官居四品,当然也扯不上是因为杜子彬对她深有好感。   喜欢与厌恶,都是没什么理由的。   祁初听笑靥如花,为人亲和,但云映绿看着她,却会生起一股毛骨耸然之感。   而且这大夏天的,穿一身齐到下巴的长袍,看着都气闷。   她礼貌地迎视过去,发觉祁初听身后急促地掠过一个身影,看着象是应该回屋休息的江侍卫。   江侍卫与祁女官,两人在这林子里……云映绿眨眨眼,长睫再眨开时,眼前只有一张祁初听好整以暇的放大的脸。   “祁大人,今天你进宫讲经吗?”云映绿没话找话说,只想打个招呼,快快道别。   祁初听噙笑道:“今儿不是十五,讲什么经,本宫是进宫查点资料,为下月的讲经做准备。”   “哦,你去御书房,我去太医院,方向不同,那再见!”   “谁说本官去御书房?”祁初听亲昵地用书打了下她的手臂,“这宫中难道就御书房有书吗?”   云映绿蓦地回头,“你说这宫里还有别的书房?”那……那《神农百草经》会不会在那里面?   “当然,宫里有一个很大的书库,历史上留下来,魏朝发行的,只要你能说上名字的书,那里面都有。”   “真的,真的吗?”云映绿激动得都有点不能自已了,“那我可不可以去参观下?”   “书库归国子监管理,四品向上的官员可自由出入,其他人想进,要得到皇上的亲自允准。”   “哦!”小脸一下黯然失神,还要找刘皇上呀。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欠刘皇上情份了。   祁初听面皮一抽,温煦地看了看云映绿,“很想去参观书库?”   “嗯!”云映绿重重地点点头。   “那来吧!”祁初听朝她挤了挤眼,眼神说不出的暧味。   云映绿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些,她快被喜悦冲晕了头脑。   “本官赏你的,晚上和兄弟们喝点酒去。”祁初听站在书库前,一位戴学士帽的书生样的男子和一个侍卫过来相迎,她在袖中掏了掏,云映绿还没看清,她已在两人的袖中各自塞了一锭大银。   这银子的份两,相当于书库保管员和守门人半年的薪水。书库可是个清水衙门,两人都有点被这从天而降的财富给蒙住了,捂着袖,面面相觑,不知该收还是不该收。   银子果真不是白来的,祁初听又说道:“云太医想到书库参观参观,本官恰好来查资料,就顺便邀她一同过来的。两位可以给本官一个面子吗?”   保管员和守门人对视一眼,齐齐向祁初听抱了下拳,“祁大人,咱们可以让云太医进去参观,但时间不能久,如果给别的大人撞见,那小的人们就好交待了。”   “知道,知道,本官不会让你们为难的。云太医,进去吧!”祁初听向云映绿做了个“请”的手势。   到底是出生官宦之家,这气势和口气都是居高临下,打点下人是那么娴熟。云映绿扁扁嘴,祁大人的烟火味还不是一般的浓。   云映绿一走进书库,感觉象走进了大学里的图书馆。几进院落,几层楼阁,满满的都是书。这些书都接照类别分列着,让查阅的人一目了然。房中点着去潮的檀香。檀香加添喜郎,一呼一吸之间,俗人都不觉高雅起来。   祁初听扬起眉仔仔细细看着她带笑的脸宠,“云太医,那你参观着,本官去后面瞧瞧。”   “祁大人,经书在这边。”云映绿指指正对门的一排书,她刚进门时就发觉了。   祁初听眼儿弯弯笑道:“云太医,你还真以为本宫过的是青灯黄卷的日子?哈!悄悄告诉你,本官不止是食烟火,还食鱼肉,学食野味。合本宫胃口的,本宫一概不拒。”她捏了下云映绿的粉腮,带着笑意往后面的书室走去。   原来是只披着羊皮的狼,狼?母狼?云映绿暗暗咬了咬唇。   书库保管员从外面走进来,看到云映绿围着几排书乱转,对着她一笑,“云太医,小的领着你转转吧!”   云映绿忙道谢,“其实,我对这些书都没兴趣,书库里有没医书?”   保管员神情一僵,犹豫了半天悄然道:“不瞒云太医,医书是有几本的,但都是绝版,被视为书库之宝,锁在后院的书室中,只有皇上和一个大太监有钥匙。小的儿也只是听说,看都没看过。”   云映绿的眼睛突地灿亮,“那你……能让我看看那个屋子吗?”   保管员怪异地打量了她一眼,良久,“好吧,云太医,请随我过来。”   两人穿过几进回廊,走进一个很细巧幽静的小院,面对面有两间厢房,看建筑比前几间来得讲究些,一面门和窗重锁着,旁边一间门半敞着。   “天……”云映绿听到保管员猛地抽了口气,脸色慌张地跑向敞开着的门。祁初听正在奋力地打开一只密封的箱子,忙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祁大人,你这是要干吗?”保管员上前一把按住箱子,“这些是先皇生前写下的诗作和翻阅过的书,皇上密封在此,不允任何人打开。”   祁初听眼中射出一道冷光,没想到保管员会这么快就赶来,心中不由羞恼,他返手一下掐住保管员的脖子,恶狠狠道:“本官要查的资料就在这里,你要难本官吗?”   保管员被她掐得两眼直翻,一个女人的手劲竟然如此之大,让他心中一抖,“祁大人,咳……咳……不是小的拦你,实在是不能违背皇上的旨意,那样小的会被杀头的。”   “本官不说,你不说,谁会知道?”祁初听厉声说道,眼角忽地瞟到站在门外两眼惊得溜圆的云映绿,她的手一松。   保管员一下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云映绿深深地呼吸,无法置信地眨了下眼,扭头就往外跑。   “这事不准对任何人声张,不然你死无葬身之地。”祁初听低声叮嘱了下保管员,忙冲出门去。   云映绿走得极快,不一会就出了书库。“云太医,你听本官解释。”祁初听因为紧张,也因为走得急,有些气喘,他从后面一把抓住云映绿的手,笑得有些不自然。   “你……是不是也要杀我灭口?”云映绿突地问道。   “乱讲什么,本官做事一向专心,谁惹了本官,本官便会生气,生气的人就会做出冲动之举。被本官吓着了吗?”   “我胆子没那么小。我只是惊叹祁大人不仅才华横溢,就连力气也让天下的女子们自愧不如。你这次基因变异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好课题。”   “呃?”祁初听听不明白她的话,可她口气里的嘲讽,祁初听却是品味出来了。“云太医对本官的看法好象有些改变了。”   “没有。”云映绿回答得很好,原来没好感,现在更没好感。祁初听骨子里原来是这么的残忍,真让人吃惊呀,刚刚眼神那么狰狞,面皮却还是温婉如月,象是个假面似的。   假面?   云映绿眨眨清眸,认真把祁初听又仔细看了看。   “没有就好!本官对云太医的好感可是一日比一日加重。我们两个女儿家,什么时候约好一同逛逛街去,本官还想到你家珠宝行定造几件首饰呢!好吗?”祁初听口气恢复了自然。   云映绿浑身的寒毛一根根竖起,勾勾嘴,“我想我和祁大人的时间可能凑不到巧。失赔了。”   她抽回自己的手,不住的揉搓着,象是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事在人为么,想碰到总是有办法的。”祁初听在身后闲闲地说道,美目微眯。   云映绿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生怕她会追上来。   她边走边寻思,是不是该建议刘皇上在全国重新征考女官,也许会找到比祁初听更合适的人选。   有祁初听这样一位老师,她好怕教坏宫里这些纯真的妃嫔和宫女。   太医院中,几只蝉在树上叫得真欢,一听就让人心情烦燥。院里晒着的药草都快草干了,小太监们怕热,躲在廊沿下,一边扇扇子,一边喝着水。小德子也在里面。   看见云映绿进来,其他几位太监只是笑笑,没有起身。小德子回屋挤了条湿布巾,笑着迎过来。   云映绿拭了把脸,喝了碗水,心里那股烦躁感才好一点。   她松开脖子上的衣扣,瞧瞧隔壁诊室中,几位太医头一顶一顶的,在打瞌睡,询问地看向小德子,“今天院里都没事吗?”   小德子压低了音量,“没大事,就阮妃娘娘过来坐了会,脸色蜡黄蜡黄的,眼窝深了许多,身体象是不适,看看你不在,也没让别的太医诊脉,就回去了。”   “她有没说什么?”云映绿急忙问。   “没有,就一直在叹气。那么个大美人儿,瘦得一阵风都快吹没了。”小德子怜香惜玉地叹着。   云映绿竖起指头,口中默数着日子。“小德子,提下医箱,带上银针,还有抓点乌头和黄芪。”   小德子直发愣,乌头和黄芪,不是堕死胎的药吗?   “听到没有,快点。”云映绿难得口气很冲。   “来了,来了!”小德子忙不迭地应声。   ☆、第83章 话说青灯黄卷(二)   “云太医,”阮若南躺在牙床上,面色苍白,呼吸短促,大汗淋漓。   云映绿闭了闭眼,暗暗自责。那天她诊出阮若南有一点喜脉,但不明显。世间的事往往就这么的让人哭笑不得,你越是以为不可能的事,越是会发生。阮若南那时刚好是危险期,一次交欢便中了奖。云映绿宽慰她之后,约定再过十日来诊脉,如果真的是怀孕了,便为她处理。   “阮娘娘,我为你解开衣服,检查下。”她温和地对阮若南笑笑,柔声说道。   “不必检查了,今早起来就开始见红了。”阮若南咬着牙,“而且腹痛一阵一阵的加剧。”   “你……做什么剧烈运动的吗?”云映绿还是掀开了她的衣裙,褪下亵裤,不觉一怔,子宫颈扩张了二到三公分,阴道流血不止,已经有部分妊娠物流出了体外,阮若南一直在嚷着痛,显然子宫正在强烈的收缩。   阮若南苦涩地一笑,“自云太医那天诊治后,本宫就是吃什么吐什么,喝水都不行。本宫不傻,猜也猜出来本宫是确定怀孕了。这个孩子,本宫能留吗?本宫不想麻烦云太医的,就在这殿中跑进跑去,上楼下楼,想把他跑掉了。可是他真的很坚强,直到今天早晨,才开始见红,可……一直流血不止,本宫无奈,只得去太医院找你。”   “对不起,我该多来看你的。”云映绿不舍地替她拭了拭额头的汗,“你已经造成了不完全流产,还有一部分胚胎残留在子宫腔内,我必须尽快帮你处理,不然会有生命安全的。”   “若不是这样的死会给家族带来羞耻,本宫真想一死了之。”阮若南眼中沽沽地涌出泪水,“云太医,本宫被选上秀女时,想着凭自己的才华和美貌,定会被皇上所爱,然后为家族带来荣耀。如果那天来的男人是皇上,本宫今日怀上龙子,不知会被多少人捧到掌心里,呵着护着,奉承着。可是,现在呢,本宫有苦不能言,有辱只能吞。云太医,你说本宫的命为什么这样的苦?”   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阮若南一声尖叫,抓紧了云映绿的手,已接近休克的状态。   云映绿急忙打开药箱,一面吩咐小德子赶快用带来的药草煎药,一边取出银针。   阮若南贴身宫女还算乖巧,站在门边,嘤嘤地哭着。云映绿让她擦去眼泪,不要声张,快去提热水。   “阮娘娘,阮娘娘……”云映绿轻唤了几声,阮若南哼了几声,神智迷离,疼得昏了过去。   她咬咬牙,镇定了下心神,手捏银针,向第二掌骨后直刺合谷穴,又拿出另一根,刺向三阴交几寸,接着是血海、关元、石门几大穴位。   阮若南吃痛,醒了过来,疼得欲滚,小宫女刚好提水进来,云映绿忙让她按住阮若南。云映绿慢慢捻转银针,提插。   阮若南的体下突地涌出一股粘稠状的液体,她疼得跃起身,大叫一声。   “好了!”云映绿吁了口气,额头上同样是密密的汗珠。她让小宫女为阮若南擦洗下,换件干净的衣裙。   小德子的药也煎好了,药碗阵阵地冒着热气,他低眉敛目,毫无好奇之态。   自皇后诈死一事之后,他和云太医就是完完全全一条心,太医让干吗,他就干吗。满玉姐姐说,云太医是顶好的人,听她的没错。处了这些日子,宫里虽然对云太医的传闻很多,但他有眼睛,知道云太医并不是那种人。云太医是真正好医生,对妃嫔们都掏心窝似的好。只是女人的心,海底针,云太医待别人的好心,却并不一定得到好报。   幸好,云太医并不在意这些。   死胎全部坠下,阮若南又喝了点汤药,体内已不象刚才那样痛了,她神智差不多恢复,抓着云映绿的手,无声地流着泪。   云映绿温柔地俯看着她,眼中溢满同情。   “云太医,本宫以后该怎么办呢?”失去了处子之身,还怀过孩子,就等于被判决了终身刑罚,这辈子是断不可能得到皇上的宠幸了,可是心里头总是藏着些小小的绮盼,多希望皇上是体谅她是被逼的,并不是失贞呀!如果皇上能原谅她,她会膜拜在他脚下,用尽全部心力地爱着皇上。   “阮娘娘,这没有什么的,身体恢复之后,你还是你,不会有什么改变。”   “你不懂的,不一样了,再也不一样了。”阮若南抽泣着摇头。   云映绿迟疑了半晌,“阮娘娘,你若不想呆在这宫中,那就出宫重寻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阮若南惊得止住了泣声,“出宫有那么容易吗?”   “如果你想出宫,皇上不会拦阻你的。”   阮若南本就苍白如雪的脸色更加白得慑人,“皇上知道本宫被人强暴之事?”   云映绿叹了口气,“皇上比你想像得大度,他知道你很委屈,所以给你选择权。”   站在云映绿的角度,出了宫,阮若南还可以重新恋爱,重新嫁人,会重获幸福。可对于身处魏朝的阮若南来讲,不亚如晴天霹雳。   阮若南闭上眼,心痛如割,“大度……”她多希望他不是大度,而是生气,哪怕是愤怒要得杀了她,这样还能证明她在他心中有一点的位置。   让她出宫,说得好轻松哦!   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中一丝绮盼彻底毁灭,身痛心寒,如站在腊月寒冬的夜空下,雪落双肩,冻得失去知觉,冻得几近麻木。   “阮娘娘,你想出宫吗?如果暂时无处可去,可以去我家。”云映绿好心地说道。   “云太医,”阮若南睁开眼,真的好羡慕云太医呀,家境富裕,有一手高深的医技,人善良又可爱,和她相处过,就忍不住信赖着她,就连皇上也忍不住被她吸引。身为女人,看得出皇上的心动。但是却不舍妒忌她。“本宫连死都不能,还敢出宫吗?本宫不是一个人,一旦出宫,就会给父亲蒙羞,父亲本来就不得志,日后还怎么在人家抬头,岂不是要了他的命。不能出宫的,本宫就在这后宫陪着云太医吧!”   “可是,可是一辈子说是短,但也有数十春秋,这样虚度着,不值得的。”   “不了,本宫心意已决,太医不要劝说。”阮若南柔弱地浮出一丝苦笑,“本宫的命运也不算差,同时进宫的三位淑仪,一个死了,一个身陷大牢,本宫还活得好好的,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她的轻笑俏语,让云映绿听得心戚戚的。   同情她、怜惜她,就是不知如何劝慰她。   云映绿轻轻拥着她,拍着她纤细的后背,拍着。两人都静静的。   “印娘娘,你来……啦!”门外突地响起小宫女抖嗦的问候,象是说给房里的人听的。   “怎么办,印娘娘是过来之人,一定会看出来的。”阮若南紧张地问道。床头前还堆着血衣呢!   云映绿沉吟了下,“你先休息,我去外面打发她。”这个印妃,真是会挑时间窜门。用袁亦玉爱讲的一句话“早不来,晚不来,”分时是瞅准了时候。   阮若南无助地点点头。   “嗯,你家主子这大白天的窝在房里干吗呢?本宫做了冰镇梨汁,让她去本宫的寝殿喝一碗。”印笑嫣笑意盈盈地拎着裙摆,拾级上来,瞧到小德子站在廊下,故作一愣,“啊,小德子公公怎么在这?阮妃生病了?”   “嗯,昨晚有点不适。”小宫女怯怯地回着。   “到底啥病呀?”印妃边说边往里跑。她是瞧着云映绿急匆匆进了阮若南的寝宫,好半天没出来,不禁生疑,这才故意跑过来的。   “女儿家的痛经。”云映绿挡在了门外,神情很冷漠。   “痛经?”印妃两眼滴溜溜转了转,“这不是大病,等生了孩子就不会痛了,以前本宫也痛过。”   她越过云映绿,就欲往房里去。   云映绿轻轻扯住了她,“我的病人刚刚服过止痛药,好不容易才睡着,请印娘娘不要打扰她。”   “云太医,你搞清楚没有,本宫是关心阮娘娘,不是想害她。你这神情,怎么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印笑嫣没好气地瞪了瞪云映绿。   “见不得人的事,我不太擅长,印娘娘应是深谙此道。”云映绿满身的刺突地倒生,毫不相让的反讥道。   “云太医,你这话中有话呀!”印笑嫣止住了脚步,精明的一笑,“你下一个目标是不是本宫呀?”   云映绿轻轻晃了晃手指,让小德子和宫女都退下,“印娘娘,这里没外人,我们就没乱拐弯了。袁淑仪口口声声说这后宫的女人中,唯有我懂药物,其实还有一人。”   印笑嫣一下变了脸色,“你……你别胡说……”   “我不是胡说。你的父亲印太医,曾经是后宫首屈一指的名医,深得先皇的赏识,可惜没能治好齐王的怪病,被先皇腰斩于午门。哦,那些是伤痛的往事,不要多提。我们在谈药物,你在医生世家长大,耳濡目染,对药物、一般小病症的医治,应该也会熟悉吧!印娘娘,你别急着反驳,等我把话讲完,你别动不动就把矛头指向我,其实有些事情,我只是不愿意伤害别人,才隐忍着不说,而不是我会害怕。你若一再的向我挑衅,印娘娘,我有爪子的,不管是去刑部,还是内务府,我们就认真较量下。”   印笑嫣脸罩寒霜,“云太医,本宫看你真的是恃宠凌弱。本宫是出身医生世家,但不代表本宫就有害人之心,何况本宫已为皇上生下天蕾公主,在这后宫的地位无人可比。本宫没必要自降身份,做些鬼事。好了,本宫不屑于与你理论。告诉你,你一个小小的太医想进宫,怕是大臣们那一关就过不去,你就少做梦吧!你请回太医院,不要再在本宫面前出现。”   云映绿微微一笑,“印娘娘,这里好象不是你的寝宫!”   印笑嫣气急攻心,冲动之下下逐客令,却忘了不在自己的地盘。   她狠狠地瞪了云映绿一眼,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边走边低咒着云映绿,心中哪得牙痒痒的。若不是齐王爷看上了这丫头,她有一百种法子让云映绿死得不明不白。   走着走着,她突地停下了脚步,云映绿怎么对她爹爹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   她惊得捂住了嘴,脚下忙加快,眼中象见了鬼一般恐惧。   她一定要劝慰齐王,千万不能再留下云映绿了,不然真的要坏大事。云映绿知道的事比她想像得要多得多。   云映绿觉着自己有做小人的倾向,和印妃逗了几句嘴,心情突地象变好了许多。她愉悦地弯弯嘴角,转身走进卧房。   阮若南背靠着床柱上,神态木然,手中握了一把剪刀,一下又一下地铰着乌黑的长发。   云映绿愕然地看着,不一会,发丝散落了一地,杂乱、缠绕,密密的,令人透不过气来。   ☆、第84章 话说蠢蠢欲飞   月朗星明,淡淡凉风吹走了白日的暑气,一切声响都已远去,夜,默默地静了。   太后寝宫的左侧,有一座幽朴的院落,半片围篱后头有几簇修竹,风吹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声,仿佛细雨润物。在正中的厅堂中供奉着一幅观音菩萨的画像,画像前摆放着虞曼菱的灵位,灵位前香烟缭绕、烛火摇曳。   太后每天都会来院中呆会,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手捻佛珠,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院中负责管理的是两位上了年岁的宫女,一左一右陪在太后的身边,各自双手合十,也逐渐进入忘我的超脱境界。   今夜,厅堂之中另置了一个蒲团,头发已经剃净,卸去脂粉,身穿素衣的阮若南不太习惯地盘腿坐着,双眼直视着观音的画像,秀雅的面容上一片绝然。   夜已深,静得出奇。来人刻意放低了脚步,但厅中的人还是听得清楚。   太后不悦地抬起头,很厌烦被人打扰,一看来人是刘煊宸时,态度才稍微和善了些。   阮若南躬身,跪在蒲团之上,头埋得很低。   “母后,时候不早了,夜里凉气袭人,你身子骨刚好点,早点回宫歇息去吧!”刘煊宸上前扶起太后,轻声道。   太后看看刘煊宸,又看了看阮若南,心想皇上是有话要对她讲,便点了点头,收起佛珠,转身向观音深深一躬。   “皇上放心,哀家会照顾好阮妃的。”太后临走时,低声对刘煊宸说道。   刘煊宸淡然一笑,把太后一直送到小院外,这才转身。   太后叹了口气,沿着石径正要举步,发现径边的一株木槿树下,还站着一人。   “云太医!”纵使双眼已有点老花,但那纤细的骨架、宽大的医袍,这一身古怪的装束,在宫中没有第二个人。   “太后,今天心口还痛吗?”虞曼菱的过世,太后悲痛过度,后来虽然平静了下来,却落下心口窒痛的毛病。云映绿费了很大的心,为她开了一个缓和的方子,昨天开始服用。   太后看着云映绿,想起初见她时,是多么的欣喜,盼望着她能为皇后治好怀孕,让自己早点抱上皇孙。谁曾料到,皇后却走得如此之早。所有的梦和幸福随着皇后的离世,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唯有在佛堂之中,面对观音之时,心才能稍稍安宁。   万太后颤微微地握住云太医的手,两人慢慢地往前走着。万太后是很欣赏云映绿的,虽说上次因为质疑皇后的死因,对她产生一点误会。但她内心中一直认为这个小太医不仅医术好,人品也是极好的。认认真真做事,和和善善待人。无论妃嫔还是宫女,她都一视同仁。这是别人很难做到的。   “吃了云太医开的药,哀家的心口今日好多了,你是不是在药中还加了补元气的药草?”万太后温和地问道。   “太后感觉到了?”云映绿清眸如水,双肩披上一层月纱。   “嗯,哀家感到今日精神不同。云太医,”太后停下脚步,让跟着的宫女往后退了退,“哀家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宫里受了许多委屈,被妃嫔们所误会,有些风言风语对你也有所中伤,但你目不斜视、充耳不闻,只专心做自己的事,哀家看得真是心疼。说实话,云太医你这样的医术,在皇宫中有些可惜。老天赐你这一手绝妙的医术,应该惠及到更多人。你进宫是哀家做的主,如果云太医想出宫,哀家会同意的。”   出宫是云映绿很久前就有的一个想法,每当在太医院无聊得发慌,再遇到某个妃嫔无理取闹,拿她与刘皇上说事时,她就很想很想出宫。后宫,浩渺如海洋,要多深有多深,她没什么好奇心,也不是什么女侠,不想整日见义勇为,更不想陪着别人玩阴谋、心计。   她是个医生,应该救死扶伤。   出宫吧,云淡风轻,远离烦忧,无离是非,远离危险。   可是心情为什么雀跃呢?   出了宫,就见不到小德子公公,欣赏不到御花园的四季景色,不知道一心向佛的阮妃过得好不好,不能和杜子彬偶尔同一辆马车上班,还有永没机会看到那本《神农百草经》……刘皇上,她也见不着了吧!   “云太医,这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哀家对太医院说一声,让内务府撤去你的官籍,就可以了。哀家知道你家家境富裕,让一个女儿家进宫做太医,完全是因为哀家的私心,并不是因为银子。现在,哀家再无什么私心了。你年纪慢慢大了,也是要嫁人生子,再进宫做太医也不方便。今年,可真是个多事之年,宫里不知怎的,动不动就冒出个事,哀家现在一睡醒,就怕公公们慌着个脸,跑进来禀报。云太医出宫也好,你这样淡泊的性子,不宜呆在后宫。想在后宫平安无事,又要被皇上注视,你得象个人精一般,累呀!”   万太后轻叹着,拍拍云映绿的手背。   她的口气很真挚,但其中却隐隐飘着一丝警告,云映绿听出来了,脸色闪过涩然。太后是长辈,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也是她对云映绿的怜悯和爱护。   “太后,我手中还有一点事要做,完成后,我会过来见你的。”云映绿说道,语气平直,无喜悦也无留恋,一贯的淡然。   “哀家知道了,好了,别送了,皇上在佛堂等不到你,会着急的,快回吧!”万太后放开她的手。   云映绿笑了笑,刘皇上不会等她的,只是她是阮妃事情的知情者,才拉着她一同过来看望削发、自降身份、愿为皇后之女、终生侍奉皇后灵位的阮若南。   阮若南还是很聪明的,这一举动,不仅博得了太后的欢心,在后宫的地位立马也上了一层。只不过,她付出的将是毕生的岁月和寂寞。   云映绿恭敬地目送万太后走远,这才转身。   “爱妃,你执意如此吗?”刘煊宸感到腿象有千斤重,他慢慢走近阮若南。烛火明亮,他清楚地看到她光洁的头皮、秀美的丽容。如此年轻、如此才华绝代的女子,与他只隔了一步的距离,他却觉着象隔了千山万水,犹如两世。   这一声“爱妃”,教已经心平如镜的阮若南不禁泪花纷飞。她对他终是还有一点留恋的。听着好象皇上对她非常的爱怜、非常的呵护,可是不是这样的,他太冷漠,太无情。   她的心在一次次激荡、跌落之后,意冷如灰,燃不起任何火光了。   他在她从寝殿搬进佛堂时,才过来看她,对于她来讲,已经太晚太晚了。   “皇上,臣妾对皇后娘娘一直敬爱有加,娘娘的离世震撼着臣妾的心,臣妾恨不能也随了皇后而去,只是臣妾舍不得娘娘的灵前无子女尽孝,臣妾甘为皇后义女,一生侍奉娘娘的灵前。臣妾心意已决,请皇上成全臣妾。”   阮若南又是幽怨,又是委屈,又是对命运的无奈,几种情绪交措,只哭得气不成声。   刘煊宸静默片刻,长叹一声,“朕就是不成全你,你还能回头吗?”其实,她不必做得如此绝然,让自已过得这么悲苦。他不爱她,但是让她象别的妃嫔,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可以的。   “皇上,臣妾已是不洁之人,回头就是茫茫苦海,唯有一心向佛,才能救赎自己。”   阮若南如今已不必隐瞒什么,“不洁”出口,两人不得不逼视着那憎人的事实。   “你仍恨朕没有保护好你吗?”刘煊宸轻问道。   阮若南摇头,“不恨的,这就是臣妾的命。皇上肩担着江山社稽,日理万机,怎么能事事面面俱到呢?臣妾这样子很好。”她再次躬身,向刘煊宸叩了三首,“皇上能来看望臣妾,这样关怀地和臣妾说话,臣妾……很满足了。从今后,皇上请好好保重龙体。”   刘煊宸动容地闭了闭眼,“罢了,朕不再劝慰于你,尊重你的决定。朕赐你安南公主的封号,承于皇后的名下。你的父亲阮县令,为官清廉,造福一方,朕已调任他为通州知府。你的弟弟在明年科考之中,若成绩斐然,朕会格外关照的。这样子,你是否心安一点了?”   阮若南不敢置信地抬起泪眼,双唇哆嗦着。她进宫的真正意图,皇上居然这么清楚。想不到没得到皇上的宠爱,但目的还是达到了。罢了,罢了,再不苛求。她终于让家族飞黄腾达了。至于个人的幸福,微不足道。   “皇上……”她激动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就这样吧,安南,朕会给你想要的一份安宁,不必太苛刻自己。”他怜惜地瞥了她一眼,黯然地转身而去。   阮若南久久匍匐在地,长哭不起。   “走吧!”刘煊宸一走出小院,向着等候多时的云映绿伸过手。云映绿正迟疑间,他一把拉过,紧紧地握着,直直地向前走去。   “云太医,抛开皇上的尊号,作为一个男人,你认为朕合格吗?”刘煊宸被阮若南出家的事,象是打击不小,自信心都不太足了。   “要以谁为参照物?”手被他抓得死紧,她很不自然,奋力地想抽回,一抽,他便扭过头,狠狠瞪她一眼。“你就不能安慰下朕,说朕很合格,做得非常好。”   云映绿委屈地眨眨眼,“我不喜欢骗人。”   刘煊宸蹙蹙眉,“你真敢说,你骗朕好象骗得不算少吧!”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狡辩。”刘煊宸宠溺地一笑,“朕的心情不好,给朕煮点粥去。”   云映绿叹气,今天逢五,她值夜班。她现在一值夜班,刘皇上就会主动地跑到太医院等着她煮粥作夜宵。太医院的人非常识趣,一到这天,从杂役到小德子,一个个闪得象兔子那般快,空荡荡的院落只有她和他两人。   云映绿也无从解释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情形,刘皇上自从那天送虞曼菱时,在车上说过一些出格的话,后来就没提过。他就象守株待兔的猎人,目光咄咄,却不靠近。   而她明知应逃远,却身形笨拙,抬不起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来了,有点暧昧,有点温馨,有些无力,却又有着若隐若现的渴盼。   理不清自己的思绪,索性就做只驼鸟,头埋于沙中,不去想,也不去看。   去佛堂前,云映绿就煮好了一锅绿豆百合粥,放在冰盆中凉着。两人一身大汗地走进太医院,刘煊宸一喝到冰爽宜人的粥,开心得凤目弯弯。   云映绿没什么胃口,洗了把脸,拿下医帽,手托着下巴,坐在药室外的台阶上,看着天上一轮下弦月。   刘煊宸喝好粥,也走了出来,学着她,坐着台阶上。   有一刻,两人都不说话。   “其实不是朕无情,”刘煊宸先启口道,“朕自幼在后宫长大,看多了先皇妃嫔们之间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朕的心慢慢就冷了,还有兄弟姐妹之间那种冷漠仇视,也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呵,说起来好巧,齐王的娘亲就是先皇的皇后,在齐王十六岁时,她就是突发暴病身亡,死状很恐怖,浑身没一点异常,唯独两眼圆睁,神情惊惧,象是被吓死的。皇后一死,为了中宫之位,后宫中是烽火连天。今天你吵,明天她闹。过些日子,有人疯了,有人进了冷宫,什么样的事都有。后来,朕的母后坐到了中宫之位,但只两年,先皇便驾崩了。你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你会感到绝望,不懂活着有什么趣味?不管是才女还是美女,一旦进了后宫,就会变成毒蝎一般可怕。你说,朕会把心交给她们吗?”   云映绿微一点头,咬了咬唇,这后宫真如太后所言,她不适合呆在这里。   “刘皇上,”她沉吟了一下,平静地看向刘煊宸,“太后今天同意我出宫了。”   刘煊宸炯炯有神的眸子蓦地露出一丝怒气,“这是太后的旨意还是你的意愿?”   云映绿轻颤了下,语调还强作平静,“都有……”   “你还敢说?朕今天心情已经够坏了,你居然还敢向朕说你要出宫,”刘煊宸突地一把扳住她的小脸,牙齿咬得紧紧的,“不要拿太后的旨意来压朕,她今日放你出宫,朕明日就召你进宫,以纳妃的名义,朕不等了,你想这样吗?”   “刘皇上,你冷静点,不要这样不讲理。”她吃痛地直咧嘴。   “朕能冷静吗?到底是谁不讲理,你把朕的后宫弄成这一团乱,然后走人,朕会放过你吗?你不想见朕?你……原来是这么的无情。”刘煊宸愤怒地缩回手,心痛得直抽,“是朕让你委屈了,还是朕没能关心你、强逼你了?你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呢?”   云映绿没想到刘煊宸的反应会这么强烈,一时震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阮妃今天出家,朕伤感、惋惜,震怒,恨不得把这象坟墓一般的后宫给撤了,但因为你陪着朕呆在这里面,朕感到心里象有一个定处,可以依着,可以靠着。如果你真的出宫,”刘煊宸重重闭了下眼,“朕不知后果会怎样,会怕会控制不住自己,会迁怒到话多人,会做出让许多人后悔的事,这不是要挟,而是朕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云映绿,你真的看不出朕的心吗?”   云映绿轻颤着,瞪大双眼,明白他话中的意味是什么,“可是,刘皇上,我承认我很为你的话感动。但我怕……无法回报于你。我的理智和情感让我做不到抛弃别人。”她有做人的底限,幸福不能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你明天要成亲了吗?”刘煊宸盯着她。   她轻轻摇头。   “那就好。你成亲之日,便是你的出宫之日。那以后,除非你自愿留在宫中,朕不会再以任何理由强留你的。”刘煊宸不是医生,却深谙对诊下药。   “刘皇上……”她震撼莫名,有点想哭。   “别用那种抱歉的语气,你以为你就肯定你有出宫之日吗?”刘煊宸眉毛一挑,口气一派帝王的笃定。   泪珠还没落下来,又被他的口气逗笑了。   夜风吹动他的鬓发,英挺的身形仿佛天上谪仙,教她一时间看着心湖波澜起伏。   “刘皇上,有时候你真的很讨厌……”口气是她自己没察觉的轻柔和娇羞,与埋怨无关。   他的挽留,教她这一晚一直蹩着的一颗心,奇异舒展了。   “朕可没说自己是讨喜之人。”他狂放地一笑,眸光温柔如月,浅浅淡淡追逐着她。   云映绿的心“咯”了一下,某个角落缓缓飘落了下来。   天边,下弦月缓缓西斜,长夜,无尽……   ☆、第85章 话说天价挂号费   时值初夏,不常下雨,地处西北的东阳城空气开始变得干燥,太阳明晃晃地日日挂在天空,护城河里的水日渐减少,街上的树木被炙烤得叶子都卷了边。   刘煊宸差不多每天都接到各地报来的旱情急折,他不是呆在议政殿,便是御书房,与工部、户部的官员商议救灾方案。国库开始启动应急措施,负责救灾的官员隔天便有一个浩浩荡荡地带着银两和粮食离开东阳,奔向灾情所在地。   而就在这时,朝中又发生了两起悬案,两位兵部的大将军在家中突地吐血不止、抱着肚子,大叫几声,两腿一蹬,一口气就上不来了。两位将军死前没有一点症状,发病的情形也是一模一样。东阳城中传说有一个恶魔来到了东阳城,这两个将军是中了邪。一传十,十传百,东阳城中是谈魔成风,谈魔色变。刘煊宸自然不信这个邪说,命令杜子彬侦查此事。杜子彬为了这事,忙得几乎是三过家门而不入。   云映绿都有很久没有遇到他了。   本来就感到这份感情就摇摇欲坠,现在再不常见面,云映绿心中不由地产生一些恐慌来。   这天是十九,她休息在家,起了个大早。下楼时,没有看到秦论挂着笑意的面容,出现在庭院中,她也没讶异。云员外和夫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这事。   以往的逢九日,秦论都是天刚放亮,便来到云府接云映绿去药庄义诊。   吃早膳时,云映绿让竹青去叫车夫,说一会就出发,夫妇俩一愣。“映绿,爹爹已经向秦公子提过退婚了,虽说他还肯,但现在你再去药庄,好象不太合适吧!”   “娘亲,退婚是退婚,义诊是义诊,两码事。我上次还约了病人今天做手术,怎很食言呢?”云映绿放下筷子,淡然说道。   竹青对于去秦氏药庄是最雀跃的,叫好了车夫,提着药箱,笑眯眯地站在外面等着。   “可是,可是……秦公子没有过来请你呀!”云夫人不懂女儿怎么变得这样固执,试图想说服她。“你也要考虑下杜大人的心情,他若误会你,怎么办?”   婚姻大事,不是过家家,可不能反反复复,折腾来,折腾去。   “这是我的工作,又不是谈情说爱,他不会误会的。好了,爹、娘,我去药庄了,现在病患少,估计午后便能回府了。”   “映绿……”云夫人追出花厅,云映绿回眸一笑,冲她挥挥手,和竹青并肩出了大门。   “老爷,你说咱家女儿是不是有点傻呀?她的心里到底装的是谁?”云夫人抱怨地看向云员外。   云员外叹了口气,“她的心里呀,装的是她口口声声的工作,不装人,唉!”云员外一拍桌子,满桌的碗震得直晃,“我看还是早点让她出嫁好了,让她的夫君管束管束她,我这做爹爹的是没有办法了。”   他……怎么会生个工作狂的女儿呢?这世道,女人要学的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可不是抛头露面,以工作为重。   “竹青,我们走一会吧!”云映绿出了大门,感到晨风吹在身上很是凉爽,时候不早,不禁生出漫步的念头。   “好啊!”竹青把医箱放进车内,让车夫先把车驶到前面的闹市口等着。“今天,那个跟屁虫不在,让人心情真好。”   竹青说的跟屁虫是护送云映绿上下班的江勇,今天云映绿休息,他便也自动放了个假。竹青可能是恨他夺走了她陪伴小姐的责任,所以处处和他作对,怎么看他怎么个不顺眼。   云映绿轻笑,“别这样说江大人,他若听到,会气疯了。做我的侍卫,已经够让他委屈的。”   竹青头一昂,“那是皇上对小姐的爱护,看得起他才让他做的,有什么好委屈。”   “你觉得这是皇上对我的爱护吗?”   “当然呀,爱护你才在意你,皇上又不能时时陪着你,找一个人保护着你,皇上在宫里才放得下心。小姐,一个女儿家,坐车来,坐车去的,很让人担忧的。小姐早晨一出府,竹青的心就提着,等到小姐回到府中,这心儿才能落下。我想皇上的心和竹青一定是一样的。”   云映绿忍俊不禁。   两人一边看街上的风景,一边闲聊着。云府座落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与闹市口不远,两人走了几步,便到了街头,摊贩们已经开始摆摊了,沾着露水的新鲜菜蔬和水果,看着特别的诱人。   “咦,那是牛车吗?”云映绿惊奇地盼大眼,拉着竹青贴到路墙。   一辆高壮的老牛慢悠悠地拉着个车厢,缓缓地从她们眼前驶过,车上的人羽扇纶巾,神情缥缈如世外仙人。   “小姐没看到过吗?”竹青笑了,“东阳城里有马车,也有牛车。牛车速度比较慢,现在坐的人少了,道人和僧侣坐得多。马车走得急,一经过,便扬起一阵尘埃。有些爱洁之人,不爱马车,单爱牛车。”   “偶尔坐坐,当玩耍,要是真有个事,坐牛车还不得把人给急死。”云映绿可不舍得浪费那个时间。   “那些人又不是小姐,整天忙个不停,他们很闲的。闲了没事,就琢磨着过得精致点。秦公子!”竹青脸上突然绽开出一朵花。   云映绿转过身,秦论一身红色的纱袍,玉树临风般,含笑向她走来。   “映绿,”他温柔地唤着,“怎么起这么早,我正要去你府中接你,在半路遇到了你家车夫,便在这等着你。”   “我上次画的那个器具图,打好了吗?”   “嗯,放在药庄中,不知你是否满意。用过早膳没?”秦论伸过手,云映绿一低头,看到他修长的手指白得慑人,青筋根根暴现,仿佛连血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云映绿接过他的手,拧着眉,探向他的脉搏,手一如上次的冰凉无温,天气这么热呀,女人说是雪肤冰肌,清凉无汗的,但从医者的角度看,大夏天,人还是出点汗好。她再抬头仔细看秦论的面容,肤色也是白皙得异常,而且清瘦得厉害,颊骨都突出老高,“秦公子,你这一阵身子有无不适吗?”   她快扣到他脉搏时,秦论一怔,突地甩开她的手,讪然一笑,“我哪有不适,有点瘦夏而已。好了,好了,你别把我当病患,真正的病患在等着你呢!”   “唔……”云映绿深究地打量着他。   他逃避着她的目光,急急地帮她掀开轿帘,硬推了上车,自已跨上另一辆马车。   街上的行人已慢慢多了起来,车走得不快。   药庄刚开门,九扇门页,伙计正在卸下,门前为了防灰,洒了点水。上次患上子宫息肉的中年女子由家人陪同着,已等候多时了。   云映绿朝着候诊室看了几眼,发觉里面没有人,询问地看向秦论,“昨天你没有售号吗?”   秦论倾倾嘴角,“自从你到药庄义诊后,昨天是我赚得最多的一次。二十个号,被一个人以一万两银子,一次买走。”   “那家病人那么多?”云映绿骇得瞪大眼。   “我也搞不清楚。她买了号,一会定然过来的,到时就知道了。”   云映绿点点头,走进诊室,一眼就看到桌上的几件医疗器具。秦论做事真的很让人放心,虽然无法与二十一世纪的医疗器械相比,但也八九不离十了,就是稍微笨重了点。   没办法好好消毒,她用酒精泡了泡器具,自已净了手,秦论为了不让病人羞窘,没有呆在帘子后,云映绿只让竹青在旁边打打下手。   竹青以前虽也在外面喊喊号,帮着拿拿药,但从未亲眼目睹小姐帮人看病。她越看越觉得这不是小姐,而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一个人。   云映绿温和地对病人说笑着,让病人放松下来,十多天的药汤喝下来,炎症已经好了,她用器具撑开宫口,果真在子宫颈处看到了一块小拇指大小的息肉,她俐落地把刀具拿到身边,为女子下体四周涂了点麻沸散,又取出银针,她今天准备是手术与西医结合。   麻沸散很快起了作用,病人昏睡过去,云映绿定了定心神,拿着钳子和剪夹伸进宫口,准捷而且快速地切下息肉,那稳键而又自若的手势,看得竹青是瞠目结舌。接着,云映绿再处理残渣,把子宫壁余留的血块清理干净。她为了防止做到不太到位,又用银针扎进几大穴位,直到宫内排出鲜红洁净的血液,她才吁了口气。   她习惯地转过身,让护士帮着拭下额头的汗珠。   竹青傻傻的,不知所措的看着她。“擦脸!”云映绿提醒道。   “哦!”竹青举起布巾,可一看到小姐手上沾着的血迹,她一阵反胃,转身就往门外跑去,跑出大门,远远的,蹲着墙角,呕得没完没了。   云映绿无奈地耸耸肩,动手清洗器具,再擦干净,包好,自已净了手,换了衣。病人刚好缓缓醒来,手术后的疼痛很厉害,病人轻声呻吟着。云映绿唤进病人家人,让她们扶着病人,穿衣,开了点药,叮嘱了几句。病人被抬出了诊室,她这才吁了口气,走了出来。   她抬起头,发现药庄的伙计们,包括呕吐得两眼都是泪的竹青,一个个站在店铺中一动也不动,嘴巴半张,愕然地看着优雅地掀开候诊室的门帘,正由丫环扶着跨出来的高挑娇柔的女子。   云映绿也是一愣。   祁初听!   她就是那个用一万两银子买走所有号的人?   云映绿长睫讶然地扑闪着。   ☆、第86章 话说两枝红杏出墙头(一)   “祁大人,你哪里不舒服?”   云映绿邻着祁初听走进诊室,祁初听挥挥手,不让秦论跟着,外面低低议论声,不住地传进诊室内,祁初听耸耸肩,眼中浮出“美丽不是我的错”的无奈之色。   确实,祁初听这样的美女加才女,百年难得一见,惹人注目是应该的。   云映绿也在叹息,祁左相和祁大人,一年的薪水到底是多少,一万两来挂个号,这出手已不是大方这个词来形容了,应叫挥霍无度,他们就不怕坐吃山空,日后喝西北风吗?   到是让秦论沾了便宜,难怪今天心情看着不错。   祁初听戏谑地一笑,抬起了头,迎向云映绿询问的眼睛。   “本官没哪里不舒服,已经国色天香了,无须再美容来画蛇添足。本官今日来,是特地帮云太医捧个场。”   云映绿咧咧嘴,听着这话,怎么她象个街头卖狗皮膏药的,还捧场呢!   “本官其实也有一点心病,想找云太医来开解开解。”祁初听又说道。   “我是妇科医生,不是心理医生。我可能帮不了祁大人。”云映绿口气有些生硬。   祁初听毫不介意,自已挽起袖子,“云太医一定能治的,你替本官诊诊脉,边诊边听本官陈述。”   “你确定要我诊脉吗?”云映绿面无表情地问。   “这是本官的荣幸。”祁初听语气不改熟稔,轻佻。   云映绿轻笑,两指搭上他的脉搏。   祁初听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仿佛不在意诊治的结果,而是很欣赏她专注的神情。   “自书库一别,本官回府后,愈加不安,愧疚不已,那天定然吓着云太医了。本官怕云太医就此和本官生分下去,以后不理本官,那本官该怎么办呢?”   云映绿抬眼,这祁初听用词怎么这样夸张,她们又不是亲戚,又不是好友,本来就很少见面,谈不上熟稔与生分,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本官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找个机会和云太医恢复下感情。本官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你看,四周静悄悄的,你温柔地看着我,我对你倾吐着心声,我们之间能有什么过结解不开呢?”   真是越来越恶心了,还静悄悄,秦氏药庄开在闹市口,外面的吆喝声和马车急速行驶的声音震得耳朵都要聋了。心声?祁初听的心声不听为好,听得浑身鸡皮疙瘩全渗出来了。云映绿暗道。   “祁大人,你想太多了,我那天就和你说过,我对祁大人的看法一点改变都没有。”云映绿收回手指,拿过纸笺写起处方来。   “云太医,你诊出本官有什么不适吗?”祁初听探过头来,有点好奇地看着云映绿写处方。   “除了基因变异得令我觉得匪夷所思,其他一切安好。”云映绿笔下字速加快。即然秦论爱钱,今天就让他赚个够。冬虫、夏草、灵芝、鹿茸……各种名贵药材,能想到的,她全写上了,而且数量不小。   “祁大人,这些药带回去,每天煎一点,可让祁大人青春永驻、延年溢寿。”她一本正经地把处方递给祁初听。   祁初听瞄了一眼,面无异声,笑吟吟地道:“本官一定会谨遵云太医的医嘱,活个千年百年的。”她歪着头,抿了抿唇,“今天这么麻烦云太医,云太医可否给本官一个答谢的机会呢?我们一同出去吃个饭?”   云映绿摇摇头,“秦公子已经备好了午膳,我不能让他失望。”   “本官和秦公子说去,要不,让秦公子也和我们一同去,人多热闹呀!”说着,祁初听扭头看向外面,“秦公子,请过来一下。”   她先把处方递给秦论,“这个一会让伙计包好,交给祁府的车夫。秦公子,今日中午能否赏光,和本官还有云太医一起出去用下午膳呢!”   秦论看向云映绿,云映绿拼命地对他挤眼,他沉吟了下,点点头,“那秦某就恭敬不如从命。”   “云太医,现在你没法子再推辞了吧!”祁初听愉悦地弯起嘴角。   云映绿瞪了秦论一眼,真是好没默契。   时渐晌午,也快到午膳时刻。三人不要马车,徒步上街。这附近,东阳城有名的饭馆林立。祁初听却挑剔得很,不是嫌这家的桌椅俗气,就是嫌那家的厅堂不清爽,不然就是客人太多,要不是太少。三人走了许久,离秦氏药庄越来越远了,都没找着一间合意的。   吃个饭这么麻烦,云映绿都想转身走人了,竹青还一个人丢在药庄呢!   终于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庭院式的饭馆前,祁初听露出了笑容。   这间饭馆若不是外面挂着的牌子书着饭馆二个大字,别人只会当是某家私人园林。它没常见的那种摆满桌子的厅堂,而是一间间雅室围着一个大大的庭院。天气都这么热了,百花早凋谢得差不多,这院子中却盛开着十几株山樱,桃红色的花瓣像极了年轻的少女,妩媚地吐露着芬芳。一阵风吹来,连风中都带着微香。   三人面院而坐,云映绿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看着樱花,神情很震撼。   “云太医,跑这么远的路,不冤枉吧!”祁初听调侃地一笑,和这家饭馆的掌柜的象是很熟。雅室是位置最佳最幽静的一处,就连服务也是掌柜的亲自上阵。   祁初听娴熟地点了几道菜,转眼看向秦论,“秦公子,你有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秦论瞟了眼云映绿,脸露忧色,“给……给我来盘猪肝吧!”   “是炒还是煮?”掌柜的热情问道。   秦论低下眼帘,“不必那么麻烦,生的端上来就可以。”   云映绿听见了,“猪内脏容易带有病菌,最好高温消毒过再食用。”   秦论温雅地一笑,“不要,生吃味道更鲜美。”   掌柜的是老江湖了,什么古怪的客人都见过。这饭馆就是做的包君满意,只要你想到的,他就能给你端上。怕是人肉包子,他也会立马给你端一盆。   “各位客倌先喝杯香茶,菜马上就来。”掌柜的唱个诺,转身忙去了。   云映绿打量了秦论几眼,扭头又看樱花去了,这种树很怪异,没有半片叶子,就枝头上绽满了一簇簇的花朵。院子里另栽的几棵杨柳,因为接连多日没下雨,就显得有些萧条萎靡。   “云太医,这单喝酒吃菜,没什么趣味,咱们今日来玩点别的吧!”祁初听是一会一个主意。   “玩什么?”说到玩,云映绿头就有点疼。   在古代,其实没什么娱乐项目的,琴棋书画,马球、龙舟、射箭、打猎、斗鸡、斗蟋蟀。这挑出哪一项,云映绿都不会。   “咱们来饮酒行令,谁对不上,就罚酒,如何?”   云映绿眼瞪得大大的,猛吞口水,“可否换个别的?”这行酒令,就等于是作诗写词,不是让她钻桌子下,立刻显相吗?   祁初听摇头,“不,不,就玩这个,这个高雅、有情趣。”   饮酒行令,是国人在饮酒助兴的一种特有方式。在酒桌上,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唯行令者为主,违了行令者的话,是要受罚的。总的来说,酒令就是用来罚酒的。但实行酒令最主要的目的是活跃饮酒时的气氛。   云映绿干干一笑,瞟瞟秦论,一脸赞同,两眼发光,怕也是常玩此招,“祁大人,我是个俗人,做不来这高难度的事。”   “谁说的,不谈东阳城传唱云太医旧日佳作,那天在御花园,本官就亲眼目睹云太医出口成章。你就别推却了,嗯,这行酒令,三人玩,人有些少,本官另外还约了一个人。”祁初听扭过身,看看外面。   云映绿和秦论对视一眼,目语道:这午膳,祁大人不是临时起意,原来是有预谋的。   “应该来了吧,说好晌午时分在这里见面的呢!”祁初听转了几回身,都没见人影,不觉嘀咕道。   掌柜的指挥着伙计大盆小碟的已全部端了上来,酒也齐了,他特意秦论要的猪肝放在秦论面前。   云映绿瞅瞅那还带着血丝的猪肝,喉咙直痒,扭过头,硬抑下呕吐的冲动。她与秦论同桌共膳过几次,以前见他也是一派温文尔雅,没这么个血腥气。她不是忌惮生食,以前,她也吃生鱼片的。但吃生肉和猪内脏,她感觉只有食肉动物才会做出来的事。想不到秦论俊美的面皮下,竟裹着动物的本性。   祁初听是见多识广的人,对于那盘生猪肝,都没刻意多瞟一眼。   “祁大人,你那位朋友是哪家闺秀呀?”三人又等了会,秦论见祁初听神情有些不悦了,忙找话说道。   祁初听噗地笑了起来,“本官的朋友难道就一定是闺秀吗?”她看了看云映绿,“本官也会结交一些聊得来的文人雅士、才子书生做朋友。本官这位朋友,云太医是极熟悉的。哦,他来了。杜大人,你可真让本官好等啊!”   祁初听起身迎接,杜子彬一头的大汗由小二领着走了过来。   “对不起,祁大人,不是本官故意迟到,而是这饭馆藏匿得深,本官找了许久。”杜子彬轻笑着抱拳,越过祁初听,本想向桌上坐着的其他二人招呼,笑意还没展开,半途中就冻结了。   “映绿,你怎么在这?”杜子彬脱口问道,难掩震愕,还是和秦公子相偕并肩,被欺骗的羞辱,让两道俊眉拧成了一道深结。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这个忙得连见她一面都挤不出时间的人,却有空和别人约会,还约在这么幽雅的庭院之中。云映绿秀雅的面容上罩上了一层寒霜。   秦论仪态大方地含笑颔首。   祁初听看看云映绿,又看看杜子彬,抑制不住的等着看戏的兴奋。   ☆、第87章 话说两枝红杏出墙头(二)   “坐呀,干吗大眼瞪小眼的,这菜都上来好一会了。”祁初听笑着,向杜子彬做了个“请”的手势,口气是老友式的随便。   杜子彬在祁初听的身侧坐下,与云映绿面对面,他定定地瞪着她,俊目中都快射出火来了,若不是祁初听在场,他直接会跳起来怒吼着、质问她,与秦公子这藕断丝连的算什么,把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有趣吗?   云映绿同样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心里感到又失望又悲凉。一份感情,为什么要谈得这么错综复杂呢?以前的唐楷,那是人渣,他怎么坏,她恨过也就过去了。可杜子彬不是知书达礼、重情守诺的君子吗?爱了云映绿这么多年,难道因为祁初听诚心向佛,就可以把祁初听不当个女人看吗?好,那就不当女人。他能在百忙之中来陪祁初听喝酒,却顾不上看她一眼。这轻与重,要放在天平上秤一秤吗?   两人各怀心思,对视了一眼,脸上不禁都赌起气来,避开对方的视线,再也不看对方。   “映绿,你上次喝了一点酒,就醉了,今天别碰酒了?”秦论拿过酒壶,给几个斟满酒,到云映绿时,他迟疑了一下,柔声询问了一下。   云映绿点点头,巴望着早吃早散,不要挤占杜大人的时间了。   祁初听不依了,“不行,不行,一会行酒令,怎么能不喝酒呢?呃,秦公子,你怎么和云太医的态度这么特别?”   秦论一笑,温柔地看着云映绿,“祁大人有所不知,映绿乃是秦某未过门的娘子。”   杜子彬立马黑了脸,两道火光就差把云映绿的身子给射穿了。   祁初听美目瞪得溜圆,指着秦论和云映绿,“天,这世界怎么这样小,云太医是杜大人的邻居,与秦公子是未婚夫妻,与本官是同僚。云太医,你看你是我们三人之间的钮带,每个人都和你有关系,今儿这酒你一定要喝的。”   “她不喝就不喝,别劝了,祁大人,咱们喝。来,本官敬你。”杜子彬口气很冲,端起酒杯向祁初听示意。   云映绿被他冲得面红耳赤的,很是难堪,咬着唇,出于礼貌,忍下气语的冲动。   “那意思下,一会我给你代。”秦论给云映绿斟了一点酒,用筷子夹了她爱听的几道素炒放在她碗中,“喝酒前垫下胃,不容易醉的。”   云映绿勉强端起酒杯,总算让这午膳开始了。   杜子彬看着秦论与云映绿之间温馨的互动,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的神情活象捉到红杏出墙的妻子一般羞恼,也不要别人劝,接连喝下三大杯酒,俊容很快就红了。   祁初听盈盈笑着,模样象个千金大小姐,行言举止却是彻底的一个吃喝嫖赌的花花太岁样。稍微吃了点菜,她就嚷嚷着要行酒令。杜子彬带了气,扔开平时的礼教束缚,一口应承。   祁初听拿了个汤匙放在桌中,猛地一旋转,匙柄指向谁,谁就接令。   “我弃权。”云映绿冰着个脸,声明不愿参预。   “没关系,你接不上,酒都是我喝。”秦论怕把气氛再次搞僵,忙圆场。   杜子彬勾起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咱们都是读书人,今天就行个历史人物令,本官先开始,”祁初听邪目滴溜溜转了一圈,说道:“言寺念个诗,言司念个词,东坡房中书桌坐,不知他要写诗,还是他要写词。”   这个令中,有两个字同韵的音,诗与词,有历史人物苏东坡,前言搭上后语,很是巧秒。   说完,祁初听抬手一拨汤匙,汤匙转了几下,匙柄指向杜子彬。   杜子彬张口就接道:“病知是为痴,日知是为智,刘备闻雷掉筷箸,不知他被吓痴,还是他是多智。”   “好令,这是三国中煮酒论英雄的场景,杜大人真是博古通今。”祁初听毫不掩饰地夸道。   “哪里,哪里,是祁大人的令起得好。”杜子彬谦虚地回答。   云映绿撇下嘴,埋头吃菜,不想看那一对才子才女你吹我捧,恶心巴拉的。   秦论除了那盘生猪肝,其他的菜根本不碰。而他要给云映绿布菜时,是让伙计另外送了双公筷。   他不时的和云映绿耳语,询问她对菜的感觉。他本就长相俊美绝伦,动作温柔细腻,神色深情款款,不做作,是出自内心的自然,看的杜子彬都快气炸了。   汤匙又开始转动,这次是朝向秦论的。   秦论微微一笑,“水酉是为酒,木卯是为柳,李白迎风河边坐,不知他是在品酒,还是在赏柳。”   话语一落,祁初听脱口喊好,就连杜子彬也不由地多看了秦论几眼。想不到一个世故的商人,同样也是满腹诗华。   不用说,下一个就自然临到云映绿了。   杜子彬冷眼旁观,看她怎么应付,秦论温雅地笑着,眼角噙着鼓励。   云映绿眨了眨眼,他们似乎都太小瞧她了,什么行酒令,不就是拆字游戏,她听了一会,也多少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女子是好,不好是孬,初听席中行酒令,不知该说她好,还是该说她孬?”   她轻轻吟完,扬起眼角,淡然地看着祁初听。   祁初听“哗”地一下笑了,探过头来,凑近云映绿,呼吸可闻,她用迷人的音调问道:“云太医,那你到底说说本官是好还是孬?”   若不是祁初听是女子,杜子彬都觉得她是在挑逗云映绿了,但不管怎样,看着有些怪怪的。   他微微拧了拧眉。   “祁大人身为魏朝第一才女、第一女官,哪有人敢说你孬呢?”云映绿没有正面回答,扭过头,心中对这位祁大人越发看轻了。   真不知杜子彬对她的倾慕和欣赏来知哪一点呢?   “云太医这个酒令是接出来了,但还是要罚酒。因为本官不是历史人物。”祁初听拿过酒壶,为云映绿斟满酒杯。   云映绿讥讽地弯起眼角,“可祁大人作为魏朝唯一的四品女官,这才学,这身高,这基因变异,一定会在历史上留一笔的,你终将会成为历史人物。你在行令前,没说是现在的历史,还是将来的历史。所以说我没有违令。”   祁初听斜着眼,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直咂嘴,“杜大人,你发现没云太医有一张好快的嘴哦,反应也快,应该到你衙门去做师爷。”   “本官那庙小,容不下云太医这么大的菩萨。”杜子彬酒怕是喝多了,又带了气,讲话大失水准。   云映绿轻蔑地抬了抬眼,没有理睬于他。   “庙大庙小又如何,呆得快乐才是真的。秦某的药庄不大,但却可以给映绿施展才华的天地。”秦论插嘴道,温柔地握住云映绿的手。   “是吗?你们两位到真是夫唱妇随,挺般配的。”杜子彬口气更不悦了。   “多谢杜大人美言。”秦论挪谕地一笑。   两个男人的较量,无形中,已经开始剑拔弩张。   秦论仗着身份是云映绿的未婚夫,已是胜了一筹。杜子彬讲话带气,失了理智。几个回合来去,败势已定。   他气得一张方脸都扭曲成三角形了,只得不停的喝闷酒消压。   祁初听到是很体贴他,不仅陪他喝酒,还柔声为他介绍着饭馆的特色菜。后来见行酒令,无人接不上来,就不玩了。她和杜子彬玩起诗句接龙的游戏,那个云映绿和秦论都不太擅长。   他们那边接得热闹,秦论和云映绿这边是吃得沉静。   这个午膳,祁初听是吃得心情大好,秦论貌似也不错,杜子彬灌了一肚子的酒,出饭馆时,都有些站立不住,祁初听好心地扶着他。   云映绿是食不知味,瞧瞧祁初听贴得杜子彬紧紧的,她到不是吃醋,而是替杜子彬感到悲哀。   艳阳明晃晃地撒了一地,炙烤得脚走到街道上,都感到脚底发烫。杜子彬是骑马来的,云映绿他们三人是走来的。杜子彬现在这样,是没办法骑马的。祁初听说前面有家楼阁,她熟悉,可以走过去歇息一会。   她把杜子彬扶着靠着一棵树,进去和饭馆打声招呼,秦论抢着进去买单。   烈日下,云映绿和杜子彬四目相峙。   “我……严重怀疑你打着义诊的幌子,事实是和秦公子幽会。”杜子彬舌头有点发大,口齿不清地说道。   “我严重怀疑你以忙为借口,实际上是和别的女人偷情。”云映绿反嚼相讥,谁怕谁啊!   “你胡说,祁大人约我来此,是她有一些和案情有关的线索,我才急急……赶来的。”杜子彬低吼道,手急得直挥。   “我怎么没听到你们谈案情呢,酒令到是行得很欢?”云映绿眯起眼。   杜子彬一拍额头,他一见到云映绿和秦论,血涌上头,都把正事给忘了。“我……是给你气的。”   “你气我什么?莫名其妙。”云映绿耸耸肩,无力地摇头,“如果你觉得我不是你心目中的标准女子,请你能不能别再挑剔我、侮辱我,直接说分手好了。”   杜子彬的心一颤,踉跄地冲到云映绿面前,“你……你又要和我退婚吗?”他气愤得身子直抖。   “是分手,不是退婚,我们哪有婚约。”云映绿眼眶一红,心里面乱乱的,直想离他远远的。   “你……”杜子彬举起手,想抓住她的衣襟,手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掌接住。   “杜大人,你想干吗?”秦论把云映绿护到身后,一把推开杜子彬。   “杜大人喝醉了,秦公子,你别往心中去。”祁初听正好出来,忙上前劝慰。   杜子彬哼的一声,扭过头,摇摇晃晃地往街头走去,祁初听忙追上。   云映绿低下眼帘,“秦公子,能不能帮我叫个马车,我想回家。”   她都说了半天,都没听到秦论回应。她抬起头,发现秦论站在树下动也不动。   “秦公子?”她心里觉得奇怪,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她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整条大街静悄悄地,明明有人,但却大气都不敢喘。   只看到不远处尘土飞扬。   不知何时,街道中央途了辆牛车,不知怎的,驭驾松了,老牛象被什么惊着了,两眼血红,顶着两角,撒开四蹄,疯狂地往这边跑来。   ☆、第88章 话说闹市惊牛   谁叫老牛拖车很慢了,人家疾驰起来,那也是说不出的威力。   威力之大,街人个个惊惧地跌坐在地,动也不敢动弹,街道两边的店铺吓得轻轻地掩上门,摊贩悄声无息躲在摊下发抖,路人腿软有的还有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埋头狂走的杜子彬也听到了身后重重的脚蹄声,他回过头,祁初听一声娇呼,突地扑进他的怀中,紧紧圈住他的腰,“杜大人,本官……害怕。”   杜子彬被奔跑的惊牛、怀中的祁初听把酒全给吓醒了,他忙不迭地要驳开祁初听的手臂,“祁大人,快别这样,街人都在看呢!”   “不,不,本官不敢。”祁初听的手劲说不出来的大,禁锢着他的腰身,任他怎么掰也掰不开,她还煽情地一个劲地哆嗦着。   惊牛仍按时速一百码的速度往这里奔来。   云映绿目光一直追随着那投扬起的灰尘,“它……它的方向直奔我们而来?”   秦论苦笑:“好象是的。”   她扭过头,看看秦论,一身的红袍在阳光上闪烁着闪亮的艳光,她眼前一黑,耳边回响起一首举世闻名的曲子《西班牙斗牛曲》,在空旷的广场上,斗牛士身披金色的斗蓬,手持红布,两眼警觉地看着一头牛角倒长的疯牛,一边舞动红布,一边慢慢后退。牛在嘶叫,在前进,然后发动急攻。   她突地打了个冷颤,缓缓转过身,顾不得记仇,想唤杜子彬帮忙,但在看到那一双站在街头紧紧相拥的男女时,放弃了。   “秦公子,你会……一点武功吗?”她头也不回地问道。   “不会!”秦论头上的汗如雨滴,寻思片刻,朝她笑着道。   “那么前面有河还是有巷?”逃跑总得有个地方去。   “前方就是护城河。”   “秦公子会游泳吗?”   秦论苦涩地一笑,“我不会。”   云映绿脸色一下垮了,那头牛扬起的灰尘如此之大,力量一定不小,体积也很庞大,如果那样冲过来……“秦公子,把你身上的纱袍脱给我。”她镇定自若地说道。   “映绿,你想干吗?”秦论轻声道。   “我不是想非礼你,快点!”她的声音急促起来,头皮微微发麻。灰尘已经呛到了她的鼻梁。   秦论微地沉吟,尽量不大幅动作地脱下红袍,却不递给她。   云映绿试探地问:“秦公子,你想起应付的办法了吗?”   秦论摇头。   云映绿眼一闭,劈手抢过红袍,披在身上,转身就往护城河跑去。   “映绿,”杜子彬看到了,低叫道:“你在做什么?”   云映绿没有回答,只是奋力地跑着。后面的惊牛在快靠近秦论时,突地改变方向,追着前面的那抹红,奋勇追去。   杜子彬面皮一抽,祁初听也惊得瞪大了眼。   街边一家店铺中,几个手持大刀的男子,盯着惊牛,腿直打抖,无人敢向前。   云映绿没有裹足,却也是一对纤足,况且又穿着罗裙,用了力也迈不开脚步。云映绿跑得气喘吁吁,觉得牛的蹄声就在耳边,浑身寒气直竖。   护城河就在前方了。   不是久旱无雨,护城河河水降低了许多,水流为何还这么湍急呢?   云映绿不敢多想,眼一闭,直直地从河岸,奋身往下一跃。她会游泳,可是没学过跳水。这河岸与水面落差怕有十多米,好一会,她才落到了水面,而在这之前,已经有一个庞然大物先行跳了下来,溅起冲天的水花,一下就把她淹没到河底。水流刮起了她身上的红袍,惊牛遇水,情绪已经平稳,看到红袍越飘越远,慢慢地潜着水,追逐而去。   云映绿深吸一口气,从水底浮上水面,衣裙缠绕着她的双脚,她不太好动弹,但划到岸边不成问题的。   “啪!”又是一记大大的水柱冒出。   “映绿,映绿……”秦论被水呛得直咳,还在奋力搜寻着她,两只手在水面上挥舞着。   喊了几声,他突地没了声音,云映绿揉揉眼睛,看到水面上沽沽冒出一串水珠,挫败地叹了口气,转身向水珠游去。手一伸,拉住正在下沉的秦论。   明明不会游泳,还往下跳,这不是添乱吗,逞什么英雄。   溺水的人哪怕是遇到一根稻草,也会死命地揪着。秦论用力缠住云映绿的手臂,他的身子沉,云映绿力气又弱,两人象在水中厮缠着,不一会,云映绿感到体力不支了,她抬眼看向岸边,想看看有没见义勇为的好汉出手相救。   岸边,站着的人到是不少,但是好汉不多,大部分是妇孺之流。杜子彬与祁初听也在其中,两人仍紧拥着。杜子彬脸色通红,祁初听娇柔怯弱。   云映绿闭了闭眼,感到心里有种感觉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云太医……”突然,一个人影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眨眼之间,已如燕子般掠到了水面。   “江侍卫……”云映绿激动得快要哭出声来了。   江边脸色凝重,没有多说话,沉入水中,只手捞起秦论,另一只手托了云映绿一把,把她推上了河堤。   云映绿缓缓站起身,一身的衣裙尽湿,女子的曲线婀娜清晰,有位好心的老妇人从篮子中拿出一件破旧的外衣替她披上。   云映绿到不在意这些,秦论喝了太多的水,已经昏迷了,她紧张地让人群退后,让江勇把秦论放平,她解开秦论的衣衫,露出胸膛,奋力地一按他的腹部,一股水柱从秦论的口中冒出,她接连几次,又击打几下他的心口。秦论慢慢睁开了眼睛,咳了起来。云映绿扶起他,替他拭去嘴角的脏污,发觉脏污中带着鲜红的血丝,她抬起秦论的手腕,按住脉搏。   脸色突地变色,秦论的脉向用气若游丝来形容不为过,恍似病入膏肓,可秦论看着除了清瘦,其他还好。   这到底是什么现象呢?   “秦公子,你还好吗?”她温和地问道。   秦论虚弱地一笑,“映绿,你对我……真好。”   “别说话,保持体力。秦公子,你的身体……我需要请宫里别的太医帮你好好地诊治下,不然会出大事的。来,可以站起来吗?”她咬了牙,想扶他起身。江勇上前扶起了秦论。   “我的身子我有数,不会出大事的。这位壮士,谢谢你!”秦论抱拳向江勇道谢。   江勇一张冰脸,目无表情,“我是奉旨保护云太医的,救你只是顺便,不必道谢。”   “江侍卫,你怎么会在这里的?”云映绿拂着额头的湿发,问道。   “我从来不会离你太远,不过,为了不影响你约会,才没显声。”   云映绿淡然地笑了笑,“那帮我把秦公子送到药庄去吧,溺水后,人要静躺一会。”   “药庄离这里很远,不如去前面的伶云阁坐会,换身衣,喝杯茶,休息一下。”一直旁观的祁初听松开了杜子彬,插嘴道。   杜子彬低头看着手臂上被扼出来的两道红印,俊眉拧得紧紧的。   “伶云阁?”秦论和云映绿一听到这个名字,一个脸露恐惧,一个脸露厌恶。   “怎么了,好奇本官这样的人怎么会去伶云阁?”祁初听轻笑,“那伶云阁其实是本官的兄长开的,咱们过去,是借个地方歇息会,你们别动歪心思就行了。去吗,杜大人?”   杜子彬深究地凝视着他,点点头:“去啊!”   云映绿听了他这话,心又往下一沉。   ☆、第89章 话说活色生香(一)   又到伶云阁。   云映绿一听说“伶云阁”这三个字,便想起昏暗的走廊、暧昧的气氛、男女的调笑。她对这种夜店向来是鄙视的,认为是一种情感的堕落。她无法左右别人的喜好,但可以对自已严格要求。上次来是因为喝醉了,意识不太清醒,被秦论带到这里休息,却好巧在这里遇到刘皇上。刘皇上居然为她是女子,和她对执了一番。想想真是好笑。   男人们对上夜店却是非常雀跃的,连杜子彬这样道貌岸然的君子,一提,便一口应承。   这世上估计没有洁身自好、为爱人守身如玉的男子,真让人感到绝望。   云映绿是很不想来伶云阁的,可惜大中午的,街上看不到一辆载客的马车,秦论的脸色苍白得连多走一步都难,她迫于无奈只好随祁初听来到了伶云阁。   江勇架着秦论,云映绿在一边照看着。杜子彬脸色凝重,这表情和刚才在饭馆里是不同的。象是陷进了某种思索之中,那种思索占领了他所有的情绪,他都顾不上安慰一下落水的云映绿。   夜店,夜店,昼伏夜起。   伶云阁前静悄悄的,一只歇息的鸟儿都没有,守门的门倌躲在树荫下打着盹,听到脚步声,睡意朦胧地睁开眼,挥挥手,想说“客倌,现在还没到营业时间”呢,这眼一睁,看见领头的是祁初听,瞬时一吓,“嗖”地一下立起身,堆起满脸的笑。   “小姐,你来啦!”   祁初听翻了翻眼,居高临下地问道:“少爷在不在?”   “在的,刚和姑娘们睡下了,小的帮你叫去?”   “嗯,快点,准备两间上好的厢房,还有果品和水。”   门倌应了声,走进去话了。   祁初听熟门熟路的领着几人往里走去,刚踏进大厅,楼梯上来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脸色有些浮肿,黑眼圈很重,边走边扣着衣结,没走近呢,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便先飘了过来。   云映绿皱皱眉,一看,这种男人便是纵欲过度、生活毫无规律的。   江勇肩上架着的秦论从进了伶云阁后,脸色越发白得厉害,身子颤栗得云映绿都转过身来,拭拭他的额头,生怕他发热。   “大哥!”祁初听对她的兄长也不太尊重,只是淡然地唤了一声。   祁公子却端起兄长的架势,自已寻欢作乐、胡作非为是可以的,但是妹妹是冰清玉洁的大家闺秀,这种地方可不是随意可以来的。   “初听,你怎么来这里了?不怕爹爹怪罪吗?”   “两个朋友在这附近落了水,借你这宝地换下衣。快让人找几件干净衣衫过来。”祁初听的口气可比她兄长横。   说到朋友,祁公子一双色目眯起,打量着其他几人,目光游移到裹着一件破衣,却遮不住眉目如画的云映绿时,眼睛突地一亮,象狼看到了美味的食物,喉咙一吞一咽,色态尽显。   “收起你这表情,她是你不能碰的人。”祁初听走近他,用只有二人听到的音量哑声说道。   祁公子沮丧得双肩一耷拉,收回目光,忍不住回嘴道:“那是你能碰的人吗?”   祁初听扯嘴一笑,不答。   几个睡下的丫头被门倌叫醒了,忙不迭地从库房中找出两身衣衫,开了两间上好的厢房,领着几人来到二楼。   云映绿不记得上次住的是几楼,她看看,又是长长的走廊,一模一样的房间,不过,这次,她从左数起,默默记住是第八、九两间房,不要再发生走错房间那样的糗事了。   “云太医,你快去换下湿衣,秦公子我来照顾。”江勇把秦论放平在床上,对云映绿说道。   云映绿点点头,拿起衣衫向另一间厢房走去。   “云太医,本官陪你过去。”祁初听热心地追上去,脚还没跨出门槛,一双长臂拉住了她,“祁大人,我们谈谈,好吗?”   祁初听缓缓转过头,对视上杜子彬深邃的目光,她嫣然一笑,“好啊!在哪里呢?”   杜子彬扫视了下长长的走廊,“挑个安静的房间吧!”   “你我孤男寡女地呆一室,杜大人不怕云太医误会吗?”祁初听挑衅地倾倾嘴角。   “是误会,总有澄清的时刻。”杜子彬瞟了眼里面的秦论,对着祁初听做了个请领路的手势。   杜子彬心中真的惊如翻江倒海。   一个刑部尚书断案无数的经验告诉他,祁初听非等闲之辈。以前在朝中听说过祁左相有位才华横溢的女儿,那天在御花园,他是第一次见到她。他向来欣赏有才华的人,一下子就被祁初听妙语如珠的风采所吸引。女官是终生信佛的,他与祁初听相处起来,也就没有和其他闺阁小姐那般的疏离、淡远。同是文学爱好者,几次相谈,都意犹未尽,不知觉,他和祁初听相处得比别人近了些。   近了些,才发觉祁小姐原来这般豪放、而且可怕。喝酒、猜拳、行酒令,她玩起来,比男人还男人。还没想到,她有一身胜过男子的力气。   有那一身力气的女子,是不会被惊牛吓着的。她不是因为害怕投进他的怀抱,而是为了让云映绿误会、为了束缚住他,不让他出手相救秦论和云映绿。杜子彬敏锐地意识到。   祁初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杜子彬心中还生起一股古怪的想法,眼前的祁初听真的是“她”吗?他抱过云映绿,掌下女儿家的绵软和曲线令他心跳如潮、情不自禁会生出绮念,想要得更多更多。而祁初听在他的怀中,他只感觉到粗大的骨架、平板的身材,他感到的只有恶心,直想把她推得远远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   奇怪的事一桩接着一桩。杜子彬听同僚们聊过伶云阁。朝中有许多官员爱来伶云阁,说起里面的姑娘,一脸的兴奋。但他不知这伶云阁原来是祁左相的产业。   与祁左相扯到的事情,总是深不可测的。   两人沿着走廊走了几步,祁初听推开一间房门,房中窗帘拉得严实实的,一片漆黑。   她掩嘴咳了咳,掩上门,“杜大人,要点烛火吗?”   “本官无所谓。”杜子彬冷峻地说道,却谨慎地不往里走,门也拉开了一条缝。   黑暗遮住了祁初听眼中的神色,她轻轻一笑,“杜大彬还真不拘一节。好吧,杜大人,你想和本官聊什么,别用审讯犯人的口吻,本官会害怕的。”   她自顾拉了张椅子,双腿叠起,好整以暇地等着。   “你到底是谁?”杜子彬厉声问道。   “祁初听呀!杜大人不信?那本官把衣服脱了给你验身?”祁初听说着,便去扯身上的衣裙。   杜子彬一怔,“你不是祁初听,你是假冒的,你是……男人?”   祁初听咯咯地笑了,“想不到杜大人还会这么可爱,你怎么想得起来这个问题的,本官若是假冒的男人,祁左相会这么疼本官,祁公子会这么关心本官,皇上会识不出,妃嫔们辨不清吗?普天之下,不会只有杜大人长了一双眼睛吧!”   杜子彬抿紧唇,停滞了一下,“祁大人不需讲太多,本官自有办法查清的。本官再来问你,你是不是想害云太医?”   “瞎说,本官不知多护她,疼她都来不及,巴巴地就盼她给个笑脸,见她一面多不容易,花了一万两银子,她才赏了个脸……”祁初听抹下嘴,心中暗叫不好,怎么说着说着,就溜了嘴,这口气太赤裸裸了,和祁初听的身份不相配。   杜子彬冷哼一声,不需多问了,他几乎可以肯定祁初听是蒙着一道神秘的面纱,一旦掩开,将会是一个很大的秘密。   从明日起,他定要着手调查祁初听了。   “本官和祁大人没什么好谈的了,失陪。”杜子彬点下头,转身往外,一阵幽香从门外袭来,他没注意,深吸了一口,陡觉脑子一热,如遇电击般,身子猛烈地颤抖了起来,眼前一片迷蒙,腿就迈不动了。   “杜大人,你还走得出去吗?”祁初听闲闲地问,随手点上烛火。   杜子彬耳朵在轰鸣,感觉眼前一亮,不知从哪里冒出两个只披一件薄纱的娇媚女郎,扭动着腰肢,围着他,纤手抚摸着他的胸膛、他的脸庞,所到之处,犹如着了火一般。   室内的幽香越来越浓,他感到身子象燃烧了一般,浑身的血液直奔向身体的中心涌流,仅存的一丝理智让他睁开眼急促地搜寻着,映绿在哪里,他好想好想抱映绿……   一位女郎发出一声轻笑,身上的薄纱飘飘欲落,美妙的胴体映入杜子彬的眼帘,一个旋转,她扑进了他的怀中,抚着他的脸庞,柔软的唇突地印上他的。   仿佛是天生的本能,当她吻着他的唇角时,他微微启唇,含住她火热的香舌,轻轻地吮着。   “映绿,我的映绿……”杜子彬的意识已经飘移,他满心满眼都只想着一个人,当怀中的人便是那个人了。   另一位女子从后面缓缓着手,替他宽衣解带,上下其手,杜子彬的呼吸粗重、急促起来。   祁初听漠然地看着这一切,阴冷地一笑,“什么正人君子,遇到女人,还不是一个样。和本官争女人,做你的梦去吧!给本官好生侍候着杜大人,一定要让他快活得上了天。哼,让你们两个小妞捡到了,搞不好他还是个童男子。”   两个女子媚笑着,更是风情十足。   祁初听背手走出房间,带上门。祁公子站在门外,一脸恭敬,“我下了足够的份量,就是神仙,也逃不掉的,会让他折腾个把时辰的,所以才要两个姑娘侍候着。”   “嗯!”祁初听扭头听听里面的声响,杜子彬的呻吟声已经传了出来,她耸耸肩。   “王爷和那位姑娘,也需要我这样安排吗?”祁公子挑下眉尾问道。   “不,本王要的是她心甘情愿,这样迷失了心神,玩也没趣。”   祁公子一怔,“王爷要把那位姑娘收为侧妃?”   祁初听瞪了他一眼,“本王爷的事,要件件向你交待吗?”   “当然不需要向我交待,但对舍妹如何交待呢?”祁公子反问道。   “回你的艳窝去吧,别让你的姑娘们等太久,本王的事,本王自会处理。”祁初听不悦地眨眨眼,向云映绿所在的厢房走去。   祁公子无神的双目在他身后眯了起来。   云映绿换好衣衫,拭净头发,便回到秦论的房间。秦论在江勇的相助下,也已换好衣衫、喝下一碗热茶之后,气色好了些。   云映绿想要给他诊脉,他笑笑拒绝了,直说已经感觉很好了,爱怜地凝视着云映绿,说想不到她会有那么大胆量和急智,真让他羞愧万分。   “映绿,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放开你呢?”秦论轻叹着,握起她的手。   指尖冰凉得俨然身处寒冬,云映绿回握住他,巡睃了几眼,发觉杜子彬和祁初听不在室内。   “杜大人呢?”她抬头问江勇。   “刚刚和祁大人一块出去了。”江勇的面容一片空白。   “谁叫本官呀?”祁初听含笑走了进来。   云映绿往外看了看,没有看到杜子彬,面皮一抽。“杜大人呢?”   “他找我兄长去了。”祁初听暧昧地一笑,“男人们到了伶云阁,都要寻点乐子的。江侍卫,你要不要也去点位姑娘?秦公子,本官看看就免了,不然云太医以后更不会理本官的。”   “不必!”江勇一口拒绝。   “他找乐子去了?”云映绿讶异地站起身,这大白天的,找乐子好象不是杜子彬所能做出的事。   他真要颠覆形像给她看吗?   “本官干吗骗你,你若不怕长针眼,本官带你过去看看。”祁初听口气很是随意。   “映绿,陪陪我!”秦论俊目低下,握住云映绿的手。   云映绿沉吟了下,“我看下就回来。”   “映绿,我才是你的未婚夫。”秦论有点生气了。   云映绿还是驳开了他的手,“祁大人,请带我去见识下那个乐子是什么样?”   “真要看呀?”祁初听伸了下舌头。   云映绿坚定地点了点头。   祁初听意味深长地一笑,“那我们就悄悄看一眼去。”   云映绿默默地跟着祁初听,走廊实在太安静了,床铺的摇晃声、女子的嘤咛声、男人的呼吸声,清晰得如在耳边。   她咬着唇、脸色苍白如雪,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祁初听同情地瞟了她一眼,轻轻地推开了房门。   ☆、第90章 话说活色生香(二)   这就是传说中的3P吗?   没有穿越前,姬宛白在医院值夜班,听见小护士们聚在一起,吃吃地笑着说什么NP、3P什么的,听多了,她不禁生出好奇,以为是什么专业用词。某天忍不住问出口,小护士们俏脸通红,捂住嘴,眼瞪得大大的,“姬医生,你不会连3P都不懂吧?”   云映绿眨了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房中那一幕活声生香,现在,她不仅懂了,还亲眼目睹什么叫3P了。   明亮的烛火下,衣衫凌乱地散了一地,杜子彬束缚着长发被拉扯开了,俊容扭曲着,肌理匀称的裸胸上、脊背上,缀着密密的汗珠,清澈冷峻的眸子迷离地眯着,浑身上下被情欲完完全全控制了,呼吸粗重得如牛喘一般。一个不着寸缕的女子在他的身下扭动着身躯,大呼小叫,每一次起起伏伏之间、身体的撞击之间,云映绿都清晰地看到上次被拓夫的侍卫刺伤的那个疤痕一明一暗。   那时,他鼓起勇气向她表白,但因为伤处的位置特殊,哪怕她是医生,他也不好意思地让她医治,说那里,留到洞房花烛之夜时,给她看。   这样一个自律、传统、斯文的男人,此时,却象一匹撒了缰的野马,在一个娇艳、陌生的女子身上疯狂的驰骋上,而在他的身边,另一个光裸的女人双手正在他的身体游走,媚眼如丝,正在等待他下一波对她的蹂躏。   他是那么的专注、享受着双女侍一男的游戏,就连她和祁初听推开了房门,站在外面好一刻,他都没回过头。   汗水味、欢爱味,充斥着房间的角角落落,云映绿还嗅到了一丝残留的余味。   她没看过脱衣舞,也没看到色情图,更没看过A片,她是一个医生,人体的每一个部位,她都非常熟悉,一个新生命如何来到这世上,她能专业地从头说到尾。但她也是一个女人,在某些时刻,她也会脸红心跳、羞涩无措。   上次在伶云阁,她走错房间,不巧撞到一对正在欢爱的男女,她当时羞得恨不能钻地下,怕是连掌心都羞红了。   这一刻,她没有脸红,没有心乱,也没有把目光移开,脸上也没浮出愤懑的表情,她慢慢地攥起双拳,指甲掐进了肉中,牙齿不觉把嘴唇咬出了一排血印。   疼痛,可以让她保持清晰的思维,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冷静……   “啧,啧……”祁初听玩味地在她身后弯起嘴角,直咂嘴,“别看杜大人是个文官,看不出在床上还是个猛男、勇士……看着,看着……真让人也想大战一场。”嗓音突地一暗哑,她象是情动了,从身后一把抱住云映绿,还没等她的手臂碰触到云映绿。   “啪,啪。”云映绿突地转过身,抬起手臂,在她眨眼之间,两腮左右各被掴了一掌。   祁初听手捂住火辣辣的面孔,美目微眯,眼中射出恼火的视线。   “你敢打本官?”祁初听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声音不大,却阴魅恐怖。   “合欢花,合欢花……”云映绿手握成拳,身子因气愤而在发抖,她毫不胆怯地迎视着她的目光,“是你点的媚香吗?那房里都是合欢花的香气,浓郁得可以让人变成魔。你怎么可以那样做?怎么可以那样做?你知道吗,你那样子会毁了他的……”   泪水从云映绿的眼中夺眶而出,双唇止不住颤栗着。   杜子彬是状元郎,年轻的刑部尚书,洁身自律,甚至对自己要求得有点苛刻,知书达礼、斯文儒雅,自信满满,自尊心强得惊人。宁可身心疼痛,也是会隐忍着的渴望完美的男人。他爱云映绿爱了那么多年,她一时赌气退婚,他咬着牙、顾了面子,一口就应下了,明明爱她爱到了极点。   而这样的一个男人,此刻却神智焕散,被两个青楼女子左右着身心。如果他清醒了,他会自责得一蹶不起,人生从此就灰暗了。   虽然这个世界,不会在意男子的清白,但对于杜子彬来讲,他成为真正男人的第一次,是想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而不是给了这两个肮脏、龌龊的两个女人。   还是两个女人呀!   他们之间有过几次相拥、亲吻,他都止乎于礼,为的都是在洞房之夜时,让爱绽放得完美。   杜子彬,毁了清白,这般任人鱼肉,任人戏闹,他从前所有的坚持、清高、自信将会毁于一旦,心防崩溃,他还能站得起来吗?   他一直眷恋着旧日云映绿的好,她心里不舒服,但她从未怀疑他的人品和操守,即使在饭馆中时,和他误会、赌气,但她也未把他往坏处想过。   他真的是世上仅存的正人君子之一了。   祁初听一怔,眸光闪了闪,没想到云映绿会这么快就嗅出房中的气味,那媚香是为了催情用的,也可以增强男人的威力。有些上了年纪的商贾和朝庭官员,喜欢点上一枝,和姑娘们嬉戏。杜子彬未经历过欢爱,媚香的份量又多,效果就更明显了。但也好一会了,媚香已经飘散到差不多了,云映绿居然也能嗅出,哦,他忘了他是个医生,对药草的味道有多么的敏锐。   “你大惊小怪什么,是妒忌吗?”祁初听一直高高在上,哪里受过这番对待,但这种感觉却让她升出一股诡异的快感,刚刚已涌动的情潮,现在越发泛滥成灾。云映绿紧绷的小脸、圆睁的双眸,象只狂怒的小野猫般,在他眼中,说不出的销魂摄骨,她慢慢走近云映绿,“杜子彬不算什么的,不要难过,本官会比他强百倍、千倍地疼你。”她抬手,欲抚上云映绿的脸颊。   “祁初听,杜子彬那么一个骄傲的人、优秀的人,又没惹到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放开你的脏手!”云映绿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抬手拍开她的手臂,一下把她推到走廊里端。   “就是因为他骄傲,才要折他一折,而且本官看他不顺眼。云太医,你把事情看得太重了吧,男人玩一两个女人,有什么?”她咄咄地逼视着云映绿,尔后轻佻地一笑,“难不成你想专宠?想专宠,那可得好好表现。”   “祁——初——听——不要逼我!”云映绿重重地闭了闭眼,“我是个医生,不是法官,没兴趣为你们的皇权之争去辨谁对谁错。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你若再惹我,我会撕开你这张假面皮,让你显出原形。”   祁初听轻轻地放缓了呼吸,斜睨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那套鬼话骗别人也罢了,可是你骗不了我。你在御花园讲经时,我就知道你是个男人,而我帮你诊脉时,我就更确定了。刘煊羿,不,或者叫你齐王,你更喜欢听,我说得对吗?”   祁初听全身的情潮哗地一下退去,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云太医,本王是不是该对你刮目相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去齐府帮你诊治时,床上那是具死尸,不过刚死,还留有余温,你站在帘子后面,风吹动了帘子,我看到一双大脚,穿着千层底丝面的布鞋。而我在一个雨天的早晨,在皇宫门口,又再次见到了那双鞋,我问你真的是祁左相的女儿吗,我说你的脚好大,而你不管什么表情,唯有眼睛和嘴角在动,面皮都是木然的。我确定祁初听就是刘煊羿。还有许多许多事,我不想列举。齐王爷,你为什么那样去做,想干吗,我真的没兴趣知道,我只是个医生,本本份份在工作,你不要逼我,逼急了,我会让你再次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而且无人能医治,在床上瘫痪终身。”   云映绿一口气说完,清眸直直地看到刘煊羿的眼底,让他无处遁形。   刘煊羿撇了撇嘴,“云太医,呵,你真是一个让人惊为天人的女子,不仅是你清丽的容貌,还有你的胆量和见解、处理事的方式,不多话,不倾斜,。本王知道你对本王有怀疑,那是本王在你面前毫无掩饰,等的就是这一天。你真没让本王失望,本王没有白护你、白疼你。你别那幅敌视本王的表情,没有本王,你活不到今日的。嗯,很好,刘煊宸宠你,本王也宠你,可你却谁也不偏,但最终你还是会偏的。这一巴掌,本王记下了,不过,本王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报复你,本王会以一种温柔的方式,让你象本王一样记着你般记着本王。”   “本王不是要整杜尚书,本王是要你看看,男人其实都是一个德性,不值得你死心踏地的。”刘煊羿讥诮地一笑,“早点投进本王的怀抱,是你的上上举。云太医,对于本王来讲,你不止是个女人,还是个好的帮手。本王不要挟你,如果你不听本王的,与你有任何牵连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本王是失势的王爷,但整人的方法却有得是。乖一点,本王也许会留一颗整心给你。”   云映绿恶心得直反胃,“齐王爷,那就走着瞧吧!说不定在你想出办法前,我就已经让你生不如死了。”   “本王只愿和你在床上时,被你折磨得生不如死,其他……你就别费心思了……”他缓缓地瞟了瞟不远处秦论的房间,扯扯嘴角,“如果你想向刘煊宸告发本王,本王劝你别做那傻事,搞不好会把自己圈进去出不来,没人会信你的。有时候,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不过,你是聪明人。本王想杜尚书精力估计耗尽了,咱们让他好好歇息会吧!”   他又伸出手来,欲拉云映绿的手。   云映绿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漠然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杜子彬的房间走去。   刘煊羿羞恼地想上前去扳过她的身子,“祁大人!”江勇刚好开门出来,“秦公子睡着了。云太医呢?”   他深深地看着祁初听,神情很凝重。   “本官哪里知道?”四道视线交织了一会,刘煊羿不甘地移开目光,一甩袖,气哼哼地咚咚下楼。   江勇目送着他的背影,拧了拧冷眉,复又进了房间。   “吱!”寂静中响起一阵轻响,正中一扇门轻轻地被拉开了,祁公子伸出头,朝外看了看,舒了口气,背转身,从另一侧楼梯走了下去,下面是他的办公、休息的地方,伶云阁只有几位他贴心的心腹才能出入。   一个总管模样的男人迎上来。   “李总管让人备轿,本公子要回府看下娘亲。”他难得一脸的严肃。   李总管讶然地怔了下,没多问,下去吩咐了。   祁公子扭过头,看到祁初听坐在一个奢华的房间里,面前一瓶酒,正一盏一盏地豪饮着。   ☆、第91章 话说活色生香(三)   从走廊里端到杜子彬的房间,不会超过十步的距离,云映绿却象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的长,每走一步,都象走在刀尖子上。她毕竟是个人啊,屋里的那幅淫乱的场景,光想像就让她窒息,她不忍、不敢、不愿再看到那一幕。   可是她却不能丢开杜子彬,她舍不得他被别人这番凌辱着。他是君子,不设防小人,也是为了她,才会落到这番境地。她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顾了自己的心情,转身而去。   云映绿站在门外深深地呼吸,握了握拳头。   这些房间的门都不上锁,轻轻一推,便开了。杜子彬累极,已经陷在一堆皱乱的床单上沉沉睡去了,浅浅的呼吸、薄薄的汗……   两个女子花容凋零,一脸晕红地趴卧在他两侧,手臂如蛇般缠绕在他的胸膛上,听到门响,一起跃起了身,讶异地看着一脸冰寒直直走到床边的云映绿,毫不在意把光裸的身子暴露在他人的眼前。   “滚!”云映绿用尽全身力气,从齿缝中挤出了一个字。   一个女子娇横地一翻白眼,“你谁呀,凭什么在这里指手划脚?”   云映绿不说话,目光扫视到床前有一个花瓶,她突地抓过来,走到窗前,拉开密封的窗帘,对着纸糊的窗格,扬起手,把花瓶,狠狠地砸了过去。   “咣当”一声巨响,窗户陡地洞开,阳光和风从外面抢着跑了进来,室内立时明亮起来、空气清新起来。   “啊,啊!”两个女子尖叫着从床上爬下,在阳光下,她们终于感到了一丝廉耻,手忙脚乱地拾起地上的纱裙,披在身上,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去。   这么大的动静,杜子彬只是微微拧了下俊眉,仍沉睡着。   云映绿走到床头,拉过薄被,替他盖上,纤手心疼地抚上他的面颊,大滴大滴的眼泪扑扑地落在他的颈窝间。   花瓶摔裂的声音,引来了秦论和江勇,两人僵在门外,看到云映绿痛哭失声的样,迟疑着不知该进还是该走。   秦论心想,云映绿撞见了杜子彬与青楼女子燕好,心碎欲裂,才会掉眼泪。他有一点心喜,但随之而来的,是自怜的忧伤。   江勇一张冷面,除了蹙眉头,别人是看不出他脸上的内容的。   “映绿。”秦论还是走进来了,江勇则转身离开了。   云映绿抬起头,不好意思地拭去眼泪,“你好些了吗?”暗哑的嗓音,明显地带着泪意。   秦论拉了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我睡过一觉,出了一身的汗,现在好多了。我们回钱庄去,竹青还在等我们呢!”   云映绿纤指在薄被上乱抚乱触,她摇了摇头,“你先走吧,让竹青自个儿回去。我等杜大哥醒来后,再一同回府。”   “映绿,”秦论俊美的面容有些潮红,“这里是伶云阁,一会天黑了,就开始正式营业,什么样的人都会出现了,你一个弱女子呆在这里不安全。杜大人和祁大人是同僚,她会找人送他回去的。”   “不准和我提那个名字。”云映绿的口气激烈起来,眸光里闪烁着愤怒。“我不会再让别人接触到他,我就坐着这,等着他醒来。”   秦论苦笑地倾倾嘴角,他悲伤地把头扭向一边,“无论我为你做什么,有多疼你,在你的心中,他始终比我重。对吧?”   两行清泪无预警地滑下云映绿的脸庞,她将手心按住剧烈跳着的胸口,“秦公子,对不起,我只有一颗心,我无法回报你的厚爱,但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你若有什么事,我永远都会象今日在街上遇到惊牛那般帮助你。我给你的只有这些,其他别再要求我。”   “你宁可为我冒着生命的危险,却不肯爱我。”秦论悲哀地闭上眼,“订了婚,也束缚不了你的心,也许我……也不值得。映绿,如果你……执意要退婚,我……同意,我也不会在这世上呆多久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句低不可闻,云映绿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迥异他话音的凄怆。   “秦公子,你别讲太多话,回去还要多休息,别撑了,我去请江侍卫送你回药庄。”她站起身,走向门外。   “映绿,如果我不在这世上,你会记起我吗?”秦论在她身后轻轻地问。   云映绿身子一震,扭过头,“秦公子,一次落水不会引起生命危险的。”   秦论淡然一笑,“是啊,我可能太杞人忧天了。我自己去和江侍卫说,你在这里陪杜大人吧!”   他越过云映绿时,停下脚,深情款款地凝视着她。   “映绿,对不起!”他轻声说。   云映绿纳闷地直眨眼,“为什么说对不起?”   “为我先走,没有很大的度量坐在这里,陪着你和杜大人,为不顾你的意愿,硬要和你订婚,为许多许多发生过的所有的事,对不住映绿的地方,我很抱歉。”   “秦公子,你这口气怎么象交待后事似的?”   “象吗?怎么可能?”秦论笑,突地轻轻拥了拥她,“珍重,映绿,以后不要来药庄义诊了,我亦不会再见你。”   说完,他迈开大步,消失在门外。   落莫悲凉的话语回荡在落日斜射的室内,让云映绿不觉生出些歉意。   她把秦论伤得很重吗?   其实,她也受伤了,可是谁又知道呢?   她回过头,看看床上的杜子彬,心疼得如被谁紧扯着。如果,如果,她说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她已决心对杜子彬说出实情,她并不是真的云映绿,她是从二十一世纪穿真越过来的姬宛白,是个无趣的妇产科医生,不懂诗词,不会风花雪月,如果他能接受这样的她,那么两人就继续相处下去。如果不能,那么就分开吧!   她搞不清楚她心中对杜子彬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份感觉,但在听他两眼晶亮说起云映绿从前种种时,在今天吃饭时、落水时,她不得不承认有许许多多的感觉已经不复存在了。   但现在,她已经不能再主动向他说出事实了,至少这个时候不能,他已经非常脆弱,她不能再推他一把。   留下,和爱无关,而是一份尊重和善意的回报,不是孤勇的侠义牺牲。   可是,她还是替自己感到了一丝委屈。   也许姬宛白有可能一辈子就躲在云映绿的皮囊下,失去自我,以云映绿的名义去爱一个人,也接受被爱。   可姬宛白才是真正的自已呀,她爱这个名字,以这个名字为豪,也渴望有一天这个名字被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挂在嘴边,念起来时,一脸幸福。   再也不可能了。   云映绿捂着脸,泪珠从指缝间沽沽地流出。   当伶云阁开始笙歌莺舞之时,杜子彬醒了。清凉的夜风从破碎的窗户外吹了进来,床头上的烛火微微摇晃着。他感到身子象是做了一个和映绿有关的无边无际的春梦,说不出的疲累。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掩着脸,像在哭泣,或是因为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事物掩了脸。   “映绿?”   云映绿猛然回过头,看见清醒过来的杜子彬,薄被从他的身上滑落,整个胸膛都露了出来。她低下眼帘,从身后拿过衣衫,放在床边。然后转过身去。   “快穿上,别着凉。”她极力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杜子彬勉强坐起身,这才发现他根本是不着一丝寸缕,床单上遍布着欢爱的体液,头突地就嗡地一声,那不是春梦,那是真的,他……他抱了映绿吗?   房间内陡地缄默了。   “映绿,过来!”他出声喊她,却发现他的声音异常地沙哑。   云映绿缓缓转过身,局促地站在床边。   “我……弄疼你了吗?”他好不舍地问,直恨自已怎么那样急燥,是伶云阁情色味太浓,还是他被映绿对秦论的好给激怒了,冲动之人,扔开了礼义廉耻,不顾一切拥有了映绿吗?   云映绿一愣,别过脸,掩饰住眼中的无力,她迟疑了一会,转过头,浅浅一笑,“没……没有,我……还好。”   “对不起,我太心急了,应该等到洞房花烛夜时的。”杜子彬心中一荡,温柔地拉开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赤裸的胸贴着她的身子,感觉她在颤抖,“还是在这种地方,不过,我不后悔,因为我抱的是我的小映绿,我爱了十几年的小映绿,终于是我的了。”   碎吻如雨点般落下,她僵硬地承受着,默默地叹息。   “其他人呢?”房间不隔音,杜子彬听到隔壁传来令人脸红的声音,忙松开云映绿,撑起理智,突地想起祁初听,俊脸一下紧绷。   “江侍卫把秦公子送回府了。”   “祁大人呢?”杜子彬拧起眉,他记得他好象和祁初听在争执什么,然后怎么换成了抱映绿呢?   “你可能有点中暑,她把你送到这个房间,你们聊天的时候,我过来的,然后她就走了……”云映绿低喃道。   那他可能是一时情不能自已,抱了映绿,杜子彬松开眉结,“映绿,你有没觉着祁大人很奇怪?”   “杜大哥,有些事不能凭感觉,要拿来出实据,才能说服人。你宽衣,我们回府吧!”   “嗯,这种地方不宜久待。”他轻轻一笑,凑到她耳边,“你帮我宽衣,可好?”   男女一旦发生亲密关系后,男子的行径和言辞立刻大不相同。杜子彬心中已把云映绿视作了发妻,一时小小的闺房之趣,他当然不想放过。   “杜大哥,动作快点,我在外面等你。”云映绿脸一红,跺了下脚,跑了出去,到了外面,泪就下来了。   她可能真的不够爱他,不然他现在对她的碰触,她为什么不能忍受了呢?   杜子彬怜惜地目送她的身影,听说女子在初夜时,会非常疼痛,他应该为她宽衣的,而他却给睡过去了,真是不该。   他掀开薄被,一件件地穿上衣衫,床上欢爱滴落的体液,味很浓,俊脸一红,穿着穿着,他的眉又拧起来了,他执起灯,细细地照射着床上的角角落落。   床上怎么不见映绿的落红呢?   难道……   不,不会的,映绿一定是处子之身的,他极力说服自已,又细看了一番,还是没有。   先前的愉悦转瞬就没了踪影。   ☆、第92章 话说逼婚(一)   东阳皇宫,御书房。   刘煊宸手捧一封刚从北朝边境加急送过来的边关捷报,虞晋轩一到前线,立马整顿,重振士气,只开了一仗,并大胜而归,直把北朝大军逼退五十里外。刘煊宸握着那封书信,看了不下十遍,嘴角弯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愉悦全写在脸上。   罗公公送凉茶进来时,不禁也笑了。自旱情严峻之后,皇上都很久没露出笑容了。   “皇上今儿个高兴,老奴让御膳房加几个菜,可好?”他把茶挪到刘煊宸身边,让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皇上心情一不好,胃口就大减。   “加什么菜,朕最想喝一碗云太医煮的绿豆粥。嗯,她今天忙什么?”每天向他禀报云太医的工作日程,也是罗公公的任务之一。   “昨儿云太医休假,今天老奴还没去看呢!”   刘煊宸一挑眉,“罗公公,朕想改一改太医院的工作体制,取消一月三天的休假可好?拿朕的银子,就应该时时刻刻呆在宫中,朕要有个事,一喊就到。”   罗公公咧嘴一笑,“皇上,这体制对云太医一个人施行就可以了,别的太医还是让他们该歇着时多歇着吧!老奴还建议皇上可以让云太医多值几个夜班。”   “那她还不瞪着两眼,对朕嚷个没完,搬出什么劳动法、什么尊重之类的,说得朕好象待她很苛刻。”刘煊宸耸耸肩,脸上佯怒,嘴角却噙着一丝笑意。   罗公公犹豫了下,低声道:“皇上,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直说无妨。”刘煊宸端起凉茶,浅浅抿着。   “老奴从皇上年幼时,就侍候在皇上身边,没见过皇上特别喜欢一件东西、一个人。但自从云太医进了宫后,皇上就变了,对她极特别、极在意。皇上,你是喜欢云太医的,为什么不把云太医纳进后宫呢?若是为了她的身份,那有的是变通的法子。”   刘煊宸眼神复杂,注视着罗公公半天,才淡淡说道:“你以为朕不想吗?可是她有很重的心结,朕不想催她,硬把她绑在身边,她不会快乐的。罗公公,你不觉着云太医和当今的女子不同吗?朕有时看着她,感到她好象是来自一个朕极不熟悉的地方,她会的那些医技,是当今世上,没有一个人会的。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家,从哪儿学的呢?而且她那些个思想、言语,说着说着就会透着古怪。她至今在朕的面前都是称‘我’,不是她对朕不敬,而是她根本不懂。”   “皇上,你这样一说,老奴也觉得怪了。”罗公公眨眨眼,脸露震愕,“云太医难道不是人?”狐或鬼怪?   刘煊宸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想法,“胡扯,她就是有些古怪,骨子里还是个可爱的姑娘家,做事认真得可怕,善良得不顾后果,不会防人,没心计,不爱说长道短,不谄媚讨好,所以朕才处处宠着她,怕她失去这些个性。”他轻轻一笑,“在朕的心中,她可是块无价之宝。”   “皇上,”罗公公看皇上沉浸于暇想之中,犹豫了下,“老奴提醒下,该上早朝了。”   “哦,朕都给忘了。走吧!”刘煊宸站起身,整整衣衫,“太后和安南公主那边,这几天怎样?”   两人步出御书房,一队禁卫军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往议政殿走去。   “太后和安南公主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佛堂,除了念佛,就在园子里走走,看上去很平静。”罗公公答道。   “那后宫最近有事发生吗?”   “气候炎热,娘娘们避暑,都不出宫的。”   刘煊宸点点头,宫里面许久不生是非,他都有点不适应了。是敌人警觉了,还是他防卫过当呢?   没动静不好呀,水平如镜,水下却暗流奔涌,哪天一个浪从底下卷上来,会令人防不胜防的。   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平静多日的后宫开始微波荡漾了,不过,这次不是因为某位妃嫔,而是事关魏朝第一位女官祁初听。   她是专为后宫服务的官员,百官们自然而然也把她列为后宫里面的人。   早朝上,祁左相一脸悲痛地上前请奏,说小女初听昨夜在府中突患恶疾,高热不退,请遍东阳城的名医,都无人诊出是什么病因,后来与左相交情不错的一位僧人过府拜访,为祁初听卜了一卦,说上天怜悯小姐的才情,不忍她后继无人,只要小姐与凡人完婚,便会痊愈。   祁左相的话语一落,大殿中是一片哗然,如当初陡识祁初听的才华一般。   一个要嫁人生子的女子,和常人没什么不同。祁初听身上那层神奇的光环戛然就不见了。   祁初听就如一朵昙花一般,才华来得匆匆,结束得也匆匆。   “祁左相,魏朝难得出一个如此杰出的才女,你不要难过,朕让太医过府诊治下,也许可以治愈。”刘煊宸的双眸如深夜汪洋大海,让人瞧不见真意。   祁左相慌忙摇头,“不必了,皇上。小女本来是老臣的骄傲,但老臣不敢自私,不能拂了苍天的厚意,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老臣不强求了,就让初听做一个凡人吧!”   刘煊宸把玩着桌上的玉玺,沉吟了下,“那朕就尊重左相的意见。这女官,朕就让国子监即日开始考察,尽量在下月十五时,仍可以看到讲经堂中,人声鼎沸。好了,不谈这件不愉悦的事,朕和众卿分享下从北朝边境送过来的捷报。”   刘煊宸拿出虞晋轩的书信,交与兵部尚书当堂诵读。   他威仪地扫视着全殿,看到祁左相退到班列中时,脸色格外的沉重,而右相刚一脸欣慰。他嘴角微倾,目光突地停留在杜子彬身上,发觉杜子彬紧紧盯着祁左相,那神情带着许多疑惑。   散朝后,他特地把杜子彬召见御书房,君臣坐下,他故作不经意地问两位将军离奇死亡的案子破得怎么样了?   杜子彬拱手:“皇上,案子仍在侦查之中,至于死因,忤作仍是验不出来。但臣却发现一个疑点,两位将军死之前,都曾去过同一个地方——伶云阁。”   “伶云阁……”刘煊宸念叨着这个名字,“那里不是东阳城最大的青楼吗?”   “皇上,你知道伶云阁是谁的产业吗?”杜子彬凛声问。   刘煊宸摇头。   “那上祁左相的产业,是由祁公子在那里打点。”   刘煊宸也没吃惊,只是“哦”了一声。大臣们银子多,做什么投资,他是不管的。   杜子彬看皇上无动于衷的样,有些急了,“皇上,这几年,你有无发觉祁初听大人很奇怪?”   “你是指她的身高和体型、还是才华?”   “不是,皇上,臣以前与她接触得不多,没太注意她,而最近臣和她多接触了几次,刚捕捉到一点苗头,她突然就因病辞官要嫁人了,真是蹊跷。”   刘煊宸戏谑地一笑,“她不会是倾慕杜大人的才华,觉得意同道合,找个法子,想嫁给杜大人吧!”   杜子彬正色道:“皇上别拿臣开玩笑,臣……已有婚约,不久将要完婚。”   刘煊宸没有作声,微微抬了抬眉。   “皇上,臣要着手调查祁初听,臣有种预感,伶云阁好似将军怪死之案的突破口。”   “朕真怕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一旦查清,势必许多人受牵连,到时又是尸横午门。”刘煊宸闭上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朕不管了。杜大人,蛇要出洞了,不要打草惊蛇,让手下机灵点。朕再透个消息给你,后宫之中,午夜时分,常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宫女在妃嫔们寝宫出入。”   “皇上……”杜子彬惊呼,不由站起,“后宫防卫如此森严,难道有什么密道不成?”   刘煊宸眨了下眼,“你事事问朕,朕要你这个刑部尚书干吗呢?”   杜子彬忙低下头,“臣懂皇上的意思,臣会倾尽心力,调查此事。不,也许所有的事就是一件事,一旦解开了一个扣,其他扣都会迎刃而解。”   “嗯,杜大人,朕让你如此忙碌,不会影响你的婚事吧?哦,祁初听也要嫁人,到时你们两个人的婚期会不会碰到一起?”   杜子彬脸儿一红,不太自然地说道:“臣……可能要早一点。”昨晚回到家中,半宿没睡,想起和映绿在伶云阁中那般激情,心潮起伏,蓦地想到映绿有可能会怀孕。他一急,连夜就做下决定,要立即成婚。总不能让映绿肚子大了,再嫁给他,那样映绿会被别人嚼口舌的。而他在尝过情爱的滋味后,再不能忍受长夜漫漫,他想拥着映绿,花前月下,谈诗吟词,琴瑟合鸣。唯一的瑕疵,是心里面有一丝阴影,他是君子,要为所做出的事负责到底,那就忽略不计吧!   早晨上朝时,他等着映绿一同进宫,他拉着映绿和他挤了一顶官轿。在轿中,他向映绿提出结婚的要求,还有自己的担忧。映绿怔怔看了他半天,然后就低下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她怕羞,笑笑,温柔地搂紧她,直到宫门才松开。   “没听杜尚书和哪家千金订婚,一下子说到成婚,朕还真有点吃惊了。这三伏天,成亲可是很累人的。”刘煊宸瞅着窗外一天火热,凉凉地说道。   杜子彬难堪地直拧眉,不知如何回答。   “嗯,那朕就先向杜大人道声恭喜了,希望你婚事和公事两不误。退下吧!”刘煊宸拿过奏折,一脸送客的表情。   杜子彬恭敬地退下。   刘煊宸没写两行字,“啪”地搁下笔,脸色一沉,背着手急匆匆地往外走去。   罗公公手执拂尘,“皇上,你要去哪?”   刘煊宸抿紧唇,某人要成婚了,同样是他的官员,为了显示公平,他不是也要去向她道声“恭喜”吗?   ☆、第93章 话说逼婚(二)   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晴了近一个多月的天边,乍然泛起了一片黑色。   刘煊宸停下脚,一怔,狭长的凤目眯起,“罗公公,你瞧那是乌云吗?”   罗公公一怔,遮住天顶上的艳阳,还没开口,一阵狂风扫过他们眼前的林子,弄得树叶高高低低的飞舞。“皇上,是乌云,天要降喜雨了。”   刘煊宸心中一喜,而朝苍天,双手合十,“谢天谢地,真是天降甘霖呀,这下魏朝的旱情就可以解决了,秋收还能救上几层,老百姓的日子就会好过起来了。”   仿佛为了呼应他的诚挚的谢意,远处开始响起隆隆的雷声,眼前虽然还浴在晌午的阳光下,但感到浓重的乌云慢慢快要移过来了。   “皇上,咱们得快点到太医院,不然会淋到雨的。”罗公公担忧地说。   刘煊宸朗声大笑,“朕还不得痛痛快快地淋场雨呢!”话虽这么说,脚下却不停,边走边张看着天边,兴奋得嘴角都弯起了。   后宫中的太监和宫女们也被这天色给吓住了,一个个忙不迭地往各自工作的宫殿跑去。   所有的人都在奔跑,一个慢腾腾踱步的人就引人注目了。   刘煊宸一扬眉,在身后淡然一笑,“祁爱卿,你这是要去哪了?”   祁左相讶然回首,忙行礼,“皇上,臣到书库把小女上次借的几本书归还了,顺便查了点近二十年来的天文记载,看看有无与今年旱情相似的记录,正边走边琢磨呢,天却起了天色,真乃魏朝之喜,皇上之福荫。”   “左相什么时候都忧国忧民,才真正是朕的福荫呢!左相,请加快脚程,这雨眼看就要下来了。”   “皇上请先行,老臣年纪大,腿脚不灵便,不过,老臣也想吹吹这久违的凉风。”   “那好,不扰祁爱卿的好心情了。哦,令千金有合适人家了吗?”刘煊宸到了走了几步,复又回过头问。   “暂时没有!”祁左相毕恭毕敬地回答。   “许了人家告诉朕一声,朕给令千金送份大礼,她可是为朕的后宫服务了几年。”   “老臣代小女叩谢皇上了。”   刘煊宸挥挥手,轻笑着走远。   祁左相聚起眸光,盯着刘煊宸的背影,皇上那去的方向是太医院吗?   一确定,他的脸色立刻就沉重了,但他还顾上整理思绪,他等的人已经迎面而来了。   “祁大人好!”印笑嫣一头梳好的发髻,被狂风吹得有些散乱,头发不时的挡着眼睛。   “印娘娘好!”祁左相施礼,犀利的双眸迅速地张看了下四周,发现无人看向这边,而印笑嫣身后的宫女也是个贴心人儿,才放下一颗心。   “他以后不会再进宫了,除非等他登基,你把那密道封好。”祁左相压低了音量说道。   “他真的肯吗?”印笑嫣惊声问道,“如果他不进宫,本宫的就不要整天心惊肉跳担心他不知又会闯下个什么祸,本宫能不能善后呢。”   祁左相扯离目光,看向一边的草地,“老臣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断了他的后路,他只有乖乖听老臣的了。现在皇上已经开始注意他了,若是出点差错,将会前功尽弃。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隐患,一定要娘娘想办法处理好。”   “什么隐患?”   “就是太医院的云太医,她知道的事情实在太多,她虽然现在没向皇上告发,但是不能保证她永远不说,所以娘娘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觉的……”祁左相在脖子上做了个“除去”的手势。   印笑嫣一惊,“左相,那个太医可是皇上罩着的人,不太好下手。”   “娘娘慧黠兰心,只要用心,什么事办不到。一旦事成,老臣让娘娘与你父亲见面。”   “本宫的爹爹,他……好吗?”齐王爷与祁左相总是说起她爹爹如何如何,但这几年来,她从来没见过爹爹,有时不免怀疑她爹爹真的活在这世上吗?   想当年,她爹爹被先皇下令在午门腰斩示众,把身子活活切成两半,那人还能活吗?   可齐王和祁左相一口就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她就只能将信将疑。   偷活着,苟活着,只要是活着就是好事,活着就充满了希望,一切皆有可能。   “你父女见面时,娘娘自己看吧!”祁左相微地颔首,越过印笑嫣,迎着狂风和浓湿的雨气,往宫外走去。   印笑嫣直愣愣地立在原处,不觉坠入了沉思。   想要除去云太医,用刀不成,下毒不成,栽脏不成,她该用什么法子呢?   真是个头痛的大难题。   刘煊宸走进太医院,太医和太监跪了一地,唯独不见云映绿。   小德子抖拌嗦嗦地禀道,云太医拿了药篮去药园采药了。   刘煊宸扭头就直奔药园,一园子的药草在风是翻茎弄叶,要是有个人,一眼就能看见。   人呢?   他站在一园的药草之中,四下巡睃。   大胆的云映绿,不好好上班,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他负着手,目光定格在不远处莲池的木桥上,有个人趴在桥栏上,正在对水揽照呢。   天色已经昏暗得影响到了视线,响雷一个接着一个,闪电一道接着一道,而那人却置身山外,浑然不觉身边的变化。   成个亲,有必要忘形得如此吗?   他阴着脸,让罗公公回太医院带去,自己带着怨气,直直地向那人走去。他都走到了她身边了,凝视了她有一会,她都扭过头。   “云太医,兴致不小哇。”无奈,他只得出声,提示皇上驾到,某人应恭敬地转过身,向他行礼。   某人听到声音,纤细的身子一震,急急地转过身,不过不是面朝他,而是背朝他,抬起手,在脸上胡乱地抹着。   刘煊宸吃惊地扳过她的身上,发现云映绿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是因为要结婚而喜极而泣吗?   “刘皇上……”云映绿扁了扁嘴,语气中带了百种情绪,幽幽地唤着他。   耳边,突地响起骤雨掠过园子的啪哒声,雷电交加,在天空中划出阴郁的火蛇,他一把拉过她,快速地向最近的一座凉亭跑去,刚进了亭子,大滴的骤雨叮叮咚咚打在屋顶和树叶上,斜斜的滴洒在凉亭里,和狂风交杂出现,不久凳子和桌子都蒙上一层水雾,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象在亭子外挂了道雨帘,而他们突然就象是与世隔绝了。   “坐下吧!”刘煊宸用衣袖拭了拭凳子上的水气,扶着云映绿坐下,他挨着她,不觉有什么不便。   他通常看到她要么是一脸淡然,要么是两眼圆睁,他没有想到会看见她泪眼涟涟的样子。那强忍悲伤的神情,怅然彷徨的眼神,使他感觉喘不过气来。   云映绿扯着眼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道:“别看了,我可能是很久没看到下雨了,一时激动。”   “哦哦,云太医也开始替朕忧国忧民了,真令朕诚惶诚恐呀!”他挪谕地歪着头打量她。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其实不是,是我的心情有点乱。”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朕刚刚听杜大人说起快要成婚时,朕以为会看到云太医兴奋地昂起头,欢喜雀跃呢!”   她察觉到他口气中的不满,抿了抿唇,“他向你说了呀!”   刘煊宸眨眨眼,他没看错吧,小太医貌似不开心,也不象羞涩,眉宇间添了层忧色,心思沉沉。   “他逼你成婚的吗?”他看不下去,以最自然的动作抓住她的小手,把自已的手掌盖上去。   云映绿愣了愣,定定地看着亭子外的雨帘,“刘皇上,我其实是个没什么立场的人,对政治一点都不热衷,也无意亲睐任何党派。我就想好好地做个医生,管他是谁在台上,天下百姓总会有身子不适时,我尽力替她们医治伤痛、延缓寿命,外面所有的一切都和我无关。为什么我这么小的要求也达不到呢?”   “谁挡着你的路了?”他抚着她从医帽上跑出来的一缕青丝,“是朕吗?朕说过你要是成了婚,就会放你出宫,你想出宫做一位民间的医生?”   她舔舔干裂的唇,委屈地看着他,“刘皇上,我不想失去自我,可是我又无能为力。”她可能患上婚前恐惧症,想不到杜子彬求婚会这么快。她要结婚的消息,让她一时不能承受,慌乱到手足无措。   刘煊宸神色自若,从袖中掏出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泪,轻轻地把她拉进了他的怀中,拍打着她的后背,“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朕不会让任何人抹去你的个性,也不能埋没一位杰出的太医。”   “已经没有办法了,刘皇上,这不是你能左右的事。”她抽泣着,攀住他的双肩,象孩子在父母的怀中,放任地哭诉着。   “云太医,你是不是太小瞧朕了。相信朕,不管你担心的是什么,都不会发生的。”他英俊的脸庞微微俯下,声音带点沙哑,温暖的瞳眸专注地盯着她。   他听说某人要成亲,本来带着一肚子的气,他承认,他有点坏心,当看到她一脸的泪水时,他的心情大好特好。而且天也识趣,来了这一场喜雨,不仅解了他焦虑的旱情,也浇灭了他心头的火苗。   现在,他可以悠哉地、放肆地打量着她,把她的坦然地拥进怀中了。   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知道了可是不敢面对,其实,她的心已经悄然偏向了他了。   有些事,他不需要问太细,直接等着结果就行了。不过有点对不住杜尚书,但在争夺云映绿的芳心上,他没有以帝王之威压制杜子彬,他和杜子彬是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甚至他还故意给了杜子彬机会。   但缘份,天注定。   所以他的歉意很轻微。   “你想做医生,爱做多久就做多久,朕不会束缚你。”他可是很大度的人,不把太多的事挑明,由她自我开解、看清自已的心。   她抬起眼,与他四目相投,浅浅叹息。两人都没有说话。有时,有声的语言反成为一种干扰。两人默默地听着雨,享受这安静的一刻。   雨势没有转小,而且越来越大。   他怕她冷,稍微揽紧了她,温热的呼吸拂上她的脸腮,她一怔,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心紧促地跳着,惶恐地欲推开他。   “刘皇上,这样不好。”她是杜子彬的未婚妻,不能做出对不起他的事。   “雨声大,这样讲话才能听得清。”他的理由很足,神态自若,“云太医,你知道祁女官因病辞官了吗?”   她停止了挣扎,眼睛瞪得溜圆,“他辞官?”   刘煊宸腹中暗笑,想转移她的注意力,还是这么容易啊!   ☆、第94章 话说逼婚(三)   “嗯,祁左相说她突发高热,卜卦的和尚说她应嫁人、生子,过上凡人的日子,才能痊愈。”刘煊宸不着痕迹地将她安置在自已的胸前,出乎意料地,云映绿没有反抗,她温顺地窝在他怀中,头顶着他的下颔。   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见他喉部因呼吸而产生的些微起伏。那几不可察的小小动作,令她不禁看痴了。   “你……信他的话?”云映绿危颤颤地问。   刘煊宸闭了闭眼,笑了,她的眼睛水汪汪的,罩着一层雾样的神采,而眼前的世界也象梦游中的幻境。   “一般来讲,祁左相讲什么,朕都信。他说他女儿有了奇能,才华冠绝,朕就见了,嗯,确实如此,允了她做女官;他说他女儿现在想做凡人,朕也准了,备下礼品,准备贺喜去。朕这个皇上做得好吧!”   “老狐狸。”云映绿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刘煊宸故作危险地抬起她的下巴,盯着她微软的樱唇,呼吸蓦地紊乱,“你……敢对朕出言不敬?”   “你就爱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吗?”和刘皇上呆久了,她算是知道他最擅长什么了——挖坑。表面上和风细雨,暗地里还不知是什么样的暴雨狂风呢,让你在不知不觉随着他,就跳进了坑中,从此,万劫不复。   打死她都不信,他没看出祁初听的异样。   “猫向来爱把老鼠玩死了,再慢慢品味。朕没那么坏。”   她丢了个“才怪”的眼神给他。   他大笑,抱她更紧,为只有她识得他的真面目而升起一缕说不出来的欣慰。“其实,祁初听第一次走进大殿,做诗给朕听时,朕就认出来了。兄弟那么多年,明争暗斗,还不把彼此的习性摸得透透。那用词的花哨和不切实际的狂放,朕太熟悉是出自何人之手了。还有那双眼睛,是骗不了朕的。但他费了这么大心思,想玩,朕只能陪他玩了。”   “你为了陪他玩,不惜牺牲后宫的妃嫔们吗?”   “不舍得投鱼饵,怎能钓上大鱼?”这就是宫庭之争血淋淋的事实。   “刘皇上,”小小头颅斜斜依偎在他守护的怀中,“嫁给你,其实挺可怜的。”   刘煊宸双目露出一丝无奈,“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朝庭局势已稳,朕会用全部心力守护、呵护、保护心底的那个人。”他温柔地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心,“你相信吗?”   “那后宫又要重选女官了?”她轻轻避开他的问题。   “朕已让国子监准备这事了。”   “刘皇上,我可以向你推荐一个人吗?”她坐正,很认真地对他说道。   “朕洗耳恭听。”   “阮妃,也就是现在的安南公主,她才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又诚心向佛。我觉得她做女官很合适,也会很称职,也会让她意识到自身的价值,过得开心一点。而且,能为家族争光,一直是她的心愿,她若做到魏朝第一女官,她会非常感谢你的。”   刘煊宸惊骇她脑筋转得如此之快,他以为她就只会看病呢,若是把心思放在别的方面,那定然也会有了不得的成就,他不想被她左右,可却无力反抗了。   爱情本身就是壮丽的纷扰,心智的不平衡,根本不能用常规来分析。   他这一生,真的少不了她了。   “朕若破格让她做女官,是给你一份人情,朕不是只付出,不索取的人,你怎么回报朕呢?”   浓浓雾雨中,她双眸湿润。他暗哑的嗓音在她耳畔低回,悠悠淡淡,每一个婉转起伏,都会令她觉得好温柔。   心,一下子酸涩得如亭外的骤雨。   她突然发觉,不知从何时起,她爱上了刘皇上。   爱如潮水,如此强烈又无法抵挡,她只能闭眼,任其将自己淹没,然后再咬着牙命令自己要坚强地浮出水面,因为这份情意来得稍晚一点,而刘皇上,不管她是否自由,他都不是她可以去爱的人。   她才懂爱情,便将擦肩而过,这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啊!她又悄悄流起眼泪。   伸手拭去她长睫下泛出的泪珠,他调侃地一笑,“看你这么难回答,不如朕帮你……”   “刘皇上,”她捂住他的嘴,不知这个姿势有多暧昧,“不要说,不要说……”她怅然地摇头,恳求地哽咽道。   “傻瓜!”刘煊宸更紧一点地抱住她,不是男女间相互倾慕的那种热情拥抱,是一种关怀,是一种体贴,他不逼她。她不是别的女子,除非自己想通,不然任何人都强迫不了她的。   他发誓,不管是来明的,还是来暗的,她和杜子彬的婚礼都不会有的。   “真的是个傻瓜就好了。”她叹道,口气幽远、迷茫。   不会相思,学说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紧紧地回抱着他,心中充满了惆怅和无力。   亭外的雨渐渐地小了,雾气消逝,阳光再现,被雨冲洗过的天地,清朗得令人眩目。   “要回太医院吗?”刘煊宸轻问道。   怀中的小女子闷着不说话,他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竟然睡着了。医帽歪在一边,发丝散在他胸前,泪眸下,樱唇微软,看起来既倔强又脆弱。   “皇上。”罗公公领着一群太监和侍卫走到亭子前。   “嘘!”刘煊宸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地抱起云映绿,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向他的寝殿走去。   六月的皇宫,如沉闷而又平静的大海,海水下,一股潜流嘶吼着,就欲冲出水面了。   暴雨之后,又是晴空万里。   是夜,无疑有满天的繁星,一轮清月,风微微的,难得一个凉爽的夏夜。街头、巷角,纳凉的人多了许多,仰望着星空,议论起马上快要到来的七夕夜。   祁府,后园,从祁小姐的绣楼中却传出“咣当”一声煞风景的巨响,外面守候的护卫们你看我,我看你,齐齐打了个冷战。   齐王刘煊羿暴跳如雷地在房中走来走去,毫不在意脚下一地的碎瓷,“祁左相,你……竟然不经本王同意,私自作主辞了祁初听的官职。”邪魅的双眸中射出两束愤怒的火苗。   昨夜,他喝得酩酊大醉,直睡得日上三竿,醒来后,才得知祁左相已经向刘煊宸上交了祁初听的辞职申请。他不由火冒三丈,白天又不宜出府,好不容易等到晚上,还没等他上轿,祁府的管家已来到了他的府门外,说是祁左相请王爷过府一叙。   他一进绣楼,房中已有三人,祁左相,还有真正的祁初听,伶云阁的大老板祁公子。   祁初听一脸梨花带露,赌气地背转身,不看他。   祁公子则一脸冷笑地盯着着他。   祁左相最深沉了,捧着个水烟壶,吱吱地吸着,看不出任何表情。   刘煊羿一瞧这架势,就知是祁公子烧了把什么火。   他可不是看人脸色,任人摆布的人,气急攻心,一下掀翻了房中的八仙桌,子弹就上了膛,开始狂射。   “王爷,老臣也是为了你好。”祁左相把烟壶放到一边的条案上,缓缓地抬起眼,神情很漠然,“王爷难道不知刑部杜尚书和皇上都已经盯上你了吗?若一旦王爷被人在宫中识破身份,王爷这几年的委屈、前几年受的病床之辱、老臣的苦心,都将付之东流。一个区区的小女官,王爷有什么好留恋的。”   “祁左相,你跟本王打什么官腔,”刘煊羿象只愤怒的狮子冲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咆哮如雷,“你以为本王爱扮个女官,对着一群象花痴般的女人说经论道?本王要的是先皇留下的那封手书,没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身份,本王能在后宫自由出入,能进出书库吗?事情刚有了点眉目,你却来此一招,祁左相,你是不是后悔跟了本王呀?”   刘煊羿口气中的阴冷和杀气毫不掩饰,祁左听吓得止住了哭声,祁公子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祁左相却老神在在,依然一脸平和,“王爷,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从老臣决定和王爷在一起后,王爷就离不了老臣,老臣也离不了王爷。”他不想用一根绳子捆着的两只蚂蚱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事实就是如此。“先皇的那封手书,王爷已经探知在何处了,老臣今日也去书库转了转,在王爷描述的那个房间,老臣发现多了几位侍卫,王爷即使扮成女官,也是取不出来的。那个老臣另想法子,王爷不要担心。辛苦了这么多年,突破口就是那手书,老臣怎会不知轻重?”   刘煊宸气焰的温度降了些,但怒气仍然难消,“那左相认为突然让本王辞去女官,杜子彬和刘煊宸就会打消疑虑了?”   “当然不会,但扑朔迷离的局面,他们找不着证据,又能耐老臣几何呢?”这也是祁左相想出的以退为进,以动震静的对策。   “哦?”刘煊羿挑了挑眉,闷闷地坐下,阴阳怪气地问道,“听左相的口气,下一步怎么走,也想好了?”   祁左相淡淡地扯下嘴角,又捧起了水烟壶,吱吱地吸着,好一会,才开口道:“王爷,那位云太医是很有个性,请王爷还是疏远点好。一动她,就扯上杜尚书和皇上,想低调都难。”   刘煊羿一甩袖,“这是本王的私事,左相操心太多了。”   “王爷现在的一举一动,都会掀起大的波澜,早就没公私之分了。”祁左相入木三分地点醒刘煊羿。他本来不想激怒刘煊羿的,但是真的无法忍受下去了。刘煊羿为了得到云映绿,不惜拿杜子彬开涮,还在伶云阁中,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杜子彬何许人,那是刑部尚书,整天瞪着一双眼,紧盯着他们的人。杜子彬怎么会不起疑?   “现在,老臣已经对外宣称初听得了怪病,必须要及快成婚,才能痊愈。接下来,老臣就该为初听操办婚事,以堵口舌。”   刘煊羿冷漠地翘起腿,“左相为祁小姐找到合适人选了?”   “王爷?”祁初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受伤地盯着他,“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她伏在椅背上,伤心地嘤嘤哭着。   “儿子,把你妹妹扶到楼上去。”祁左相对祁公子使了个眼色。   祁公子瞪了刘煊羿一眼,扶起极不情愿的祁初听,上了楼。   “王爷,呵,老臣不知王爷当初允下与小女婚约是出于什么目的,王爷可能不在意,但小女却入了心,这可怎么办呢?”他状似随意,眸中犀利的冷光却令人不敢拒绝。   “左相,本王是诚心想娶祁小姐的,也期盼着能和小姐共享锦绣江山。可你急于要小姐成婚,本王一个外界传闻奄奄一息之人,怎么娶妻呢?”   祁左相微微一笑,“好办,那么就让王爷好转起来、健康起来呗。”   “呃?”   “老臣已经私下和一些曾经竭力想扶持王爷登大宝的官员们接触下,试探过他们的意思。他们对王爷的忠心没有变,可是又担心王爷的身子是个问题。老臣想,王爷你现在该下床了,走出王府,走进皇宫,让世人瞧瞧齐王爷棒得足以胜任九五之尊,让拥戴你的臣子们无后顾之忧。王爷,暗斗已经没意思了,现在咱们明争吧!”   “那……目标太明显,刘煊宸握有大权,咱们斗不过他的。”刘煊羿被他说得心动,激情四溢,但一冷静,觉得有些担忧。   “王爷,你不是有手书吗?手书一朝示众,一个冒牌皇上怎么受百官拥护?”   刘煊羿拧着眉,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左相,那本王病了那么久,怎么让世人相信本王好转呢?”   祁左相微微闭了闭眼,“王爷不是说有位太医讲过医学奇迹无处不在,那就让她来创造奇迹吧!”   ☆、第95章 话说猜疑(一)   云府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奢华的。   云府从祖上就开始做珠宝生意,到了云员外这一辈就是第四代了。祖上本就积下丰厚的家业,云员外又是个理财高手,这家产是日积月累,比从前,不知上了几层楼了。云员外与云夫人在那个朝代,算是很恩爱的夫妻。云夫人身子弱,生了云映绿后,大夫说她不能再承受怀孕的辛苦。两人便决定不再要孩子,云员外也没纳妾室,把个云映绿视若掌上明珠般宠着。   云员外是个开明的人,这么大个家业没人继承,他也没长吁短叹,总是说眼前的日子金贵着,以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金贵的日子当然要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云员外为仅重新扩建了云府、多添了几位佣仆。云府现在可是东阳城数一数二的大宅院,你在里面消磨一整天都不厌倦。府中四季的衣衫,也是按时由江南最好的绸缎坊送到府上,至于吃,动辄数十两熬成的莲子汤、燕窝粥、参茶,在云府只当是闲嘴在吃着。   而云府的早膳就该讲究了。   为啥呢?云府的千金大小姐现在进宫做太医,只有早膳是正常在府中吃,午膳和晚膳上大部分是在宫中用完了才回府。宫中的御膳房做的御膳,云员外没尝过,但估计只有皇上吃得好,其他人很一般吧。不然他的宝贝女儿怎么瘦得下巴尖尖得象个枣核呢?   夫妇俩瞧着真是心疼呀,又劝慰不了女儿辞职,只得在早膳上下功夫。虽说现在是六月底,天气热得呼吸一下,都能喘出一身的汗,人很少有好的胃口,但云府的早膳桌上还是会琳琅满目地摆上二十多个品种,各式的开胃小菜、凉糕、小粥,冰汤,那是应有尽有。   可云家大小姐却不太领情。   “映绿,尝尝这个,果仁糕,用冰冰过的,又凉又甜,非常好吃的。”云夫人爱怜地夹了块凉糕放在女儿盘子中,“不要一直喝水,要多吃点实在的东西。”   云映绿扯扯医袍的衣领,拭了泪汗,摇摇头,站起身,“娘亲,我吃不下。”   “不行,宫里的午膳不知啥时候才有,早膳不吃饱,怎么做事?”云夫人不依,按着云映绿坐下。   “娘亲,我真的不饿。”云映绿是很懂养生之道的,但最近没了心思理这些,心情象跌进了谷底,做什么都不带劲,吃什么都无味。   “映绿,你要让娘亲伤心吗?”云夫人不得不拉下脸,采取高压政策。   “爹爹……”云映绿向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员外投去求救的眼神,眼角的余光看到门倌领着秦府的总管走了过来。   “小的见过云员外、云夫人、云小姐。”总管恭恭敬敬地施礼,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包。   云员外和云夫人神情一下紧绷起来,对视了一眼,屏气凝神地站起身。那小包是当初装着映绿生辰八字,订婚那夜,由云员外递到秦员外手中的。   “这个……是我家员外和夫人让小的还给云员外,说我家公子才疏学浅,配不上云小姐的慧黠兰心。”总管面带忧色,断断续续地说道。   秦论终于想通,同意退婚了?   云员外和云夫人心中一喜,这僵持的局面算是缓解了。不过,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刻,夫妻俩还是觉得对不住秦论,秦公子是有情有义,始乱终弃之人是他们的女儿。   但姻缘一事,谁能作主呢?   “说哪里话,是小女与秦公子无缘。夫人,你去把秦公子的八字取来。总管,进来用点早膳吧!”云员外客气地对总管笑了笑。   总管摇摇头,“不,员外和夫人还在等着小的回信呢!”他怯怯地瞥了眼云映绿,又慌忙挪开眼神,眼中写满了悲哀和绝望。   云映绿感到很意外,没想到秦论会如此爽快,这不太象秦论的作风。他那天在伶云阁说的话是真的?   那天,秦论的话和表情都非常诡异,不会有什么事发生吧?她拧起了秀眉。   云夫人从箱底把秦论的生辰八字找出来,交给总管,云员外又赏了一锭大银给总管,总管谢绝了,再次行个礼,便告辞出府。   “总管,”云映绿不放心地追上去,喊住总管。   总管低下头,定定地看着地面,“云小姐,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家公子的身体最近还好吗?”离上次义诊又过去五六日了,秦论那个脉象一直困扰着她。   总管惊讶地抬起眼,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匆匆点了下头,便急急往外走去。   “怎么了?”云映绿心下生疑,扯住总管的袖子。   “云小姐,既然两家已退了婚,以后,我家公子好与坏都与小姐无关了。不过,小的在此说句不敬的话,这婚是退迟了,或者根本没有这婚约,该有多好。”   总管丢下这么一句震撼莫名的话,走了。   云映绿立在原地,愣愣的。   总管这口气象是埋怨秦论和她订婚似的,可是当初订婚,不是出于她的意愿呀!   “映绿,”云夫人从花厅跑了出来,满脸释然的轻松笑意,“昨天杜员外约你爹爹到茶楼喝茶,暗示不久将要为你和杜公子举办婚事,也不知他们家乍这么急的,你爹爹因为这边婚约没解除,只得装傻。没想到这婚约解除得这么快,那我和爹爹就着手准备你与杜公子订婚,至于成亲,还是等到年底吧。大夏天的成亲,人家还以为怎么一回事呢。”   “娘亲,订婚只是个形式,可要可不要,结婚前补办下就行了。现在别那么急,可好?”云映绿心中很乱,不想这个时候匆忙订婚。   知女莫若母,云映绿那一脸的茫然,云夫人看得有些着急了,“映绿,娘亲宠你归宠你,但有些事,娘亲可是有底线的。你若再动什么歪心思,娘亲可不依。你和杜公子的亲事,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云夫人的声音不大,弱弱柔柔的,可云映绿听了,心中一悸。“娘亲,我知道了,我去上班了。”她低下眼帘,掩饰住心底的疲惫。不知怎的,眼皮突突地跳,她不唯心,可就是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没吃早膳,带些糕点进宫去吧!”云夫人让竹青找了个小竹篮,里面盛了几块点心,连医箱一并提上马车。   江勇已经在车上等了。   自从江勇再次被任命为云映绿上下班的护卫,他大概在附近找了个住处,每天晚上把云映绿送到府中后便离开,一早又来府门外等着,这下就不要看竹青拉得长长的脸。   “映绿。”云映绿刚要上马车,杜子彬牵着马刚好出门,他今天不要进皇宫上朝,直接去衙门。   杜子彬神情有些倦倦的,眼睛中布满了血丝,象是熬了夜。云映绿收回脚步,返身走向她。   “杜大哥。”她轻声唤着,平静地注视着她。   杜子彬的眸中却是柔情无限,嗔怪地斜了她一眼,“那么好的消息,也不告诉我,我还是从门倌的口中听来的。爹爹今日已经去请媒人了,还是以前为我们做媒的那位宋员外。婚事就定于七月初六,这样我们就可以共度七巧节了,不必隔墙约会。”   云映绿无力地眨了下眼,云府的门倌嘴巴可真快。   “杜大哥,婚事……可不可以别那么快,我……还没准备好。”   杜子彬俊脸一红,把她拉到一棵树后,避开江勇和车夫的视线,他俯下身,贴近她耳边,“映绿,杜大哥是怕你若……怀孕,时间一长,肚子大了,成亲会被别人笑话的。”   说着,他快速地掠了下她有腹部,心中一荡,忙握住她的手。   云映绿骇得眼瞪得大大的,“我怎么可能会怀孕?”   “伶云阁……那一天,我们那样缠绵,怎么……没可能怀孕呢?”杜子彬宠溺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云映绿一下醒悟,方才懂他急于要成亲是缘于这个担心,“杜大哥,那个你不要担心,我不可能怀孕的。”   杜子彬蹙起了眉,不喜欢她这么笃定的口气,象是很有经验似的。   “我是个妇产科医生,对这些很清楚。”云映绿看穿他的疑惑,解释道,“因为……那天不是我的危险期。”   杜子彬的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说什么时候怀孕,什么时候不想怀孕,你都能掌控了?”   “一般情况是可以的。杜大哥,你怎么了?”   杜子彬不喜欢她淡然自若的语气,脑中蓦地又浮现出那张皱乱的没有落红的床单,心病暗生。   那天,他是准备盘问祁初听,为什么突然会抱着她了?他并不是一个被情欲操纵理智的人,以前,他们不是没同处一室过,他都能忍下心底的情潮,那天怎么就例外了?   怀孕能掌控,唯独落红只有一次,难道她想在那个暧昧的环境中,对他做了什么,从而掩饰某个见不得人的事实?   “映绿,你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吧?”他痛楚地攥紧拳,心乱如麻。   云映绿慌张地避开他窒人的目光,“当然没有,杜大哥,我上班快迟到了,再见!”杜子彬一严肃起来,就是一口法官审讯犯人的凛然口吻,她又不是个很会撒谎的人,怕说着说着,她就会主动坦白。   她慌不迭地跨上马车,转眼,从他面前驶远。   她这种逃避的行为,让杜子彬心底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层。   她呆在皇上寝殿的那一夜,真的有事发生了吗?   如果是这样,证明她骗了他,也许还不止一次,那么……他仍要娶她吗?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他爱了她很久很久,他早已丢不开她,哪怕她变坏、变恶,他还是想娶她。   因为他与她已有过肌肤之亲,不管是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他也必须对她负责。   杜子彬无力地闭上眼,心痛如割,生生咽下满口的屈辱。从前的种种都不管了,只要她以后从身到心都是他的。   这婚事看来是越快越好,他必须要尽快破了与齐王有关的案子,她再不会有任何危险的威胁,那就可以辞去太医的职务,不必再和皇上见面。   想到这,杜子彬咬着唇,跃身上马,飞快地向刑部衙门奔去。   云映绿今天没有先去太医院,而是去了万寿宫后面的佛堂。   幽宁静谬的禅室之中,阮若南端上两杯清茶,眉宇间一派温柔的安雅。她没有受戒,剃净的头皮上,冒出了些细短的发丝,毛茸茸的,看上去为她秀丽的面容添了一丝可爱。   “安南公主,皇上封你为魏朝女官的事,听说了吗?”云映绿抿了口清茶,问道。   阮若南含笑点点头,“本宫昨天已接到圣旨了,本宫这几天正在温习经书和法典,下月十五,本宫第一次开讲,有点紧张。”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胜任的。”云映绿鼓励地看着她。   阮若南脸儿一红,“皇上也这样说,可本宫真的不太自信。”   “皇上也来看你了?”云映绿心口微微一窒。   “嗯,昨晚到这边坐了坐。对了,云太医,谢谢你。”阮若南真挚地握住她的手,“不管本宫是淑仪,还是公主,还是女官,每一步,都离不开你的帮助。本宫能活着,都是因为有云太医。”   “别把我说得那么厉害,那些只是举手之劳。安南公主,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云映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嗯,你说吧。”阮若南为她又注满了水。   “对不起,要戳通一下你的伤心处。但这事,对我有点重要。安南公主,你被非礼的那一夜,天下着大雨,那恶人凌晨时分翻墙逃脱,在窗外留下一串脚印。那个人,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第96章 话说猜疑(二)   阮若南一怔,放缓了呼吸,“云太医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不是个很好奇的人,也不是侠士,但有时,被别人逼急了,总要反抗吧!”   阮若南倒抽一口冷气,“他……也非礼你了吗?”纤手握成拳,她愤怒地站起身。   “安南公主,他是谁?”云映绿直直地看到她的眼底。   “呃?”阮若南收敛住失态的怒容,支支吾吾地问道,“哪个……他呀?”   云映绿不敢苟同地闭了闭眼,“安南公主,那个恶棍欺侮了你,你明明知道他是谁,却不敢揭露他。你要任他逍遥法外,继续伤害下一个阮若南吗?”   “我有仔细分析过,皇宫戒备如此森严,后宫妃嫔与外界根本没有接触。那个人自如地出入皇宫,不被禁卫军所发现,难道他会隐形吗?不,不是隐形,他是易容……”在阮若南晕倒在讲经堂时,阮若南就应该认出他来了,不是吗?   “不,不要说下去。”阮若南突然恐惧地喝住云映绿,双手合十对着云映绿直求道,“云太医,你就饶了本宫吧!那个人不是本宫能惹的人,也不是皇法能惩处的人。本宫为了父亲,为苟活与世,都不能说他是谁。只求老天爷长眼,让那种畜牲,不得好死。”   “不是说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云映绿皱皱眉头。   阮若南苦涩地笑笑,“云太医,你专注于医业,对世事的认知太单纯。刑是不上大夫的,你根本不知他父亲在朝中的影响力,他能……易容进宫,宫里宫外都有人罩着,你想想……不可怕吗?本宫只是一枚微不足道的鸡蛋,不敢与坚硬的石头相碰。”   云映绿默然地凝视着阮若南一脸的胆怯和惶恐,不要再猜了,非礼阮若南的人就是祁初听,不过,阮若南不知祁初听就是齐王刘煊羿。她认出祁初听就是刘煊羿的那个早晨,刘煊羿应是刚从宫里逃出来,一双湿鞋没来得及换掉,急忙中只好扔给了守门的侍卫。   刘皇上也是知道的,但出于某种目的,他任齐王所为。   可是她不能再容忍了。   现在,齐王脱去祁初听的外衣,不知又会使出什么招数。她有种直觉,这些招数里,应该包含她的。   伶云阁中,祁初听那阴寒的眼神、森冷的话,她一直铭记着呢!   云映绿站起身,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她尊重阮若南,让她活得安宁,好好守护着眼前好不容易来到的平静。   阮若南一脸对不住地送云映绿出院门。   云映绿的直觉实在太准了,她还没出万寿宫,就被宫里大太监看到。   “云太医,这么巧,洒家正要寻你去呢。”   “太后身子不舒适吗?”云映绿随着大太监往大殿走去。   “太后身子骨挺好,是找云太医别的事。”   云映绿一走进大殿,看到万太后和一位丰腴的妇人坐在凉塌上喝茶,她瞧着那妇人有些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云太医,快来见下齐王妃。”万太后笑吟吟地向她招招手。   齐王妃?云映绿想起来了,这位妇人是齐王府中硬要赏给她一对玉佩的女人。   她的心“咯”了一下,齐王开始出招了吗?   她淡淡施个礼,在一边坐下。   “太后,那日,皇上带云太医去府中给王爷探病,臣妾灰暗多年的心,因为云太医的几句话就一扫阴霾,对王爷的病情充满了信心。真象天随人愿似的,云太医走了后,王爷的病渐有起色,这两天嘴巴不歪了,手指也能活动了。臣妾欢喜得不能自已,想起多久不来皇宫叩拜皇太后了。今日一来看望老太后,二是想恳请老太后恩准云太医能随臣妾回王府一趟,为王爷彻底做个诊治。”齐王妃瞟着云映绿,笑靥如花般。   万太后拍拍心口,拉住齐王妃的手,“听王妃说齐王病有起色,哀家这心立时一轻。说来王爷都病了有六年了吧!年纪轻轻受这么大的罪,真是天妒英才。若是真好了,皇上不知该多欣慰呢!”   “臣妾也巴望着王爷能有为皇上效力的一天。”   老实话,云映绿听着她俩你来我往的聊得热火朝天,她听得直咧嘴,就象看着一个人满脸笑意,其实不是在笑,而只是挤压面部肌肉。她们句句说得热忱、关切,可是却没任何温度。   通俗的话讲:心口不一、皮笑肉不笑。   说着,说着,齐王妃又技巧地把话题移到了她的身子上。“太后,臣妾今日就想带云太医回王府,行吗?”   万太后沉吟下,笑了笑,“王妃呀,不是哀家不准,只是你知不知云太医是哀家请进宫中专替妃嫔们治病的。齐王那病,哀家怕云太医有负王妃的期望,要不,换喻太医过去?”   齐王妃摇头,“臣妾就信任云太医的医术,也瞅着投缘。太后,虽说太医们是专门皇上、妃嫔们看病的,王爷现居住在外面,按礼不配享受到这资格,但好说王爷也是先皇的儿子。若太后觉着为难,臣妾去向皇上求个情。”   齐王妃真拿得出来,轻笑着就扔出一句狠话。江山没坐着,找个太医也推三阻四的,说得过去吗?   万太后薄怒地拉下脸,不好对齐王妃说什么,一腔怒火朝着云映绿发了过去,“云太医,既然你让齐王妃如此赏识,那就跑一趟齐王府吧!”   口气生硬又悍然。   “好了,哀家倦了。”她不等两人回话,一甩袖子,昂起头往后堂走去。   齐王妃一点也不介意,温和地面向有些无措的云映绿,“云太医,需要本王妃去皇上那边为你批假吗?”   这话阴冷得云映绿都起疙瘩了,“不,不需要了,我去太医院拿个医箱。”   “云太医手中拎的不就是吗?”齐王妃好笑地倾倾嘴角。   云映绿一怔,额头上渗出了冷汗,“哦,出诊,我还得准备点别的器具。”   “不需要的,王府里什么都有。”   “不,我用不惯别人的东西。王妃,你稍等。”   “那好,本王妃就在宫门外候着云太医了,可不要让本王妃等太久。”   云映绿步履沉重地走在回太医院的路上,她要只身闯虎穴吗?要好象是要的,因为她根本找不到理由拒绝,可是心里有些没底,齐王明明已经痊愈,今天突然让齐王妃来找她去诊治,摆明了就是冲着她来的。   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据她对齐王的了解,他要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让人觉得恶心和恐惧。   在别地方,她会有办法自保,身陷齐王府,她能完身后退吗?向杜子彬求救,他定会盘根问底许多事,不行,有些事是不能让他知道的。向刘皇上呢?   “一个人在自主自语说什么?”   悄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了她一跳,差点惊得她尖叫出声,一双宽厚的大手包住她的纤手,眼中映出刘煊宸放大的俊容。   她对着他翻了翻眼,上次不经她允许,又把他抱回寝殿,害她好几天在人前都象矮了一截,她身正不怕影子歪,可人言可畏呀!   “怎么这表情?”刘煊宸低沉地一笑,瞄到她手中提的竹篮,“那是什么?”   她低头一看,她都忘了这个小竹篮了,“我娘亲给我装的凉糕。”   “朕能尝尝吗?”刘煊宸拉住她的柔荑,走向路边树荫下的石凳,自顾打开了竹篮,捏起一块凉糕塞进嘴里,细细地嚼了几口,夸张地直点头,“真是好吃,你家厨子不错,这手艺,御膳房可做不出。”   她被他说得心动,忍不住也拿起一块,嚼嚼,还好,口感细腻甜软爽口。   嚼着嚼着,她四下张望,刘皇上今天怎么单独出动了,哦,原来罗公公和几位侍卫留在不远处的烈日下,一个个瞪大眼,羡慕地看着他们。   她羞窘地收回目光,把竹篮往他怀中一塞,“刘皇上,我不陪你闲聊了,我还得出诊去。”   刘煊宸突然双目炯然地盯视她。   “云映绿,你在害怕吗?”每逢他郑重时、生气时,他都会直呼她的名字,“想和朕并肩站在一起,不仅是共赏风景,也要共对风雨。”   “……”她纳闷得眨着长睫,这话有什么玄机吗?   “他敢公然来皇宫请太医,就不可能有任何举动,你只需静观其变,见机说话就行了。而这个,朕对你很有信心。”正经的口气神态让她紧张了起来。   这时候的他,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因为不常见,所以更加慑人。   “刘皇上,你知道我要去齐王府?”灵黠的美目与他对视而没躲开。   刘煊宸莫测高深地倾倾嘴角,把这种对峙轻易带过,顺势将她搂入怀中,只为给她鼓励,“朕不仅要对你有信心,也对朕自己有信心。朕是绝对能给你保护,确保你无恙,朕才会让你过去。信得过朕吗?”   云映绿的心微微一震,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我……”直觉他的眼神让她害怕,想挣开他双手,不料他抖得更紧,他脸孔附在她耳边,“朕已作了周全安排,没有任何人能伤害得了你,也不会有人敢的。但是你一定要镇静、自若,象上次那样就可以了。朕不想扯你进朝庭纷争的是非圈中,但是,”他握着她的手用了用力度,“你现在必须参预进来了,不能置身事处,朕需要你。可以答应朕吗?”   天啦,天啦!   这皇上这话,她听着又象是个深坑,要是一点头,后果一定严重。要是摇头,看着他深邃如海、让她情不自禁沉溺的眸子,她又不忍。   只能不点头,也不摇头,岂不知,不点头,不摇头,按照国际惯例,那就视同默认。   刘煊宸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素净的丝帕,替她拭净双手,合上竹篮,“好了,这糕点留给朕一会当午膳用,朕现在送你出宫,齐王府一定备下上好的膳食等着你呢!”   御膳房关门了吗,刘皇上沦落到抢她的点心做午膳?   “我还要去太医院取东西。”她就是想拖延时间,积蓄勇气,齐王府真的是蛇潭虎穴呀!   “齐王的病不需要你那些东西。”刘煊宸不让她逃避,拖着她往门外走去,“朕把你什么样送到宫门,齐王一定也会什么样送回宫门。今天六月二十五,你该值夜班了,朕等着你回宫煮粥。”   刘皇上这口气听着怎么象一个丈夫对出门的全身心依赖妻子说的话呢?   疯了,她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云映绿狠命地摇着头,就在这轻摇了几下时,糊里糊涂已经被刘皇上拖到了宫门口,正从议政殿散朝出宫的几位大臣、齐王妃,冷面侍卫江勇不约而同地都看到刘煊宸紧握着云映绿的那双手。   “臣妾见过皇上。”齐王妃顾不上疑惑,慌忙行礼。   “平身吧,齐王妃。朕刚散朝,便听说云太医要去齐王府替齐王诊治,怕她年轻,不知轻重,叮咛了几句。好了,云太医,早去早回,朕在宫中等齐王的好消息。”刘煊宸威仪地扫了眼齐王妃,挠了下云映绿的掌心,转身而去。   齐王妃惶恐地站起身,怔了怔,先行进了轿。   云映绿看看江勇,不放心地再看看四周,心中把个刘煊宸骂得体无完肤,说什么已作了周密安排,她以为至少会有一队禁卫军跟着,这看来看去,陪着她的,不就是一个江侍卫?   所谓好拳难敌双手,他为江侍卫是无人战胜的天神?   “云太医,请!”她还在天人交战时,江勇掀开了轿帘,一脸严肃地对她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云映绿眼一闭,一咬牙,脚一跺,硬着头皮跨上马车。   侠医闯虎穴去也!   ☆、第97章 话说妙手回春(一)   云映绿刚下马车,齐王妃收起刚才在皇宫中热情端庄的笑意,冷冷地对她点了下头,那眼神,云映绿在印笑嫣、袁淑仪、古丽的眼中都看到过,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叫“妒忌”或者“吃醋”。   云映绿真的是深感纳闷,这妒忌和吃醋的起源是什么呢?应该对象不是她吧!   齐王妃自顾转过身,一句话也没交待,向后院走去,王府总管到是一脸笑意的迎上前来。“云太医,这边请!”   江勇没有象往前一般留在马车内等着,而是陪着云映绿一起走了进去。   云映绿走了几步,瞟着前面的中年男人,脑中飞速地旋转,坏了,她现在怎么见谁都觉得眼熟呢?她蓦地停下脚步,想起来了,这位总管是秦论的朋友,曾经去过云府,给她送过一篮子黄金瓜。为了那瓜,竹青和她拉了几天的脸。   瓜,瓜,瓜?印象中还有谁提到过瓜?云映绿脸色一白,祁初听!   祁初听曾俯在她耳边悄问:瓜好吃吗?   那瓜原来是齐王特地送给她的。   云映绿一下对上号了,心下不由大惊,她上次来给齐王诊治过,齐王注意上她,她不奇怪,可是为什么这位总管是由秦论带进云府的呢?   秦论和齐王到底是什么关系?是朋友还是被挟制?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一掌心的冷汗,握着医箱的带子直打滑。   “这位先生,我们好象见过面,是吗?”这位总管到底要带她去哪,穿楼过阁,拐了好几道弯了,脚下小径的路边,树木居多,房屋渐少。   王府总管转过身,笑着点点头,“云太医的记性真好,我们见过不止一次呢!”语气坦荡,毫不遮遮掩掩。   云映绿深呼吸一下,“嗯,是见过几次,总管和秦氏药庄的秦公子是?”   “秦公子是王府的老朋友了。”总管慢悠悠地让到一边,指着前面一座九曲轿通向的水阁,“云太医,王爷就在前面,小的不往前送了。江侍卫,请随小的到这边饮杯冰茶、歇息歇息。”   “不必了,本侍卫就在此吹吹风。”江勇找了棵茂密的大树,倚着树干,把腰下的佩剑移到前面,两手交插,眼眯起。   总管也不坚持,笑笑,冲云映绿抱抱拳,“那小的先告退了。太医若差个什么,声音稍提高下,便会有人过来侍候。”   云映绿点头,一步步走上九曲轿,打量着前方的水阁,真是一个养病的好去处。   水阁位于一弯池塘的正中央,池中种满了各种名贵荷花,站在水阁上向后眺望,是一片山峦,向前看,是错落有致的假山、园林,景观上很写意。远远的可见山峦上有一层金色的云海罩着,随着日光的照射,间或闪着一束束光影,让人觉着走上山顶一定会生出与风同归的妙觉,仿佛成了神仙似的。   云映绿不得不赞叹,这齐王过得比刘皇上享受,水阁这位置,御花园中是找不着的。比较而言,刘皇上很节俭,而齐王太奢华了,真不知从哪贪污来的银子。   水阁中原先摆放的石桌、石凳,不知怎么的移开了,现在改放了一张凉榻,还有一张锦墩,按照传闻,病卧六七年之久的齐王,一身白衣胜雪,正仰躺在上面。   云映绿还是第一次见到刘煊羿的真面目,他的长相不算恶,邪魅中带有贵公子的气息,但那闪烁的眼光,让人觉得他心术不正,透出股妖孽之气,同是兄弟,与刘皇上的飘逸俊朗、威仪高贵一比,就显得小家子气了。   他听到脚步声,瞥了她一眼,又扭过头去,专心地研究起水阁的天花板。   云映绿微微闭了闭眼,拉过锦墩,坐在凉榻边,清咳了几声,讥诮地弯了弯嘴角,“齐王与上次相比,是有起色许多了,真是个医学史上的奇迹。今天,齐王是想我帮你诊脉,还是针灸,要不开点药?”   刘煊羿坐起身,毫不在意不远处树下站着的江勇会看到。他放肆地上上下下看了云映绿几眼,“云太医的医术精湛得连神仙都羞惭,本王无需吃花、针灸、把脉,只消看云太医一眼,便可痊愈。”   云映绿正欲打开医箱,听他这一说,便又合上了,附合地耸耸肩,“嗯嗯,王爷这么自如地起身、清晰地讲话,看来我妙手回春的功力最近提高不少。那么,我现在可以告辞,回宫向皇上禀报王爷的病况了吗?”   “哈哈,”刘煊羿狂傲朝天地大笑,抬脚下榻,一手撑住她背靠的廊柱,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正好将她圈在自己的臂弯之中,让她动弹不得,“云太医,你会读心吗?本王心里的这一根弯弯肠子,云太医是看得清清楚楚。本王就喜欢你这份明事理的乖巧、识趣,所以说不管别人怎么说、要费多大的力气,本王誓要把你弄到手。”   “你的抱负不小,只是弄错对象了。”云映绿冷冷的抬眼看他。   “是云太医怕自己弄错对象吗?你抛弃了秦公子,投入杜尚书的怀抱,现在又将踢开杜尚书,爬上刘煊宸的床?”他轻佻地捏着她的下巴,“小丫头,别做那傻事,把眼瞪大一点,本王才是你的真命天子。”   他低下头,不住的汲取她身上的馨香,更放肆地对着她的脖颈吹着热气。   “我知道齐王擅长易容爬墙、偷香窃玉,还不知齐王如此自恋不凡呢!”云映绿低头相准他的手,动动衣袖。   “易容爬墙,你……这话从哪里听来的?”刘煊羿一惊,俊容扭曲到变形,手加了力度,抬起她的小脸,让她的眼神无法躲闪。   “这么简单的事,我不需要从别人口中得知,自己分析就可以了。”云映绿毫不怯弱地直视着他。“当然如果我分析错误,齐王你反驳好了。”   刘煊羿眼一眯,一脚踢开面前碍眼的医箱。池水溅出一串水花,医箱在水面漂浮了几下,沽沽地沉入池底。一池的荷水受惊般荡了几荡。   “云太医,你真的对本王是了解得贴心贴肺。既然你知道本王爱个偷香窃玉,你也敢送上门来。心里莫不是也想本王帮你滋润滋润?那好,择时不如撞时,眼前这有山有水,美景如画卷一般,在此燕好,真会快活似神仙。”   他的真面目被她识穿,这样也好,不必再装个真君子了。刘煊羿淫笑着,得寸进尺地就向云映绿胸前进攻。   树下眯眼的江勇忽然一下站直,眼咄咄地盯向水阁,却招来刘煊羿一记愤怒的视线。   他咬着唇,神情纠结着,心中象是折腾得厉害,但在他看到云映绿迅速做出的一个举动时,他悄然转过身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假眯。   “齐王爷,你知这两处是什么穴位吗?”云映绿面无表情地问道。   刘煊羿伸向云映绿的手愕然地僵在半空中,在他眨眼之间,云映绿快速地分开双手,一手指向他的脊梁柱,一手指向他小腹下面的男人的命根子之处。而在她的指尖中,各自夹着一根银针,阳光折射进阁内,银针在阳光下,闪烁出一道灼灼的光线,刺痛着刘煊羿的双目。   “本王……不知。”他也是识时务者,知道此时最好乖乖不动。这个小太医总有让他瞠目结舌的法子,上次她明知他是谁,却也敢扇了他两耳光,现在,他可能也是唯一敢正面威胁他的人了,而且还是个女子。   云映绿淡然一笑,“我若对齐王讲解医学专用术语,齐王一定嫌枯燥,那我就直接对齐王讲讲扎进这两处穴位的后果吧!齐王是深知我妙手回春的功力有多高的,我若扎针,从不会有何失误。上面这一根,扎进去,可以让时光倒流,重新让齐王回到从前身不动、口不能言的美妙温馨的床上岁月,下面这一根呢,则会让齐王断子绝孙,省得日后被不肖子孙气得双脚跳。”   她的音量不大,用词不算险恶,可刘煊羿却听得毛骨悚然,倒抽凉气。他不是把医箱给踢下水了吗,她这银针从哪来的?她……原来早防他来这一招,预先提防着的。   天,这小丫头实在太可怕了。   他知道她的话有些夸大其词,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敢细细推敲,干干地一笑,缩回手,往后坐坐,与她保持一臂的距离,“云太医,本王只是和你开个玩笑,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齐王爷,我了解你,你却不了解我,我是个无趣的人,只爱直来直去。”云映绿把玩着手中的银针,他还没看清楚,银针神奇地从她手中不见了,“我友情提醒下齐王爷,得罪谁也不要得罪医生。一个医生若想杀你,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机会,尤其是我这个心眼特小、医术又极高的医生。”   云映绿轻描淡写地自夸着,毫不脸红。   “云太医,你真的以为本王不敢动你吗?”刘煊宸受不了她的嘲讽,也被她的话戳痛了旧时的伤疤,羞恼地瞪大眼,脸露狰狞,“是刘煊宸给了你这天大的胆,你才会如此放肆?你若敢对本王使什么阴,本王定也会让你跟着陪葬。”   “我一般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和任何人无关,我只是顺从自己的意愿行事。”他森寒的语气对云映绿毫无影响,她仍是一派平静温和。   “你敢说你在刘煊宸和本王之间,你就没有一点向着刘煊宸吗?在你的心中,你认为本王是个恶人,而刘煊宸就是个谦谦君子、圣明的君王?错了,本王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与刘煊宸所做的一切相比,本王做的这些只能算是小儿科,而他才是真正的大恶人。”   云映绿噫了一声,没有接话。   刘煊羿唇角噙着些许讥诮,淡淡道:“想听听本王与刘煊宸之间的过结吗?”   云映绿耸下肩,“我说不想听,你会不说吗?”   ☆、第98章 话说妙手回春(二)   刘煊羿斜睨了她一眼,眼神古古怪怪的。   “刘煊宸对你洗脑了吗,你就这么相信他站在正义那一边?”刘煊羿站起身,面朝池塘,河风鼓起他一身的白袍。从背部看,也挨着一股子玉树临风的边边,若回过头,云映绿叹息,那一脸阴冷、不时抽搐的面容,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帝王家的事有正义与邪恶之分吗?”云映绿微微一笑,“我历史学得不好啦,但也听说过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样的俗语。父子反目、兄弟相残,在一般人家那是大逆不道的事了,可在帝王家,那就稀疏平常。最终坐上皇位的那个人,受人仰望、尊重、拥护,至于他是用什么样的方式走向那个皇位的,谁又去在意呢?输的那个人,除了心甘情愿称臣,还能如何?”   “你……怎么这样子冷血薄情,”刘煊羿愤怒地转过身,用手指着云映绿的鼻子,“你以为刘煊宸在那个位置上就能呆一辈子吗,告诉你,靠卑鄙的手段抢来的东西,终究不会长久。”   云映绿眨眨眼,低头定定注视水面上的几株荷,真是贼喊捉贼,齐王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光明正大吗?   呃?云映绿盯着荷花的两眼突地瞪得溜圆,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她没有看错,在硕大的藕叶边,有一串水珠轻轻往处冒着泡,再定睛看去,水泡是从水下一枝细细的麦杆中出来的。她扭头看看别的藕叶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视力所及的范围内,每一株藕叶边,都有一串水珠。血液戛地凝固,脑中急速地旋转。如果她猜测不错,这池塘里一定藏着不少的水鬼。一般人屏住呼吸,在水下最多能呆三分钟,但如果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泳技好的人,可以趴在下面很久。看来,这麦杆就是水鬼们呼吸新鲜空气的传输管道了,还真是聪明。   天了,她怎么称赞起这些人来,她要思索这水下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是齐王府的杀手,还是齐王府的敌人?   如果是杀手,那就是冲着她来的;如果是敌人,欲杀齐王,势必牵连到她。张眼四周,除了九曲轿,是唯一通往外界的路径,她若想逃,只要从桥上走过去了。   江侍卫站在桥那边,不知道发生意外时,他会不会有古丽那种飞墙走壁的轻功,“嗖”地一声飞过来,直接救走她。   “为什么不回答本王的话?”刘煊羿久等不到回应,羞恼的眸光捕捉到两眼滴溜溜直转,气愤得一拍凉榻,“云太医,不准走神,你给本王专注点。”   “齐王,我一直在认真倾听,你说到哪儿了?”   刘煊羿被她一句话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本王说,你把眼瞪得大一点,刘煊宸那假冒的皇上不会当太久的,你若死心踏地跟了他,只会死路一条。”   她跟了齐王就有活路吗?云映绿不这样认为,但口中不能如此说,“嗯嗯,齐王说得是,那齐王你什么时候做皇上?”   刘煊羿被她问得一头的怒火,怎么听着象讽刺似的,“你以为本王就做不到那皇上吗?本王坐上那皇位,一是本王乃是真正的太子,本该继承皇位,实至名归;二是本王为了被毒死的母后、本王遇人陷害、卧床四年的羞辱,还有至今被关押的冷宫的本王心爱的凝香,本王发誓都要夺回那皇位。”   慢点,慢点,她的头脑来不及思考了,齐王说的那些个皇室之争的事,她没听太明白,他最后讲的一个名字,到是引起她的注意了。   “齐王,凝香是谁呀?”她很谦虚地问道。   “你在宫里这么些日子,不知道凝香是谁?”刘煊羿一挑眉,斥责地瞪着她,那神情好像她做了什么很不应该的事。   云映绿吞了吞口水,小心地瞟了瞟仍在沽沽冒着水泡的麦杆。“我这人一向孤陋寡闻,见识很低的。她很有名吗?”   刘煊宸咬牙切齿地一甩袍袖,冷冷一笑,“你认为阮淑仪美吗,印妃美吗?”   “嗯嗯,都是重量级的美女。”云映绿猛点头。   “可是和凝香站在一起,她们只配给凝香提鞋。”   “哦!”听刘煊羿那口气,又一个绝世大美女浮出水面了。   “凝香是北朝公主,当年,北朝与魏朝修好时,北朝皇帝把十二岁的凝香送到宫中,学习魏朝文化,等及笄之后,与皇子成亲。宫中皇子只有二人,本王与假冒的刘煊宸。本王对凝香一见钟情,也比刘煊宸大,本王以为先皇一定会把凝香许配给本王。哪曾想,先皇却让凝香嫁给了刘煊宸。而刘煊宸为了把正妃之位留给虞曼菱,只肯以侧王妃的名义迎娶凝香。皇命难违,本王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凝香嫁给了刘煊宸。谁知成亲不到一年,凝香有天突然疯了,扯着刘煊宸的衣服大叫大嚷,刘煊宸一把推开了她,她跌倒在地,怀了二个月的身孕不幸流产,然后,她就被关进冷宫之中了。本王欲营救她时,母后莫名其妙的亡故,接着,本王某天醒来,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了。一夕之间,本王的世界全然倒塌,本王过得生不如死。你说说,这种切肤之仇,本王能咽下去吗?”   刘煊羿眼露凶光,在云映绿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突地挥起双手,扯断她的两只衣袖,藏在袖袋中的一把银针、袖剑“当当”地落在地上。   “现在,你还会拿什么来要挟本王呢?本王此刻让你死让你活,易如反掌。”刘煊羿狞笑着捏住她的下巴。   云映绿平静地注视他,清眸内完全读不出任何情绪。   刘煊羿很讨厌她这种反应,手中加了力度。   云映绿吃痛地“咝”了一声,“齐王,你刚刚讲的那位凝香公主是事实还是故事?”她好奇地眨眨大眼睛。   “你怀疑本王诬蔑刘煊宸?”刘煊羿冷笑道,“你真的是被刘煊宸迷得不清,好,本王带你去看证据。”   他松开她,扭头往桥上走去。   云映绿盯着地上的袖剑和银针,怔了怔,揉揉下巴,忙跟上去。   水机上漂浮的几支麦杆,晃了几晃,突地整支横漂在水面,一池的荷花晃荡了几下。   “齐王爷!”江勇从树上走了过来,恭敬地向刘煊羿抱了抱拳,“既然王爷已经痊愈,那臣就和云太医告辞了。”他不着痕迹地把云映绿护在了身后。   “江侍卫,云太医正要去给本王看药方呢,这才什么时辰,你忙个啥?”刘煊羿不满地瞪了江勇一眼,“闪一边去,别碍着本王的眼。”   “臣可以不讲话,但闪一边去,是不可能的。”江勇冷峻地迎视着他的怒气,“皇上有旨,让臣不可以离云太医十步的距离……”   江勇话音未落,突然嘴巴半张,手悬在空中,身子僵僵地立着,一动不动。   刘煊羿只不过微微抬了一下手。   “你的话真是太多……”刘煊羿收回点穴的手,不悦地踢了江勇两脚,嘀咕道。   云映绿凝目敛神,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再也不敢声张。   刘煊羿领着她来到书房,从书架上拿下一卷画轴,轻轻展开,画中女子半面蒙着紫纱,仅露出一双似水翦眸。   蓦地,云映绿的心脏猛地一缩,瞬间心冷。   这女子的眼眸如清晨朝雾,璨光耀人,面形姣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面纱下必是动人的容颜,连同是女子的她,也不由得心跳加快,当然,她也有可能是紧张过度。   刘煊羿在看她,当他第一眼看到云映绿时,便发现她有一双与凝香一模一样的美眸。只是凝香是乖巧的小女人,对人百依百顺,而云映绿,却是不易驯服的。比较而言,后者更让他心动。   “她美吗?”他哑声问。   云映绿暗吸口气,灿烂朝他笑道:“美呀,不然风流倜傥的王爷怎么会对她一见钟情呢?王爷眼光真好。”   刘煊羿眼神复杂,注视她半天,才启口道:“但是现在本王对一个疯子已经没兴趣了,本王心已另牵他人。”   “哦哦,那恭喜齐王了。对了,齐王,你希望我帮你看几味什么样的药?”她慢慢地往书房的门移去。这书房不知怎么的,幽深得很,她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如果能到外面晒晒太阳,她会觉着很舒适。   “你是医生,开什么药怎么会问起本王呢?”   “所谓久病成医,齐王卧床这么久,怎么也得算半个医生吧!”她的脚快靠近门槛了,再抬一脚,就能跨出门了。   只是她没成功,刘煊羿一抬臂,又把她拉回画像前,力气好大,大到她非常识趣地放弃挣扎。   “本王在病中的时候,天天看着这画像,看着看着,某天本王抬起头,发现这双眼睛活了。云太医,你有没觉着这画像中的人似曾相识?”   云映绿瞪大眼,“齐王,你也犯这毛病呀,我最近看谁都觉着似曾相识。”   “不准岔话题,你给本王再瞧瞧……总管,有事吗?”刘煊羿突然发现门外,日光下多了一个人影。   王府总管低头禀报道:“祁府的初听小姐听说王爷身子痊愈,给王爷送来贺喜的花篮,是小姐亲自送过来的。”   什么,什么,云映绿眼直眨,祁初听不就是眼前这位齐王爷吗,哪里又跑来一位祁初听?   她听错了不成。   刘煊羿不耐烦地眯起眼,“她到真会挑时候。云太医,你稍等会,本王去去就来。”   云映绿忙不迭地点点头,“王爷,你忙去吧,不必管我。”   她斜着眼,目送着刘煊羿走远,拎起拖地的袍摆,蹑手蹑脚地准备开始开溜,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眼画像。   “啊!”她捂住嘴,控制不住的尖叫一声,愕然地看着站在书案边,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一个身影。   ☆、第99章 话说妙手回春(三)   云映绿有点发抖,双脚有些站不稳,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丝笑意:“齐王妃,你也在这啊!”   齐王妃幽怨地瞪着她,又瞟瞟桌上的画像,脸上涌现出剧烈的痛楚,一行不甘的清泪从眼角滑出来,“你……你怎么就怨魂不散呢,你到底还要怎样缠着他才能甘心?”她举起手,就想对准云映绿甩去。   云映绿一让,抱着书桌团团转着,齐王妃就扬着手团团追着。   “齐王妃,请停下脚,你是不是认错了人?”云映绿凭医生的直觉,觉得齐王妃象跌入了一种催眠的境界之中,把她当成了某个假想敌。   “本王妃怎么可能认错呢,他……都要娶你了,把本王妃的正妃之位抢去,不顾多年的夫妻情份,不看飞儿的份上,不顾危险,被你这小狐狸精迷了心窍,现在,王府中处处都在为你们的婚事做准备。”齐王妃停下了脚步,手握成拳,抽泣成声,“恶梦又要重现了,又要重回到以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打住,齐王妃,你真的弄错对象了,”云映绿脸色开始发白,一个吃醋的女人很快就会失去理智的,她必须要说清,“我马上是要成亲,可是我是准备嫁给刑部杜大人,而不是你家王爷……唔……”   齐王妃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跳上书桌,踩着画像,对准她跳了过去,手紧紧捂上她的嘴巴。   她的手中可能涂了某种迷药,云映绿一碰触,身子就有些发软,浑身使不出力气来,她眼瞪得大大的看着齐王妃拖着她,象拖着一只大布包向书架走去。齐王妃不知翻动了哪本书,摆放整齐的书架突地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露出藏在书架后的一个暗室,齐王妃打开门,推推搡搡地把她扔了进去,眼前一团黑暗,一股难闻的因密封太久、而空气不流通形成的障气扑鼻而来。云映绿惊惧得直抖,全身象软绵绵地白糖球,只能任人宰割。   “本王妃再也不信你们的话了,以前本王妃也相信你成了亲,他会死心。不,不是的,他反到会更变本加厉的去抢夺,直到赔上自已的身子。本王妃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了,你……好好地待在这里,咽了气后,本王妃会把你找个地方,好生安葬的,哈哈!”   云映绿努力伸出手,想阻止她关上暗室的门,“咣”,书架陡然与墙壁合拢的声音,粉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室内再次密封,那股障气越来越重。在这样的房间内,呆一会也罢了,时间一久,人就会因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而窒息,如没有人相救,就等着上天堂吧!   她又一次挨近了生死边缘,人生过得真是险象环生,真够刺激的。她自嘲地勾勾嘴角,刘皇上吹牛的吧,什么周密的安排,会是骗人的,他也许只顾防着齐王爷,却忘了齐王府中还有一个被妒忌燃得快要发疯的齐王妃。   云映绿抱着双膝,摸索着墙壁,希望能找到一个通道,她没看到齐王妃从书房外进来,理论上讲,那应该是有另一个出口。这个暗室修建的目的是藏身、逃跑,人不会乖乖坐在里面等死的,定然要从里面走出去。   那另一个出口在哪呢?   “你怎么在这里?”忽然间,云映绿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怒问,这口气好象是去而复返的刘煊羿。   “妾身……刚好经过这里,看到门开着,便进来看看。”齐王妃有点怕刘煊羿,回答的声音抖抖颤颤的。   “撒谎,这上面的脚印不是你的吗?”刘煊羿指着画像上一块污迹,撩起她的罗裙,指着她脏污的绣花鞋,“云太医人呢,你把她弄哪去了?”   齐王妃来气了,拂开他的手,一跺脚,“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太医,对妾身发火,值得吗?在你病得象团烂泥,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是时,陪在你身边的人是妾身,给你生下王子的人是妾身,为你吃苦受累、担惊受怕的人是妾身。为什么妾身只能与你共患难,却不能和你同享福呢?”   刘煊羿直勾勾地瞪着她,俊目眯起,“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本王爷要娶的是祁初听小姐,而非这位云太医。拜托你冷静点,这位云太医现在是咱们能动的人吗?你是不是发愁刘煊宸找不到借口来歼灭本王,你要给他创造一个?”   齐王妃感到他冰冷的视线由上落下,淋在她的头顶上,她僵直无比,不敢抬头。   “你不要再骗妾身了,妾身知道你马上要娶祁小姐,可……可那只不过是你骗祁老爷的一个幌子,你真正要娶的是这位云太医。困为她长得和那位疯了的凝烟公主极为相似,而且正为皇上喜欢着,所以你才不惜一切地要把她抢过来。”   “闭嘴!”刘煊羿紧张地看看门外,“啪”地一声,狠狠掴了齐王妃一个大大的耳光。   齐王妃娇白的面容煞地就印上五根指印,一下就红肿起来。   “你讲话都不经过大脑吗,有些话能随意说出口吗?你这个泼妇,是不是想本王在成事前,先把你给做了祭礼?”刘煊羿恶狠狠地说道,“本王让你去皇宫请云太医时,不就告诉过你,今天云太医过来,是为了要借她之口,向世人、向刘煊宸宣布,齐王刘煊羿又站起来了,有能力有精力担起魏朝的江山了。云太医是对本王有用的人,你不要乱吃飞醋,她很识时务,很懂分寸,惜言如金。而你做了什么呢,快说,你把云太医弄哪去了?”   暗室之中的云映绿,苦笑地咧咧嘴,想不到自己被齐王评价得如此之高。她的少言、淡然,与世无争,原来也可以成为优点呀!   可是,如今她被关在这暗室之中,还有命出去向刘皇上宣布,齐王在她妙手回春的医技下,已经起死回生了?   她只怕她让齐王失望。   “齐王爷,我在这里。”她用尽全身力量大叫着,拍打着暗室的门。只可惜没有任何回应。   这暗室的隔音做得很好,人在里面,可以清晰地听到外面的声音,外面的人却听不到里面的一丝声响。   “你们在水阁中呆了半天,病早就看好了,为什么你还要把她领进书房之中?”齐王妃的音量已经小了,语气很是委屈。   “本王做什么,都要向你禀报吗?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刘煊羿不屑地倾倾嘴角,笑意寒凉如冰。   “王爷,你想怎样……?”低微的轻呼,刺耳地划破云映绿紧绷的恐惧。   外面突然什么声响都没有了,里面更是静得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   在里面呆久了,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她依稀看到地上有一个发抖的影子,她一喜,再看看,原来是她自己。   她傻眼半天,而后不受控制地软瘫在地。   意识开始朦胧,头越来越沉。   惊惧之中,她不由地又想起那些个软软的、滑溜溜的会动的动物,她瑟瑟地抖个不停。   在水阁之中,她早就冷汗、热汗,把内衫淋湿了不知多遍,现在,她抬臂一拭脸,全是冷汗。   她什么镇定自若、淡笑处之,原来全是一纸笑谈,她会害怕,怕得很想放声大哭。   她双腿有些虚软,扶着墙壁,努力辩认着,摸黑往前走着,视线模糊得已经看不清楚什么了。“咚!”的一声,她撞上了墙。   老天爷终是眷顾她的,那不是一道墙,而是一扇门。   门一撞开,依稀有细微的空气象微风朝里吹来,她大口呼吸着,但眼前还是一团黑暗,她追寻着空气吹来的方向,慢慢往前走去。   通道是弯弯曲曲的,中途还有岔路。   在一个交错的路口,空气吹来的方向分成了几路,她迟疑了一下,选择其中一条往外走。   她走了一阵,忽见前头有亮光,不由得心跳加快。   云映绿有点开心,亮光就是光明,走过去,她就再次从生死边缘闯了出来,以后,又是万紫千红的春天了。   密道越来越宽,借着光她看见密道的尾端是一间大大的石屋,石屋的门关着,但窗户半敞,她小心地走到窗子边往里探看,想喊人给她开门。   石屋是用大块的原石垒成的,摸上去非常的冰凉,室内的摆设很简洁,床和桌椅都挨着边放着,显得整间屋子更加空旷,石屋外面,是一汪水泊,隐隐可以看到水阁,这石屋看来是建在后花园中的。   但怎么没人呢?   云映绿踮起脚,扶着窗子,目光在屋内四内巡睃着,床上的蚊帐轻轻一掀,她刚好视线移到那里,随即呆住。   床上坐着一个男人,须发如雪的男人,只有半截身子的须发如雪的男人,只有半截身子的须发如雪散发出森冷的阴朝地府般气息的男人。   云映绿手一松,眼前一黑,“咚”地一声,仰面倒下。   她是个医生,不唯心,可是唯物主义打不过恐惧的悸想。   在暗室中困了半天的惊惧,在看到一个只有半截身子,如鬼魅、幽灵一般的男人,她想她不是寻到了光明,而是坠入了地狱。   她一时接受不了,只有昏迷了。   ☆、第100章 话说筹码(一)   黑黑暗暗,就这样一直躺着,当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不,她甚至还没有穿越,她是姬宛白,识清了未婚夫唐楷的真实面目,她不需要那么生气,淡然地和他分手。他不是喜欢钱吗,她给他就是了,只是他同意放手。然后,她就在医院里,安安静静地做她的医生,一心钻研医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直就这样到生命的尽头……   她不要做才华横溢的云映绿,没有认识秦论、杜子彬,也不需要进宫,结识刘皇上,然后阴差阳错地被齐王盯上。   她笨拙,她适合做复杂的手术,却不适合有太复杂的人生。   到了东阳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如今,她有些无力应付了。   可是一切由得了她选择吗?   无疑,她成了一颗被别人利用的棋子,或者说是一枚争个输赢的筹码,她不得不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往前奔,命运不在自己手中握着,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这样子的自己。下一步走向哪里,该做什么事,她全然不知道,只能听着别人指挥。   这世上,能有你真正信任的人吗?   恍恍惚惚中,有人抱起了自己,飞速地向前跃着。有人救了她吗?   她的意识已经恢复,但她不想睁开眼,怕看到她不愿见到的事,她想,再不会有什么事比身处暗室之中,惊恐死亡来临时那一刻更可怕了。   她的心渐渐平静,迎面有风,她闻到了树木的清香、青草的涩气,真好,这是大自然的气息,带着强烈的阳光味。   她被放平在草地上,她的手指摸索到了小草的柔软,她感到抱着她的人转身离开了,脚步慢慢远了,一只鸟儿在枝头轻吟浅唱。   她静静地享受独处的安宁,仍是紧闭双眼。   “王爷,那边好象有人!”一声惊呼打破了林中的寂静,她感到眼前很亮,纷乱的脚步声往她这边涌来。   “云太医。”这是江勇的声音,颤微微的,象是怕吓碎了她似的。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明亮,原来不是来自太阳,而是一束束火把的光亮,天原来已经黑了。刘煊羿和一帮佣仆个个汗流满面,喜忧参半地看着她。   江勇冷漠的面容上,肌肉一直在痉挛。   “我看齐王爷的园子景色不错,出来走了走,不想迷路了,就坐在这里,不知不觉睡着了。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她抱歉地笑笑,撑坐起,发觉腿软得厉害,不得不扶着江勇的胳膊。   刘煊羿抹了把汗,眼睛定定地瞪着她,不太相信她的话。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江侍卫,天色这么晚,我们该向齐王爷告辞回宫了!”她小心地瞥向刘煊羿,生怕他又找个理由来拦阻。   江勇重重地点了点头。   幸好刘煊羿没有。   刘煊羿怔了下,抿抿唇,“云太医,今日麻烦你了,本王爷改日再向你答谢。”   她摇摇手,轻笑如讽,“举手之劳,哪敢谈谢。我祝王爷心想事成。”   重生的心情不错,她把这日子当成新年一般的过,应该多说几句喜庆的话。   刘煊羿嘴角抽搐了下,挥手让总管送二人出门。总管真的称职,从怀中掏出两个小包,一人一个塞给她和江勇。   齐王爷赏的东西,两人当然不能拒绝,堂而皇之地收下,不知里面包的是什么。不过齐王爷出手,向来价值不菲。   “云太医,咱们后会有期。”她临走前,刘煊羿上前拉住她的手。   她但笑不语,她想不出意外,他们的相见应该是遥遥无期。   在经历过今天的事后,她已经做下一个重要的决定。   马车静静地候在夜色之中,他们向总管道别,刘煊羿刚刚痊愈,按理没有力气走到大门口的。   终于,她安然无恙地离开虎穴了。   云映绿握了握拳,长吁一口气。   她拎起袍摆,低头上车时,闻见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真是呛鼻呀!这脖颈上是什么,她用手拭了块放在眼前看看,是污呢?她掉池塘里的吗?好象是啊,怪不得医袍也有些潮湿。   江勇俐落地跃上车夫的位置,一甩马鞭,马撒开四蹄,向灯火阑珊的街头驶去。   云映绿抚摸着没有袍袖遮住的手臂,神情安然。   江勇的车技不错,马车驶得很安稳。唉,某些人真的是不能夸奖的,驶着驶着,马车一个大大的颠簸,轿帘被风传吹得掀起,她扶着车壁,防止跌倒,一驾从后面驶来的马车与他们的马车并驾齐驱,她正打量着,一个人影突地从旁边的马车上跳上他们的马车,眨眼间,就钻进了他们的车厢。   江勇拉紧马缰,惶恐地想扭过头。   “不必回头,是朕。”   江勇身子轻颤了下,狠狠咬紧唇,咽下满腔的惊愕,继续稳健地驶着车。   并驾齐驱的马车放慢了速度,拉在了他们身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云映绿从慌乱之中看清了这个不请自入、冒然闯进来的黑衣人原来是刘皇上。看惯了刘皇上穿金、着杏,一时还真看不惯他穿黑色,不过,他穿黑色不难看。   马车内有点黑,偶尔闪烁的街灯让她看到他一双漂亮的凤目一直望着她,两只长臂缠在她腰间,距离这么近,他应可以清晰闻到她身上的异味。   她大窘,想推开他,而他抱得更紧了。   “刘皇上,你这么晚怎么也出宫来了?”她仰头朝他灿烂地笑着。   “朕……等你的粥等得太饿,忍不住就出来找你了。”   刘皇上的声音有点发抖,象是被什么吓着了。   这世上谁敢吓刘皇上?   “所以说刘皇上以后一定要让御厨也尝试着做做药膳,不然,我若不在宫里,饿坏了刘皇上,那该怎么办。哦,刘皇上,我向你汇报下今天出诊的情况。齐王爷,在我妙手回春的医技下,已经痊愈了。”   刘煊宸没有作声,只是将她拥进了怀里,疯了,他竟然埋在她的颈项中,温热的呼吸直往下窜,她羞得大概连脚趾头都红了。   “刘皇上,我虽然不是美人,但也要给我一点尊重,好不好?这个动作,我们做,不太合适。”她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   他抬眼凝视了她一会,而后猛地用力抱紧,不理她是否被抱得疼了。   她不得不贴他很紧,一贴近,才发觉他的身子湿透了。“刘皇上,你很热吗?”   “云映绿,以后朕不会再让你离开朕的身边了。”他在她耳畔咬牙说着,声音极轻,却是十足的霸气。   她轻笑,任何事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   刘煊宸稍微松了点力度,细细审视着她的面容,他缓缓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污渍,尔后,他叹息了一声,闭上眼,唇形不错的双唇向她粉嫩的唇瓣压来,她一扭头,那唇只落在她的脸腮上。   “为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些冷意,恨起她的无动于衷。   “我说过了,不合适。请刘皇上给予我一点尊重,看在我这个太医做得非常尽职的份上。”她微微一笑,笑得非常疏离。   “朕说合适,就合适。”刘煊宸紧抓着她的手不放。   她喉口想要滚出声音,却发现涌上来的是层层酸涩。   她为了掩饰,不得不转过头去。   前头隐约有摇曳的火光,她看到了高耸的宫门、身穿铠甲的禁卫军,心头真正的一松。   一顶纱轿停在宫门口,杜子彬一脸焦急地向禁卫军在解释这么晚进宫是有要紧的事。   马车缓缓停下,几个禁卫军跑过来,一看是江勇,再看看从马车上下来的是皇上,一个个忙低眉敛眉,抱拳行礼。   杜子彬讶异地瞪大眼,看着一身湿漉的皇上,还有后面马车上下来的,几个同样湿淋淋的侍耳,以及最后被刘煊宸扶着走下来的面容苍白、发丝凌乱、衣衫不整的云映绿。   他惊得连招呼都不会打了。   “杜大哥,我刚刚出诊回来。”云映绿走近杜子彬,沉声说道。   刘煊宸默默看着她站在杜子彬身边,示威和提醒的身份颇多,漆黑的眸子越发深邃如海一般。   “杜卿,这么晚,找朕有什么事吗?”   杜子彬好不容易才合上半张的嘴巴,正正神色,“皇上,不要冻了,请快进宫失衣,臣明早再来向皇上禀报案情的发展。”   “朕没事,你随朕进来吧!”   “不了,臣还是明晨再来,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杜子彬谦恭地拱手。   刘煊宸没有坚持,也没有转身,他等着云映绿走过来。   云映绿怔了怔,低下头,“皇上,我这一身狼狈,可否告个假,今晚不值班了,我想回府沐浴、换衣。”   刘煊宸打量着她,脸色阴沉,声如清冽,“云太医的请求这么诚恳,朕怎能回绝呢?”   “多谢皇上。”云映绿轻轻颔首,转身看向杜子彬,“杜大哥,你现在回府吗?”   杜子彬点头。   两人并肩相偕走向纱轿,一同跨进轿内。   刘煊宸的脸隐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紧攥的双拳,让人感到他的情绪是那么的不平静。   “杜大哥,我是到齐王府出诊的。”轿内,云映绿勉强对杜子彬一笑,“你不要紧张,我没遇到什么危险,也不要问我什么。我想以后,我应该不需要什么保护了。明天,你帮我向皇上辞职。杜大哥,你说婚期定在七月初六,那就初六吧。以后,我会努力做一个真正的云映绿。”   杜子彬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不敢置信自己的耳朵。   云映绿疲倦地闭上眼,靠上他的肩。   既然命运无法抗拒,那就好好面对吧!回不去的姬宛白,只能接受她成为云映绿的事实。   云映绿是喜欢杜子彬的,她也是喜欢他的。至于那曾经为某人而一闪而过的火苗,在今夜,已经掐灭了。   在今夜,她才知,他接近她、保护她,不是在意,而是因为她与某个人相像,是因为她对于他有用,她是他与齐王争斗的一个筹码。   当他在地道里抱起她时,那熟悉的气息,她一下就认出来了。那一刻,她对他是信任的,他真的不会丢下她。   她想抱紧他,埋在他怀中大声的哭泣、诉说自己的恐惧。   可是,当他把她一个人扔在树林中,从她身边走开,只为不让齐王起疑时,她苏醒了。   筹码就是筹码,应该呆在筹码的位置上。   如果是他在意的人,在她惊魂未定、担惊受怕之后,是不会再把她扔在险境之中的。   她对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第101章 话说筹码(二)   杜子彬对于云映绿的态度,不是不觉着奇怪的。   她似乎是特意做给皇上看的,亲昵的称呼,亲昵的举止,要皇上看清她和他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   然后,她主动解释给他听,她为什么会和皇上在一起,接着,她说同意结婚,要辞职,做真正的云映绿。   以前的云映绿,难道是假的吗?   杜子彬心中疑惑甚多,但是真的拥有全部的她带给他的喜悦,盖过了一切。他不愿多想,种前种种譬如死,重要的是往后。   能和心爱的人结合,这幸福,来自心底深处,触及到灵魂,无法言说,他只想紧紧地抓着,再也不松手。   云映绿很累,一路上一直倚在他的臂弯之中,一句话都不说。到了云府门前,他躲在夜色里,悄悄抱她,啄吻了她一下,她出奇的乖巧。   “杜大哥,明晨你要进宫,对吗?”她仰起头,柔声开口。   他点点头,明知她累得都站立不住,夜已近三更,可就是不舍得放她回屋休息。“嗯,我有事向皇上奏明。”   “那明早,我让竹青把辞职书交给你,你帮我转交给皇上吧!”   他沉吟了一下,“你辞职,可能不需要皇上批准,直接给内务府就行了。”   云映绿愣了愣,“那……就交给太后吧,我当初进宫是因为太后恩准的,走的时候,应该知会她一声。”   “那也好。映绿,辞职之后,不要再做医生了,好吗?尚书夫人就要有尚书夫人的样,在外面抛头露面很不合宜的。”   “杜大哥,如果我让你失望……”她犹豫了一会,说道,“你包容点。”   “小傻瓜,你向来是我的骄傲,怎么可能让我失望呢?”   她叹息,眸光幽幽远远,一脸茫然。   两人依依不舍地道别。   弯月如钩,夜风如吟。   云映绿在绣楼之中书写辞职书,写一张,撕一张,直到天快亮时,才写成,叫醒趴在桌上打盹的竹青,叮嘱了几句,这才宽衣上床。   既然云映绿接受了婚期,掐掐指头,余下的日子不足十日。云府与杜宅还不忙翻了天,一大早,两家就人声喧哗,杜员外、云员外在云府的花厅中,边吃早膳边商量婚礼的细节。   多年的朋友,最后两家儿女还能重续姻缘,两位员外心底的那股喜悦溢于言表。力尽把这桩婚事办得非常圆满,既使是在这盛夏时节,所有的程序,一点都不能马虎。   云夫人心里面是不悦女儿在这大伏天出嫁的,可杜家催得这么急,她担心是不是女儿某个时候,与杜公子同处一室,两人情不自禁做下什么事,心越想越乱,再来,怕女儿不定性,夜长梦多,早日成亲也好。   她带着丫环,一早来到云映绿的绣楼,想带她去挑喜服,刚想上楼,竹青揉着眼,一脸惺忪地走下楼。   看见夫人,竹青忙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姐刚睡下,夫人你一会再来吧!”   “竹青,你手上拿着什么?”云夫人眼尖,一下看到竹青手中捏着一封信笺。   “小姐的辞职信,让杜公子带进宫中去的。以后,小姐就不要再进宫了。”   云夫人听得大喜,直拍手,“那就让她睡吧,既然不进宫,时间多得是,什么时候去挑喜服都是可以的。”   此时,天也不过刚蒙蒙亮,杜子彬兴奋得一夜没什么合眼,可精神却不错。他今天要进宫上朝,在上朝之前,他要先去御书房见下皇上,所以这时间上一定要赶早。   小心地把云映绿的辞职信塞进袖笼里,他窝心地一笑,云映绿与秦论退了婚,再辞了职,以后真是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了。   一进宫门,他先去了万寿宫,万太后起得早,正与阮若南在园子里散步。   杜子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新上任的女官,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阮若南的温文娴雅,给杜子彬留下不错的印象,除了她那一头毛茸茸的短发。   “云太医真的决定了,哀家就成全她吧!”万太后看完了辞职信,叹息一声,“哀家一会让公公去内务府注销云太医的官籍,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安宁、幸福。”   “臣想,她一定会的。”杜子彬恭敬地道别。   “真是可惜啊,宫里面少了一位顶好的太医。”也少了一位能说话,可信赖的朋友,阮若南婉惜地看着远方。   “但她终归是个女儿家,留在这宫里,不明不白的,对闺誉不太好。她走了也好,皇上就可以定心了。”   阮若南轻笑,皇上真的能定心吗?她不这样认为。   御书房中,刘煊宸的精神与杜子彬饱满的精神相比,两眼血丝密布,俊容憔悴地坐在书案后,眉宇紧蹙着。   杜子彬站在案前,严肃地禀道:“皇上,臣找了位手下扮作龟奴,打进伶云阁。探到祁公子办事的地方,一般人是不可以进出的,还有专人把守。那里面象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有天,手下发现有两位操北朝口音的男子从里面出来,阁里的姑娘们一看他们就脸色大变,私下谈论这两人会下蛊。”   “下蛊?”刘煊宸缓缓抬起眼,“朕听说过北朝人擅使蛊。蛊这东西很诡异,让人莫名其妙象中了邪一般,不知怎么的就得了一场大病,不知怎么的就去做些傻事,无病无疾的,能突然死亡。杜卿的意思是?”   “臣怀疑那两位离奇死去的将军就是中了蛊,可是臣只是怀疑,又没有证据。那伶云阁是祁左相的产业,又不好进去彻查。臣只能另想别的办法,要把那几个北朝人弄进刑部,以北朝奸细之名抓起来,这样,臣就能好好审讯了他们了。”   “嗯,这事一定要谨慎点,祁左相现在可是一日比一日锋芒毕露,藏匿很久的尾巴要翘起来了,朕拭目以待呢!杜卿,你说这会下蛊之人,会解蛊吗?”刘煊宸好奇地问。   “应该能吧!下毒的人不是都会解毒吗?”   刘煊宸摇摇头,“不,这世上有些药只能下,却无人会解,朕但愿百官里面深受其害的大臣不要太多。朕只待他们把尾巴露出来,朕一定不会手软,让他们彻底根除。”   杜子彬郑重地点点头,“臣会加快破案的进程。”   事情禀报完毕,离上朝时间没有多久了,两人便宜一同步出御书房,向议政殿走去。   路上,刘煊宸状似随意地问道:“杜大人,昨天云太医回府的路上还好吗?”   杜子彬的胸膛有些起伏,他转过身,以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眼神,平视着刘煊宸。   “皇上,云太医今日已经向太后辞去太医一职,从今以后,她便是臣的夫人,我们的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六。”   刘煊宸停下脚步,嘴角轻轻掀起,“哦,你们何时订的婚,朕怎么一次都没听说过?”   “臣和云太医的订婚和结婚是合在一起的。”杜子彬微微一笑,“说了不怕皇上笑话,臣是看着云太医长大的,在很小的时候,我们就订了婚。但她顽皮,因一些小事和臣闹别扭,硬要退婚,臣便依了她。不过,她大了后,懂事许多,现在我们重续婚约。”   “嗯,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可喜可贺。恭喜杜大人了。”刘煊宸水波不惊地说道,背负在后的十指,根根指尖却是一片灰白。   她离开他,招呼也不打一声,走得可真是俐落呀!   “多谢皇上吉言。”杜子彬淡然道谢。   两人在议政殿的后门分手,刘煊宸从后堂直奔大殿的龙座,杜子彬也在候朝殿中排队等候值勤太监的召唤。   刘煊宸步上后堂的台阶时,身子突地一个摇晃,眼前一黑,幸好罗公公从后面托住,才没有跌倒。   “皇上,你昨儿一宿没合眼,龙体撑得住吗?要不,休朝一日吧!”罗公公担忧地说。   刘煊宸倨傲地倾倾嘴角,“不,朕哪天都可以休朝,唯独今天不行。今天,朝中会有一位重要人物粉墨登场。”还有,他不愿让杜子彬看到他黯然神伤的样子。   他是当今天子,唯我独尊,是不可能输的。就是输,那也要输得英雄气。   小太医突然出尔反尔,一定有事发生了。他不信她对他会这么的绝情,那天,在暴雨中,他坐在凉亭里,抱着她,明明看到她眼中真情流溢的。   这才短短几天,她会变心?   “皇上,昨天太医刚去给他诊治过,他不会这么快就上朝来吧?”罗公公扶着刘煊宸坐上龙榻,端上一杯参茶,递给刘煊宸。   刘煊宸微微一笑,“公公,有时候你看着别人在演戏,你明知是戏,却也要当成是真事一般。云太医不是讲医学奇迹无处不在,咱们就他就是演个奇迹的戏码,拍拍手,叫叫好,捧捧场,看他往下怎么唱。”   “说来,他也有五六年没上朝了。”罗公公说道。   “朕登基之后,他就没列过朕的朝班,今儿是一回,罗公公,你说他会排在哪一列?”刘煊宸玩味地勾起嘴角。   “祁相那一列。”罗公公一口说道。   “那朕就看看罗公公猜得准不准。罗公公,宣百官进殿,上朝了。”刘煊宸放下茶碗,坐直身子,手扶龙榻的两端,威仪地看着前方。   ☆、第102章 话说筹码(三)   因病卧床近七年的齐王刘煊羿再次登台亮相那叫个华丽丽哦!   一身簇新的杏袍、紫金的王冠,气宇轩昂,神清气爽,眉飞色舞,一下子就把满朝文武给震慑住了。照理病了七年的人,能够下床,要么骨瘦如柴,要么满身浮肿,一脸蜡黄,而齐王这精神气比没得病的人还要好呢!   大臣们交头接耳,一时议论纷纷。齐王当年嘴巴、眉眼扭曲着,躺在床上除了有口气,其他和死人没区别的惨状,他们可都记忆犹新呢,不知是哪位神医,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让齐王再次重现王者风范。列中一位大臣漏了一句,说齐王这病,就是宫里的小太医云映绿看好的。大臣们在讶异之余,又是惊叹一番,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呀!   刘煊宸和虞右相无声地交换了下眼神。   罗公公低头偷笑。   齐王真的是排成祁左相排在一列走进大殿的,自然而然的让人感觉就自成一派。   所谓站得高,望得远。从刘煊羿一进大殿,刘煊宸是一眼就看出哪些人是齐王党了。   祁左相淡然自若的表情,仿佛齐王就没离开过七年,天天与他同殿列朝,而那些人脸露惊喜、两眼灿亮、目光一直紧锁着齐王的人,无疑就是齐王党了。   他们心目中的皇帝人选,终于复出了。如同粉丝对偶像的痴迷,这是件多么令人兴奋的事,一个个激动得都快不能知已了。   而刘煊羿得意非凡的神情,俨然皇位已经在他的股掌之间。   刘煊宸讥诮地倾倾嘴角,俯看着齐王僵硬地向他行君臣之礼,不冷不热地问候道:“齐王,你的身子骨昨儿刚痊愈,这么急就上朝,站得住吗?罗公公,给齐王搬把椅子让他坐下回话。”   昨儿刚痊愈?刘煊宸的话中有话,让殿上的大臣们相互间暗暗递了个疑惑的眼神。   刘煊羿潇洒地一甩袍袖,“多谢皇上的美意,但不必了,云太医的妙手回春之术,已让本王身健体康。不过,本王今日上朝,不是与众位大人谈论国事的。”他轻狂地扫了一眼大殿,故弄玄虚地停了一下。   大臣们竖起耳朵,等待他的下文。   祁左相眯起眼,挑衅地凝视着面沉似水的虞右相。   “本王准备择日迎娶王妃,今天特地来请众位大臣到王府吃喜酒的。”   他真是生怕他的出场不够轰动,又来一招震天的鼓点。   刘煊宸抬起手,示意殿中大臣们安静,他微微闭了闭眼,气定神闲地问道:“不知齐王准备迎娶哪家千金小姐做王妃呀?”   刘煊羿对着祁左相施了施礼,“祁左相的千金小姐祁初听!”   大殿内瞬即鸦雀无声。大臣们看看左相,再看看右相,大殿之中俨如突然立起了两座高耸的保垒,一个是虞右相与皇上,一个是祁左相与齐王。这两座保垒都是攻不可破、势均力敌的。   保皇党、齐王党自成两派,而一些中间分子,则面面相觑,东摇西摆。   刘煊宸最是处变不惊,淡然地点点头:“想不到魏朝第一才女最后花落齐王府,这是好事,朕恭喜齐王了。这样吧,刑部尚书杜大人定于七月初六成婚,朕就替齐王也作个主,婚期也定于七月初六,那天,让东阳城彻夜狂欢,为两对新人贺喜。”   祁左相与齐王均一愣,想不到刘煊宸的反应如此淡定,一时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而齐王还被刘煊宸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惊住了,“杜大人也要成亲?”刘煊羿一下子沉不住气,愕然得瞪着杜子彬,“不知杜大人要迎娶的是何方佳丽?”   祁左相如远山幽幽的面容突地痉挛了一下,犀利的眸光罩上刘煊羿,而他浑然不觉,迫切期待地盯着杜子彬。   杜子彬正要回答,刘煊宸突然轻咳了一声,脸色一正,严肃道:“众卿家,这些家长里短放到散朝后再谈比较妥当吧!现在是早朝时间,有事早奏,无事散朝。”   户部尚书走到中央,把旱情赈银使用情况向刘煊宸禀报。   齐王嘴角猛烈的抽搐了下,象被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个嘴巴,脸上一时挂不住,僵着个脸,又不便当即退朝,只得一直站到散朝后。   临退朝时,他阴冷地回过身,正对上刘煊宸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他扔下一个“等着瞧吧”的凶悍眼神,愤怒离去。   刘煊宸微微一笑,从后堂走出议政殿,虞右相已经等在外面了。   “皇上,你还好吗?”虞右相轻问道。   “右相,没什么可讶异的,这些不是我们意料之中的吗?不过,后面的一些日子,我们的神经都要绷紧点,等着迎战吧!”刘煊宸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们手中没兵权、没财权,皇上说他们该如何出手呢?”虞右相担忧地问。   “右相与左相同朝多年,还不了解他阴沉的性子吗?当然是见不得人的招数了,他们没兵权、没财权,但是他们可以笼络人啊!右相可记得,齐王生病之前是分管户部的,那一年,国库突然短缺了一千万两银子,事后先皇杀了多少人呀,都没人能问出个所以然来,而齐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呵,朕如果猜得不错,那笔银子应该就在齐王手中。不然,他这几年何至于过得如此奢侈呢?而有了银子,办什么事都方便。”   “皇上,那你想出应对之计了吗?”   “以不变应万变。”刘煊宸冷冷地眯起眼,腰挺得笔直的向前方走去。   虞右相不舍地目送着皇上的背影。既使皇上今日表现得非常雍容、尊贵,可是他在皇上的眉眼间却看出一丝惆怅和忧郁,那是他从未在皇上面容上见过的,皇上是在担忧齐王,还是因为别的呢?   云映绿直睡到晌午,方才起床。睡了这么多时辰,反到把头睡得晕晕的,头重脚轻,象害了什么病似的,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竹青瞧着她痴痴木木的样,边整理床铺边叹息:“小姐,我看你就是个劳碌命,以前起早带晚的忙,你都一头的劲,怎么,这一歇下来,你却象散了架似的。”   云映绿无力地眨眨眼,喝了碗凉茶,坐到梳妆台前,发现上面多了几本诗词类的书,“这是哪来的?”她扭头问竹青。   “我给杜姑爷送你的辞职信时,他让我带给你的。说这几本书是当今顶好的诗词,让你多读读。”   云映绿“哦”了一声,顺手翻开几页,那一行行七律诗仿佛刺眼似的,看得她的头更疼了,不仅如此,心也慌了,她忙合上书,闭了闭眼,才觉好受点。   她估计没救了,与文学是沾不上边了。想做一个真正的云映绿,好难啊!她不禁为以后的日子担心起来。   她苦闷地皱起小脸,想下楼到花园里走走。刚下楼梯,就看到云夫人喜滋滋地走了过来。   “映绿,你醒啦,那我们去锦衣坊吧!”云夫人疼爱地拉住女儿的手,“天,你这脸色怎和这样差,哪里象个新嫁娘,怎么象别人欠了你的债似的,笑笑。”   云映绿呲了下牙,勉强挤出一丝笑。   云夫人不太满意地翻了翻眼,拖着她急急地奔向大门。杜府没女眷,一些琐碎的与新娘有关的小事、大事,都是云夫人在忙。幸好两家挨得近,她还不算累。   锦衣坊是东阳城中专做喜服的成衣坊,因面料昂贵、做工精湛,非常讨大户人家的欢喜,当然普通人家也消费不起。夏季是成衣坊生意最淡的季节,坊里的员工大半歇闲在家。但这几天怪了,隔壁的几家店铺看到锦衣坊中的几位师傅又忙得头都没空招。   午膳刚过,锦衣坊外都停了四顶纱轿。   “咦,有人也赶在这大热天成亲吗?”云夫人走下纱轿,好不讶异地问出来迎接的掌柜的。   锦衣坊的掌柜是位表情和善的中年女子,“可不是,和云小姐是一天的婚期呢,也是七月初六,日子今天刚定下来的,现在才急急忙忙过来量衣,唉,也不知这几天熬夜赶活,能不能把你们两家的喜欢都做出来呢?”   “掌柜的,虽说我们也是今天才来量衣,可我们两家店铺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你可不能不分个轻重呀!”云夫人提醒道,回过头拉过心不在焉的云映绿。   掌柜的忙赔着笑,“当然,当然。夫人,不过,另一家也不是能得罪的主,我们尽量做到你们两府都满意。”   云夫人朝里探了探头,瞧见也是一位中年妇人带着位纤弱的姑娘家在里面,“另一家是?”她好奇地问。   掌柜的压低音量,“祁左相的千金小姐。”   思绪游移的云映绿突然回过神来,秀眉一蹙,“她要嫁的人可是齐王爷?”原来真有祁初听其人?   “正是,正是,官上加官,富上加富呢!齐王爷为了娶她,不惜休了原来的正妃,把正妃之位留给她呢!唉,想想女人真是可怜,生了小王子,也保不住地位。”掌柜的同情地摇了摇头,“云夫人,云小姐,咱们进去赶快量衣吧!”   一听到说话声,祁初听和祁夫人转过头来。   云映绿不禁莞尔一笑,眼前这位祁初听完完全全是齐王易容的缩小版,别说,五官、发型都是一模一样的,就是真正的祁初听表情生动了点,而且她没有齐王那种张扬的轻狂之气。   祁初听也在打量着云映绿,她从大哥的口中得知,齐王很迷恋这位太医,为了她,不惜做出许多出格之事。听了之后,祁初听就恨上了这位素不相识的云太医。   今日一见,大有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之感。   “祁大人,你还记得我吗?”云映绿落落大方的一笑,她当然看出祁初听眼中的敌意,忍不住想逗弄她一番。   祁初听脸羞怒地一笑,“云太医的大名,如雷贯耳,想忘都难。”语气生硬、牵强。   云映绿毫不介意,“想不到我们俩这么有缘,能在同一天成亲。真不枉我们结识一场,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吟诗作对,我对祁大人的才情是震撼莫名。你与杜大人联对的那首诗还记得吗?”   “什么御……花园,什么联对?”祁初听张口结舌,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祁大人原来这么健忘呀!一会儿量完衣,我们去前面的茶楼坐坐,我细细说给你听!”云映绿挪谕地说道。   “我和你又不熟,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去?”祁初听也是一被娇惯上了天的任性女子,说话、做事,不经过大脑,全凭性情。   云映绿讶异地瞪大眼,“你和我不熟?”   祁初听自知说漏了嘴,“我的意思是我……我们没什么交情。”   “没有吗?祁大人一直说魏朝就我们两个入朝为官,虽说我的官职不如你,但也应该做个好朋友。不过,祁大人,你真的好奇怪,刚刚进来,我还以为认错人了。这才几天,你怎么比以前小了许多、矮了许多,你有什么法子,想高就高,想矮就矮?”   祁初听嘴张了张,急得眼直眨,“我……”我了半天,也编不出什么话来。   一边的裁剪师傅急了,“祁小姐身子骨变化真的很怪吗?那今日量的喜服,若成亲那天,身子骨再长了些,不能穿怎么办呢?”   祁初听这下可是急得无地自容了。   祁夫人到底是老成些,脸一沉,不悦地说道:“你操心的事真多,按这个尺寸做就可以了,大了小了,与你无关。”   师傅抿抿嘴,不敢再作声了。   “我们好了,你们请吧!”祁夫人干干地笑着,拉着祁初听,象逃似地出了锦衣坊。   “映绿,你刚才说的那个想高就高、想矮就矮是真的?”云夫人纳闷地问。   云映绿淡淡一笑,“只有他们家可以。”   “这可真是件稀奇的事!”云夫人自言自语。   “可不是!”云映绿弯起嘴角。   ☆、第103章 话说下蛊(一)   东阳盛夏的夜晚,酷热难当。因地处大山林立,又吹不到凉爽的海风,即使用权卷起了珠帘也无济于事。   挑亮了烛火,半依着床榻,外边的星月向窗内挥落点点银光,树影是银光中的活泼主角,挥洒宁谧的生动气息。云映绿一手持罗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手翻着本医书,案前置着一盆坚冰默默地融化着。   今天已是辞职后第三日了,七月初一,再有五天,她就要与杜子彬成亲了。不知怎的,她的心头对于即将到来的婚事,一点也不觉着欢喜,更多的是茫然。而这种整天关在屋子中的无所事事的日子,让她又觉着失落。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她将要过几十年,她就更感到无力了。   夜深人静,象这样一人独处时,她有意无意就会想起在皇宫中的生活,也会情不自禁想起刘煊宸。每每脑海里一浮现出他的身影,她就急忙摇落。但他的影子固执地一再出现,让她窒息,让她心慌。她无奈地只能任他侵占着她的心头,久久。   她想这一定不是思念,而是怨恨。   他不值得她想念,也不值得她挂念。他对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就象当初的唐楷一般,她只是他可利用的工具,虽然他没有唐楷那么的坏。   刘煊宸太谙于心计,太深不可测,他让你傻傻地沉溺于他的体贴、关怀之后,却又能不带感情地把你推开。她又笨拙又无趣,怎么能看得懂他、跟上他的脚步呢?而且,她呆在宫中一天,会继续成为他和齐王之间争夺的筹码,就为她有一双与那位凝香公主一模一样的眼睛。不想这么委屈自已了,比较而言,杜子彬是一弯一目了然的湖水,她可以清晰地看清有多深有多浅,他才是她全心依赖的人。   只是如果杜大哥喜欢的是现在的她,就更好了。   云映绿从医书上抬起头,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姐睡了没有?”楼下传来杜子彬暗哑的低问。   “没有呢,灯还亮着,小姐定然在看书。”竹青的声音脆嫩脆嫩的。   “那你陪我一同上楼吧!”杜子彬的声音带着点羞窘。   竹青吃吃地笑,“你和小姐都快成亲了,还怕什么呀!去吧,我在楼下替小姐熨衣服。”   楼板咯吱咯吱地响了起来。   云映绿缓缓转过身,杜子彬深情款款地站在门口。   按照习俗,成婚前,新郎是不宜和新娘见面的。但两个人原来就挺熟,又同朝上过班,天天见惯了面,突然几天不让见,还真是想念。   杜子彬按捺不住,这不就挑战常规,趁着月色,悄悄地来了,还是进了云映绿的绣楼。   他一个知书达礼的斯文人,长这么大,头一回进姑娘家的绣楼,那可是要很大的勇气。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足以战胜一切,何况他认为两人早已有肌肤之亲,早就惊世骇俗,不要再拘泥于这些小节。   “杜大哥!”云映绿站起来,恍若才凝眸一瞥,下一刻她已被杜子彬紧紧地抱搂住。   颤栗的唇瓣慌不迭地印上她的,气息开始粗浅,手一时一时的摸索着欲伸向她的衣襟。   “杜大哥,不可以!”云映绿被他突然而至的激情吓住,慌忙推开他。   杜子彬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切了,都忘了这是在她的绣楼,竹青随时都有可能进来。   “我情不自禁了,映绿,杜大哥是想你太厉害了。”他不好意思地一笑,在她先前坐的椅子上坐下,还是把她拉坐到膝上,“杜大哥就这样抱着,不会再做别的了。”   云映绿羞涩地坐下,感觉到他身体的灼热和强硬,闺房内立时飘荡着一缕暧昧的气息。   两人呼吸都加重,她不敢乱动,也不敢开口乱说话。   “真巴不得今天就是洞房花烛夜。”杜子彬惋惜地倾倾嘴角,用手抚摸着她粉嫩的脸腮,“明明只有五天了,可能是太激动了,心里慌慌的,一刻都不想等。”   “五天不长的,杜大哥,眨眼就会过去。”她还嫌日子过得太快,再有五个月才好,让她慢慢消化要成亲的事实。   “嗯,我们以后有长长的一辈子,这五天,杜大哥就忍着吧!”杜子彬轻笑,随手翻起桌上的书,俊眉突地一蹙,“映绿,你不再做医生了,还看这些个书干吗?你有空可以多看看诗词曲赋,”他抬眼又看到角落里的瑶琴,“你那琴怕是生锈了吧,许久没听你抚了。”   云映绿咬了咬唇,心口再次被堵得实实的,“杜大哥,其实我不爱……看诗词的,我很喜欢做医生。”   杜子彬有些不悦了,扳过她的身子,让她面朝他,“映绿,不是都辞职了吗?你也答应杜大哥,以后不做医生了,不抛头露面。你的诗词功底那么好,钻研这些不好吗?任何事没有喜欢与不喜欢,习惯了就好。你不要太由着自己的性子,杜大哥要求不高,你把琴棋书画学好就可以了。”   云映绿落莫地别过脸去,“杜大哥,你能不能让我有拥有一点自我?”   “映绿,杜大哥就是不想埋没你的自我,才让你多读诗词的。以当今的说法,女子无才是美德,女人会生孩子、侍候夫君就可以了。杜大哥没有这样想,杜大哥知道我的小映绿乃是当今不可多见的才女子,杜大哥才鼓励你在诗词上多花功夫,绽放出属于你的芳华。”   云映绿挫败地闭上眼,“杜大哥,这些个日子,你可曾真正看清我的自我是什么?”   “不是这些个日子,杜大哥站在院墙那头,看了你十多年,杜大哥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   云映绿掰分他的双手,深呼吸一口,“杜大哥,我其实不是真正的……”她不想再隐瞒下去了,不然,她一定会被蹩疯的,她要摊牌,要说出实情,这是对杜子彬应有的尊重。   “什么?”杜子彬讶异地挑挑眉。   “咚,咚……”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竹青带着哭腔的叫唤,“小姐,小姐……”   两人一同回过头。   竹青脸色发白地走了进来,眼眶里涌满了惊慌失措的泪水。   “出什么事了?”云映绿镇静地走过去,安抚地握住她的手。   “秦府的总管来了,说……秦公子得了什么怪病,好象很重很重……请了多少医生都看不好,想请小姐去帮着看看……”   “好,我这就去。”云映绿一点也没迟疑。   手袖突地一扯,她回过头,杜子彬一脸铁青的看着她。   “不准去!”他斩钉截铁地对她说道。   “为什么?我是个医生,不可以拒绝病人的。”云映绿不解地问。   “你现在已经不是了。”杜子彬一脸埋怨地提醒道,“无商不奸,这只不过是秦论的诡计罢了,听说我们要成亲,他想使乱,才来此一招。前几天不是好好的吗?映绿,你不要急着欲反驳,就算他有病,别的医生看不好,你就看得好吗?映绿,你真把自己当什么神医了,他的病不是齐王的病,你的妙手回春的医技对他不适用。而且我不同意我的准新娘在成婚前还跑去看一个男人。”   云映绿急得直跺脚,“杜大哥,秦公子现在不是一个男人,他是一个病人。你让我去看看,能不能治愈他,我总要去努力一下。”   “你为什么这样在意他?”杜子彬见她如此坚持,生气了。他鼓起勇气,挑战世俗,跑来看她,她却扔下他,去看别的男人。他不知怎么生出一种恐惧,她这一走,好象他就抓不住她了。   “不是在意,这是我的职责。”云映发试着用平静的口吻向他解释,“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病来开玩笑的。”   “齐王不就是吗?”   “秦公子和齐王不是一种人。”   “不行,你今日若是从我面前走开去看他,我看这婚……不必结了。”杜子彬气急攻心,脑袋一热,挤出句狠话。   话音一落,他后悔得直咬舌,但已收不回,只能生闷气,脸胀得通红。   房间内陡地静了下来。   竹青吓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不敢了。   云映绿轻轻地抽气,深呼吸,再深呼吸,她按住心口撕裂一般的扯痛,轻轻地启口:“杜大哥,这婚我要结,秦公子,我也要去看,希望你能理解我。”她从他掌心里扯出衣袖,转过身,急匆匆地冲下楼。   竹青忙跟了上去。   “咣当”,两人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巨响,云映绿一怔,但她没有回头。   秦家总管哭丧着脸站在门厅前,一看到云映绿,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云小姐,小的是瞒着公子跑过来找你的,我家公子他……快不行了。”   云映绿脸色大变,“秦公子病得有这么严重?”她忆想他怪异的脉象,异于常人的低温。   “不是严重,现在只差不多只有一口气了。”总管哭泣着说。“全东阳的医生都请遍了,没人不摇头,小的不死心,厚着脸皮来找小姐。公子还那么年轻,秦府就这么一个独子呀……”   “总管,你别哭,好好地说,你家公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云映绿安慰着总管,由竹青帮她披上披风,走向夜色中的马车。   “我家公子是被别人下了个恶蛊。”   “下蛊?”云映绿瞠目结舌地扭过头。   ☆、第104章 话说下蛊(二)   蛊术,是一种古代遗留下来的神秘巫术,非常的诡异。在现代医学的教课本里和各种论著中,是没有关于它的任何讲述,云映绿还是在古老的医书里有看过这方面的描述,当时觉得匪夷所思,她认为这是一种唯心的谣传,不可能是真的。但是在中国南方的农村却坚信不疑,至今仍是谈蛊色变。   中国蛮荒一带,自古就笼罩一层神秘面纱。魑魅魍魉四处游走,瘴气蕴绕山林,外地人来至此,往往感受到弥漫的诡异气氛,再加上水土不服,多染上瘴疠,病重致死。各式奇风异俗,其中以养蛊这种神秘巫术一直为人称奇,谈蛊色变,可真是一点也没夸大其词。   夷人养蛊,通常是在端午节时,阳气最盛。将十二类有毒的爬虫放进瓮中,密封,然后进行祈祷、斋戒。在瓮中的爬虫,因窒息气闷,彼此会互相厮咬搏杀,这完全是毒的比试,毒多的吃毒少的,强大的杀弱小的,谁的毒大,谁就能制对方于死,最后仅存一只,这只由于吃下其它十一种爬虫,所以集所有的毒于一身,而且型态和颜色也有所改变,像蜈蚣、毒蛇等长形爬虫,就会形成类似龙形的龙蛊。   蛊成形最少需要一年的时间,一年后将瓮移到一个不通风、不透光的房间,天天喂以猪肉、鸡肉、米饭,然后蛊就能发挥能量了,听从养蛊人的安排,是害人还是吃人。   由于蛊类众多,是了蛊术的人,通常得的病很诡异,一般没有医生可以治好,最后就莫名其妙的死亡。   云映绿坐在马车中,一遍遍地回想着关于蛊术的记载,再联想到秦论异常的脉象、体温,还有那盘生猪肝,她突地直起身。   这世上是有蛊术的,秦论真的中了蛊术。   她都能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古远的魏朝,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她的脸色一下子凝重,手忍不住轻轻地发抖。如果秦论中了蛊术,那么她就没有办法医治他吗,只能看着他活活地等死吗?   她惊恐地闭上眼。   竹青坐在角落中,捂着脸哭得象个泪人一般。她对秦公子的印象最好了,会尊重、体贴下人的主子,人又长得英俊,随和,讲话又风趣。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被人下蛊呢?   这个问题,云映绿也想知道。   马车徐徐驶进秦府,云映绿还是头一次来秦府,院中各房都点着烛火,在一间宽敞的厢房中,烛火尤其明亮,里面还不时传来嘤嘤的哭声。   突然,一声惨烈的嘶叫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让听到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公子看来又发作了。这病到了晚上,发作起来特别频繁,公子疼得整夜都在嚎叫。”总管心疼地说道。   云映绿脸色沉重地往厢房走去。   房里有不少人,下人们站在一边抹泪,秦员外和秦夫人趴在床边,替他拭着汗,床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盆生猪肝,一盆生肉,血腥气引来了苍蝇,围着两盆肉,嗡嗡地盘旋着。   云映绿的视线穿过秦夫人的臂弯看过去,她的眼眶突地一热,手脚立时冰凉。若不是那双还在转动的双眸,她一定以为床上躺着的是一具骷髅。   秦论瘦得整个人全部脱形,完完全全的是皮包骨,肤色枯黄得没有一点光泽,唇瓣雪白、十指精瘦如爪。   她遇到过的病人数不胜数,哪怕是病入膏肓,她都能以一颗平常心冷静对待。   但这一刻,她真的不行,她失去了平静,失去了正常思维。记得在慈恩寺时,秦论与她站在养生池般,他一身紫色的长袍,微风细雨,两人合撑一把伞,他绽放一脸的笑意,玉树临风般对她炫耀着他的美色。   一切清晰如昨,那样的秦论怎么能与床上这一堆枯骨相联系呢?   秦论又发出一声惨叫,额头上汗如雨下。   “秦员外、秦夫人,请让开,让我帮他看看。”云映绿握了握拳,极力稳定下情绪,平静地走向床边。   秦员外、秦夫人转身看是云映绿,先是一怔,尔后悲痛地侧过身。   “映绿……”秦论倾倾干裂的嘴唇,睁开眼,笑了,“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他疼得又是几声惨叫。   “快,快喂肉。”云夫人急声说。   云映绿一愣,不知所措,秦论等不及拿筷子,抓起盘子里的生猪肝满口满口的往下咽,直到吃下去一盆,他脸上痛楚的神情才好转了一些,讲话也气顺了一些。   “映绿,让你吓着了吗?”他无力地喘着气,“真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子,总管真是,干吗要把你喊过来呢?”   云映绿一直平静地看着他,拿起床边的湿布巾,替他拭净手,让人又换了一条,温柔地抚了下他的脸,让他感觉舒服点。   “天气热,大家不要都挤在屋子里,去休息吧,留一个人在这边端端水就好了。”云映绿扭过头说道。   “我……不敢走。”秦夫人心疼地看着儿子,眼睛早已哭肿,她怕她一转身,儿子就撒手西归,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云映绿看懂她的心思,安慰地对她眨了一眼,“秦夫人,不会的,今夜,我在这里守护他。”   “云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可是你……快要成亲了,这样子不太好吧!”秦员外考虑事情很周到,也很遗憾,若儿子没得病,这个媳妇应该是秦家的。   “没什么好与不好,医生守护病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快去歇息吧!”云映绿温和地一笑。   众人慢慢地都离开了,只有竹青和贴身侍候秦论的一个佣仆留了下来。云映绿让他们把门窗洞开,让空气流通,在室内撒上清水,保持湿润。   秦论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云映绿指挥这指挥那,心中一暧,若是此时他死了,他也心甘了。   映绿,对他不是一点情意都没有的。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云映绿手搭上他的脉搏,仍是脉向微弱,气息轻薄,离死脉相差不远了。   事到如今,秦论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映绿,你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吗?”他努力撑坐起,“不要害羞,我没有别的恶意。”   他缓缓角开袍衫,露出根根肋骨清晰的胸膛,在他的腹部,有一个五到七公分的肿起物,那肿起物一起一伏,象在呼吸一般。“它吃饱了,现在可能睡了。”秦论哑声说道,声音透出无限的疲惫和惊恐。   “它……它是谁?”云映绿想去碰触,秦论握住,摇摇头,“别把它给惊醒了,它一醒,就在腹中乱窜,四处乱咬,我会疼死的。它就是蛊。”   云映绿倒抽一口凉气,“你是怎么吃到它的?”   秦论倚着床背,闭了闭眼,“映绿,其实我很对不起你,可是我亦没有办法。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去伶云阁吗,你喝了点酒,微醉,我带你到那边去歇息。你没有注意,在上楼时,我会被几个人捂住了嘴,拖进了一间房中,那些人把一条还没成形的蛇蛊塞进了我的口内。”   云映绿不敢置信地半张着嘴,一把握住他的手,“那些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你这样?”   秦论睁开眼,目光带冷,落在她的脸上,“你现在离开皇宫了,不再与那些人有牵连,说给你听听也无妨。你是不是曾经去齐王府帮齐王看过病,知道了一个秘密?”   “那些人是齐王的人???”云映绿失声惊呼。   “是的,他怕你揭露他的秘密,非常惊恐,他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杀你,只好采取反间计,借皇帝之手来杀你,让皇帝对你不信任、怀疑你是齐王的人。他们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夫,便让我与齐王府的接触,让别人看出我与他们之间非常要好,我再带着他们出入云府,给你送礼品。你在药庄前有次差点被马车撞上、与祁初听一起共进午膳、闹市惊牛,去伶云阁……所有所有意外的事,都是我有意为之的。映绿,别怪我,我真的没有办法,那蛇蛊在我的体内,必须服用他们给的迷药,蛊才能昏睡,我才能如常生活,一旦失去那药,我就会痛得撕心裂肺一般,如你刚才所见的一般。”   她肺里的空气几乎没了,被迫必须用力吸气,她眼眶微红,努力地一笑,“我怎么可能怪你的,换作我也会这样做的。一刀刺死是没什么,而用蛊这样子折磨人,你没有办法控制自已。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若你没有与我认识,你怎么可能会惹上这事呢?”她此刻,愧疚的心疼得也如中蛊了一般。   “映绿,我没有后悔过与你认识,只是我力量单薄,没办法保护你。”他眷恋地凝视着她,只想在不多的时光中,多看她一眼,再一眼。   “你面对的是一个恶魔,常人都没办法对付的。后来齐王改变了主张,不想杀我了,觉得你不起作用,就开始断了你的迷药,你才会落到这个样子?”她咽下对齐王彻骨的愤怒,命令自己冷静面对眼前的事。   她不参与朝庭之争,但是秦论所受的罪、杜子彬所受的耻辱,她是无论如何都忘不了的。她向来不记仇,但这次,她不仅要记仇,还要报仇。   她早说过,得罪一个心眼小的医生,那是很可怕的。   她会以牙还牙。   秦论点头,“是的,他不知怎么突然对你产生了兴趣,一味地想接近你。而他把对我的苗头转向了杜尚书,那天在伶云阁,你……”   “不要说了。”云映绿拦住他,“保存点体力。你现在就只能靠生猪肝和肉来延续生命吗?”   “这些只能止住一时,没了迷药,蛊在体内越长越大,他吮吸着我的血,嘶咬着我的肉,我撑不了几日了,映绿,一定要好好防着齐王,提醒杜尚书,不要再让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发生在杜尚书身上。”   “齐王现在已经不需要来阴的了,而我对他也没什么用了,你放心,不会再有任何事发生的。”云映绿看到那个肿形物开始在秦论的腹内蠕动,忙端起肉递给秦论。   秦论摇头,“它现在只是翻身,没有饿呢,他若饿了,我会知道的。”   “你有没试服过解蛊的药?”   秦论苦笑,“蛊有有形的,也有无形的,别的蛊都可以破解、防范,唯独蛇蛊没有办法。我吃下的菖蒲、雄黄、蒜子,可以用篮子提,那些剧毒的蜘蛛、蜈蚣之类的,我都有吃过,但是没用。它比任何毒草都要毒,没人能治它的。”   “你说它有形,是一个生物?”云映绿大脑飞速地旋转着。   秦论点点头。   “秦公子,你相信我吗?”云映绿突然伸出手,坚定地抓住他。   “映绿?”秦论被她灼人的眸子所震住。   “信任我,就把命交给我,不管我对你做什么,你都不要害怕。”   “映绿,不要把力气花费在我身上,我已经是苟延残喘,没几天日子了。你好好地准备成亲吧,过得幸福一点,不要记恨我。”   “不,秦公子,你别管那些,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想尝试。我想别人会下蛊,万一自己中了蛊,总会有办法解蛊的。我没有治过这一类的病,你给我时间研究,就在这一两天,我会找出办法的。如果不行,我……为你开刀,取出那个蛇蛊。你信任我吗?”   秦论动容地把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吻着,“映绿,为我值得吗?”   云映绿泪花婆娑,“值得,只要能把你治好,做什么都值得。”   四目对峙,热泪双双沽沽流下。   这一夜,不知那蛇蛊是害怕云映绿,还是吃得太饱,没有再折腾秦论,秦论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而蛇蛊在白天都是潜伏不动弹的,云映绿直到天明,方才离开秦府。   ☆、第105章 话说下蛊(三)   一台成功的手术,靠一个人是完成不了的。   云映绿经历了许多事,不敢再作出孤勇的决定。对于蛊术,她心中一点底都没有,必须要取得别人的帮助,才能攻克这个难题。   现在,她能想到的人只有杜子彬了。   杜子彬在刑部做尚书,审理过各种奇案,见识广,知道的事情也多,他又一直在监视齐王。齐王所做的事,他一定会知道个一二。她想,他会给她指点和建议的。而且昨晚两个人之间闹了点误会,她也想找个机会缓解一下。   云映绿不想在成亲那天,两个人还在赌着气,你不理我,我不理你,那多别扭呀!   她回到云府,简单梳洗了下,便来到杜宅。杜宅的佣仆看着新嫁娘落落大方地进来,停下手中忙碌的事,一个个忍不住莞尔。   杜员外说刑部有急事,杜子彬一早就去了刑部。   云映绿愣了愣,礼貌地向杜员外告辞。车夫还没让马车进棚,她唤过竹青,一同赶往刑部。   她没办法在家中坐等杜子彬下班,秦论腹中的蛇蛊一天比一天猖獗,她怕一拖延,就救不活秦论的。   她有考虑过直接帮秦论做手术,但是现在手边没有医疗器具,当然可以去定做,但时间允许吗?而且做手术,秦论失血一定过多,怎么输血,怎么止血,那个蛇蛊是活动的,没有CT,怎么知道它具体的方位?她不能把秦论的整个腹腔打开,那样会要了秦论的命。即使知道了蛇蛊的具体方位,那个剧毒而又可怕的东西,她怎么降服它、消灭它……太多太多的事项需要想清楚,有一个细节考虑不周全,都会影响到秦论的生命。她不敢轻举妄动,尽量地先想别的办法,做手术是最后的下下策。   她曾在报道上看到过有些女明星和女模,为了减肥,服用一种寄生虫卵。那种虫长在体内,吸收着体内的营养,这样吃什么都不会胖。但这也是有生命危险的。过一阵之后,她们又会服用一种药,把这种寄生虫药死,然后再随着排泄物一同出来。   云映绿真希望这世上也有一种这样的药,可以毒死蛇蛊。   云映绿没来到刑部。马车在刑部大堂前停下,她下了车,看着门前两个威武的石狮子,还有那面让告状人击打的大鼓,堂内整齐站立的两排衙役,两腿不由地一软。这种庄严肃穆的地方,平常人一进来,就象进了教堂,没犯过罪也会想着坦白从宽。   “小姐,你是告状的吗?”领班的衙役不认识云映绿,上前问道。   竹青嘴快,“我有小姐是杜尚书的未婚妻,来看望杜尚书的。”   衙役惶恐地忙施礼,“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小姐。小姐,你请这边等候。”他把云映绿领到大堂一边的耳房,端上茶,急急走进隔壁的侧室。   刑部也分前堂、后堂。前堂就是办公地点,后堂就是单位宿舍。杜子彬按理应住在后堂的,但因为他本来就是东阳人,他还是回杜宅居住。这后堂,除了正厢房空着,几个没成家的衙役都住在里面。   前堂呢,有正审讯室,也就是公堂,那是对外的,可以旁听,可以围观,有冤的都可以进来。还有一个侧审讯室,那是审特殊犯人的,除了杜子彬和师爷、几个衙役,别的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   “小姐,杜尚书正在审犯人,他让你先去后堂坐一会。”领班衙役走出来,向云映绿禀道。   云映绿点点头,随着衙役往后堂走去。这刑部,到底是纯男性化的部门,后院就栽了几棵树,一点花花草草都没有,单调得很,不过,到是挺干净。   云映绿随意四下巡睃着,她看到在前堂的另一侧,有几幢外面站着几个手中拿着象是矛的东西、腰中佩着剑的士兵的厢房,好奇地问道:“那里又是什么部门?”   “小姐,那就是让犯人闻风丧胆的刑部大牢呀!”衙役一笑。   云映绿眨眨眼,忽然想起袁亦玉不是被抓进刑部大牢了吗?   “请问差倌,袁淑仪是不是关在这里面?”   “嗯,进来有一阵子,她的案子还没结呢,是暂时关押。”   “那我能不能见见她?”   衙役为难了,尚书大人严令关照过,袁淑仪乃是重要犯人,不允许私下见任何人。可是未来的尚书夫人要见,怎么拒绝呢?   他迟疑了下,说道:“小姐可以见一下她,但只能一会。”   “行,我只看一眼。”   云映绿怕竹青大惊小怪的,没让她跟着。一走进大牢的走廊,才发现这里面乾坤大着呢!不仅有地牢、还有水牢、死牢,一般的犯人关在地牢中。里面阴森恐怖的气息让人自然而然就联想到地狱。   牢房也象宿舍一般,是分男女的,女牢的看守也是女子,长得高壮彪悍,一双怒目阔如铜铃,和男子无二样。   袁亦玉的日子过得不算太差,别的牢房都一团黑暗,而她的里面却烛火明亮,有床有被,床上放着换洗的衣裙,床边的桌上有书,还有一碟未吃完的素食。   从天堂到地狱,任何一个人,都会象换了个性子似的。关押了这么些日子,袁亦玉冲动、火爆的性子慢慢沉淀,眉宇间多的是无奈和认命。   她正在翻书,一道长长的影子从铁门里投射到她的书上,她抬起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她盯着来人,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云太医,你是特意来看本宫的落泊样吗?”   “不是特意,只是路过。袁淑仪看来很适应这里。”云映绿叹息,若不是刘皇上暗中保护袁亦玉,她怕是早成了一只替罪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她还不知感恩,说起来也是南征百战的奇女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分辨能力呢?   袁亦玉放下书,走向铁门,“你以为你迷惑了皇上,把本宫关在这里,你就可以永远耀武扬威了?本宫告诉你,你大错特错。本宫行得正、站得直,真相终有大白之时,陈冤自有昭雪日,到时,本宫看你还怎么自圆其说,看你还敢怎么猖狂?”   云映绿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应该多想想的是为什么关在这里的是你,而不是别的妃嫔呢?”   “本宫被人妒忌、被人陷害?”袁亦玉的眉头越堆越紧,心中有点不慌。其实,这些日子,有许多事,她已经细细分析过了。可是分析的结果,让她不敢接受。而她也不是轻易肯服输的人,她怎么能接受她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子被别人利用呢?   “袁娘娘,你有什么值得别人的妒忌和陷害呢?是袁元帅兵权在握,还是你被皇上正宠幸着?”云映绿刻薄地问道,袁亦玉适合用重药,不然,起不到效果的。   “你敢笑话本宫?”袁亦玉羞恼得一张俏脸都红了。   “没有,”云映绿淡淡地一笑,“我只是想让你静心想一想,有谁坐牢坐得象你这么自在、舒服的。而你又知道了什么秘密、曾经与谁分享过,想通了,你就什么都明白了。哦,我有件事告诉你,我已经离开皇宫了,你不要再把太激烈的情感投放到我身上,那是一种浪费。”   她轻轻挥了挥手,转身而去。   袁亦玉愣愣地盯着她的背影,脸罩寒霜。   云映绿快跨出门槛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本宫看见古淑仪身穿夜行衣,佯装刺客,为真正的刺客做掩护。本宫也发现你为古淑仪传递书信,古淑仪行为有点鬼鬼祟祟。本宫觉得奇怪,把这些告诉了印娘娘,她说古淑仪马上会得皇上宠爱,如果握有古淑仪的把柄,就可以把古淑仪压制下去。古淑仪死的那天,本宫疑是被人下了药……”   云映绿抿紧唇,这些,她以前都已经知晓,但是从袁亦玉的口中再次听到,意义就大不相同。   袁亦玉终是想明白了。   “嗯,你说过真想终会大白、陈冤也会昭雪,那你就好好呆在这里吧!以后,你会有重犯战场的那一天的。我想,也许战场更适合你。”云映绿回眸,嫣然一笑,缓步走出牢房。   站在朗朗晴日下,她长长地吸了口气,能够这样自由地呼吸,真好!   “你找我有事?”她在正厢房刚坐了一会,杜子彬板着个脸走了进来,似乎昨晚的气还没消。但是心里却偷着高兴,男人就爱个面子,她能主动过来和好,他就原谅她吧!   竹青识趣地避到外面去了。   “嗯,是有点事,也是想来参观一下你工作的地方。我们都马上要成亲了,刑部的门朝南朝北,我都不知道呢!”她柔声笑道。   “刑部的大门朝东。”杜子彬闷声回答。   云映绿揉揉鼻子,感到有些无力。   “你昨晚一夜没睡?”杜子彬盯着她苍白憔悴的小脸,眼中一根根鲜红的血丝,不由地气急,又有些不舍。   云映绿皱起眉头,“杜大哥,秦公子病真的很重很重。”   杜子彬赌气地拉过她,把她搂入怀中,他终不能和一个生病人的吃醋吧,“那你治好他了?”   “没有,我治不好他。他是被人下了蛊。”   “他也被下了蛊?”杜子彬一挑眉。好不容易偷偷抓住一个从伶云阁出外办事的北朝人,他刚审讯完,心情有些沉重,朝中有不少的大臣都被下了蛊。   云映绿猛地抬头,“杜大哥,还有谁被下蛊了,快告诉我?”   “女儿家不要随意打听案情,这是机密。”杜子彬严肃地斥道。   “好,那我不问。那你知不知道解蛊的办法?”   “你当我是巫士?”杜子彬扯动了下唇角,为她语气中的紧张与焦急而有些吃味,“秦公子中的是什么蛊?”   “蛇蛊!”   杜子彬脸色大变,“那种蛊好象是没办法破解的,只有等死了。”   “我不信,我不信,一定有救的。杜大哥,你不要瞒我,你不管知道多少,告诉我好吗?”   “映绿,你这是说什么话?我为什么要骗你?我是真的不知道,那种蛊是蛊种类中最恶毒的,秦公子得罪了什么人,被人下这么毒的蛊?”   云映绿无助地闭了闭眼,长睫颤栗着,眼角有些潮湿。“我不信,一定会有什么办法可以破解的,一定,一定……”她重复着,口气无比固执。   “杜大哥,那你忙,我先走了。还有,”她羞涩地一笑,主动抱了抱他,“我要嫁的人是你,不要多想。”   她松开他,掉头往外走去。   “你又要去哪?”杜子彬拉住了她。   “我要去街上的书铺找几本医书,蛊是远古人发明的,医书上一定有些记载,我想寻点蛛丝马迹。”   杜子彬一蹙眉头,“东阳城,难道就你识字吗?如果可以查到,别的医生也早就有法子了,除了下蛊人本人,别的人是无法解蛊的,而蛇蛊是连下蛊人都不会破解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我总要为他做点事。”   “你很在意他?”杜子彬口气一冷,她哪里是来和他和好的,分时是来气他的。   云映绿苦涩地一笑,抬手抚摸着杜子彬的脸,“杜大哥,我是个医生,就是没有任何希望了,只要他有一口气,我都要去救他。”   “医生,医生?我最讨厌你说这句话。”   医生,就象是一个魔咒,听得他心中发慌,象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要把映绿吞没。每当映绿一说这句话,他就觉得映绿离他很远,象是个陌生人。   她做了太医,被皇上所赏识、信任,那种程度,让他妒忌到抓狂。   不做太医了,又冒出个秦论,占有了她全部的视线,他真的要崩溃了。   “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几天就要成亲,而你现在满心满眼的装的是什么,你说说?你又不能破解蛊术,你逞什么能,生死由命,你斗得过阎王爷吗?这个时候,你看着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他愤怒地推开她,别过脸,不想看她。   云映绿咬着唇,无助的泪沽沽而下,“杜大哥,我很用心地在理解你,你可否也能理解一点我呢?工作是工作,情感是情感。我既然答应和你成婚,我必会对你忠贞不二,心里也只装你。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她抹去满脸的泪水,倔强地一扭头,往外跑去,竹青不解地追上去。   送茶过来的两个衙役站在院中,你看我,我看你,尚书把未来的夫人气哭了,不会吧?   这一整天,云映绿把东阳城大大小小的书铺全逛遍了,医书是看了一本又一本,但收获实在太小。她还虚心地去一些医铺、药庄,向老中医们请教,但别人一听蛇蛊这个名字,纷纷摇头、叹息。   天色越来越暗,她沮丧地站在东阳街头,汗湿内衫,发丝蓬乱,她感到力不从心,很想放声大哭一场。   “小姐,那街角还有一家书铺。”竹青指着一间正准备打烊的不起眼的小书铺。   云映绿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书铺。   书铺的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留着一缕山羊胡子,讶异地盯着两位年青的女子跨进铺中。   “姑娘,小店是专卖古旧书籍,不是卖脂粉的。”老板捉挟地说道。   ☆、第106章 话说赶在婚前变心(一)   奔波了这一天,老板这一句轻松的趣味,不知怎的象给了云映绿一丝希望。“老板,我们就是想买古书的,请问你这里有关于破蛊之术的书吗?”   老板抚抚山羊胡子,诧道:“姑娘家也懂蛊不蛊的?”   竹青在一边急得跺脚,“老板,你别打岔,你家到底有没有呀?”   老板眨眨眼,退到柜台后,在一堆枯黄卷边的书中间挑了挑,最后,从里面翻出一本已看不出什么字迹、破旧得不成样子的书,他拍去上面的灰尘,“有到是有一本,不知对你们有没有用。这书也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了,是一个破落秀才卖到小店的,我当时看着很好玩,特意瞟了一眼。”   “老板,让我看看。”云映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接过书,就着店门前的灯笼,细细翻阅着,越看心中越喜,这书原来是先秦时期,一个著名医者写的《临证指南医案》,里面列举了许多医学例子。有几页是专门写蛊的。有中蛊的症状,蛊的种类,还有各种破解的法子。   看着,看着,云映绿表情突然变得错综复杂起来,一下跌坐在地。   竹青惊吓得上前扶住她,书铺老板忙搬过一把椅子,让她坐下。“姑娘,这书里没你要的东西吗?”   云映绿定定神,“有一点,但是不多。”这书中有众多破蛊的法子,就是没有破解蛇蛊的,但是让她感到惊喜的是,里面有关于对付蛇蛊的迷药制作方子。有了迷药,可以暂时压制蛇蛊,就能多出点时间,让她另想别的办法。   “有一点也好啊!”竹青狂喜地抱住她,又笑又跳。   苍天不负有心人,累了一天,总算有一丝收获了。   云映绿催促竹青付银子,她急着出去采买药材。   “那蛊很厉害?”书铺老板接过银子,面露骇然。他这书算是最全的破蛊大全了。   “嗯,可能说是最厉害的。”云映绿紧绷的心稍微轻松了点,口气也轻快了些。   老板眯细眼,发了会呆,“我曾听别人说过,有本医书里有关于破解恶蛊的记裁。”   “哪本书?”云映绿愕然地瞪大眼。   “但那本书的真迹现在很难寻到,市面上有的都是假的。《神农百草经》”   好耳熟的书名呀,云映绿手一哆嗦,低下眼帘,接过老板包好的医书。   “那你这本医书是不是真迹呢,里面的方子会不会有假?”竹青插嘴道。   书铺老板微微一笑,“我只管卖书,至于真假,就不知了。”   主仆俩出了医铺,又去了下秦氏药庄,刚进秦府,便又听到秦论撕裂的惨叫声。   云映绿抿紧唇,等不及去厨房了,吩咐下人就在秦论的厢房前垒了两块砖,取来砂锅,注上水,把从药庄中买回来的一堆堆名字五门八门、样子奇形怪状、颜色五彩缤纷的泡在水中,又加进大荸荠和大蒜的粉末,燃上火,以艾枝为燃料。她怕别人做得不到位,自己亲自煎药。天虽然已经很黑了,但热度不减,她靠着火,不一会,就汗如雨下,烟再一熏,脸上是黑一道、白一道的,象涂了个大画脸。   不一会,药开始翻滚了,她仍在熬,直到汤变浓变稠,发出一股恶臭味时,她才用布巾小心地抓住锅柄,把药倒下,让风吹温一点。她小心地端进厢房内。   秦论在床上疼得满床翻转,秦夫人舍不得,正准备喂肉给秦论。   “不要喂肉。”云映绿忙拦阻,书上说这药必须空腹服下才有用。   “论儿这样会痛死的。”秦夫人舍不得,回过头,一看云映绿,哭声煞住,愣愣的直眨眼。   竹青和其他佣仆都抬起头,盯着云映绿那张大画脸,但没有一个人想笑。   “不会的,相信我。”云映绿温和地一笑,露出一口法白的贝齿,那笑容奇特地就安抚了众人的心。   “映绿……”秦论疼得气都快接不上来了。   “秦公子,忍住,咬牙忍住。”云映绿让所有的人都离开厢房,她解开秦论的衣衫,看到那个肿形物在腹部窜来窜去,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   她浑身的肉都麻了。   她稳稳心绪,端起药,递到秦论的嘴边,“不管烫不烫,不管苦不苦,你一口气都要给我喝下。”   秦论疼得眼神已开始迷离,只是茫茫然地点着头,感觉到碗凑了过来,他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地把一碗药喝到底朝天。   “啊……”秦论突然发出一声更为惨烈的嚎叫,喉咙口直耸动。   “不准吐,要咽下。”云映绿用手堵住他的嘴,拍着他的胸。   秦论两眼朝天翻着,只见腹部猛地抽搐了几下,那个肿形物缓缓地停止蠕动,尔后一动不动。   “有效了,有效了。”云映绿激动得抱着秦论喜极而泣,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他光裸的胸膛上。   秦论气喘吁吁地捧着她的脸,脸色苍白如雪,但眼神却慢慢地清澈、有神,他温柔地用衣袖轻拭着她脸上的污渍,云映绿看着他衣袖上一团团的黑斑,不禁破涕而笑。   秦论也笑了。   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僵硬地立着。他被她早晨的话所震撼,不放心地跑过来看看她有没找到奇迹。奇迹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是一幕让他触目惊心的场景。   还有几天,就要嫁给他做新娘的女子,此刻正被另一个男人拥在怀中,虽说那是一个已病入膏肓的男人。   她的心里真的只有他吗?   他摇摇晃晃地转过身。   没有人发觉他来过,也没有人看到他走了。   今夜无月,天色昏沉,浓重的夜把一切都藏匿了。   “现在,我们找到了迷药,你只要按时服用迷药,这蛇蛊就不会再生长,暂时可以制压住它。我再寻找彻底根除它的法子,秦公子,一定要相信我,不要放弃,要坚持。”云映绿兴奋得两眼晶亮,“以后,你可以好好地吃东西了,要吃熟食、素食,不要吃肉类。肉的香气,我怀疑会诱惑它,我怕它苏醒。把身体先养起来,如果我要帮你做手术,那可是需要很棒的体力。”   云映绿又给秦论喂了碗参茶,他的精神已经有些恢复了。“做手术是什么样?”他听她总是提到这个词,不禁有些好奇。   “就是把你的肚子打开,找到那个蛇蛊,将它抓住,弄死。你怕吗?”云映绿轻快地说道。   “映绿,我不怕。你在闹市上,当牛对着我冲过来时,你为了救我,从那么高跳到水里。我病得这样,你也没有丢下我。我……我不知该说什么,我愿意把我的命完完全全交给你。”他动容的两眼泛动着泪花。   “那就好,我就没有顾忌了。”   秦论轻柔地握住她的手,“你都马上要成亲,还一趟一趟往我这里跑,好吗?”   “没事的,婚事有爹娘在忙着,喜服也做好了,我在家也是闲着,你别想太多,把身子养好了才是真的。我去外面叫人给你做点好吃的。”   他没有松手,直直地瞪着她。   “我……我脸上还有脏的吗?”云映绿大眼睛眨了眨。   “映绿,你这么善良,这么优秀,这么好,老天一定会厚待你,你会非常非常幸福的。”他的嗓音有一丝暗哑、低沉。   虽然他无权再拥有她,但是他爱她的心从来就没有变。   从前,他把爱挂在嘴边,生怕她不知道。   以后,他把爱藏在心底,不会让她困扰。   他会永远永远地站在一边,看着她,看她快乐,看她幸福。   她快乐了,他便也快乐了。她幸福,他也会觉得幸福。   爱得最高境界,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这话,留着我成亲时再对我说,现在有点早。”云映绿抽出手臂,笑着说。   秦论哽咽地点点头,“希望那天我能下床,亲眼看到你穿红嫁衣。”   “一定可以的。”云映绿自信地弯弯嘴角。   别说,迷药的效果真的很明显。秦论晚上吃下去两大碗云映绿特意熬的营养药膳,精神也是一刻比一刻好,他还和竹青开起了玩笑。看着这一切,把个秦员外和秦夫人喜得是眉开眼笑,笑过后,又是猛流泪。   云映绿直到秦论睡熟了,近三更时,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回到云府。   云映绿看爹娘的厢房还亮着灯,怕扰了爹娘,又要盘根问底。她蹑手蹑脚地和竹青穿过院落,向绣楼走去。   竹青困得眼皮都在打架了,走路,头都是一点一点的。   走上绣楼,推开房门。竹青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睡意朦胧地问道:“小姐,你是睡好了泡澡,还是泡好澡再睡?”她边说边去窗台上摸火镰子。   云映绿揉揉酸痛的肩,“当然要先泡澡了,不然这一身的汗味,怎么上床呀?”   竹青“吱”地一声擦着了火镰子,点上灯,窗前一道身影被戛然而亮的烛光拉得长长的。   “啊……”竹青打了个冷颤,发出一声尖叫。   正欲解衣的云映绿惊恐地回过头,愕然地瞪着背手站立、一脸威仪的男子。   “他……他是那个……皇……”竹青嘴巴张得大大的,结结巴巴地说道,两腿抖得象筛糠一般。   云映绿头脑一片空白,什么思绪都没有了,只是定定地盯着那个恨不能象要把她给吃了的人。   四目交结,气氛陡地凝固。   静静的夜色中,突然响起楼板踩动的声响。   “是映绿回来了吗?快,快来试试喜服。”云夫人笑吟吟地拾级而上。   ☆、第107章 话说赶在婚前变心(二)   “咯吱,咯吱……”云夫人的脚步声,一步步近了,一步步如惊雷一般。云映绿和竹青呆如泥胎般,紧盯着虚掩的房门,她们依稀已看到云夫人正欲缓缓推开。   云映绿僵僵地转动脖子,看向身后一脸好整以暇的刘煊宸,“快走……”她用唇语说道。   “你在说什么?”刘煊宸低沉地一笑。   云映绿听到自己的心狂跳如擂鼓,她想都不想,冲上去就捂住了他的嘴。   “夫人……”竹青戛地醒悟过来,急中生智,突地一口吹灭了烛火,转身往门外堵去。“小姐……她刚睡下了……”   云夫人站在楼梯口,探头看看黑漆漆的屋里,“怎么可能呢,我一直盯着你们这屋,灯才亮了一会,刚刚屋里还有人在说话。快,给我把灯点着,映绿今晚一定要试试这喜服,若不合身,还得修改,这离婚期没几天了。”   竹青都快急哭了,“夫人,小姐……她真的睡了……”   “你叫这么大声她能睡着吗?”云夫人一怔,蓦地灵光一闪,“竹青,你和小姐在玩什么把戏,白天找不到个人影,晚上回来还不让我见。小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快,给我点灯。”   云夫人厉声喝斥道,竹青恨不得晕过去好了,心跳得气都接不上来了,她的手哆哆嗉嗉地无奈摸向窗边。   “娘亲,我挺好的。”黑暗里,传来云映绿平静温婉的声音。   竹青紧绷的神情这才稍微松驰了些。   烛火重新点亮。   云夫人看到云映绿坐在床边,罗帐低垂,象是刚从床上坐起身。   “映绿,来,试下喜服,娘就担搁你一会。”云夫人走过去,鼻子嗅到一股异味,“阿嚏……映绿,你没洗澡就上床了?”云夫人凑近云映绿,不敢置信地瞪着她被汗水浸润的小脸、脏污的衣裙。   云映绿不自然地站起身,拉拉衣衫,“我……太累了。”   “做什么事这样累?女儿家能这么脏兮兮的吗,都快做新娘子的人了,身上臭臭的。”云夫人不满地嘀咕着,把云映绿拉过来。   “我就是和竹青出去逛了逛街。娘亲,你干吗?”云映绿握住云夫人正解腰中丝绦的手,猛吞口水。   “试喜服呀!你往这边走走,不要总站在床前面,那边挡着光。”   “娘亲,娘亲……”云映绿急了,“我这一身污渍,会把喜服弄脏的。”   “所以才要把外面的衣服脱掉,竹青,你下去打水,一定要侍候小姐沐浴过才能让她上床。”   “小姐,我去了?”竹青同情地看着云映绿,不时地瞟一眼牙床。   云映绿咬咬唇,额头上直冒的虚汗,“你……速去速回。”   竹青心领意会地点点头。   “娘亲,你把喜服放这边,我沐浴后试穿后,立刻去告诉你合不合身,好不好?”云映绿哭丧着脸,向娘亲商量道。   云夫人白了她一眼,“夜都这么深了,你还在这里跟我磨蹭,快脱,你的眼光有我的准吗?”她手口并用,不由分说扒下云映绿的外裙,只着一件贴身的中衣。   真想楼板上裂个大缝,让她掉下去算了。云映绿驼鸟般的闭上眼,希望那罗帐够密,希望灯光够暗,五步之内,什么也看不见。她伸手展臂,穿上喜服。   云夫人喜滋滋地围着她转了两圈,开心得直咂嘴,“不错,不错,锦衣坊的师傅手艺真不是盖的,非常合身。这喜服穿在你身上,真是人比花还娇。”   “娘亲……你现在可以放心地回屋了吗?”云映绿楚楚可怜地抬起头。   “嗯,你把喜服脱下来,我就走。”   “我能多穿一会吗?好了,当我没说,我脱。”云映绿阻止云夫人的斥责,认命地脱下喜服,忙不迭地又把脏污的衣裙穿上。   “你不是马上要沐浴吗,干吗还穿衣服?”云夫人拎着喜服,怪怪的看了云映绿一眼。   云映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不想竹青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样子。”   云夫人眨眨眼,女儿是不是热得中暑,脑子糊涂了,竹青连她的光身子都看过,还衣衫不整呢!“你沐浴完,早点歇着吧,明早多睡会,不要出去瞎逛。”她叮嘱了一句,下楼了。   云映绿站在房门边,看着云夫人进了厢房,这才关紧房门,拍拍心口,走到床边,一脸愤怒地吼道:“刘皇上……”   刘煊宸慢慢地掀开罗帐下床,嘴角抽搐了几下,狭长的凤目眯起:“这里没刘皇上,刘皇上不会做出这种有辱帝威的事。”   九五之尊只有女子主动送上门,不会大半夜的闯进人家小姐的闺房,被人家娘亲堵住,还无奈钻进小姐的牙床,虽说感觉不坏,但毕竟是一件有损体面的事。   “这里只有一个叫刘煊宸的男人,他被一个言而无信的女子气得心疼、气得失去理智、气得不顾尊严、气得不能自已……于是,不顾一切地追过来,云映绿,为什么要这样做?”深眸漆黑如子夜,咄咄地盯着她,吼声如雷。   云映绿被他盯得毛骨悚然,长睫扑闪扑闪的眨着,“我……哪有言而无信?”   “你有没有答应朕,替朕生儿育女?你有没有答应朕在你成婚之前,是不可能离开皇宫的?你有没有答应朕,在朕的头痛没有彻底痊愈前,你都要住进寝殿,替朕每晚煮药膳?还有许多许多,朕不列举了,就这三条,你说说你做到了吗?”   该生气的人不是她吗?怎么听着他的口气却占了上风,云映绿真是有点想不通了,他又在歪曲事实了,“我之所以言而无信,是因为你先言而无信。”   “哦?”刘煊宸眸光一冷,高贵地撩开袍摆,坐到桌边,“说来听听!”   云映绿肩突地一耷拉,摇摇手,“没有说的必要。我快要成亲了,早走几天,对你也没什么影响,至于生儿育女的事,等你把朝中那团纷乱理顺,你会开枝散叶的。你的头痛不会影响你运筹帷幄,药膳,普通的御厨都会做。”   刘煊宸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她站立不稳,跌坐在他身上,他顺势扣紧她的腰,“你到是什么都考虑周到了,就是朕的感受,你不想顾及。云映绿,你是真的不懂朕的心意吗?”   “我没有必要懂!”她咬着牙,狠命地掰着他的手指,突然间,她一愣,看到他的掌心有着几道深深的伤痕,象是新伤,而且伤口很深,处理得不太好,有些发炎,手掌合拢之间,就有鲜血渗出。   “这是怎么了?”她停止挣扎,讶声问。   刘煊宸握起手,不让她看伤处,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就那天在齐王府,潜伏在池水中时,被下面的瓦片割伤了几处。”   “水下的人原来是你和侍卫?”她记得那些个漂浮在水面的麦杆,嘴唇微微颤抖。   “齐王阴险毒辣,朕放心不下你的安全,不敢假以人手,朕要时时刻刻看到你。不过,朕疏忽了齐王妃,让你受了点惊吓。朕那天也吓得不轻,幸好最后找到了你,呵,真不亚如打了一场激仗。”   “找我很辛苦吗?”喉口想要滚出更多的话,却发现涌上来的是层层的酸涩。   “只要能找到你,朕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刘煊宸沉着声,静静地说道。   “那你找到我时,为什么又把我丢开呢?”她终于把压在心底令她只要一起来就窒息的问题问出口了。   时间象凝住了,房间中静悄悄的。   良久。   刘煊宸俯在她耳边,哑声问道:“就为这事,和朕赌气,离开朕的吗?”   “不是,我没有赌气。”她脸红地别过脸去。   刘煊宸轻轻地叹息,“朕没有丢开你,朕一直就在那林子深处看着你。如果朕那样带走你,那么齐王的谎就圆不起来,有许多人就白死了,你受的惊也白受了,齐王下一步怎么走,朕就有可能摸不准,朕必须要考虑许许多多的面。相信朕吗?”   她张口欲言,而后有点迷茫,“其实那个答案不重要。刘皇上,你初次见到我时,有没觉得我和谁有些相似?”   “呃?”   云映绿推开他的手臂,站起身,这种姿势讲话,实在是太暧昧了,“刘皇上,我决定离开皇宫,是因为我真的要成婚了,还有,我不想再做你和齐王之间争夺的筹码。”她实在不适合绕弯子,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舒服。   “筹码?”刘煊宸扯动嘴角,“你想得太离谱了,你和朕与他之间的纷争没有任何关系。”   “齐王说我和你的凝香妃嫔很相似。”她放缓了呼吸,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刘煊宸好一会都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挫败得直想叹气,这个云映绿,除了会看病,某些地方真的很笨很笨。   “这事朕不想多说,因为朕说多了,你也不一定相信,你随朕回宫,朕带你去见凝香,看过后,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伸手欲拉她,她避开,“我不想知道了。”   “不行,你必须知道,这样子对朕才是公平的。朕不允你带着对朕的偏见,随意地嫁人。朕要你好好地看清自己的心。云映绿,你以为朕这大半夜的出宫,是很随便的举措吗?”   她离开皇宫不过三日,他却觉着长如三年。现在又是非常时期,齐王和祁左相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大臣们见风转舵的也不在少数,他必须谨慎而又细微地审度着局势,一步都不能错,神经整天都绷得紧紧的。而在微微缓口气时,他自然而然就会想起她,一想起,心就堵得无法呼吸。   他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她却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一根筋,不畏权贵、原则性极强,认准了一件事,就能一条道走到底。他知道她真的会嫁给杜子彬,他若一直坐着等,是永远都等不到她回头的。   他唯有主动出击了。   她含糊地说:“我又没有要你出宫……”怯怯的语气,眼不敢看向他。   “你是没有,你就是逼朕吧!”刘煊宸冷笑,“你是要朕以权谋私,下一道圣旨,让杜子彬明早就离京,看你们还成不成了亲?”   “刘皇上,你若这样做,我会恨你,而我嫁给杜大哥的心是永远不可能变的。我不会让他蒙羞,也不会背弃他。”   “该死的,”刘煊宸低咒一句,四下扫视,真想找把斧头,劈开她这石头脑袋,“那你爱他吗?”   “我……当然爱他,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他。”她很想说得很坚定,可惜不太成功。   “听你如此一说,朕到象是强抢大臣之妻的昏君了?”刘煊宸苦涩的一笑,“朕太高估自己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了。罢了,朕不强求你,还按我们当初约定好的,你何时成亲,朕何时准你出宫。你先前那辞职书,朕已从太后那里取来,烧了。”   “刘皇上,这又何必呢?”   “朕说有必要就有必要,不要一再挑衅朕的底限,君无戏言,你要抗旨不遵吗?别把朕当成是仁慈的谦谦君子。”刘煊宸冷冷地说道。   云映绿咬着薄唇,刘皇上脸上那又是愤怒又是落莫的表情,不知怎么,狠狠的撞击着她的心,让她欲出口的反驳化成一口口沫,缓缓地咽了下去。   “刘皇上,我还有四天就要成亲了。”这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就是还有四个时辰,你也要给朕进宫去。”进宫了,他才有机会打通她的心,不管结局是好是坏,他都要紧紧抓住这最后一线的希望。   云映绿怔怔地眨着眼,心突地“咯”了一下,“刘皇上,我若进宫,你能不能同意我进书库看书?”   他怪怪地打量了她几眼,点点头。   “书库里的每一个房间我都进?”她特意又追问了一句。   “当然。”   “君无戏言?”她两眼瞪得大大的,举起手掌。   他轻轻地击上去,碰触到掌心的伤疤,发出“咝”地抽痛声。   “刘皇上,我帮你处理下伤口。”云映绿握住他的手掌。   刘煊宸抽回,“朕明天在宫中再等你处理,现在你沐浴吧!”他瞄了一眼房门,淡然一笑,“你的丫环在外面可是等了很久了。呵,你的丫环好象比你灵巧多了。”   她很笨吗?   云映绿哼了一声。   刘煊宸走到窗边,对着夜色点了下头,窗外一根大树上枝叶晃动了几下,露出四个身着黑衣的侍卫。   云映绿脸红到耳朵根,她刚刚和刘皇上拉拉扯扯的,一定全落入侍卫的眼中了。   “朕该回宫了!”刘煊宸转过身,眷恋地凝视着她清丽的小脸。   “嗯!路上小心。”   刘煊宸突地一把把她拉进怀中,俯在她耳边低声道:“朕很欣慰是第一个看到你穿喜服的男人,那喜服,真的很漂亮。”   “刘皇上……”她急得跺脚。   刘煊宸朗声轻笑,一个飞跃,转瞬没入浓重的夜色之中。   云映绿象只烤得红通通的大虾,僵立在窗前。   “小姐,现在我能进去了吗?”门外,竹青挥赶着蚊子,轻问道。   ☆、第108章 话说赶在婚前变心(三)   所谓世事难两全,刘煊羿的气焰是一日炽如一日,投靠他、讨好他的人是日渐增多,刚好,他要娶王妃又是一个上好的机会,齐王府的门槛都快被人踩烂了,收礼收到手软。民间早就流传刘煊宸是假冒的皇上,大臣们现在看齐王如此高调复出,心想这定然是真的了。   这官场一得意,情场自然就不如意了。   刘煊羿其实是很会伶香惜玉的,也不拒绝稍有点姿容的女子向他投怀送抱,但如果事情带有点强迫性质,那就超级不爽了。   他很没志气地非常留恋以前装病逍遥的日子,扮作祁初听,随意出入皇宫,偶尔逗逗真正的祁初听,与她调调情。哪个妃嫔入了他的眼,晚上再扮作宫女,从密道进入后宫,想上谁,便上谁。   尔今呢,他是万众瞩目的齐王,一有点举动,就会引起轩然大波。他的粉丝们在仰望着他,他的仇敌们在死盯着他。他能想干吗就干吗?   不仅如此,他还得听从祁左相的安排,以正妃之名,把祁初听娶进王府。   他曾许诺袁元帅、祁左相,等他登上皇位之后,他会娶他们的女儿为皇后,那话当然是应景之语,并不是他的真心。齐王妃的父亲虽只是一个区区的礼部侍郎,齐王妃却给他生了飞儿,在他病卧在床时,齐王妃不离不弃地陪着他,他痊愈后,在外面寻花问柳,她也没有微词。不知不觉间,他和她早就成了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在他的心目中,她才是真正的齐王妃、以后的皇后。   齐王妃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听说要她让出正室,一个言听计从的女子,才会作出那么大的反应,对云映绿下那样的狠手。   刘煊羿不讨厌祁初听,但还没到专爱的份上。现在,他以正妃的名义娶她进府,真的很无奈。他每前进一步,都需相祁左相的扶持,他不能推开祁左相,他的内心其实早已对祁左相恨之入骨。若推开,他将会是驼子摔跟头,两头没着落。   刘煊羿只能自我安慰,伟大的君王,为了帝业,伸得,也屈得。   但这心中真的不太好受。   王府中为迎娶新王妃,是忙翻了天,可是却不见什么喜气。齐王妃在后堂之中哭哭啼啼,小小的飞儿瞪着两只大大的眼眨着他,那眼神中溢满了指责。   刘煊羿真的在王府中呆不下去了,而就在这时,他打听到了杜子彬迎娶的新妇果真是那个小太医云映绿,这无疑就象有谁在他伤口上撒了把盐。   他还真是瞧不出云映绿有这么大的气量,在杜子彬和两位妓女上演那一幕,她还能心甘情愿地嫁给杜子彬,看来,他那一记药是下轻了。   说句真话,如果换作新娶的王妃是云映绿,他的心情立时就不同了。   那小太医不仅有与凝香神似的双眸,而且与他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奇异地吸引着他。她是安静的、内敛的,可在安静之中又藏着锐智、慧黠,话不多,但什么都看得透,落落大方,又有一些迷糊可爱。最让他感到特别的是,她对他没兴趣,甚至有点无情。   人呀就这么贱,越是得不到的,越觉得珍贵。刘煊羿简直都要为云映绿抓狂了,祁左相叮嘱他的那些话,他早扔耳边去了。   他怎么能做到眼睁睁的让云映绿嫁给那个书呆子杜子彬,还和他一天的婚期,这真是个讽刺。   刘煊羿在屋中踱了几圈,吩咐总管备轿,提上一篮闽南知府日夜兼程送过来的新鲜荔枝,用冰冰着,他要去云府,向云太医答谢医治之情。   在出发之前,他把竹篮擒拎进里间,在里面停了一会。   云府,总管正在指挥下人们把院中的花盆往后园移,挪出地方来,准备搭帐蓬。成亲那天,不知要开多少桌酒席,云府的厅堂根本不够放。   刘煊羿很有礼貌地下了轿,让轿夫把拜帖递给云府的门倌。   门倌不认得他,但瞧着架势,象是个尊贵的主。不敢怠慢,急忙往云映绿的绣楼送去。   刘煊宸虽然说得那么震天撼地的,云映绿第二天并没有立即去皇宫。她不想杜子彬误会,也不想和他吵架,她觉着这事要和他说一声。杜子彬忙得很,一早过去,他又去衙门了。   云映绿无奈,只得在府中等他回来。心中不免惴惴的,怕刘煊宸会不会借机寻事。   坐着无聊,又把昨晚买的那本《医案》拿出来,翻到蛊术那几页,细细的研读,越读,越觉得玄奥。   门倌把帖子交给竹青,竹青拿进来时,她看得正专心呢。   “他?”云映绿一翻开拜帖,秀美一挑,唇角噙起一丝冷笑。   “小姐,这又是谁?”竹青现在可是学乖了,昨晚皇帝突然出现在小姐的闺房,她以一个女子细腻的心思猜测,小姐与皇帝之间一定有什么故事,但她什么也没问。问了,小姐一定也不会说。   不知怎的,她有种直觉,小姐的心没有给秦公子,但也没落在杜公子身子,仿佛在外面游移着。   “一个应该千刀万剐的人。”云映绿冷漠地说道,合上拜帖。   竹青从没见过云映绿用这种狠毒的话语说过别人,心中一惊,“小姐,那要见他吗?”   云映绿眼一眯,“见,当然要见,而且我要亲自给他奉茶。”   刘煊羿被云府的总管谦恭地引进客厅,说道,员外去了店铺,夫人去了锦衣坊,小姐马上就下楼。   刘煊羿迷人地一笑,让跟随进来的轿夫把竹篮放在桌上,“没事,本王等着就行。”   总管不再言语,弯着腰退到一步站着。   刘煊羿撇下嘴,这云府的下人们怎么没规矩呀,客人来了,连杯茶,也不知送吗?   他叠起二郎腿,正晃悠着,客厅外的纱帘一掀,云映绿面带淡雅的笑意,端着一个茶盘走了进来。   刘煊羿见惯了云映绿的冷眉冷面,这情景还真有点受宠若惊。   “本王怎么使得云太医亲自端茶呢?”他起身接过云映绿递过来的茶碗,掀开茶盖,是盛夏季节喝着爽口的甘草茶,微甜。   “齐王是贵客,我当然应该亲自接待。”云映绿在他的对面坐下,瞧到桌上的竹篮,“黄金瓜?”   刘煊羿笑了,直摆手,“这是荔枝,闽南的特产,冰着呢,又甜又润。”   云映绿心中暗惊,魏朝没火车、没飞机,出个远门,就靠马,闽南远在千里之外,这大夏天的能吃到新鲜的荔枝,真不是普通的奢侈,背后的代价怕是以银子也不能估算的。   “这礼物是不是太贵重了?”她打下篮盖,解开包鲜的荷叶,一颗颗碧绿脆嫩的荔枝在冰水之中,诱人的跃入眼帘。   刘煊羿自傲地一扬眉,抿了一口茶,戏谑道:“送给云太医的礼物,怎么能随便呢?云太医可是本王的大恩人,没有云太医,本王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云映绿象是对那篮荔枝着了迷,一直趴在那儿看着,头上一枝光洁的银钗在她甩呀甩的,银钗突地掉进了篮中,银钗微微呈现黑色。   “齐王,这荔枝里有毒?”云映绿失声惊呼,捏起银钗,好奇怪,银钗出了篮之后,又是银白无瑕了。   “呵,对不起,是我看错了。”她笑眯了眼,捏起一颗荔枝,拨了皮,甜甜地吃着。   刘煊羿的脸色大变,他呆呆地瞪着云映绿,她怎么会一语道破篮中迷心蛊的破解之语?   迷心蛊是无形的,通常施加于食物之中。中蛊的人,心神中只会装着下蛊之人,神魂颠倒,如鬼迷心窍一般。但这蛊,只要问一句,“这食物里有毒吗?”就无中毒之虞了。虽说简单,但只要下蛊,就无人识出。   云映绿说出这话,是巧合,还是她深谙之道?   刘煊宸心中不禁直打战,他深究地盯着云映绿,见她无事人似的,忙掩饰住惊愕,继续喝茶。不一会,茶见底,云映绿体贴地又起身为他斟上。   “多喝点,这茶夏天喝了解暑。齐王爷,王府现在忙得差不多了吧,那天做喜服时,我还遇着祁小姐了,她似乎有点认识我。我在这东阳城,好象还有一点名气。”云映绿说道。   “哦,”蛊术被破,刘煊羿心下大乱,已是坐卧不宁,来时的自信满满,现在已荡然无存。   他看着她,不觉着可爱了,而是觉着可怕。   现在,他用什么办法来束缚住她呢?   “云太医,你这一身的医术是向谁学的?”他试探地问道。   “我是自学成才。”   “你都自学了什么?”   “正门的,旁门的,歪门的,最近,我在狂研究,如何杀人于无形。”云映绿倾倾嘴角。   刘煊羿盯着面前的茶碗,心里突起升起一缕恐惧。“你在这茶里下毒了吗?”   云映绿眨眨大眼,“我怎么会对齐王做这事?齐王给我送了这一份大礼,我是诚心泡茶招待齐王的,不过,能享受这种福份,目前,只有齐王一人。”   刘煊羿腾地站起身,颤微微地指着云映绿,“云太医,你若对本王做了什么,本王定然不会放过你。”当年,在宫里,他也是喝下一碗茶之后,突然手脚不能动弹了,口不能言,一头栽倒在地,一瘫便是长达四年之久。   云映绿收起笑意,“齐王,你讲话要有证据。今天,你若死在云府,我是第一嫌疑人,你若出了云府,死在外面,那就与我无关了。”   刘煊羿现在不止是恐惧了,冷汗透体而出,他是越听越害怕。   “本王现在就找大夫诊治,如果有一点异常,本王杀了你全府。”他恼羞成怒地一甩衣袖,夺门而去。   云映绿委屈地叹了口气,凉凉地说道:“齐王,你真的是紧张过度了。我怎么敢对你怎么样,那不是鸡蛋和石头碰?你若不放心,过来让我为你搭下脉,全东阳,找不到第二个有我如此医技高超的医生了,你不是向来对我的医术赞誉有加吗?”   刘煊羿本来还好好地在走,听了她的话,脚下加快,几乎是逃一般出了云府,那狼狈的样,让云府的下人们可是瞠目结舌。   云映绿瞄了眼桌上的荔枝,突地按住心口,跑到门外,把刚才吃的荔枝吐了个精光。   他果真是来意不善。   幸好她早有防备,不然……她不敢往下想,纤手握成拳,身子微微抖愫。   刘煊羿,我定然让你生不如死。她暗暗发誓。   ☆、第109章 话说真相(一)   云映绿下午时分,又去了趟秦府。秦论真的好多了,已能勉强下床走上几步,进食也很正常,只是喝那个药时,他仍会露出一脸的痛楚之色。   云映绿解开他的内衫,看到肿形物仍趴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肚皮微微的起伏,让人感觉到它的呼吸。   “蛇的天敌是刺猬,我心里已有了一个想法,但还要再找些医书看看。秦公子,你把上次定做器具的工匠名字告诉我,我想再去定做几件东西。”云映绿替秦论合上衣衫,有什么自她脑中一闪而逝,她一时抓不稳,但她一点也不烦心。   多年的临床经验,她知道她已经快达到边了。   “映绿,你能帮我根治吗?”秦论惊喜地问道。   云映绿怔了怔,“秦公子,你尽量往好处想。但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如果我能替你根治,那也是要你冒很大的危险,说不定你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秦论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至少比我现在好点吧!”   “当然。”云映绿为他乐观的情绪感染,也笑了。   云映绿出秦府时,天已近黄昏。   晚霞如锦,格外妖娆,七月的晚风已稍微透露出一丝早秋的凉意。   晚膳时,杜子彬回来了。他的卧房被装饰成新房,他暂时住在书房之中。   推开书房的门,他撩开衣角,准备换身便装,看到云映绿坐正书案前,提笔写着字,瞧见他,微笑地站起来:“杜大哥,你回来啦!”   他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今晚怎么没有去秦府?”   “我刚从秦府回来不久。”云映绿听不到他语气中的讥诮和吃味,老老实实地回道。   杜子彬俊眉蹙了蹙,本来觉着饥肠辘辘,听了她的话,他一下气得饱饱的。   “映绿,现在离婚期还有几天,一切都来得及。杜大哥问你,你真的想嫁杜大哥吗?”他专注地盯着云映绿,问道。   云映绿沉默了好一会,“杜大哥,为什么这样问?”   杜子彬平静的眼眸抹过心碎,“杜大哥,觉得……觉得也许你真正喜欢的人是秦公子。”   “杜大哥,你错了,秦公子只是一个病人。”云映绿突然不想与他对视,缓缓地移开目光,定然地凝视着书架上的书,仿佛那书很让她感兴趣。   她正视将要来临的婚期,一直努力地想让他们之间变得更融洽一点,但意外的事总是很多很多,她不埋怨他多想,只是觉得有些无力。对未来,她也有些惶恐和担忧。   今晚,她突地生起一吐而快的冲动。   是的,离婚期还有几天,一切还来得及。她也要给杜大哥机会,不要再让他蒙在鼓里了。   “他不是一般的病人。”杜子彬苦涩地一笑。   “杜大哥,”云映绿平静了下激烈的心绪,看向他,“你不要有一丝丝质疑,我是心甘情愿地想嫁给你。但是,你愿意娶现在的我吗?”   杜子彬脸色一变,谨慎的思维,让他敏感地察觉云映绿这话别有深意。“什么叫现在的你?原来的你难道另有其人?”   云映绿脸露凄然,她站起身,走出书房往一僻静之处走去,杜子彬走在她身侧三步,打量着她。   书房的空间太小,在里面窒息得很,在广阔的天地间,她才能自由地呼吸,也才有勇气说出事实。   “杜大哥,你没有觉着自杀后的云映绿很奇怪吗?我其实是一点点都不会写诗作词的,绣楼中那琴也不是故意放在那儿生弦,而是我根本不会抚琴。第一次在皇宫与你见面,我不是装着与你不认识,而是我那时根本不认识你。我不是自吹自擂,我真的真的是个非常不错的医生。我对妇产科的造诣,是魏朝没有人可以相比的……”   “不要再说下去了。说,你到底是谁?你把映绿弄哪去了?”杜子彬日积月累的疑惑,原来都是用她自杀过,性格大变的理由来说服,现在听她这么一说,真的觉得眼前这人完完全全是一个陌生人。   他的反应没有出乎云映绿的意料,但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一丝受伤。   她仰起头,今天是七月初三,新月还没出现,夜空中,繁星点点。她闭上眼,想像着那永远到达不了的远方。   “我的名字叫姬宛白,我历史学得不好,搞不清我来的那个时代距离现在是多少年,我猜差不多有一千年。我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医生,因为发生了一件意外,突然坠入时光隧道,与同时坠入时光隧道的云映绿交结了,她去了二十一世纪,变成了我,我来到了魏朝,变成了她。”   杜子彬骇然地指着她,惊惧地退后几步。这简直太耸人听闻了,他一时无法消化,但他却觉得她不象是在说谎,对,她的言语、她的举止、她的医术,都透着怪异。脑子飞速旋转到最后,他只记得一句话,“你不是映绿,映绿去了一千年之后。”   云映绿重重地点头,“有些事情你认为是最不可能发生的,可却偏偏发生了。”   杜子彬突然怒吼一声,“你明明不是映绿,那……这么些日子,你都一直在骗我,努力接近我,让我以为你就是映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云映绿脸色突地一白,“对不起,杜大哥,我亦无力。我有好几次想说的,可……没有勇气。”   “你若不想说,就永远不要说。那为什么现在要说呢?你这个大骗子,把我的映绿还给我?”他爱了十多年的小丫头,远在一千年后,而他却要和这个陌生的女子成亲。他真的真的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他要崩溃了。   云映绿咬了咬唇,轻声道:“杜大哥……”   “不要叫我杜大哥,我不是你的杜大哥。”他怒声斥责着。   云映绿别过脸,夜色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我也适应不了这里的日子,如果能再次与云小姐交换灵魂,我也无限渴望。但我真没有办法。”   “还有三天就要成婚了,你现在突然冒出这句话来,你看看两家忙成这样,你一句没有办法就了事了吗?”杜子彬真的抓狂了。   “对不起,杜大哥,原谅我的懦弱。现在还来得及阻止婚事。”她无力地耷拉着肩,象是承受不住夜色的浓重。   “你说得真轻巧,我堂堂刑部尚书能做这些让人耻笑的事吗?你心计真的太深了,现在说这事,就是拿准了木已成舟。”杜子彬咬牙切齿地说道。   “木头还长在树林中,真的来得及。杜大哥,不要为了一时的面子,而毁了一生的幸福。你心里真正爱的是云映绿,而非姬宛白。和一个不爱的人勉强结合,一辈子都会痛苦。我爹娘那边,请你不要告诉他们这些,我怕他们伤心。他们的工作我来做……”   “你不要替我作决定。”杜子彬一甩袖子,“这事非同儿戏,我要仔细考虑一下。不过,姬宛白,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好的,我等你答复。”云映绿在他身后幽幽说道。   从此后,她不需再努力去爱一个人了。这种感觉真轻松,她又可以重拾自我了。   杜子彬一个人在茅亭之中坐了一夜。   云映绿在绣楼中翻书翻了一夜。   两家的院墙上,藤蔓被露水沾湿了,在薄薄的晨光中,又被热温蒸发了。   天放亮,杜子彬站在云映绿的绣楼前,脸色憔悴苍白如鬼魅,俊容痛苦地纠结着,眸中满是挣扎。   云映绿吹灭烛火,让早晨清新的空气吹进室内,她深呼吸一口。   门被轻轻叩响。   她打开门,杜子彬走了进来。   她淡然自若的表情,不知怎么让他很是恼火。   “你决定了吗?”她悄悄的期待着,如果他有一句话说到她的心坎里,她都会愿意为他改变想法。   “我——娶——你。”杜子彬攥了攥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因为面子?”她的心开始下坠。   “不是,是责任。我们在伶云阁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我……必须对你负责任。”   心直坠谷底。   云映绿拂了拂散落下来的发丝,淡然一笑,“杜大哥,那个我不介意的,你不需放在心上。”   “你不介意?”杜子彬跳了起来,脱口说道,“你不介意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把这个看成游戏?还是因为我不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你才这么不介意?”   云映绿清澈的星眸蓦地冷了,“杜大哥,既使你对我没有爱意,但请你不要这样中伤我,请给我一点尊重。我不介意那件事,是不想只凭一次肌肤之亲就把你我的的将来捆绑住。你好好地爱惜你的映绿,我也专心地做我的医生。我们都有各自在意的东西,不必为彼此而委屈自己。那一夜,就当是一个美好的回忆,放在心底吧!杜大哥,我很开心能与你相恋一场。认识杜大哥后,我才懂得什么样子是喜欢一个人。以前,我很笨拙,很无趣的。我想,我能穿越到这里来,说不定在哪一天,我也会再次穿越回去。而你的映绿也会回到你的身边。”   她清丽的面容在晨光中闪着淡然的光泽,嘴角浮起温婉的笑意,他看着,怔住了,也愣住了。   “杜大哥,这次由你开口退婚,好吗?”她顾及到他的尊严,说道。   ☆、第110章 话说真相(二)   杜子彬和云映绿两个人要退婚的消息让云、杜两府炸开了锅。   两个人心平气和地把两家的长辈约到一处,长辈们以为是关于婚事最后一次商谈一些注意的事项呢!   当杜子彬期期艾艾地从齿缝中挤出“退婚”这个词时,杜员外当场就跳了出来,挥拳就掴向杜子彬。云夫人是两眼一翻,当场就晕了过去,云员外瞪得两个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   云映绿又要急救娘亲,又要劝慰云员外,还要拉住杜员外,说不关杜大哥的事,是他们二人相处过后,觉得性格不合,决定分手。   你听听这是什么狗屁理由,杜员外是暴跳如雷,云员外是吼声震天。   厅中是一团大乱。   随着云夫人幽幽醒转,场面终于得到了控制。杜员外颤微微地指着杜子彬的鼻子,筋疲力尽地问道:“你也不是孩子了,身为刑部尚书,你有思维有见识,爹爹做不了你的主。你再说一次,你真的要退婚吗?”   杜子彬瞟了一眼云映绿,默默地闭了闭眼,低下头去。   杜员外失望地摇头,对着云员外深躬一礼,“云员外,对不住了。你这犬子,这惨局,我不会为你收拾,你一一去向亲朋好友、同僚们解释去吧!”   说完,他羞惭地掩面而去。   书快论坛发生这样的事,他这辈子是抬不了头的。好不容易才修好的两家关系,以后估计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杜子彬僵硬地对云员外、云夫人施了个大礼,冷着张脸,也走了。   “这下好了,公平了,谁也不要对不起谁了,咱家再也不欠他们了。”云员外喃喃地一再重复,看着女儿,老泪纵横。   云夫人早已是泣不成声,紧紧地搂着云映绿,絮絮叨叨,“怎么办了,映绿,你都退了三次婚了,以后,谁还敢娶你?”   云映绿轻轻一笑,“那我不嫁,我一辈子陪着爹娘。”   云夫人与云员外对视而泣,云映绿能说气话,能笑,他们却怎么也说不出这般轻松的话来。   只是想不到呀,杜子彬那么个稳重的孩子,怎么也做出这种惊世骇俗的事?   准备了半拉月的婚事,一天之类全部取消完毕。收拾残局的那种心酸、羞窘、无奈,不必细述,不过,一夜之间,杜子彬和云映绿这两个名字,就成了东阳城中,各家各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消息当然也飘进了皇宫,刘煊宸搁下批折的朱笔,轻轻吁了一口气。   齐王听到这消息时,俊容怪异地抽搐了下,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说真的,现在提到云映绿这名字,他有些发抖。   云夫人把云映绿的喜服折起来放进衣柜之中时,又哭了。云员外捧着为女儿定做的各项首饰,那是长吁短叹。   退婚这个阴影,估计不到半月,云府中的人是走不出来的。   还有三天就成婚了,突然一取消,这是多大的耻辱啊!   竹青也是吓得不轻,云夫人叮嘱她看紧小姐一点,怕云映绿再做傻事。竹青到不担心这个,小姐现在的性子淡然得很,对得失并不那么看重。   自然而然,云映绿又要进宫上班去了。   “你是不是因为看到我的胸膛,想对我负责,才退婚的?”初五这天,云映绿进宫的路上,弯道秦府,替秦论诊了下脉。秦论调侃地问道。   “若要为这个负责,我这辈子要嫁的人多了去。”云映绿弯起嘴角,“我实习的时候,莫谈胸膛,男子的裸体都看过许多。”   秦论惊得嘴半张,“你还真敢说。映绿,有时我觉着你很神秘。”   云映绿笑笑,松开他的手臂,“这脉象真的比前几天好多了。唉,就怕这蛇蛊适应了这药性,就麻烦了,我要抓紧时间。秦公子,千万不能吃肉。”   她起身告辞。   “映绿,不要多想,你一定会遇到一个顶好顶好的男人的。如果真的嫁不出去,我会娶你。”秦论在身后对她开心地笑着,语气诙谐,神情却很认真。   云映绿受不了的耸耸肩,“你就慢慢偷笑吧!”   一大早,天气就突变,刚露了个脸的太阳不知被哪朵云彩遮住了,大雨哗啦啦地下着。   马车停在皇宫外,云映绿看着密密的雨帘,不知该怎么办?   “云太医。”宫门内飞出一把雨伞,小德子笑得象朵花似的,跺着雨水跑了过来。   云映绿拎着医箱,小心翼翼地下车,躲到伞下。   “怎么这样巧,你要出宫吗?”两人并肩往宫里走去,雨声太大,她必须扯着嗓子说话。   小德子憨厚一笑,“不是巧,我在这里都等了云太医好几日了。”   云映绿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内务府的人通知太医院的呀,说云太医结束休假就会回宫,我还是专门侍候云太医。呵,云太医,有几天没见着你,还真想你,满玉也念叨你。哦,云太医,以后满玉也分过来,专门侍候你的。”   云映绿纳闷地直眨眼,她知道宫里的宫女也是分等级的,满玉以前是侍候皇后的,属于一等宫女。   她有什么资格让一等宫女侍候她?   “我在宫里不会也有个什么住所吧?”她随嘴问道。   小德子乐了,“云太医,你怎么知道的?你的住所就在皇上的寝殿中,我和满玉现就在那里。”   “我是以什么名义住进皇上的寝殿?”千万不要告诉她是什么妃什么嫔,她会疯的。她的人生还嫌不够复杂吗?   “皇上的贴身太医呀!”   喔,新名词,贴身侍卫,贴身丫环,现在出来个贴身太医,刘皇上真想得出来。   对于她的再次归位,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连内务府的几个大太监也特意来看望她了。最开心的莫过于宫里的一帮宫女和妃嫔。   这一整天,太医院中是人流如潮,比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还要热闹,叽叽喳喳闹腾个不休。   所有的人都来过了,雨也止了,天快黑了,刘煊宸却没有露下面。   今日逢五,云映绿一上班便值夜班。   她当然不会当真地去刘煊宸的寝殿居住,她只想安份守已地做一个太医,现在什么也不要多想,也不愿意和谁走得近。   太医院中静悄悄的,她习惯地开始煮上一锅粥。   当粥香飘出来时,她听到院中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她没有抬头,慢慢地搅拌着粥。   刘煊宸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清瘦的身影,恍如隔世。   他忽然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走,和朕去一个地方。”   云映绿困惑地熄灭了火,“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看凝香。”   ☆、第111章 话说真相(三)   雨后的夜晚总是格外的漆黑,脚下不知被多少人踩磨过的青砖又特别的打滑,刘煊宸不让罗公公跟着,黑灯瞎火的,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后宫的最右端走去。云映绿来皇宫有好几个月了,可是对里面的路还是不太熟悉。绕呀绕的,转呀转,她不一会就搞不清身在何处。刘煊宸仗着有轻功,走得轻松,她却是走出了满身的大汗,控制不住的直喘。   “刘皇上,我可不可以不去看凝香?”云映绿扶着一棵对,大口的呼吸,感到衣衫都象粘在身上了。   刘煊宸看她一眼,嘴角浅浅扬起,“都到了殿外,就看一眼吧!不然你永远有一个心结。”   殿外?云映绿抬眼往里看去,黑团团的,哪里有一个殿。   由不得她多想,刘煊宸突地揽住她的腰,一个飞跃,窜上路边的树梢,一跳一跃之间,很快来到了一座破败的殿阁前。   云映绿眨眨眼,怪不得刚才没看出来,这楼阁掩映在茂密的树丛间,遮得严严实实的,而且院墙比其他宫殿的要高出许多,她站在树枝间,才看到里面有几间厢房隐隐透出点烛光,依稀还有人声。   “刘皇上,我们是敲门进去,还是跳墙进去?”她低声问着。   刘煊宸明知她看不见,还是瞪了她一眼,“你以为你是宵小呀,还跳墙进去吗?”他揽住她的腰,轻轻落到地面。   他站在一块干净的砖石上,云映绿恰巧落在一处湿润的青苔上,这下好,本来脚下就没敢着力,一个打滑,刘煊宸没拉得住,她“啪”地一下,摔得个仰面朝天。   刘煊宸想笑又怕她生气,极力忍着,一把拉起她。   疼到是不太疼,只是医袍上沾满了青苔和湿泥,医帽上也有一点,看上去极狼狈。云映绿咧咧嘴,摊开双手,“我……这样子,还能进去见人吗?”   “有何不可。”他象没看到她纤手上的污渍,轻轻握住。   “谁在外面?”云映绿摔倒的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殿门一开,一个小太监提着个灯笼走了出来。一见是刘煊宸,忙施礼。   “免了。”刘煊宸摆摆手,牵着云映绿走进大门,“娘娘今日怎样了?”   “回皇上,娘娘她还是老样子。”   云映绿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看起来有些荒废的宫殿,从院门到里面的厢房,只有一条小径,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树和杂草,显然很少有人打理。宫殿也很小,一座楼阁,几间厢房。楼阁里黑通通的,几只乌鸦在上面哇哇地怪叫着,听得人心中直打怵。   她不知道富丽堂皇的皇宫里竟然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皇上,奴才进去通传一下。”小太监很久没看到皇上,一些起码的礼节都忘了。今儿,皇上悄悄地过来,他不知要不要吆喝一声,让屋内的人全部出来迎接。   刘煊宸讥讽地蹙起眉,“进去通传一下,娘娘她能明白吗?”   小太监战战兢兢立在一边,再不敢吱声。   刘煊宸冷冷一笑,举步走向正中的一间稍大的厢房,他缓缓地推开门,一股呛人的灰尘味扑鼻而来。   “阿嚏!”云映绿突然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不好意思地对冷着个脸的刘煊宸一笑,看向屋内。   云映绿记得在狄更斯的《远大前程》里,描写一个被抛弃的小姐,几十年一直呆在她准备结婚的新房中,身穿婚纱,面对结婚蛋糕,钟永远指在十点。屋内结满了蜘蛛网,家俱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她的头发从青到白,但她一直坐着,目光平直,眼神空洞,痴心地等着她那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新郎。   她眨眨眼,今晚,狄更斯书中的情节突地搬到了她的面前,只不过是中国宫廷版。   厢房中的陈设虽然被尘埃蒙住了,但看得出曾经很奢华。坐在一把宽大椅子上的女子眉目清美,双瞳如翦,面庞稍圆带着娇气,这应是一张可爱而又绝丽的脸,笑起来会十分顽皮,美得会令人窒息。但现在她一脸严肃,目光直直的,不知看向何方。身子挺得笔直,身上的宫装上沾满了棉纱与灰尘,却一丝绉折都没有。因久未见阳光,肤色白得异常,两鬓的发丝已泛出丝丝银光。   “这就是凝香。”从进来后,脸色非常阴沉的刘煊宸突地开口了。   云映绿的心一下子安定了,她与凝香除了都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其他一丝一毫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屋内侍候的两个宫女,听见人声,转过头。   刘煊宸朝她们摇手,让她们忙自己的事。   凝香平直的目光也缓缓移了过来,定格在刘煊宸的身上,“哪里来的狂徒,见了本宫也不下跪吗?”她的声音一如她的丽容,非常的甜美轻脆。   “皇宫娘娘,他……他是刚来的,不懂规矩,奴婢一会教教他。”宫女慌忙跑下禀道。   “哦!”凝香微闭下眼睛,优雅地扶着椅柄,“皇上回宫了吗?”   “正在路上呢!”   “一会皇上回宫,你们给本宫站远点,本宫要和皇上磋谈国事。今儿,本宫要让皇上割让几座城池给北朝,不然北朝攻打过来,小小的魏朝怎么能抵挡呢?本宫也是为皇上着想。”凝香突然转过身,对着空气作了个揖,“皇上,臣妾的话虽说不中听,但都是肺腑之言……”   两个宫女愧疚地回过身,低下头,不敢看向刘煊宸。   云映绿先是震愕,后来她有点想笑,最后,她感到一丝悲哀。这个传说是天一第一美人的凝香,不是疯了,而是被人催眠了,她进入一种虚无的境界里,在那里,她活得挺自在,挺快乐。   那个境界,可能是她向往的、渴盼的,所以她只愿沉浸,不愿清醒。   刘煊宸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凝香,薄唇紧抿。   “刘皇上,我们走吧!不要打扰她了。”云映绿低声说道。   刘煊宸默默地闭了闭眼睛,两手握得紧紧的,掉头向门外走去,他走得极快,云映绿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小太监想送给云映绿一盏灯笼,云映绿考虑到两手要拎袍摆,没有空手提,谢绝了。   她在夜色中,紧盯着刘煊宸的一点影子,费力地追逐着。但他的速度太快了,她不一会就把他追丢了。幸好,她已走到她熟悉的路径。   当她走进太医院,刘煊宸背负双手,已站在院里,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幽冷的眸子凝结成霜。   云映绿撇撇嘴,看看一身的泥点和水渍,轻轻地越过他,想进去换件衣服。   刘煊宸一伸手,突地抱住了她,她本能的想躲开,他却抓得很紧,让她只能嵌在他的怀中,任他把脸埋在她汗湿的颈间。   “朕每一次去看凝香,每一次都会生出想捏死她的冲动,恨不得血洗北朝,把那里夷为平地。”   她听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象是恨之极深,可却又隐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   她发现自从懂得爱之后,她似乎聪明多了,也敏感多了。   “可是你舍不得伤害凝香,对吗?”她轻轻地推开他,改握他的手,走进药室。   就着两杯清茶,他与她促膝而坐。   “是的,朕舍不得。在朕的心中,凝香和别的妃嫔不同,她是朕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朕最初的心动,谈不上刻骨铭心,可也是一份清新隽永的恋情。”他牢牢地锁住她的视线,不想错过她任何一个表情。   云映绿低下长睫,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她是刘皇上的初恋吧,那一定很美好,凝香娘娘非常的美丽。”   刘煊宸冷冷一笑,“美吗?越是美丽的女子,内心越是险恶。”   她一怔。   刘煊宸深呼吸一口,说道:“凝香来魏朝时只有十二岁,长相俏丽,性情可爱、调皮,整个皇宫里的人都非常喜欢她。那时候,北朝对魏朝非常惧怕,年年都会进贡大批的财物,来保安定。北朝人也以学习魏朝文化为荣。凝香也是跟着那股风过来的,当然,她还有一个使命,就是和亲。齐王那时已经娶了王妃了,朕和曼菱有了婚约,但没成亲。凝香和朕很亲,常到朕的宫中玩,一起温课,看朕练武。朕也带她去虞府玩过,曼菱很喜欢她。”   “朕和齐王心中不宣,我们俩人之中必有一人要娶凝香。朕是喜欢凝香的,但皇室子弟,婚姻向来很难自主,朕没有把那种喜欢表现出来。齐王却是表现得非常外露,他对凝香简直象痴迷了一般。先皇看在眼中,在凝香大了后,便把凝香许配给了齐王。不曾想到,凝香哭哭啼啼找到先皇,说她想嫁的人是朕。朕当时真的是乐得飘飘然,发誓只要把凝香娶回来,必全幅身心地呵护着。可是朕被骗了,凝香之所以要嫁朕,而不嫁齐王,是齐王已经有了正妃,而朕的正妃之位还空着,她人小,心计却是深得恐怖。朕不知道那些,但朕和曼菱已有婚约,朕是以侧妃之位娶的凝香。成亲之后,凝香就千般厮缠朕,要朕立她为正妃。说她可以帮助朕在先皇百年后,让朕登上皇位。”   刘煊宸说到这儿停了停,喝了两口茶,平静了下心绪,又继续说道。   “朕当时被她的话吓一跳,但朕没往心中去,朕对她说,正妃之位没有意义,朕不能给你那个,朕可以给你真心。凝香一下象换了个人,指着朕是又哭又骂,动不动就跑到齐王那里倾诉。朕和齐王本来就敌对,见她这样,慢慢的,情意就有点冷了。某一天,朕回宫见她,她对着一盘水,嘴巴里在念念叨叨什么。朕笑问她是不是在施什么咒,她身子突地一颤,直直地往后一倒,口吐白沫,人事不省。朕吓坏了,太医过来也看不出是什么症状。过了两天,她醒过来,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也未能保住。从她絮絮叨叨的话语中,朕听出来了,凝香原来是北朝派来的小卧底,一心想成为魏朝的皇后,从而能够参政,让魏朝慢慢的被北朝瓜分。朕最初的心动,就以这样一个可憎的事实而告终。朕那时真是说不出的心灰意冷,但朕怕这样的凝香,会被外人看到,会因此而被杀害。朕就偷偷把她送到了这里。这还不是让朕最寒心的,朕一直搞不清凝香为什么突然会一个疯子一般。朕后来遇到一个北朝人,他告诉朕,凝香那是在对朕下蛊,想催眠朕,让朕听从于她的指挥,变成一个毫无意识,但表面上看上去好好的行尸走肉。但就在她下蛊时,朕刚好进去,破了她的蛊,蛊反施到自己的身上……”   “凝香也会下蛊??云映绿听得出神,突然抬起来,惊愕地问。   刘煊宸一沉眉骨,“北朝地处南方,山林众多,气候湿润,各种毒虫繁衍猖獗。北朝人擅长养蛊,但蛊是不轻易对人下的,因为下蛊的人会折寿,也会有危险,除非逼不得已。象凝香就落成这样。”   “齐王似乎对蛊术懂得很多。”云映绿喃喃说道。   刘煊宸轻蔑地倾倾嘴角,“他以前在宫里听凝香说起,后来,他养了一批北朝人,那些人擅下蛊。下蛊是他目前引以为豪的法宝。”   “你不怕吗?”   “没什么好怕的,朕自有对付他们的方法。”   “什么方法?”云映绿激动得呼吸都停止了。   “以正胜邪呀!”   纤弱的肩突地一耷拉,云映绿叹了一声,好一个自大狂!   “现在,还觉得凝香和你相似吗?”刘煊宸用手指抬起她的小脸,柔声轻问。   云映绿摇头,“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但我知道了,凝香在刘皇上的心中是特别的。”   “你吃醋了?”刘煊宸心情突然阴转多云,微风习习。   他的脸微微压向她,气息近嗅可闻,她没有脸红,只是慢慢地把脸转开,平静地说道:“刘皇上,请不要对我说这些话。”   ☆、第112章 话说同居   “为什么不能说这些话,你现在不是自由身吗?”刘煊宸哑声道,面露不悦。   云映绿没有回答他,起身,从里间拿过两个碗,走时煮好的粥刚好微温,喝着正爽口。她盛了两碗,一碗递给他,一碗自已端着凑到嘴边,浅浅地抿着。   “云映绿,回答朕。”刘煊宸最不喜欢她这一幅无动衷的表情,让他心中特别的没底。   她被他吼得差点打翻了碗。   “刘皇上,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搁下碗,没心情喝粥了,找了一根银针,拨拨烛芯,让药室内明亮一点。   “七月初五。”他回答得很快。   她淡然一笑,收起银针,“如果没有取消婚约,明天就是我的成亲之日,此时,云府内不知热闹成什么样子。但现在呢?今天即使我不值班,我也不敢回去面对一府的冷冷清清,不敢面对爹娘心酸的目光。”   刘煊宸蹙起眉头,“怎么突然说起这些?”她在想着杜子彬吗?   “怎么会不想这些呢?本来假装忘记的,刘皇上带我去看了凝香公主,说起你初次的心动,我刻意压下去的一切突然就泛上来了。”云映绿有点落莫地低下头,低声说道,“杜大哥也是我初次的心动。在遇到杜大哥之前,我只知死读书,根本不懂得情感是什么一种感觉。我是在与他出城捉拿古娘娘的疑凶时,喜欢上他的。喜欢一个人,你会患得患失,会莫名其妙,会多愁善感,会牵肠挂肚。我与杜大哥取消婚约,不是我不喜欢他,也不是他讨厌我,更不是我们之间出了原则性问题,而是老天的戏弄,我与他有缘无份。”   与杜子彬取消婚约时,不管娘亲哭得什么样,爹爹如何愤怒,她都是冷静的、平静的,给人感觉她根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也不会觉着痛苦。   但是,此刻,再次说起,她捂着脸,隐忍多日的泪水突然决堤而泄。   不是不遗憾的。   不是不心酸的。   付出一份情感,总期望有所回报,总期望能有个好的结局。   杜子彬不是负心人,没有任何地方对不住她,他深爱、挚爱着云映绿,而她却不是真正的云映绿。   这份感情,让她失落,让她彷徨,也许在开始之初时,她就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想到会有这一天。当这一天真的来到,她还是感到了疼痛。   她怨不得他,怨天天亦不语,一切只能默默地咽下。   “刘皇上,我不是对杜大哥恋恋不舍,只是我想一份感情结束,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心情。如果突然接受另一个人,我觉得这是对杜大哥的不公,也是对以前的那份感情不尊重,更是对在意我的那个人的亵渎。我若要接受另一个人,必须让心里清空了,才能让他走进来。”她松开手,哽咽着指住心口,“但是,我现在这里满满的,很乱,很乱。所以,请不要和我说那些暧昧的话语,好吗?而且刘皇上你刚刚从凝香娘娘那里回来,也不应该在今夜对别的女子说什么情话。”   刘煊宸盯着她,咀嚼着她的话,心里被震得如翻江倒海一般。他以前觉着她可爱、她特别,她有许许多多的地方吸引着他,他喜欢和她独处,喜欢向她倾诉,喜欢逗弄她,看她脸红。但这一切,只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会有的表现。她让他产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冲动,为此,他也努力去做了。   他是她想拥有的一个女人,生生世世,仅此而已。   而她刚才的那一番话,让他突然发觉,她对他的感觉不只是喜欢。关于感情,她比他郑重,她比他细腻,她的心很广,很深,也很真。与她相比,他的爱自惭形愧。   平生第一次,他发现他敬重一个女人,尊重一个女人。   “好!”刘煊宸深深地看着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抬起手,温柔地替她拭去脸腮上的泪珠,“在你没有把心情整理好后,朕只会象一个君王对臣子、或者是以朋友的身份对待你。但朕在此要说两句话,第一句,朕是个小人,听到你取消婚约,朕比扳倒齐王还要开心;第二句,朕对你说起凝香的事,只是向你坦承旧日的伤痛,不是说朕心中有她的影子。朕的心现在是空的,它等一个人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抿了抿嘴,不禁破涕而笑,君王对臣子能这样说话吗?   窗外,矜持如少女般的新月姗姗挂上了夜空,浅浅的月色洒在淡淡的夜雾上,大地间立时象飘浮着朵朵白云。   夜鸟啁啾,夏虫呢喃,一朵月季在墙角悄然绽放,缕缕幽香穿过夜色,飘进了室内。   桌上的烛台快要燃到尽头了。   “朕今日不阅折了,走,咱们回寝殿休息。”刘煊宸理直气壮地拉起她。   她面容淡淡地抬起头,“刘皇上,你瞧我这一身的狼狈,我就呆在太医院,别弄脏了你的寝殿。”   “云太医,你别想歪了,你是作为朕的贴身太医住进寝殿,可不是妃嫔。”他的眼直勾勾地望着她,像竭力压抑满腔的情绪。   云映绿无力地耸耸肩,她没想歪,想歪的怕是另有其人。   再讲太多,就太矫情了,不如大方自然点。   她由着他拖着往寝殿走去,踩着一路的月色,言语显得多余。他不时的扭头看她,嘴角噙着傻傻的笑意,那笑颜象个孩子一般。   她忽地发愣,小心地呼吸着,唯恐不慎会打破什么。   寝殿之中,多了小德子和满玉,突地象多了许多东西,那种冷冰冰的气氛戛然就消失了。   云映绿原先住过的房间已重新换过家俱,簇新的梳妆台和雕花的牙床,一下就显出闺房的气息,连罗帐都换成粉色的,衣柜里挂了几件家居穿的女装。   满玉给她提满了一桶水,让她好好地泡泡香花澡,洗去一身的汗味。   满玉似乎很兴奋,站在桶边,两只眼睛打量着房间的四周,忙个不停。   “云太医,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你是第一个住进皇上寝殿的女子!”满玉拉扯着自已的衣袖。   云映绿泡澡泡得乏力,脸红通通的,“别的妃嫔们没来住过吗?”   “她们哪里有资格,只有皇宫娘娘在大婚那夜,才配进来住一个晚上。”   云映绿睁开微眯的眼,“难道皇后娘娘与其他妃嫔成婚还有什么不同?”   “当然啦,皇后娘娘那可是一国之母,慎重着呢。成亲那天,举国同庆。凤辇从虞府出来时,真正的万人空巷。皇上领着皇后在圣坛前拜过天地之后,才会回到寝殿。龙床上铺着一方白色的丝缎,门外站着内务府的太监和嬷嬷们,等着检验娘娘的清白。当皇上与皇后行房过后,证明皇后清白的白绸要拿出去向众人展示,然后……云太医,你怎么了?”   “咳,咳,咳……”云映绿突然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手焦急地在水里扑腾着。   “我……不小心喝到一口水。”真是疯啦,洞房花烛夜,本来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光,有一帮人在外面站着,这不是活受罪吗?是谁这么变态,列出这么个规定?还有清白就那么重要吗?难怪虞曼菱爱上虞晋轩,换她也不爱呆在这宫里……   她不在这宫里,刘皇上会觉着冷清吗?   “这水怎么能喝呢?”满玉咧咧嘴,拍着她的后背。   “满玉,皇后娘娘那一夜,是怎么混过去的?”她不禁生出好奇。   “皇上用针刺破了手指,让血滴在白绸上。皇后娘娘当晚就是住在这间房子里,我也是这样侍候她沐浴的。”   完了,完了,她又咳起来了,一种熟悉的窒息感堵得她以为她会咳死的。   还好,她终于活过来了。穿上衣裙,披着一头的湿发,走出房间,想让夜风吹吹,看能不能好受点。   刘煊宸也早已洗好澡,只着了一件随意的长衫。说不阅折,怎耐国事繁重,他在卧房的灯下又在看折了。听到厅中细微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捕捉到那一抹纤影,忙唤了声,“云太医。”   云映绿站住了,犹豫着这大半夜的进一个男人的房间合不合适。   “快进来,罗公公刚刚拿了两份夜宵过来,你的都快冷了。”刘煊宸向她招手。   她无奈,走了进去。他的卧房大得让人无法想像,那张传说中的龙床也是巨大无比,可以在上面打滚、翻转,长长的帐幔直拖到地。   她在他的书案前坐下,罗公公笑吟吟地端上一碗燕窝。“冰糖熬的,夏天吃着不错。”   她接过,却不动口。看到书案上有几卷画轴,搁下碗,随意展开,一看,上面画着位十七八岁的少女。   刘皇上有收集美人画的爱好吗?   她不解地抬起头,迎上刘煊宸的黑眸。   刘煊宸放下朱笔,笑道:“这几幅是今天内务府送过来的,说是什么东阳城的名门千金,让朕挑挑看,不能让中宫之位空得太久,后宫不能无首,不然会大乱的。哦,你手中这位是礼部尚书的小女。”   “那看来,我马上又要为秀女们验身了。”不知怎的,她的声线有些暗哑,身上涌出特别重的疲累感。   “你认为朕有必要再选秀女吗?”刘煊宸微微一笑,走向她。   她很着急地站起,退向门外。   “你的事,我……怎么知道。”她含糊地说道。   刘煊宸手臂长,一下就抓住她了,替她把湿湿的发丝拂到身后。他突然很想吻她,他瞄上她粉嫩的樱唇,但是如果他吻上去,她一定会生气的。   不能吻唇,那吻哪里呢?他扫视了半天,轻轻的一个怜惜无比、温柔极点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只那么一触,体温对体温,她的身子僵硬如化石一般。   “不会再有秀女了,大臣们爱折腾由他们折腾去,朕的心早就定了。你对朕讲过,真正的信任,是无条件的信任,哪怕全世界都否定他,只有你信任,他就会充满信心。”   刘皇上的记性真好,把她的话都当法典一样记着,她真荣幸。只是他说这话的眼神有点恐怖,象要点燃她似的。   云映绿呵呵地笑着,满面烧红,“刘皇上,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该回房睡了。”   刘煊宸轻柔地抱了下她,这才不舍地放开。“好好地睡吧,朕想今夜朕也会有个好眠的。”   “那,晚安!”她礼貌地挥挥手,转过身。   “刘皇上。”她突地又转过头来。   “什么?”他惊喜地一步跃到她面前,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云映绿咳了一声,“明天……明天是齐王的大婚,我想去……道贺,可以吗?”   刘煊宸脸上掠过一点点的失望,他沉吟了一下,“好的,但是要有人陪你一起过去才行。”   “谁陪我去?”   “杜子彬。”   云映绿头一阵眩晕。   “他是刑部尚书,有能力保护你。有他在你身边,不会有人敢动你的。”   “可是……”她张张口,欲言又止。   “朕相信你。”他朝她挤挤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第113章 话说贺喜(一)   杜子彬这两天都住在刑部衙门里。   初五、初六这两天,对于杜家人来说,那是暗无天日的。   杜员外把自己关在屋子中,闭不见客,连书铺也关了门,他没有脸去见街坊邻居,更不敢面对隔壁的云员外。说起来,人家云小姐当初退婚,和现在这退婚性质可是大不相同的。那时只不过是个订婚,如今呢却是卡在成亲时,这让云小姐以后怎么嫁人呀?   杜员外思来想去,是越想越气。看见杜子彬,眼前有什么,就往他身上扔,嘴里是犬子、不肖子、负心汉的骂个不停。杜宅的几位老家人也是不能理解知书达礼的大少爷怎么会做出这些事,仗着资格老,对他是拉长个脸,爱理不理的。   杜子彬在家中那是个四面楚歌,心情能好吗?   他只好铺盖卷卷,住衙门中,埋头于公事。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刑部的衙役们也听说了这事,刚好前两天云映绿探过班,忍不住也在背后议论纷纷。   杜子彬听着窗外的悄语,真想挖个洞把自己埋下去,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才好。到底要他怎样,才能放过他呢?   要知道,他的心里也不好受。他曾经数着指头、夜里偷偷绮想着,盼着七月初六这天的到来,他轰轰烈烈地把云映绿娶回来,从此后,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结果呢,一切都成了一个泡影。   他痴爱了十多年的小丫头,远在一千多后的一个他想都想像不出的地方,不知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他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再次见到她?   什么都是未知数,他的心疼着、纠结着、崩裂着。可是没人理解他,却纷纷把负心的矛头对准他,拼命地戳他。   他真的是欲哭无泪呀!   偏偏现在还不是伤心时,今天齐王与祁初听完婚,他还得去亲自登门侦察,想想要面对群臣讥诮的眼神,头真的好疼。   齐王现在已近似于肆无忌惮,对皇上的挑衅越来越明显,祁左相和齐王党的大臣们也是跃跃欲动。朝中,仿佛有一个惊天的阴谋将要浮出水面。虞元帅在北朝边境已经取得全面的大捷,虞右相已悄悄让人送信过去,让虞晋轩元帅秘密带兵回京,护卫皇上。一些中立的大臣此时作壁上观,但稍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会纷纷倒戈。   真正拥护、忠心皇上的大臣,朝中只有三分之二了吧!这三分之二有一部分不是朝中重臣。一旦发生大事,他们起不了什么作用。   现在,唯有紧紧盯着齐王与左相,在他们作出举动前,抓个正着。   杜子彬提醒自己,一定要把私人感情放在一边,全力放在公事之上。将军离奇死亡一案,他已取到了强有力的证词,但想以此扳倒齐王,还不够。   七月初六的天气不错,黄昏的时候,火烧云把西方的太空炫染得如一幅巨大的彩锦一般,风微温中带着浅浅的凉意。   齐王府的花轿在东阳城的几个主街上转了一圈,鼓乐震翻了半个天,最后在日落前,才浩浩荡荡进了齐王府。   杜子彬让师爷替他去祁府送贺礼,一些事项,他叮嘱过师爷了。他相信,祁府今晚应不会有什么事,齐王府今晚才是鱼龙混杂的场所,各式各样的人,他会见着的,他不敢假以人手,决定亲自过去道贺。他也想去看看曾经与他吟诗作对的祁初听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杜子彬并不知道当初的祁初听是齐王易容,个中复杂,他想今晚一定会揭晓的。   礼篮放在后堂的桌上,衙役过来说,轿子也已备好。   杜子彬站在暮色渐渐四笼的院中,心里面涌上一层酸涩。   如果云映绿没有说破那件事,此时、彼时,一个天,一个地。   她现在的心情又是怎样呢?   “大人,宫里来人了。”一个衙役急急地跑过来禀报,神情有点怪怪的。   “哦,是哪位公公?”杜子彬收起思绪,问道。   衙役抿了抿唇,吞吞吐吐说道:“不是公……公,是位太医,说是皇上让她和大人一道去齐王府贺喜。”   杜子彬一怔,阔步往前堂走去。皇上虽说是齐王的兄弟,但按身份是不可能亲自去道贺的,罗公公代表着送个礼,就是极大的尊荣了。怎么会派个太医来呢?   刑部的正堂里点着一排烛火,明亮的烛光映照着堂前站立的一个身着医袍的纤细身影,她的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神情淡雅如菊。   杜子彬一下僵住。   “杜大人。”云映绿感觉到背后射过来的视线,回过头,温婉一笑。   “为什么是你?”他脱口问道。皇上不懂他和她现在见面有多尴尬吗?他们能说什么,如何相处呢?   云映绿十指交织着,有些局促,“因为我有必要去向一直赏罚分明识我的齐王道声‘恭喜’呀!”   突然之间,他们象有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她的浅言轻语,他一下听懂了。但心里也涌上一种重重的失落,她不再柔柔的唤他“杜大哥”,而是很尊重地称他“杜大人”,距离一下子就远了。   她真是进退自如啊!   “那好,我会保护你的安全。”他郑重地说道。   “杜大人自已也要多保重。”云映绿肩上的包袱有点沉重,她的半个肩微微有点倾斜,他打量了她一眼,默默地伸过手,欲接过她肩中的包袱。   “不要,不要。”云映绿忙不迭地摇手,指指另一辆轻便的小轿,“时间不早了,我们出发吧!”   杜子彬脑中有一刻是空白的,他记得,以前,只要同行,她要么和他一起挤一辆马车,要么一起坐一顶官轿。在隐秘的空间中,他会握她的手,会偷偷地吻她,短短的路程,飘荡着无限的甜蜜。   往事已如烟,什么都随风而逝了。   他蓦地感到很伤感,对于自已向来清晰得透明的心,一下看不清了。   齐王的婚事与前一阵完婚的虞晋轩的声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王府外,挂上了几十盏灯笼,把那一方的天地照得如白昼一般。府门外,交通有点堵塞,马车和轿子,横七竖八的,人都无法挤进去。   齐王府的大总管在外面维挂秩序,头上的汗如暴雨一般直泻而下。   杜子彬和云映绿索性把轿子停在远处,两人安步,慢慢地往如一片灯海的齐王府走去。   沿路,擦肩而过的马车和官轿上的达官显贵,瞧见他们两个,无人投以惊愕的目光。   这世上,谁见过退婚的男女在婚期这天友好地并肩散步,不当街对骂就算好的了。   “杜大人,这两天让你受委屈了。”云映绿鼓起勇气,过意不去的说,“那些人不知道事情的真正缘由,歪曲你,还有我家人、杜员外都对你有所指责,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这一切其实应该是我承受的。”   杜子彬深深瞟了她歉疚的小脸,轻描淡写地耸耸肩,“今晚,你陪我走这一圈,我想明天的议论就会不同了。别人的言语不用理会。你……还好吗?”   “我……好!”云映绿低下头,不让挂在树梢上的灯笼光映出她的表情。   “你……原先的家人是什么样,映绿在那边好不好?”杜子彬犹豫了一会,问出压在心底的问题。   “我爸爸是个商人,和我现在的爹爹一样,不过,我家的生意做得很大,资产也非常丰厚。我妈妈就是家庭妇女,在家料理家务,偶尔帮帮爸爸。我原先的工作是妇产科的主治医生,我想云小姐在那边估计是无法胜任的。但你不要担心,我爸妈特疼我,她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就象云员外、云夫人对我一般。”   “你说的爸爸、妈妈就是爹爹、娘亲?”杜子彬黑眸微软,语带讶异。   云映绿摸了下鼻子,“嗯,过了一千年之后,称呼都会变的。”   “那你们对未婚夫、丈夫怎么称呼?”   云映绿扬起头,嘴角微弯,“文雅的叫爱人,通俗的叫老公,口语化就是亲爱的,呵,各人习惯吧!”   杜子彬默默咀嚼着这三个名词,觉着心暧暧的、柔柔的,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突然突然想了解她多一点。   但云映绿已经加快了脚步,挤进了贺客之中。   “今晚人真多呀,满朝文武全来了吗?”两人走进院中,云映绿看着一院浩瀚的场景,大叹道。   杜子彬冷峻地巡睃着四周,“应该是。哦,齐王在那边,我们去招呼一声。”   刘煊羿一身火红的新郎装,觉着又热又闷,头上已如蒸笼一般。他真是越来越讨厌这婚事了,有种逼上贼船的感觉。   齐王妃今早玩上吊自尽,差点吓破他半个胆,好说歹说才安定下来,匆匆忙忙去祁府接亲,祈左相在大喜之日,板着个脸,把他唤到一旁,耳提面命,让他注意这注意那,又叮嘱要多关心祁初听之类的,他当时脸就没沉住,一甩袖就出了房。   外面鼓乐吹得喜洋洋,他和祁左相脸上却如罩了霜。   这婚事一开始就透着股不吉利。   把人接回府,拜堂成亲时,祁初听不知怎么没站稳,踩着了裙摆,往前一倾,头上的喜帕掉了下来。曾经见过朝中祁初听的大臣们,陡见一缩小版的祁初听,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般。   喜堂上,欢声没有,笑语没有,静得令人心悸,夫妻对拜时,都是默默的。   这都成了个什么劳什子亲。   把新娘送进新房,马不停蹄出来迎客、敬酒,他累得直喘,热得快发疯,真想甩个性子,掉头走人算了。   祁左相讲的话不中听,但有一句是实在的,那就是为了即将登上的宝座,事事得忍呀。   他忍,他忍,他忍……   “齐王,恭喜,恭喜……”耳边传来一声轻快的淡语,把正深呼吸的刘煊羿差点没惊得背过气去。   “云太医……啊,杜大人,你们俩怎么在一块?”他正堆起一脸高雅尊贵的笑突然冻结在半路,邪魅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两个人。   “我们是邻居,同路来向齐王爷道贺,自然在一块了。”杜子彬抬手施礼,说得理所当然。   刘煊羿慢慢合上惊愕的嘴巴,心里面有些毛毛的。这两人退了婚怎么还如此和美,比他这正在结婚的人感觉还要好呢!真是没有天理。   “呵呵,多谢二位过府道贺,这本王深感荣幸,请里面坐。”刘煊羿干干地笑着,朝里抬了抬手。   “新娘子呢,怎么没有见着?”云映绿四下张望。   “她在新房里。”刘煊羿指指新房的方向。   “可以过去看看吗?”   “先吃点酒,一会再看吧。”刘煊羿眨眨眼,怎么觉着这云太医没安好心似的。   云映绿礼貌地点点头,见又有两位宾客过来,她忙让到一边,杜子彬用眼角斜睨了下边上的桌子,示意过去坐。   云映绿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齐王爷,这两天身子没头昏,心口没窒息,腿脚都很正常吧?”   正和宾客寒喧的刘煊羿冷不禁地打了个寒战,“本王身子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有人喝了甘草茶,会有过敏的反应。你看来不是。”云映绿微微一笑,摆摆手,向一脸严肃的杜子彬走去。   “你今晚道贺的目的是为了激怒他吗?如果是这样,那没有必要。”见她坐定,杜子彬也不顾忌一道道射过来的探究目光,凑到云映绿耳边低声问道。   “不是,我的目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云映绿恬然轻笑,眉眼温婉。   一阵笙乐突地扬起,酒席正式开始。   ☆、第114章 话说贺喜(二)   云映绿如微风一般的几句轻语,缓缓地飘进刘煊羿的耳中,听得他犹如惊雷一般。   她这话什么意思?   他那天从云府回来,可是做了个全身体检,还不止不一个大夫,几个大夫多方诊治,确定他没中毒,没异常。   他这才平静了几天,现在一听她这话,他一下就觉着头也昏,心也窒,手脚都不太自如了。   这一晚上,他哪有心思与宾客周旋,敬酒时都心不在焉,几位讨好他,想与他磋谈正事的大臣,也被他草草打发了。他是根根寒毛倒竖,一双媚眼尽围着云映绿打转。   今晚,最闪亮的焦点不是齐王爷,而是退了婚却出双入对的杜子彬与云映绿。   云映绿与杜子彬和几位朝中的官员坐一桌,神态落落大方,毫无闺中女子的羞怯。她与杜子彬的互动是众人最想窥探的。可惜她让众人失望了,她对杜子彬的态度和对任何人都不一样,礼貌中带着淡漠,不远也不近。   讨好她的人不在少数,她淡淡地回应,最多抿嘴一笑。杜子彬不太合群,别人对他是尊重带有疏离。他自顾吃酒,一对俊目巡睃个不停。今晚的波澜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大。   云映绿一晚上是滴酒没沾,但在酒过三巡后,她起身时,不慎碰翻了一杯酒,把衣袖全沾湿了。她站起身,向众人抱歉地点点头,起身离席。   杜子彬搁下筷子,跟了上去。   众人眼睛瞪得差点出了眼眶。   “杜大人,你替我把下风,我换件衣衫。”两人来到轿边,云映绿一下子钻进了轿内。   杜子彬原是不放心她的安全,才不避嫌疑出来的。现在听她一说,俊脸刷地就红了。这似乎是亲近的两个人之间才会说的亲昵的话,她到底有没当自己是个姑娘家,有没把他当作是血气方刚的大男人?   他暗暗气恼,可却控制不住的心怦怦直跳。   轿内钻来细微的穿衣声,他不禁想起从前,他把她拥在怀中,密密的亲吻,隔着微薄的衣衫,他感到她身子的温热,瞬觉血往上涌,呼吸都有些窒住了。   “杜大人,齐王出来了吗?”云映绿镇定地问道。   杜子彬戛然一怔,忙收敛住心神。果然,刘煊羿抬目四下张望着,正往这边走来。   “嗯!”杜子彬点点头。   “你去截住他,和他说说话,然后建议去闹新房。”云映绿屏住呼吸,紧张得心都象停止了跳动。   “你到底想干吗?”杜子彬压低嗓音,不解地问。   “别问,快去。”云映绿催促道。   “不准做冲动的事,自己小心点。”杜子彬无奈,举步向刘煊羿走去。他听到后面一声轻响,回过头,一个人影“嗖”地一声冲进了漆黑的暮色之中。   “齐王爷,你怎么出来了?”杜子彬朗声说道,尽力抑制住心跳。   刘煊羿越过他的肩,看向后面,“本王酒喝得太多,出来吹吹风。云太医呢?”   “她?她……让丫环陪她去洗把脸,现在应该回到厅中了吧!”   刘煊羿眼一眯,不太相信,“杜大人,你和本王就句实话,你和云太医到底在玩什么游戏,真让人捉摸不透的。你们真的退婚了吗?”   杜子彬水波不惊地挑挑眉,反问道:“退婚还有假吗?”   “那……你们这是?”刘煊羿想破头都想不出个道道。   “退了婚就一定是仇人吗?我们还是邻居,还是同僚。对了,齐王爷,祁小姐也曾是下官的同僚,下官今日也该向她道贺一声。”   刘煊羿愣愣的,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对呀,对呀,齐王爷,咱们看看新娘去。”几个大臣刚好也从正厅出来,听到两人的谈话,忙附合道。   刘煊羿无奈,“那走吧!”   东阳女子出嫁,这一天尽量是不进食的。端庄娴雅的新娘,如果吃太多喝太多,不但衣服不好穿,而且一直跑厕所,那象什么?   祁初听坐在床沿上,喜帕盖着,凤冠霞帔在身上,她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快没力气撑不去了。陪嫁的小丫环体贴地在一边替她按摩着,小声地说着话。   喜娘和齐王府的丫环们都去前面帮忙了,新房里安安静静的。   祁初听是喜欢刘煊羿,爹爹又说过,她是魏朝皇后的命,要识大体,要贤惠,不要计较小节,不能乱发脾气。现在,她累成这样,换作平时,她早大叫大嚷了,但现在,她甘之如饴。   “吱!”半掩的房门突然开了。   小丫环抬起头,惊道:“少爷,你怎么来了?”   祁公子冷冷地说道:“小妹第一次离家,爹爹怕她不适应,让我过来瞧一下。”   祁初听喜得忙拉下喜帕,“大哥。”咦,兄长今天怎么变矮了,大概是她饿得太久,眼花了吧!   “嗯,你出去一下,我和小妹说几句话就走,别让外人进来。”祁公子对小丫环说道。   小丫环乖巧地点点头,出门去了。   “大哥,我好饿。”祁初听撒娇地扯着祁公子的衣袖,娇嗔地甩着手。   祁公子疼惜地抚了下她的脸,一股若隐若现的香气在他的指尖流溢,“大哥给你拿听的?”   “大哥……”祁初听一阵眩晕,眼神突地迷离起来,她摇摇头,呼吸有些急促,有种奇异的酥痒从脚底爬上,她无措地靠向祁公子,“大哥,我好热,好痒,这是怎么了?”   她拉扯着胸前的衣衫,怪了,当她贴着兄长时,感觉好舒服好舒服,她忍不住一再地靠过去。   “大哥,大哥……”她无助地叫着,气息变粗变重。   “要大哥帮你宽衣吗?”祁公子温柔地说道。   祁初听依在他的怀中,两只手急促地上下摸索着,“好的。”   祁公子淡然一笑,缓缓地替她脱去霞帔,拿下风冠。“要不要大哥扶你去床上?”   “要,大哥,我要……”祁初听忙不迭地点头。   祁公子扶着她走向婚床,随手解开她的中衣,她一下只余抹胸和亵裤,浑圆的胴体又红又烫,她躺在床上,胡乱地在空中抓着,“大哥,我要……”   “你等等,大哥给你拿……”祁公子漠然地一笑。   院外,刘煊羿和杜子彬一帮年岁不大的大臣们走了过来。   “齐王爷。”小丫环怯生生地上前道了个万福,不安地瞟了瞟新房。   “怎么不在里面陪王妃?”   小丫环低下头,“少爷……来看望王妃,正在里面拉家常。”   刘煊羿一下来气了,“他……难道怕本王把他的女儿给吃了吗?哪有大婚之日,娘家人还追来新房看新娘的,成何体统?”他愤怒地一脚踢开丫环,大步往新房冲去。   跟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站在院中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刘煊羿一进新房,突地看到祁初听玉体横陈地躺在床上,玉面潮红,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大哥,我要,我要……”   血突地一下从脚底直奔头顶,刘煊羿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地四处张看,哪里还有祁公子的身影,他眼一闭,一把揪住祁初听,狠狠地扇去一个耳光,“你这个小娼妇,竟然和你的亲身哥哥乱伦,还处处装得冰清玉洁的样,你还是个人吗……”   耳光一个接着一个的扇下,祁初听潮红的面颊一下肿得老高,她仍迷迷蒙蒙地半眯着眼,一个劲地往刘煊羿的怀里扑来,“大哥,我要……我要……”   “你要死吗?”刘煊羿吼声如雷。   院外站着的人,摸摸鼻子,哪里还敢久留,拨脚就往外奔去,连正厅也不回了,直接坐轿回府,把今晚听到的全部忘光光。   天啦,这大概是魏朝建国以来的最大一桩丑闻了吧,唉!齐王这下会不会和祁左相为敌呢?   杜子彬站在轿边,神情有些凝重。   不一会,从路边的几棵对后跑出一个人影,气喘吁吁的。他眯着眼,死死地盯着来人,突地一把抓住他,一下塞进轿中,“回府喽!”他钻进轿时,冷身对站在远处的轿夫喝道。   “杜大人……”来人还在喘,一边拉扯下脸上的面皮,露出清丽慧黠的面容。   “新房里的事是你做的?”杜子彬失声惊呼。   “我……只是撒了把云雨粉,给他们造成个误会,多点麻烦而已,比起齐王爷和祁公子的恶径,我这个只是毛毛雨。”云映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把面皮和假发塞进原来的包袱中。   “你怎么能做这样幼稚的事,齐王自有国法来惩罚他,你这样算什么?你向谁学来了这种易容法?”杜子彬愤怒地斥责,气她冲动,也气她鲁莽,她不知这样做有多危险吗?齐王府那可是蛇潭虎穴,稍不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云映绿淡淡地斜了他一眼,“我等不及国法来惩罚他,有些恶径国法也惩罚不了他。就是惩罚了他,也解不了我的恨。我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以牙还牙。说起易容,齐王爷是个好老师。”   云映绿语气中切肤的恨意,听得杜子彬脸色大变。   “他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仇恨他?”他握住她的双肩。   云映绿平静地转过头,“杜大人,这是我的私事,我能不回答吗?”   “有……必要我如此见外吗?”杜子彬失落地收回双手,黯然神伤。   “不是见外,是我不想说,都是些不太愿意回忆的事。”   “现在想想,我似乎也挺对不住你的,你的事,我都不太熟悉。我没什么关心过你。”   “杜大人工作比较忙,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云映绿看着轿子往云府的方向抬去,“杜大人,麻烦你把我送到秦府,我要去看看秦公子。”   “他的病还没好?”语气感伤、落莫。   “他的病只怕……不太容易好……”云映绿幽幽地说道。   “你很关心他。”   “我关心秦公子和关心杜大人是一样的,如果你们对我有需要的话,我都会倾其所有。”下轿时,云映绿放下轿帘前,淡淡一笑。   这话,杜子彬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琢磨、咀嚼……   “今天一天还好吗?”云映绿拉把椅子,坐在秦论的床前,看到脸色有点异样,神态也极疲惫。   “挺好的,你看你满身是汗,很累吗?”秦论温柔地替她别好散在前面的头发,不舍地直皱眉头。   “它……今天有醒过来?”云映绿颤栗地抓住秦论的手,直抽冷气。   秦论苦涩地一笑,“什么也瞒不了你。是的,它今有醒了一刻,喂下一盘肉,才让它安宁,然后喝下药,它这又昏睡过去了。”   云映绿闭上眼,它看来是对迷药慢慢适应了,今天醒一刻,明天就会是一个时辰,再后天,它就会……   “把迷药加大剂量,每天喝两次,先这样撑着,明天我一定想方设法找到那本书。”云映绿睁开眼,温和地轻笑,脸上的肌肉却在微微哆嗦。   ☆、第115章 话说交心(一)   “云小姐,这是?”秦员外不解地看着云映绿递过来的一张纸,上面画着有长有短的各类刀具与夹子,件件都是未见过的怪异。   云映绿揉揉酸涩的双眼,回头看看秦论已睡熟,轻手轻脚地走出来。   “这个秦员外交给药庄的伙计,上次秦公子帮我去定做过,这次要求依然一样,时间要快,做工要精细。”   “云小姐要这个做啥用?”秦员外眉宇堆结,心不在焉地随嘴问道。   “我帮秦公子做手术时用的。”云映绿见老人询问地看着她,温婉一笑,“就是我准备打开秦公子的腹腔,从肠道里把那个蛊取出来……”   “什么,什么……”秦员外直眨眼,突地提高了音量,“你说用刀把论儿的肚子剖开,然后取出蛇蛊?”   “正是!”   秦员外一下撕碎了手中的纸,冷冷地说道:“云小姐,我们夫妻俩很感谢你对论儿的关心,但你这个举措,我不能同意。这一刀下去,论儿还能活吗?现在这蛊在肚子里,我们用药、用肉还能维持论儿的生命。你所谓的手术一做,我们就再也看不到论儿了。蛇蛊,在当今,还无人能解。云小姐医术虽精湛,毕竟年轻。你守护了论儿一夜,也累了,我叫人送你回府。”   “秦员外,做手术是有危险,但是……”   云映绿欲解释,秦员外一口打断,“你也知道有危险,那你还要做?不必说了,管家,送云小姐回府。”   云映绿苦涩地一笑,在东阳,人们习惯了中医,还未接触西医,秦员外有这样的反应,她能理解,可是只怕时间不等人。   “秦员外,那我再想别的法子吧!”   东方已泛出鱼肚白,淡淡的红晕镶嵌在天边,七月初七,七夕节,在这样的日子里,总让人感到希望,感到温馨、美好。   她也盼着秦论的明天也会是温馨而又美好的。   云映绿动动酸痛的双肩,对秦府的车夫说:“送我去皇宫。”   一进太医院,云映绿换了医袍,洗了把脸,萎靡的精神才象振作了点。还没到上班的时间,值班的太医还在晨睡中呢,小德子揉着睡眼惺忪的两眼,怔怔地跟着她跑前跑后,不知道云太医的精神乍这么好呢!   云映绿一刻都没停留,直奔书库。   好奇怪,一大早,书库的门前竟然站了十多位禁卫军,内务府的大太监也在,两个侍卫抬着一具担架从里面缓缓出来,担架上一具人体被白布遮得严严实实的。   “云太医,象是出人命了。”小德子低声怯怯地说道,拉着云映绿闪到一边。   “昨晚宫里有刺客、小偷光临了?”宫里面要来刺客,那都是冲着刘皇上的,小偷要来,该进珠宝库啊,来书库干吗?云映绿有些讶异。   “没有,昨晚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一点动静都没有。”小德子肯定地说道。   云映绿走上前,靠近内务府的大太监,“公公,发生什么事了?”   大太监一脸凝重,回头看是云映绿,忙轻声说道:“云太医,宫里也不知犯了什么怪,今早看守书库的侍卫换班,例行公事进去巡视一番,发觉昨晚值夜的管理员被人杀死在最里面的院子中,一点打斗的痕迹也没有,在外面守库门的两个侍卫也没听见任何声响,更没发现有人从外面进去,屋檐上也没砖瓦踩碎,真的邪门了。”   云映绿双骇得眼瞪得大大的,“公公,是……那个不允许外人进去的书院吗?”   “对呀,放着先皇的手书和一些历朝孤本书院。”   “那……有没有少了什么书?”云映绿突然紧张起来。   “什么书都没少。怎么了,云太医,你脸色好难看?”   云映绿悻悻一笑,拍拍苍白的面颊,“我有点被吓到了。”她上次和齐王一同进书库看书,看到齐王在找什么东西,被管理员拦阻,他差点掐死管理员。昨晚齐王大婚,杀死管理员的人一定不是齐王,那又会是谁呢?   算了,那些自有杜子彬来慢慢查,她现在要紧的是找到那本《神农本草经》。   “公公,里面都处理妥当了吗?”云映绿踮起脚,从一群高大的禁卫军的肩间看过去,突地,她傻了。一个禁卫军正拿了两张封条把书库的大门封上了。   “公公,那是干吗?”云映绿急得声音都有点颤栗了。   大太监叹了口气,指挥侍卫把管理员的尸体抬到后面去。“书库暂时封了,等案子破了才对大臣们开放。”   “可是我要进去找本医书,很急,很急的!皇上同意我什么房间都可以进,什么书都可以看的。”云映绿小脸纠结成一团,两手直搓个不停。   太大监为难了,“云太医,平时是不成问题,可突然出了这事,洒家也做不了主。你若想看书,只怕还得要皇上同意拆了这封条,找刑部的人陪着你进去。”   “一定要这么复杂吗?”   “洒家也没办法。”大太监施了个礼,急步随着禁卫军往后宫走去。   喧闹的书库门口一下冷静下来,唯有云映绿对着两张封条发呆,小德子害怕的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后。   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纤丽身影微微眯了眯眼,走上前来。   “云太医,近日可好?”印笑嫣微微一笑,站到云映绿身边。   云映绿瞥了印笑嫣一眼,“印娘娘起得可真早,你也是来看书的吗?”   “本宫可不如云太医博古通今,知识那渊博。前些日子,听说云太医辞了职,本宫正想念着呢,不知何时再能与云太医相见。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云太医还是念着宫里的好吧,本宫就知道云太医舍不得丢下这一切的。”印笑嫣讥诮地勾勾嘴角,“杜大人是不错,但和皇上比起来,那就……”   “闭嘴,”云映绿俏脸一板,“不要用你的思维来为别人定格。印娘娘,你是不是害怕我回皇后呀?”   “本宫怕你?去,你一个小小的太医,有什么好怕的。本宫只是瞧不下有人又做婊子又立牌坊。”   印笑嫣失态地低喝,说完了,察觉用语不对,丽容一下胀得通红。   云映绿真是大吃一惊,娇柔妩媚的印笑嫣的嘴中竟然说出这种低级、刻薄的话语,简直和街上的泼妇没有二样。   “印娘娘,我一向低调做人,认真做事,不屑于嚼人口舌。今天,印娘娘突然给了我一个冲动。我说不来你刚才的那句话,但我想那话不适用于我,应该非常适合你。想要证据吗?”   印笑嫣被她平和的目光看得阵脚大乱,“住口,你敢诬蔑本宫!”   “怎么?你害怕了?”云映绿冷冷一笑,“我不想说多,只提几件。柿子蒂在瓦片上烤了服下,七颗就能一年不孕,长期服用,将会终身不孕。我想宫里面的妃嫔在印娘娘的柿子饼的诱惑下,终身不孕的不在少数。再谈,袁娘娘寝宫里搜出来的那个小包袱,里面有古娘娘的书信和一包砒霜,你知不知道医术上有一种药粉,轻轻涂上那包袱,一下就会看出人的指印,只要一对照,就可以查出曾经有几个人碰过那包袱的,不知怎的,印娘娘的手印也在那包袱上面。别忙插嘴,听我继续说,皇上对天蕾公主那么冷淡,印娘娘没有反省过缘故吗?当今虽没有仪器准确地做亲子鉴定,但要查明真正的父女关系,我还是有许多方法的……”   “够了,”印笑嫣倒吸一口气,俏眉倒竖,满脸罩霜,“本宫行得正、站得稳,不怕你这小人栽脏。告诉你,云映绿,你别自掘坟墓。”   “那最好不过了,印娘娘可要一直坚持到底。我这次回宫,不会再象从前那般低调了,以后如果你再让我捉到什么事,我可不保证不会在皇上面前说溜了嘴。哦,还有件事,我想请问下印娘娘,你是不是常去看望凝香娘娘呀?”   印笑嫣惊恐地退后两步,身子瑟瑟发抖,象白天看到了鬼,根根汗毛直竖,“你……胡说八道……”   云映绿轻笑地转过身,“我只是猜测而已,凝香娘娘被蛊反击其身,那种蛊不是什么恶蛊,一年之内便会自动解除。她为什么会一直疯癫到现在,除非有人对她下一种蒙汗药。而这宫里,懂下药的,又觉得凝香会碍眼的,想来想去,只有印娘娘你了。”   她的声音被清晨的微风吹散,但印笑嫣却一句句听得分清。   印笑嫣呆愕在原处,直勾勾地盯着云映绿的背影,仿佛那背影是最人刺人眼的针,可以将观者的双眼扎出血来。   她想,她不必再迟疑了。   这天,因齐王大婚,朝中休散两日以示庆贺。   刘煊宸在御书房里,和往前一般,先是接待大臣,然后便是阅折,近晌午时,隔着纱帘,看到云映绿提着个食盒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他悄悄地凝视她一会儿,嘴角若隐若现的扬起,“云太医,外面太阳晒着舒服吗?”   站在书案边的罗公公抿嘴一笑,过去掀开帘子,让云映绿进来,他反到出去了。   御书房的四角都置着冰盆,外面又是绿树环绕,一进来,就感到一股荫凉。   云映绿惬意地深呼吸一口,笑了笑,放下食盒,“我今早没用早膳,娘亲让车夫给我送了点凉糕,我记得刘皇上你爱吃,便拿过来与你一起分享。”   刘煊宸眉头轻拢,“让朕想想,云太医最近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要朕为她网开一面?”   他向她招招手,她弯下身与他平视,“是昨晚调戏人家齐王妃吗?”   她一怔,真是什么也逃不脱刘皇上的法眼,但那个不算什么祸,就是祸,她也是闯得理直气壮。   小脸抹着倦意,但清瞳晶亮如星,“我没闯什么祸,就是觉得刘皇上对我挺好,我也要关心关心刘皇上。”   刘煊宸笑得一脸诡异,打开食盒,捏出一块凉糕放在口中,“这话可不象你会说的话。说吧,是有什么事要朕帮你做?”   云映绿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刘皇上,你答应我进宫后可以自由进出书库的,可现在那书库……”   刘煊宸含着一口凉糕,也不咽下去,嘴巴鼓鼓的,深究地打量着云映绿,“老实和朕说,你心里面是不是念着那本《神农本草经》?”   云映绿连吞几口口水,“知我者,刘皇上也。刘皇上,那书我不偷,我就看一下,看完就还给你。”   “可以呀!”刘煊宸慢慢地把嘴里的凉糕吞下去,“朕早说过,那书只给历朝的皇帝和皇后看。你若想看,就做朕的……”   “刘皇上,我只借不是占用。”云映绿抢白道,把他的话堵在腹中。   “那就没得看。”刘煊宸低下眼帘,口气很生硬。   云映绿心下一凛,听出他的不悦之意。“刘皇上,我这次不是为自己,我是要救人,需要在那本书里找几个方子。那人已经病得快不行了,我若寻不到方子,他就会……”   “朕的心也碎得缝不起来了,怎不见你紧张一点呢?”刘煊宸抬起眼,“朕是明示、暗示,正说、反说,你的心就是一颗石头吗?这次朕不依你,想要那书,可以,但要死心踏地的呆在朕的身边。”   他一脸没得商量的坚决,拿起朱笔,自顾批折。   云映绿默默站了一会,叹了几口气,悄悄掀开帘子出去了。   刘煊宸冷哼一声,“就知道有办法朕,哪里象个女子,连撒娇都不会。”他自嘲地倾倾嘴角,“朕就那么没有魅力吗?想要亲近你一点,还得拿出帝王的权威,真是太会打击人了。”   他低头从书案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一本纸页发黄的书,上面龙飞风舞地写着《神农百草经》。这书,从她第一次提起时,他就放在身边。本想在他们之间,有一点进展时,作为礼物送给她。而她却总是不给他机会,惹他着急,还差点和别的男人成了亲。所以他今天才要让她着急着急,不过,舍不得让她心烦一点点,一会儿批完折,快到黄昏时,拖她到园子里陪他散步,那时再送给她,希望到时能看在书的份上,他能骗来一个实实在在的唇吻。   真想念当初人工呼吸时,那樱唇的柔软啊!   云映绿象被霜打过的茄子,萎萎地回到太医院,闷坐着,什么事都不想做。   坐着,坐着,倦意爬上了眼角。她已经好几晚没有好好睡了,身子真的又累又乏,实在撑不住。她和小德子知会一声,说去值班室躺一躺。   说是躺一躺,一碰枕头,她就沉沉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咳,咳……”她突然被一股浓烟呛醒,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发觉窗外的天空又亮又红。   “小德子,什么时辰了?”她边咳边走向外面。   所有的太医和太监全站在院中,眼眨都不眨的看着远方。   云映绿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发觉前方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那方向的位置不是书库吗?   ☆、第116章 话说交心(二)   “书库又发生什么事了?”刘煊宸走在太医院外的石径上,眉紧蹙着,一脸阴沉。   “回皇上,天气干燥,书库怕是不慎失火了。”罗公公哈着腰答道。   刘煊宸没有吱声,慢慢抬起一双俊目,看向太医院。俊脸陡地一沉,晌午时向他要书的人呢?   不好,他暗道,抬腿就往书库方向跑去。   跟随的一帮人全傻眼了,没见过皇上如此惊慌失措,不顾仪表,忙不迭地跟上前。   书库已经全然淹没在火海之中,火光熊熊,空气变得格外的灼热,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几幢书室的屋梁在火中烧得“啪啪”作响,燃着的书化作火屑,纷纷飞舞。大门大敞,上面的封条被风不知刮到哪里去了。   侍卫、太监和宫女提桶、拿盆,忙着救火,怎耐火势太大,除非顷刻暴雨如柱,不然是毫无办法的。   “火是从哪里起燃的?”刘煊宸凛然问前来汇报的侍卫头领。   “回皇上,是从里间禁书的书屋开始的。”   刘煊宸眯起眼,咬着唇,此人实在太猖狂了,也实在太傻了,刚杀过人又跑来放把火,真的当皇宫是外面的店铺吗,想来就来,想干吗就干吗?   “那门上的封条是谁撕的?”刘煊宸四处巡睃。   “属下矗赶到时,封条就被撕了。书库今日被封,里面应没有人。”   没有人才怪呢!刘煊宸抢过一个宫女的水盆,迎头直直倒下。   “皇上……”宫女和侍卫、罗公公全呆了。   “尽量地给朕先把禁书书屋的火先扑灭,其他的由它烧吧。”刘煊宸冷静地指着书库,撩起袍摆扎在腰间,抬脚就往书库里冲。   罗公公一把扯住他,“皇上,你要干吗?”   所有的人都傻眼了,呆若木鸡般。   “快松手,云太医在里面。”刘煊宸咬牙切齿地说道,甩开罗公公的手,一下冲进了火海之中。   “快,快,救火,救皇上……”罗公公醒悟过来,惊恐地扯开嗓门大叫着,手慌乱地直挥。   本来欲静待火势自然熄灭的的人,这下全急了,忙不迭地把水浇在身上,一部分冲进火海,一部分把水泼向大火。   刘煊宸没有料错,云映绿真的就在书库中。   她是第一时间、第一个冲进书库的,那时封条还封着呢,她什么也顾不到,什么也不想,满脑子全是千万要抢出《神农本草经》、不然秦论就真的没救了的念头。   火还没有燃到前面,仅仅是后面的几个院子着了火,但也仅在屋顶上,她很顺利地冲到了那间放着禁书的小院,当她刚走进去时,“咚”一根大梁突地掉了下来,火很快就在屋内蔓延了开来。桔红色的火焰,从易燃的书籍、桌巾开始烧起,她直觉地想去拖放着医箱子,却发现屋内的温度越来越高,水箱烫得她碰都不能碰。   她吓得退后几步,趴在地上,用手沾得泥土,又努力去够。浓烟呛进了她的喉咙,她咳得眼泪都下来了。火花溅上她的外衫,她惊跳地扯下来,一下又够不着书箱了。   她着急地哭了起来,回过头,火势延伸到前面的院子了,她的退路被阻隔了,热气熏上她的脸,她忙又蹲下来,慢慢地向书箱靠拢。   不管了,也不要多想,拿到书再想退路。她咬着牙,命令自己冷静,不要着慌。   终于,她碰到了书箱,不料,她用力过度,书箱太沉,一个子倾斜过来,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她本能地深深吸气,而后猛咳起来。好不容易拭去眼角的泪水,她愕然地发现书箱下面竟然有一个洞,似新挖的洞,泥土的气息很浓,虽然眼前一团尽黑,她从书箱中抱出书,直觉地一下跳了下去,她似乎能稍微好好地呼吸下了。她想往下走走,看看是不是也象在齐王府中有一个密道。有密道就好,她至少能抱着书,活命地走出去。她动了几动,却纹丝不动,回过头一看,她的袍摆都被书箱压着,火苗快要烧过来了。   她放下书,定定神,奋力拖着袍摆,屋顶上的几根梁全部烧塌了,一根根落下,全横在书箱上,她怎么拖也拖不出袍摆。   一阵浓烟被风吹来,她又咳了起来,涕泪交横。   “云太医,云映绿……”她耳边依稀听到一声声的呼唤,象是在喊她的名字。   她惊讶地抬起头,睁开迷糊的眼。   一个火人往这边急急跑来。   “云映绿,云映绿,你个白痴,在哪里……回答朕……”那声音已经沙哑,透着无限的惊恐,浑然没觉着价值千金的龙袍已被烧得咝咝作响。皇冠歪在一边,脸上一片乌黑,面容和手臂都起了大泡。   一个九五之尊怎么能这样没有形像呢?   云映绿突地泪如泉涌,“刘皇上,我……在这里……”   刘煊宸恍惚听到有人在说话,四下寻视着,在通红的火光中,他看到一只手臂在对他挥动着。他狂喜地钻过火框,跑过去,云映绿一把拖着他,让他跳下来,他奋力跳动之间,把她的袍摆扯开了。   两人相扶着,往里走了几步。   外面已是漫天的火海,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谁新开始,两个人突然一同伸出手,紧紧地环抱着对方,双唇自然地熨贴,唇齿相依,口沫交融,吮吸、搅拌,仿佛要把对方吸进自己的体内,那才安心。   这是刘煊宸期待太久的一个吻,恍若隔世一般,他吻得激动,吻得温柔。   这是让云映绿感到惶恐的一吻,但她不想推却,她不想那么清楚,她只想深深地把自己融入这个男人的怀中。   这个男人,为了找寻她,不顾生命,不顾尊贵,跋涉火海而来。   什么都不要再问了,什么也不需再说了,一切尽在一吻之中。   良久,“咝”,刘煊宸发出一声抽痛声。   她忙松开他,“水泡破了吗?”黑暗中,她轻抚着他的面容、手臂、掌心,所触之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泡,那是被火烫伤的。她不舍地用舌轻轻地舔着,想让他好受一点。   “火这么大,为什么要过来呢,很危险的。”她低喃道。   刘煊宸突地发火了,“你也知道危险呀,那你为什么要跑过来,你想让朕……吓死吗?”   她轻柔地依在他的胸襟,觉得自己的声音好象在远方响起,“对不起,我……没有想到你的感受……”   “你还怀疑朕对你的一片心吗?朕说过,以后再不会丢下你的。若今天你被烧死,朕……会永远都不饶恕你……”他俯下身,咬着了她的耳朵,声音如惊雷般灌了进去。   “不怀疑,再不怀疑!我……为你移情别恋,我会爱你,不,我要爱你,不是,不是!我要做第三者,接受有妇之夫。”她仰脸面对他,明知他看不见,她却笑靥如花,“煊宸,我很笨,现在我才知道,我爱你,爱上了你,爱得很强烈,不是为你过来救我,而是为了爱……”   “你叫……我什么?”这一刻,他不是“朕”,是“我”,一个非常普通的男人。   深沉的声音,在密道里显得格外沙哑。   “煊宸,在我们那儿,和亲近的人总是直呼其名,若再亲密一点,我会叫你宸。”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他凝视她一会儿,轻轻环住她的身子,而后猛地用力抱紧,不理她是否被勒疼了。   “再叫一次,好吗?”他在她耳边低咛,声量极暗,却无比的心动。   “十次,百次,千次,万次……一直这样叫,都可以,宸,宸,宸……”她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煽情,会说如此肉麻的话。她轻笑,不是羞赧,而是欢喜,真的欢喜。   喜欢原来和爱是如此不同。喜欢是温和的,缓缓的,象一条小溪水般潺潺往前流淌着。爱却是奔腾的江水,狂啸着,呼喊着,让身体的每一个细泡都在炽热的叫嚣着、欢腾着,一道浪席卷着一道浪,无法思索,思法抵抗,只能任其淹没。   她的手又碰到了那些泡,她还摸到了湿意,她吓得抽手,他却紧把着不放。   “这次,不是朕逼你的,是你自愿说的。以后可不准食言,不然就是犯了欺君大罪。”他特意换了自称,想让口气严肃点,可一开口,却是温柔之极。   “不食言,我发誓。”她娇柔地吻吻他的唇角,他一下反被动为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吻得他快失去自制,忘了浑身的烫伤,忘了身处的环境。   冷静的永远是云映绿,“煊宸,你知道这里在哪里吗?我们必须要出去,你的伤口如不处理,会恶化的。”   “这条密道不是宫里原有的。”刘煊宸抬起手,摸了摸墙壁,碰到一手的湿漉,空气内潮湿气很重,“不过我们要感谢这个挖密道的人,不然我们就会被烧死在书库里了。”   “这人为什么要挖密道,书库里藏着什么宝贝吗?啊”云映绿突然一声尖叫,扭头又往洞口跑去。   “干吗?”   “我好不容易救过来的书,丢在洞口。”   刘煊宸挫败地耸耸肩,真想叹服她的敬业,“你要的那书不在那里。”他没好气地说道,揽住她的腰,继续往前走。   密道不复杂,就一个方向,虽然弯弯曲曲,并无岔道。   “呃?那在哪里?”   “在御书房里。”   “刘皇上……”云映绿气得嘟起了嘴,“你差点让我丢了一条命。”   “那朕呢?干吗要改口,以后不准再叫刘皇上,没大没小的。”他惩罚地弹了下她的脑门,“那书比你的命还重要?”   云映绿叹了口气,“目前好象是。煊宸,前面有亮光。”   刘煊宸抬眼一看,前头隐约有一丝亮光,“看来,咱们要到洞口了,这下就知好心人是谁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意,不象是感谢,而象是嘲讽。   越往前走,光明越来越清晰,她扭头看他,发现他比她在洞口依稀看到的还要严重,脸颊上有烧伤,一身衣衫狼狈不堪,手背泛红,往外渗着水,她的喉口想要滚出几句话,却发现涌上来的是层层的酸涩。   “宸,”她拉住他,抑下哽咽,闭上眼,啄吻了下他的唇角,“让我吻一下,我怕出去后,就没勇气了。”   “我有勇气就行了。”刘煊宸笑道。   密道的顶端原来是一所厢房的小门,在这小门里,另外还有一条密道,那密道用石垒着,象是有了许多年。   刘煊宸沉吟了下,抱着云映绿,正要出去,院外一个耳熟的声音让两人立时止步了。   “……皇上进去救她了?皇帝疯了吗,那女人值得吗?火势这么大,进去还能活,不过,这样也好,到是一举两得。”   耳熟的声音近在咫尺,刘煊宸微微勾起了一抹冷笑。   ☆、第117章 话说交心(三)   云映绿屏息地看向刘煊宸,他光洁的额头上一片污黑,上面也冒出两个水泡,样子有些惨不忍睹,他宽慰的对她挤挤眼,神情非常愉悦。   “一举两得?”外面,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愤怒地吼道,“你到是说得轻巧,你知你这一把火把什么烧了吗?本王寻了五年的手书,快要到手之时,被你一把火给烧光了,如果刘煊宸那个假皇帝没有死,他还能安安稳稳地在那皇位上坐得好好的,而本王夹着尾巴,何时才能出头?搞不好哪天被他找个理由就给杀了,而你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不是进大牢,就是被凌迟处死的多。”   “王爷,我知道你说过的那个手书,我进去时,有注意过,但是早晨好象已经有人先把先皇留下的手迹全部取走了。”先前那个声音怯怯地说道。   “早晨有人进过书库?”   “是的,天未亮之前,杀了管理员,听说库内没有一点痕迹,王爷没有听说吗,书库都被封了,我还以为是王爷派的人呢!”   “本王忙着结劳什子婚,还没顾上这事呢!你说没留一丝痕迹,那你还放什么火?”男人的声音象吃了火药,呛人得很。   “我听那个女人很着急地说要进书库找书,听她的口气,那书象是对她很重要。我……想放一把火,她一定会过来,正好……把她给烧死,别人是不会多想的,不然我没有别的办法除掉她。”   “谁让你除掉她的?”男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问道。   “祁左相说她知道的事太多,不除会有后患的。”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清晰地传进密道内,云映绿一怔,缩进刘煊宸的怀中。   有必要事事都往巧里撞吗?   钻回密道还碰上齐王与印笑嫣幽会。这密道原来是通向印妃的寝宫,那火是她放的呀!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奇女子。   云映绿喉咙有些痒,她忙捣住口鼻,强压住。   刘煊宸环着她的腰,往密道里走了走,离出口远了点,但外面的声音仍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是听本王的,还是听那个死老头的。本王让你不要惹她,她对本王还要用,还有用,听到没有……她若被烧死了,本王拿你抵命。”齐王咆哮着揪住印笑嫣的衣衫,俊美的面容扭曲得不成形。   “她对你能有什么用,”印笑嫣带着哭腔,不平地反驳道,“她为你做什么了吗?而我这些年,为你做人又做鬼,你又给了我什么。她确实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早死早好。现在,只怕她已经成了一捧灰烬了,哈哈……”   印笑嫣突地颠狂地放声大笑,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皇上,皇上……”夜色里,突然响起一声声撕裂的哭喊声。   书库最后几根大梁轰隆一声倒塌之后,火势渐渐减弱。侍卫和太监们点着火把搜寻着,看不到刘煊宸的身影,一个个惊恐地放声大哭。   “刘煊宸真的被烧死了?”齐王顾不上和印笑嫣计较,欣喜若狂地看向外面。   印笑嫣也止住了笑声,两眼眨个不停,“皇上……死了?”   “你快去打听下消息,本王这就出去找祁相商量,若是真的,那假皇帝无儿无女,本王是皇位第一人选,到也省了许多事。唉,这样登皇位太没成就感了。”齐王咂咂嘴,表情古古怪怪的。   印笑嫣可能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嘴巴张张合合,一直喃喃道:“死了?死了?有这么容易吗?”   她有点不敢置信。   齐王轻蔑地瞪了她一眼,“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哦,还不收起你那幅蠢相,出去打听打听。”   “是,齐王路上小心。以后,齐王就不需要从密道进宫了……”印笑嫣傻傻地笑着。   齐王没有吱声,摆摆手,扭过头,钻进小门,急匆匆地走向通往宫外的密道,浑然不知,有两双眼睛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他。   “呼……呼……”云映绿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心脏激烈的跳动着。刚才她紧张得屏息,时间有些长,一时缓不过气来。   密道内一阵闷人的沉寂。   刘煊宸轻拍着她的后背,“映绿,看来我们又让别人失望了。”他浅笑着。   “煊宸,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吗?你的烫伤,我要帮你处理。”云映绿摸上湿漉的墙壁,外面应该没什么人,他们这个样子出去,不会吓着别人的。   两人出了小门,所谓的光亮是院子里的两盏风灯还有书库最后的余火,天已经全然黑了,空气中火烬的焦味很重。   外面真的没有人,静静的,楼阁上有一两声婴儿的啼哭,怕是天蕾公主醒了。   刘煊宸拍拍身上的尘埃,扶正皇冠,听着呼天抢地的哭声,微微一笑,自嘲道:“朕好象也不是全没人缘,对吧,映绿?”   “没有人缘的人是我,别人放火是为了我,你也跟着跑来沾光。”云映绿闭了闭眼,想起刚才所听来的话,心有余悸。   “其实,朕很感谢这场大火,不然你对朕还要躲闪很久的。”刘煊宸捏捏她的手,迎着微温的夜风,走出初宫。   “刘皇上,”云映绿的声音间,极其轻微,怕惊了谁似的,“你已经握有打倒他们的证据,为什么还任由他们这样胡作非为呢?”   刘煊宸笑笑,瞅瞅远处喧闹、慌乱的人群。“朕现要杀他们是易如反掌了,但会落下朕杀人灭口的骂名。你不知民间和朝臣中,都在传说朕是个假皇帝、齐王才是真主,朕一直很好奇朕怎么个假法。朕在等着他们先出手,这样,朕杀他们就无可厚非了。”   云映绿咬着牙别过脸,心中喃喃自语:宫深似海,宫深似海……   迎面走来一队侍卫,手中的火把光束照射上两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所有的人全轻抽一口冷气。   “皇……上?”有胆大的,小心翼翼地轻唤一声。   刘煊宸朗然大笑,“有必要吓成这样吗,对,是朕。”   “皇上!”侍卫们一个个双膝着地,对着刘煊宸重重叩首,哽咽得语不成句。   “平身,平身,你这们这些忠心的侍卫,朕一定会好好的。来,你过来。”刘煊宸招手,让领头的侍卫过来,俯耳低语几句,侍卫一个劲地点头,神情严肃。   “皇上请放心,属下一定不会出任何差错。”侍卫抱拳,凛然回答。   这边侍卫们几声“皇上”一唤,远处的人听见了,纷纷转过头来,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往这边跑过来。   罗公公跑在前头,一边跑一边抹眼泪,在抬眼确定刘煊宸真的无恙时,惊喜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两眼一翻,昏在后面的小德子身上。   “云太医,云太医……”小德子是涕泪纵横,抱着罗公公,又是哭又是笑。   印笑嫣也站在人群之中,脸色惨淡如土,两条腿抖如筛糠一番,上下牙不住地交战着。   几位妃嫔哭哭啼啼地跑到刘煊宸面前,柔声细语,忙表关心。   刘煊宸含笑宽慰着她们,眸光有意无意掠过印笑嫣的面庞,每扫视一次,印笑嫣就觉着眼前的黑暗多一点,她咬着牙,死命的掐着胳膊,命令自己镇定地上前。   “皇上,你还好吗?你……可把臣妾吓坏了。”她挤下几滴眼泪,那是吓出来的。   “爱妃是被朕这个模样吓着了吗?”刘煊宸深究地盯着她,目光中冷冷的笑意让印笑嫣心中的恐惧一点点加大,令她不寒而栗。   她暗暗握起手,希望一切不是如她所想。那密道不可能有任何人发现的,一定不会。   “臣妾不是……臣妾只是担心皇上……“她嗫嚅着,目光躲躲闪闪。   “爱妃的担心真是太多虑了!“刘煊宸收起笑意,冷冷地抬起头,不再看她一眼。   站在他身边的云映绿一脸污黑,自始至终,一直低着眼睛。   印笑嫣慌不迭地跑向寝宫,当她踏进宫门时,发现一队侍卫站在堆砌杂物的小厢房门前时,她陡然一下跌坐在地。   那场大火,烧掉了几万册藏书,损坏房屋十多间,有几位侍卫和太监烧伤。云映绿和几位太医直忙到半夜,才把烫伤的人员处理好。   几位太医看夜太深了,也不回府,就在太医院中找个地方靠靠,打个盹等着天明好了。   云映绿另外挤了点芦荟汁,用瓶子装好,这才向刘煊宸的寝殿走去。   刘煊宸的烫伤不算重,清洗过后,就是皮肤有点红肿,水泡有几个,她早就帮他处理过,但还是不放心。   一进寝殿,满玉迎上来,拉着她先回房梳洗了下,看着她喝下一碗温凉的燕窝,这才允她走进刘煊宸的卧房。   刘煊宸躺在龙榻上半眯着,听见脚步声,刚想睁开眼,一双微凉的小手捂住他的眼睛,“闭上!”。   他听话的闭紧,感到脸颊上、掌心里,被涂上清清凉凉的液体,让本身火辣辣的肌肤一下舒服许多。   “坚持涂三日,我想水泡就会消的,红肿也会结皮。但这三日,你可能不能握笔。”云映绿很过意不去地说道。   “那就有劳云太医替朕代笔了。”刘煊宸捉挟地睁开眼,对着榻前的桌子挪挪嘴,“看看那上面是什么?”   云映绿瞄了一眼发黄的书卷,低下眼,挽起衣袖,继续替他涂着手臂。   “怎么一点激动的表情都没有?”刘煊宸好失望地倾倾嘴,紧盯着她粉姨的面颊,暗自庆幸,幸好这水样的肌肤一点都没被烧到。   “我做事的时候,不喜欢分心。现在,我在为你治烫伤,我的眼里心里只会放一个你。”   “朕贪心呢,想你的心里眼里永远只放一个朕。”他霸道地握住她的肩,让她看着他的眼,毫不在意刚刚涂在掌心上的药全抹掉了。   云映绿一愣,还没回话,他突地覆上她的檀口,轻轻吻着,长睫扑闪了几下,乖巧地任他拥着,接受他密密的亲吻,一脸的眼泪悄悄赖在他的衣上。   她是爱他,是浓烈的爱,不是喜欢。在密道里,她无比坚定地这样认为。   可是一出密道,她突地又胆怯了。   虽说他口口声声讲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可如何忽视他是九五之尊的事实呢?当那些个妃嫔争先恐后地上前讨好他时,他温和地对她们轻笑,她心里不由地泛上说不出口的酸涩。   爱这个男人,就必须要与其他女人共享他。她突地这样意识。   他会宠她,但这种宠,是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里,有一百八十多天,他会陪在她身边,而其他的一百多天,他要陪着别的女人。如果他把所有的日子都给她,那她就要接受别的妃嫔妒忌的目光,让她时时活在抢走别人丈夫的罪恶之中。   她可以无动于衷地接受这一切吗?   云映绿闭上眼,答案是不容质疑的否定。能不能就单纯地爱他,而不要成为他的什么妃嫔,这样的爱是不是简单点呢?   刘煊宸的吻越来越加重,一个用力,她也跌上了龙榻,倒在他身上,他吻着吻着,吻到了一脸的潮湿。   “映绿?”刘煊宸讶异地睁开眼。   “我……有点激动!”她不好意思整理凌乱的衣衫,面红如血,眼神游移。   “朕失态了,吓着你了?”刘煊宸坐起身,拉她靠近,一腿压在她的双腿间,直勾勾地盯着她。   她吓得手肘一软,差点打翻手中的药瓶,整个身子别扭地弯着,她瞄瞄抵在她两侧的双臂,再抬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吞了吞口水,结巴道:“刘皇上,你身上有伤,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他俊美的脸庞微微抬起,她屏住气息,双眸大瞪,直到他的鼻尖几乎碰到,他才止住来势。   “你说朕现在睡得着吗?这么多的事,还有突然开窍的你。”他的声音带点沙哑,在深夜里听着格外的魅惑。   “那……我陪你聊天。”她沉默一会儿,想要撇开视线,但他完全拢住她的视野,她无奈,只好迎视着她漆黑的瞳眸。   “映绿,你在密道里对朕讲的都是真的,对不对?”   她头皮微微发麻,抿抿嘴,上帝,怎么她稍微走下神,他都能捕捉到。“当……当然……”   “那就好!”他只手抚过她的额面,引起她的轻颤。“映绿,朕不敢再说大话,你也听到了你知道的事太多,别人已盯上你,朕以后要加强你的护卫,不能让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就……江侍卫吧,不需要太夸张。”他的抚摸异样的轻柔,令她有些不安。   他嘴角竟然浮起诡异的笑,哑声道:“你以为江侍卫就是善类,以前,那是朕使的反间计,用他们的卧底保护你,这样他们才不好下手。现在朕可不能再使这招了。”   “江侍卫是卧底?”她讶然地抬起头。   “嗯,朕是从伶云阁回来的那晚,让他去查寻你的真实,朕才识出他是一个隐藏得很深的卧底。”   “什么,什么,你调查我?”云映绿大眼直眨。   “谁让你又是前未婚夫,现未婚夫,哦,映绿,你未来的未婚夫,你找着了吗?”他想起她在伶云阁那个房间中,对着他又吼又叫的,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正在找……”小脸直红到耳背了。   刘煊宸凝视着她,柔声道:“何必舍近而求远呢?别挑了,就眼前这个吧!”   ☆、第118章 话说春宵(一)   刘煊羿,总的来说,还是一个有分寸的人。他心里恨祁左相恨得紧,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团尊敬。   新婚之夜的一场小误会,他很快就与祁初听冰释前嫌,知道是中了别人的奸计。但那算是奸计吗?只能说是一出恶作剧,谁这么无聊呢?他头一个想到的人是云映绿,可她那一板一眼的性情,不象是做这种事的人。再想到杜子彬,杜子彬一直站在他身边,分身无术啊!当然更不可能真的是祁公子,祁公子那晚在伶云阁花天酒地,喝得酩酊大醉,有许多人可以做证。   左思右想,唯有云映绿了。刘煊羿却又找不出任何痕迹,摸摸鼻子,只能咽下这份闲气。   但这事还是影响了他与祁初听的感情,在草草的洞房花烛夜之后,他也为了不若从前的齐王妃吃醋,索性搬到书房去睡了,落个清静。   可怜祁初听一过门,就夜夜独自掉泪到天明。忍不过,跑回去向娘亲哭诉,祁夫人夜里向祁左相吹枕头风,祁左相冷着个脸,什么话都没说。   夜近三更时分,一顶轻便的小轿悄悄地从后门抬进祁府。   刘煊羿等不及家丁掀轿帘,自己抢先跨下轿,熟稔地往祁府的书房走去。一盏明亮的罩灯下,祁左相捧着几卷纸张,眉头蹙着,细细地看着。   “手书果真是你取来的?”刘煊羿双眸一寒,站在门口,冷声道。   祁左相慢条斯理地转了下身,又把目光转向手书。   “这是先皇的手书,你取来也不和本王说一声。”刘煊羿口气一重,态度有些生硬。   “老臣不是和王爷早说过,这手书不容王爷操心,王爷以不后不要再从密道进入皇宫。王爷没有听到吗?”祁左相推开手书,站起身,手背在后面,慢慢在屋里踱着。   刘煊羿挫败地跌坐在椅子上,神情黯淡,“本王真的紧张了一把,不过,是左相取来的也罢了。唉,那个刘煊宸没有被烧死。”他刚出宫没多久,就有内应送来密报,让他一颗兴奋到极点的心陡地直坠谷底,整个人都有点灰溜溜的。   “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祁左相脸色一阴,手指有意无意轻叩着桌面,“先皇的手书里,没有王爷说的那封信。”   “没有吗?不可能,印太医说他亲眼所见先皇写过那么一封信的。”刘煊羿一下跳起来,冲到桌边,拿起一张张手书,细看着,越看眼瞪得越大,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滴下。   “如果没有那怎么办呢?”刘煊羿慌了,无措的看着祁左相。   祁左相抚了抚胡须,“老臣思来想去,先皇真的写下那封信,不在这几卷手书中,那么还有两种说法,一是放在别处,一是被皇上先看到,烧了。”   “左相,你不要吓本王。刘煊宸不可能看到的,一定不会,只有藏与别处。那个别处是?”   “御书房,先皇办公的地方。”   刘煊羿一拍大腿,“对呀,往往被人忽视的地方,就是可能性最大的地方,先皇生前在御书房呆的时间最长了,如果有信有可能就放在里面的史书或者经书之中。可是那里怎么进呢?”   “老臣有一个办法。”祁左相阴沉沉地倾倾嘴角,“这东阳城马上要掀起一波风浪,那个风浪的主角是皇上现在最看中的一个人。当风浪大作时,我们让人悄悄潜进御书房搜寻一番。”   刘煊羿拢眉,撩起长袍,缓缓坐下,“相爷,你口中的这个人是不是和从书库盗手书的是同一个人?”   祁左相看了他一眼,“王爷聪明,是的,是同一个人。”   “这人应是宫里的吧,现在宫中戒备森严,就是一只鸟飞进去,也要被网着。本王怎么没听相爷提起此人过?”   “这都是些小事,不烦王爷的心。王爷只要明白老臣为了王爷是如何的忠心耿耿就行了。”祁左相低下眼帘,慢悠悠地把桌上的手书一张张叠起,“老臣呢,没别的奢求,膝下就一子一女,不肖子就由他去了,只有初听柔弱,还望王爷多关照点。”   这打人不用手啊!刘煊羿直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祁左相掐着他登上皇位的主动脉,用如此卑微的语气来恳求他,这比羞辱他、漫骂他都来得强,直让他无地自容,又恨得牙痒痒的。   “相爷,本王顾不上儿女情长,心中想的是复国大计,王妃是不是乱想了?”他忍气吞声地干干笑着。   “王妃会乱想什么?老臣不知呀!”祁左相莫名其妙地抬起眼。   “啊,那是本王多想了。”刘煊羿嘴角抽搐了下,不太自然地大笑。   祁左相微微一笑,笑意很深,很假。   清风暖阳,御花园的树尖子上微微开始泛黄了,莲池里的水徐徐泛起波浪,池里的莲全部谢了,只几株残留的荷时飘浮在水面。池边随意栽种的小雏菊,冒出了一个个小苞苞,不久,这沿岸将是大片的黄色与白色交融的景观。   云映绿坐在小木桥上,足足有一个时辰没有动弹。   小德子在桥对面的凉亭睡了一个午觉,一抬头,云映绿还坐在那,手是捧着本书,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满玉送来的食盒,盖子也没打开。   那书到底有什么奇妙之处,让云太医连膳都顾不上用。小德子心底嘀咕,有些着急。   满玉姐姐对他说,云太医今日可不比昨日,要花十二份的小心侍候着,你看皇上那天为了她钻火里去,你想想这云太医在皇上心底有多重,搞不好,云太医就是日后的……   后面两个字,满玉用唇语说的,小德子听得愣住,这话,他依稀记得虞皇后走之前对他说,要侍候好云太医,日后他会飞黄腾达的。   可是他不懂呀,云太医除了帮人看病时会笑,其他时候都淡淡的,连个媚眼都不会抛,一句柔语都不会说,皇上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呢?   想不通的问题很多,他就不想了。他还做他的小德子公公,跟着云太医就行。   “云太医,用点膳吧!”小德子轻轻走过去,声音小小的,生怕惊着云映绿。   云映绿缓缓合上书,闭上眼,重重地叹息一声。   “怎么了,云太医?”小德子关心地蹲下身。   “小德子,你认识东阳城里最好的铁匠吗?”云映绿转过脸,西斜的秋阳洒在她的身上,象铺了一层金光。   “我有听出外办事的公公们说过,宫里有许多器具好象都是在一家作坊定做的。”   “那你去向那位公公确定下,我一会画几张图,你替我出宫,送给那位师傅,让他赶快帮我做出来。”   “行,行!”小德子答应得很快,打开食盒盖子,“但你要先吃点东西,好吗?”   云映绿无力地一笑,“我现在哪里吃得下。”   云映绿这一刻,心思全部上身了。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神农本草经》上,当她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她绝望着快要窒息了。   这本书并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   这书之所以要留给皇上与皇后读,那是里面有一大半的章节是写房术的,春宫图画得是惟妙惟肖,她看得脸红心跳,匆匆跳过。其他的章节,有讲药草的功效,有医案分析,也有介绍各种治病的药方,这些章节到不多,但真是章章经典,有些是她首次看到。最后两章是写蛊术的,种类很多,描写得也很细腻,其中有写蛇蛊。关于蛇蛊,书中除了讲迷药迷昏蛇蛊,还有用法术降服,让它在腹中永不能动弹。那个法术,云映绿看得都快背上了,似乎是巫士们念的什么咒之类的东西,她不敢恭维那种方式。她隔着肚皮,看到蛇蛊在腹内有多大。那么个剧毒的东西在腹中一动不动,即使腐烂了,那也是对人有很大危害的,只有做手术把它取出,才能免去后患。   做手术?云映绿深呼吸一口,想起秦员外的对做手术的反应,她要怎么说服。她所谓的手术,将是对这个时代医术的一个挑战;还有做手术前要做的各项准备,手术后蛇蛊怎么处置,手术如果失败该怎么办?她脑子里一团乱,理不出个头绪。她唯一肯定的是,她要做手术。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要坚持。   小德子左劝右劝,云映绿也没肯用膳,回到太医院后,云映绿画了一个时辰的画,递给他,让他速出宫去。   太阳西沉,慢慢没入地平线,暮色缓缓四笼,一天又要过去了。云映绿皱着眉头,不知秦论今天一天过得可好?   “云太医,你确定要做这些吗?”小德子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他觉着这画里的东西,他一件都没见过,云太医一定画错了。   “我确……你怎么来了?”云映绿突地脸一红,外面的院子中,刘煊宸长身而立,温柔地凝视着她。   “朕来找太医换药呀!”刘煊宸微微一笑,瞅见小德子手中的画,“小德子,什么好东东,让朕瞧瞧。”   小德子递给刘煊宸。   刘煊宸浏览了一眼,抬起头,深究地打量了下云映绿,“既然云太医让你去办,你就速去吧!”   小德子接过,忙不迭地跑了。   刘煊宸一进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在三分钟之内立马消失,跟随着刘煊宸的侍卫和公公们也自觉自发地站在院墙外。   云映绿轻柔地替他的烫伤处清洗下,重新涂好药,羞羞地低道:“干吗要过来,看把大家紧张得样,我准备一会去寝殿帮你换药的。”   刘煊宸轻轻抚过她微红的脸庞,“朕都有好几个时辰没见着你了,等不及你去寝殿,朕现在真的体会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今晚要回府吗?”   “嗯,要回的,不然爹娘要担心。”她收起药瓶,到另一边洗净了手,拎起医箱,“车夫一定在外面等着急了。”   “唉!”刘煊宸轻叹一声,捧起她的小脸,吻上她微凉的小嘴,“朕又要等到明日才能见到你。明天能早点进宫吗,陪朕用早膳?”   云映绿仰起脸,心中“咯”了一下,有些不舍地环住他的腰,头偎在他的怀里,“很想我吗?”   “天地明鉴!”   两人默默地抱了一会,他瞧天色已不早了,牵着她的手,一块往宫门走去。   “不要了,就几步路。”她掰开他的手,嫌太招摇。   “几步路,朕也想送送你。”他反扣住,很是坚持。“一会,你到府中,和爹娘亲亲热热地一起吃晚膳、聊家常,你无所谓朕。朕孤零零地呆在御书房中,你知有多想你吗?”   她理亏,抿嘴不言,任由他高调地牵着手。   他神情自自然然,她到一脸的不自在。沿途投射出来的讶异目光,真让她承受不住。   她闭闭眼,不管了,关于她的绯闻够多了,现在再浓墨重彩点,只会让她的名气更大。   她不知,在过后的几天,一场轩然大波,将让她的声名远扬整个魏朝。   ☆、第119章 话说春宵(二)   这一天,活该是要出事的。   一早,天就阴着,光打雷,却不落一滴雨,天气闷得异常,喘口气,心都堵堵的。云映绿刚下绣楼,便院子里发出的“劈里啪啦”的声音,她开始以为是下冰雹。   “小姐,快让开。”竹青一把拉过她,一块大大的石块落在她的面前。   云映绿瞪大眼,这才发现院子里落下的不是冰雹,而是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块如雨点,一连串地从墙外飞进来,砸碎了花盆,砸破了门窗,外面还不时传来一声声高呼,“把那个败类从东阳驱赶出去,不准她再使出邪术惑人。”   “这是在说谁?”云映绿纳闷地问道。   竹青对天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你啦,小姐,你不是要帮秦公子做手术吗?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全东阳的医生都联合起来声讨你来了,说你是大夫中的败类,使的是邪术。中医是望闻问切,你却拿刀开膛破肚,这是打着医生的幌子,杀人。他们嫌你丢了大夫的脸,坏了大夫的名声。一大早就堵在云府门外来叫骂了。”   云映绿有料到做手术会遇到难度,但没想到反晌会如此之大。   “我还没开始做手术呢,他们怎么动作这么快?”云映绿有些想不通。   竹青嘟起嘴,咕哝道:“真是好人做不得。都是秦员外啦,秦公子坚持同意你做手术,而秦员外死活不肯,两人吵了起来。秦员外一气,跑出去找别的医生评理。一传十,十传百。小姐,你是个女医生,就让别人看不惯了,现在还要做手术,惊世骇俗的,别人当然不会放过你了。”   两人正说着话,云员外和云夫人惊慌失措地避着石块跑过来,“映绿,快回到楼上去,不准再理秦公子了,你再理下去,小命都快没了。”   “爹爹,我不能不管。”云映绿镇定地摇摇头,“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闹腾,我一定要帮秦公子做这个手术。做手术,他还能有存活的希望,如果不做,他活不了几日。”   “有……这么严重?”云员外与云夫人对视一眼,惊住了。   竹青在一边沉痛地点点头,“员外、夫人,你们没看到秦公子那个样,真的让人很不忍。”   “不忍当不忍,咱们不能为治人被别人骂成这样,值得吗?”云夫人断然说道,“不行,娘亲不同意你去。”   “娘亲,我主意已定,别说了。”云映绿闭了闭眼,“我现在要去秦府看下秦公子,然后还要进宫上班。我把手术时间定在十二那天。”   她脸上的冷然与坚决,让云员妇夫妇看了一愣。   “小姐,你怎么出去?”竹青怯怯地指指门外。   云映绿淡然地勾起一抹笑,“这个你不要担心。”   说话间,石雨突然停了,人声嘟哝着渐渐远去。几人抬眼看去,紧关的大门徐徐打开,四位便装侍卫冷峻地立在门前,身边,一辆马车静静候着。   “映绿,最近又有什么危险了吗?”云夫人按着心口,气有些接不上来。她这个女儿呀,何时才能让她不操心。   云映绿柔声回道:“没有什么危险,只是防患于未然。爹爹、娘亲,我上班去了。”她温婉一笑,早有一个侍卫上前接过她手中的医箱,为她掀开帘子。   “老爷,你说咱家女儿算是有出息呢,还是算坠落了呢?”云夫人目送着马车的远去,幽幽地问道。   竹青不平地插嘴道:“小姐当然算有出息了,当今能有几个女子有小姐这般的能耐。”   “对,是有能耐,有侍卫,会看病,做太医,可是,这样的女儿家,有人敢娶吗?”   云夫人为这事可是愁得日日夜夜的睡不着。   “当然……夫人,快让开,”竹青看到又有一辆四驾马车过来,忙拉着云夫人往外退退。   马车却停在了云府外。   三人歪着头,这大清早的谁来云府做客呀?瞧这马车的奢华,可不象是普通人家。   车夫跳下来,掀开车帘,一位气宇轩昂的年轻公子阔步下了车。   “请问是云员外、云夫人吗?”年轻公子礼貌地抱拳。   “你……你不是皇……”竹青的嘴巴半张,眼瞪得溜圆,声音哆哆嗦嗦的。   年轻公子淡然一笑,“小丫头记性真不错。”   云员外与云夫人面面相觑,竹青怎么会这识这么个尊贵的公子?   游行示威的医生们又把战场移到了秦府外,只不过,他们不敢进院,只在外面叫嚣着。云映绿在侍卫的保护下,才安全进入秦府。   “你还来作甚?”迎面就是秦员外一张冰冷的面容。   云映绿抿着唇,看向秦论的厢房。秦夫人的哭声和秦论的惨叫声,穿过门,传了过来。   “秦员外,秦公子都这样了,你还不能接受我的建议吗?”云映绿试着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他只是折腾一阵,服过药以后就会好了。”   “那药马上就失去药效,秦公子疼的次数会越来越多,直到它把秦公子折腾到没有呼吸,一切就会真的安静下来。”云映绿疲惫地闭上眼。“请相信我,我是有一点把握才会这样决定的。”   “你有把握?”秦员外眉毛一竖,“你真是信口雌黄,你以前也做过这事吗?”   云映绿睁开眼,清晰地说道:“我做过许多次手术。秦公子这手术并不复杂,我做过的手术有些比这难多了。”   秦员外冷哼一声,“真是大言不惭,谁会信你的话,你举个例子、说个人名出来。”   云映绿咬着唇,“秦员外,我对秦公子无怨无仇,我不是拿他当试验品,我是真的要救他。”   “啪”地一声,秦论的厢房门突地打开,秦论从房里爬了出来,秦夫人和几个丫环惊慌地跟在后面,“我相信映绿,我同意她帮我做手术。映绿……”他颤抖地向云映绿伸出手。   云映绿上前抱扶住他,他刚服过药,嘴里发出迷药的恶臭与生猪肝的血腥味,让人一时无法面对,但她没有放开他。   “映绿,让你受委屈了。”秦论看看外面的人群和爹铁青的脸,苦涩地一笑,“你画的那张纸,我一点点地把它糊好了,已经差人去定做了,我也准备好了。映绿,你替我做手术,我不怕痛的。”   “你是现在疼怕了才胡言乱语,一个人被开膛剖肚,还能活吗?我不同意,我不同意。”秦员外愤怒地咆哮着,抢过云映绿肩上的秦论,“论儿是死是活,与你无关,你走,你走。”   “秦员外,”云映绿凛然地抬起头,“我保证秦公子不会死,我能救活他。”   气氛戛然凝固,一道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云映绿的身上。   “你说你保证?”秦员外确认道。   云映绿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我保证治好秦公子,手术不会失败。”   “如果失败了呢?”   “我任由你们处置。”云映绿大声说道,院外的所有医生全听到了。   秦员外一时愣住。   “如果失败,就烧死她,烧死她。”医生中,不知谁叫了一声,很快就得到了响应,符合声一片。   “行,一旦失败,就烧死我。”云映绿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我不做手术了。”秦论忽地启口道,“我宁愿痛死,也不做手术。”他以前听映绿说过,没有一个医生能保证手术的百分之百成功,在手术中会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状况,谁时都会发生危险的事,他不要映绿为她冒这么大的险。   云映绿一把拉住他,温和地一笑,“秦公子,你不相信我了吗?”   “映绿,我信你,可是为我不值得。”秦论摇头,眼中泪光闪烁。   “如果遇事都怕这怕那的,我的医术永远也不会提高。秦公子,我真的要把握的,相信我。”   她淡婉的嗓音总是让人产生无由的信任,秦论噙着泪,定定地盯着她,双唇止不住的颤抖。   “我把手术的时间定在十二,还有三日,这几天,你能休息就多休息。十一那天,我会过来做些准备工作。对我有信心一点,好吗,可不准随意地打击我。”云映绿故作轻快的口吻。   秦论哽咽地点点头,“好,我对你有信心,我等你,映绿。”   云映绿其实没有一点点的把握,没有合适的手术室,没有合适的医疗器具,各种急救的药都没有,也没有助手、护士,所有的工作必须她一个人完成,而且她现在连一个恰当的医疗方案都没有。   但她咬着牙说她有把握。   因为她没有选择的,她只能和命运斗一斗、赌一赌。如果真的失败,那就一死,和秦论作伴去,说不定,她还会穿越回二十一纪呢!   对于死,她已经不恐惧了。来到东阳后,她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过,但每次她都幸免于难。   她相信,这次,她应也会好运的。   若没有好运,那只好遗憾了。只不过……云映绿坐在马车中,心狠狠地一抽痛,她有些放不下刘煊宸。   这份恋情刚刚绽放,但却来势汹汹,象是已深爱他很久似的。突然之间,就朝思暮想,神魂颠倒。   可是,云映绿却清晰地知道,她与刘煊宸是没有结局的。最好的方向,她会一生做他的红颜知已,是他的恋人,不是情人,不是妃嫔。她的教养和个性,决定她只能做到这一点。   她无法忍受和别的女人共侍一夫,她只能在精神上与他契合,相濡以沫,情深意长。她淡漠、笨拙的个性不适合呆在后宫,她在里面,只会给他带来不便,看着他和别的妃嫔出双入对,她会妒忌。   出宫,在民间开一个妇产诊所,心里装着他,如果手术能成功,就这样办吧!   云映绿悄然弹去眼角的泪珠,正正神色,不让别人看到她眼中的心酸与脆弱。   ☆、第120章 话说春宵(三)   小德子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初十的晌午后,云映绿定做的几件器具就被送进了宫中。   送来的时候,云映绿不在太医院。   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深究地打量着包袱里那又是刀,又是剪子、夹子的东西,研究了半天,也没寻出个道道来。外面大夫们的抗议,几位太医也有所耳闻,这开膛破肚,一把刀就行了,要这些个夹子、剪子干吗呢?   几人纷纷摇头,搞不懂云太医的意途。   云映绿此时正忙着呢!昨天夜里,突降大雨,气温陡降,冷得让人恨不得翻出夹衣穿在身上。几位宫女经不住天气的一热一冷,发起了高热,上呕下泄,云映绿忙着为她们诊治、观察,一整天都不在太医院。   忙到晌午时,宫女们的热度退了下来,能少量进食。她正准备回太医院休息会,万寿中的大太监寻了过来,说万太后要进云太医。   云映绿有好些日子没来万寿宫了。自从虞曼菱“过世”后,万太后就象被抽去了一缕魂魄,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后宫的大大小事务,再不过问,一心一意吃斋念佛。对于刘煊宸,她也不似从前那么关心。现在唯一与她走得近的便是安南公主院阮若南。   一场秋雨凉一层。经过昨夜秋雨的洗礼,万寿宫的秋色已显几份浓郁,满院落叶飘零,海棠在墙角边开得正盛,花架上名贵的波斯菊风情万种的在风中摇曳生姿。   云映绿走进花厅,万太后与阮若南正对坐下棋,两人神情一般的幽远、淡泊,与她们一比,云映绿低头打量着自己皱乱的医袍,觉得自己俗得可以低到尘埃之中。   “云太医,请坐。”阮若南先发觉云映绿进来了,忙转过身,嫣然一笑。她的脸色比做淑仪时好许多,长裙素素净净,更显得面容如山水般宁雅。她看着云映绿,眼中飞速地掠过一丝羡慕。   云映绿礼貌地向万太后微笑了下,接过宫女送上的花茶,有一点拘谨地坐到桌边。   万太后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叹了一声,“哀家真的是老了,许多事都弄不明白。罢了,人生苦短,能够觉得开心就好。哀家不多言,不拦阻。皇上这些年也挺不容易,哀家尊重他的决定。”   云映绿眨巴眨巴眼,被万太后这一席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她询问地看向阮若南,阮若南抿嘴对着她笑,什么也不说。   “万太后,最近身子骨还好吗?”云映绿无奈,只好自己开口问。   万太后淡淡地微闭下眼,端起茶,抿了一口,“云太医在三伏天给哀家配的几味调养身子的补药,还真是不错,哀家现在的身子好得很。云太医,别那么紧张,以为谁找你就是身体不适。哀家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想和你聊聊话。”   云映绿这才放松下来,动动僵硬的双腿。   万太后今天的神情有些古古怪怪的,“说起来,哀家与云太医真的是好有缘份。哀家说起来,也是敢开创先例之人。当初破格让一位小女子进宫做太医,哀家就是看重的是云太医的医术和人品。哀家的眼光真没错,云太医就如泥沙中的一粒珍珠,即使低调,但那璀璨的光泽还是会被识宝之人所发觉的。现在细想想,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哀家当初寻的不是一位太医,而是……”   云映绿向来宠辱不惊,但万太后这番夸奖,她先是恭敬地听着,听着,万太后突地中断了,她陡地又有些不安起来。   “抛开世俗的眼光,云太医值得被如此珍视。云太医是大忙人,好了,哀家不留你了,安南公主,帮哀家送下云太医。”   阮若南温婉地一笑,陪着云映绿往外走去。   两人踩着淡黄的落叶,沿着黄昏时分微凉的秋风,慢慢地走着。走了几步,云映绿回过头,“安南公主,万太后今天她到底要对我说什么?”   阮若南捡起地上一片落叶,笑了笑,“不就是见下你吗,别多想,没什么事的。”   “哦!”云映绿并不相信阮若南的话,觉得她也有些神神秘秘的。   “云太医,今天是初十,这是个好日子。”阮若南清眸晶亮晶亮的,嘴角噙着笑,“本宫虽说诚心贩依佛门,可是对一些美好的情感,不由地还会生出许多羡慕。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天原作比翼鸟,在地原为连理枝,这是多么刻骨而又令人心动的誓言呀!”   “安南公主,你……喜欢上谁了吗?”云映绿轻问道。   阮若南轻笑摇头:“本宫今生的情缘在发丝落地之时,已到尽头。本宫会把许多梦寄托在下辈子。可能是眼前的景色,还有一些正在发生的事,让本宫突地产生了一些感慨。”她转过身,面对云映绿,很真挚地握着她的手,“本宫向来以才女自负,换作别人,本宫或许会妒忌,但是你,本宫唯有羡慕。”   云映绿双脚如踩在云朵里,全身都是飘飘然的,她今天做了什么善事,让每个人都对她赞赏有加。“我有什么可羡慕的,除了会看个病,其他任何一方面,都是笨拙的。”她好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阮若南笑出声,“知道自己笨的人,定然是最最聪明的。所谓当局者迷,这世上能几人看清自己呢,只有智者……本宫该回去了,不然那盘棋,太后悄悄做个手脚,本宫就输定了。哦,杜大人该是在等你吧!”阮若南用眼角瞟了下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立的高大身影。   云映绿扭过头,正对杜子彬凝重的眼神。   阮若南边走边回首,嘴角微微弯起。   “杜大人!”面对杜子彬,云映绿有一点点的不自在,或许是愧疚,在解除婚约没几天中,她移情别恋了。   想做个坏女人,是很容易的,如果你对一个老谋深算的坏男人动了心的话。   “进宫向皇上禀报案情的吗?”她局促地掰着十指,目光飘移。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杜子彬凝视着她,神情有些纠结。“那天早晨,我很早就去衙门了,不知道你发生的事,也没能帮助了你。”   云映绿一拍脑门,“你是说医生们示威游行的事,呵,没事,我有思想准备的。毕竟现在的医术还没发达到那一步,对于新生事物有一些排斥,那是自然的。”   “别在我面前这一幅轻松的口吻,我知道那个手术有多严重,你在赌命,对不对?”杜子彬的口气一下严肃起来,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责备、敬畏,还有一些别的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东西。   云映绿避开他的眼神,沉默着,定定地看着落日一点点地从西方的天空慢慢消失。今天是初十,明天十一,她要去秦府做准备,后天就该做手术了。她还能看几次这样的落日呢?   “杜大人,我是个医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再说了。”她抬起头,把吹乱的几丝黑发别在耳后,“医生是冷静的也是冷血的,是悲观也是乐观的。一旦站在手术室前,她就无情无欲,什么都不会想。对于一个病例,她会有最坏的打算,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又会做最积级的治疗。我什么都已想好了,现在,真的很平静。”   杜子彬愤懑地攥紧拳,“医生用半生的心血成就事业,但只要一次失败的治疗,就会身败名裂,甚至丢掉性命。”   “对,当我拿起手术刀时,每一次都有可能是失败的结果,但我还是握紧了手术刀。”   “现在是魏朝,不是你的一千年以后,你真的想清了吗?我已找到一个北朝的巫士,他可以念咒镇住蛇蛊。映绿,不要做那个手术了。”他恳切地说着,欲伸手握住她的手,手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又缓缓收回。   云映绿有半天回不了神,呆呆地看着杜子彬,眼一眨不眨。他自西面东,天空的余晖撒在他的双肩,她只看到那团灿烂的金辉,看不到他的表情。   眼眶缓缓地红了,她忙低下来,掩饰住。这份关怀和理解,似乎来得有点晚了。晚到她已不能承受。   “谢谢杜大人的关心,北朝的巫士,秦员外已经请到了,手术的时间也定下来了。我还要回去写医案,失陪。”她挤出一丝笑意,点点头,越过他,往太医院跑去。   “如果中蛊的人是别人,你也会这样做吗?”他喃喃问道。   他的音量太低,她已跑远,没有听清他的话,也许听清了,她觉得没必要回答他。   云映绿一进太医院,小德子献宝似的把定做的器具一全呈现给她看。   云映绿惊喜地一把把细看着,这器具比上次秦论定做的妇科手术器具还要来得精细、轻巧,简直出人意料。   “这工匠的手艺真好!”她激动地说道。   “当然了,这位工匠向来不帮别人做东西的。他是皇上的御用工匠,专门为皇上打造宝剑,作为礼物,送给其他国的皇帝的。”小德子一脸洋洋得意。   “他……是你先前说的那人吗?”云映绿小心地包好器具,讶异地挑挑眉。   小德子的头摇得象拨浪鼓,“不是的,我本来是出去找那位师傅的。出宫门时,罗公公叫住了我,把那画要了去,这些都是罗公公出去定做的。我哪有本事能请得动御用工匠,花钱人家也不会理我的。”   “嗯!”云映绿点点头,脸色没什么变化。从桌下翻出手写的医疗方案,这是她花了两天时间,很仔细地写好的,每一个细节,她都有考虑到。她把医案和器具包好,让小德子收起来。   “云太医,今晚你回府吗?”云映绿现在的作息时间紊乱,时常变动,小德子不太摸得准。   云映绿怔了下,十指交扭着,“不回。”   “那我一会给你拿晚膳去。”   “不用了。小德子,你去陪陪满玉吧,我……去御书房看看皇上。”小脸一红,羞涩地低下头。   小德子挠挠头,呵呵直笑。   窗外已有暗色,后宫里挂在树梢上的各盏风灯已点亮了,淡淡的光晕撒了一路。   云映绿踌躇地站在御书房前,小心地咳了一下。   房内正奋笔疾书的人抬起头,叹道:“云太医,你每次来,难道都要朕亲自出门迎接吗?”   这声音带点天生的清冷,乍听之下有点漠不关心的意味,也与人颇为疏离,没有什么热情可言,可是、可是……   ☆、第121章 话说春宵(四)   如果用百分数来形容十二那天的手术成功率,云映绿给出了百分之十,这还是她咬咬牙,说出的上限。稍微谦虚点,恐怕就是百分之个位数了。   反过来讲,失败的可能性就是百分之九十。而一失败,她将不会再等到十三日的天亮。   对于一个看不到明天的人,她将会做的事是什么呢?   云映绿不知道别人如何,她已拿定了主意。   天近傍晚,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刘煊宸从书案后长身站立,风采优雅,头戴皇冠,身着杏黄色的丝袍,淡黄的烛光映得肤色如莹般。云映绿眯起眼,刘皇上真是少有的俊伟帝王了,难怪全天下的名媛呼天喊地要嫁给他,图的也不全是他的权,也有色吧!   “还愣着?”这小太医今天痴了,在外面傻傻的盯着他半天,雨丝都把衣……裙沾湿了。   刘煊宸的一双黑眸转来转去,先是落在她的面容上,接着他往下一看,他玩味地弯起嘴角。   云映绿一身月白色的罗裙,裙摆四周绣了几朵牡丹,轻移莲步,犹如在花丛中闲游一般。他似乎是第一次在皇宫里见她穿女装,头上那顶讨厌的医帽也拿开了,一头黑发梳了个时下非常流行的发髻。   云映绿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小脸不好意思地红了,“我想你以前把穿医袍的我当作男子,今天我想我还是穿个女装,免得你又弄错了。很奇怪吗?”   “……特地穿给朕看?”他扬眉。   她蹩蹩气,想抑制住心怦怦直跳,但没成功。   刘煊宸掌心轻触她冰凉的面颊,柔声道:“傻傻的在外面站那么久,快进来。”说着,揽住她的腰,欲往房间走去。   云映绿摇摇头,“刘皇上,你今天的国事重不重要?”   “现在没有大臣在此,怎么又叫刘皇上?”   她抿抿嘴,心虚地笑着,“可能还不太习惯。煊宸,你今天的工作重不重要?”   “重要又怎样,不重要又怎样?”   “重要的话,你回去继续做事。不重要的话,那改天去做,我们……约会……”   “那不重要。”刘煊宸接话很快,他抬头看看外面漫天的雨丝,心里暗叹,老天真是不作美,难得她主动提出约会,也不挑个花好月圆之夜。罢了,退一步想,下雨天也不错,两人促膝对坐,可以情话绵绵到天明。   云映绿的心又猛烈的一跳,“煊宸,你除了皇宫,在东阳城,还有没有别的房子?”   “郊区有座别宫,依山傍水,避暑时偶尔去住几日,今年夏季大旱,国事繁重,朕还顾上去呢!”   “今晚,带我去那里看看,行吗?只带几个侍卫,不要别人。”她说话的音量越来越低,头也越欠越低。   刘煊宸深深看着她的发心,眼瞳抹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然。   “好,都依你。”他柔声道。   一驾马车在雨中缓缓驶离了皇宫,驶过灯火阑珊的街市,在一处种满了银杏树的殿群前缓缓停下。   车外的雨丝如密密的花针,刘煊宸站在银杏长道上,撑起纸伞,将云映绿拢在肩下。   早有侍卫先行过来禀报,行宫里,已是一片灯火通明,宫女、太监列在两侧,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   云映绿止步,想缩到后面相跟的侍卫中,刘煊宸不着痕迹地带了力度。   有勇气来约会,没勇气面对别人吗?   他领着她在行宫的前前后后走了一圈。所谓行宫,就是皇宫的精简版,只不过多栽了几棵树,多了几座花园。外面的风景更美丽、自然一点。云映绿心不在焉地看着,下颚微微绷起。   参观完行宫,他揽着她走进一间秀雅的画阁,月亮门,雕刻的窗,白色锦幔,黄牙木的桌椅、牙床。   两人都没有吃晚膳,行宫的厨子做了几道精致的小菜,另送上一瓶上好的女儿红。   既然是约会,多一个人便是多一盏明晃晃的灯泡。刘煊宸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没有传唤,不需进来。   云映绿怕是不放心,怔了怔,跑过去还把门掩上。   她转身时,指尖微微有点颤抖,她偷觑他一眼,见他注意力在她一身女衫上,不由得暗松口气。   她不笨,他三番五次的明示、暗示,那座铺满鲜花的中宫,将是她的归宿。他也说过,愿意用后宫三千佳丽,换一份真爱。   魏朝的皇后,必须是名门望族,象丞相之女一类的大户千金,对保驾帝王之位,起到联盟作用。   她揽镜自照,怎么看,自己怎么也起不了那样的作用,到是副面作用一大堆。她想在送进宫中的那一堆画像之中,他定然能找到合适的人选。   “煊宸,你最近是不是很累?”两人对饮,才两三杯,她已是满面桃花。她不爱过问国事,了不得,关心一下他的身体。   刘煊宸摸摸脸腮,“朕看上去很疲倦吗?”   她细细地端详着他,脸上的水泡和烫伤都已恢复,看不出当日的痕迹。“这一个夏季,宫里的意外不断,朝中好象也是蛮折腾的。我随便问问。”   “哪一年不是如此,朕都习惯了。太平静,朕反到会感到不安。鱼一直在水中跳跃,才知水深水浅呢!”他端起酒,与她碰杯。她皱皱眉头,一饮而尽。   “你呢,累不累?有没什么想和朕说说?”他浅抿了一口,灼灼地看着面前一朵怒放的桃花。   心扑通扑通乱跳个不跳,是喝了酒的缘故,还是因为紧张?   “现在的工作与我以前做的事相比,我不好意思说累。”她舔舔嘴唇,灿烂地笑着,“以前的手术经常能一下排满几个月,休假也是很少,值夜班那是常事。”   他点点头,给她又斟满了酒杯,“你以前都做什么手术?”   她竖起手指,“剖腹产,切除子宫、摘除肌瘤……各种妇科手术,哎呀,”她突地摆摆手,“吃饭不说这些,很倒胃口的。”   “这些手术都是些新鲜词,”她听得他漫不经心问道,“映绿,你以前不是呆在东阳吧!”   她主动拉过椅子靠近他些,沾了酒在桌上写着,“我来的那个地方,从时间到空间,都离东阳很远很远,远到你无法想像。”   他扬眉,“哦,这么复杂呢,那就不想了,反正你也不会回去的。”   “有机会,还是想回去。这里不适合我,我胸无大志,只想做一个医技高明的大夫,为病人减轻痛苦或者拯救生命。呵,要求不高吧?”她仰脸对他笑,离他越来越近,纤细的身子快嵌进他的怀中。   黑眸微有笑意,“医生好象是不应挑地方的,呆在东阳不好吗?”   她也笑,“好啊,东阳挺好,这里有你就好……”她微微侧过头,余下的话在辗转的亲吻中无声地隐逝了。她浅浅吻着,满脸娇羞,似乎怕惊着他似的,吻得很小心,吻得很细腻。   他一动不动,深究地望着她,任她慢慢坐到了他的膝上,圈上他的腰,在他的脸上密密麻麻的烙着印。   她得不到他的回应,挫败地低下头,羞窘地欲找个地洞钻下去,死了算了。   “映绿,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他终于哑声开了口,拉着她的手按住他怦怦直跳的心口,把裂开的地缝堵住。   “嗯!”她点头,不敢抬头。   “映绿你还待字闺中,朕如果此时轻薄了你,未免有些不太好。”   “不是轻薄,这是两情相悦。我……爱你,才愿意这样子做。”脸红得象一颗熟透的番茄。别人不是说,恋爱中的人,热吻之后,上床是件很自然的事。   他们俩为什么会如此冷静得,象国际谈判,就差盖章、握手了。   “朕不会随意碰外面的女子,除非是朕的妃嫔。映绿,你愿意做朕的妃嫔了吗?”他抬起她的小脸,让她正视他的眼神。   “我做煊宸永远的恋人,即使过了许多许多年,我心里只放你一个,不会变心。”   “恋人与妃嫔有何区别?”   “恋人是唯一的……”她眼珠子总是盯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   “唯一的呀!“他咀嚼着这几个字,看了她半天。   她象等了天老地荒般,才感到他的头低了下来,温温凉凉的唇瓣印在她滚烫的唇上,“好,朕依你,就做唯一的。”   她羞赧地闭上眼,温柔地回应着他。   如果明天看不到太阳,今夜,她想与心爱的人交颈欢爱,也算人生没有虚度,这一生,她也爱过,尝过爱的滋味。   如果明天看到太阳,今夜,她与他缠绵温存,清白不再,将永失进宫做皇后、做妃嫔的资格。她做他永远的恋人。   爱一个人到了顶点,会渴望与子交融,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哪怕这份爱来得突然、如此短暂,她相信,她都不会后悔今夜这样的付出。   她没有处女情结,但如果自己的处子之身,在心爱的男人身下绽放,她觉得很幸福,也很荣幸。   她毫不犹豫地张开檀口,承接他的温唇,热烈地给予他想要的温暖。   唇舌甜蜜蜜月的交缠之际,绵绵细雨打湿了寂静的秋夜。   刘煊宸突地站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她眨眨迷蒙的美目,把脸埋在他的怀中。   他轻浅一笑,心中其实已翻江倒海、山呼海啸,但他抑制住,温柔地把她放在床上,回首,吹灭了房中的烛火。   黑暗遮住了她红通通的肤色,但却让画阁中的暧昧的气氛越来越浓。   她想看看他的身体,一点点的细看,然后记着,可是……她咽咽口水,没好意思开口。   “映绿……”他的声线暗哑,魅惑得她无法呼吸。   “宸,叫我宛白。”她抖着手回抱他,轻轻将脸压在他肩头。他一怔,没有多问,“宛白……”激狂的唇落向她的肩、她的浑圆,他放下罗帐,轻轻抱起她,从怀中掏出块绢子,铺在她身下。   “这是什么?”她摸到冰冰凉凉的面料。   “宛白……”他没有吱声,慢慢褪下两人的衣衫,将她紧紧抱住,吻遍了她下巴和脖颈,就是躲过她的唇好像故意折磨她似的,给予她最缠绵的爱抚,却不给予她最火热的激情。   她的吻所到之外,浑身如着了火一般,让她微微颤栗着,她完全沉迷,却又不知所措,她蜷伏在他的怀中,恳求似的用玉足摩挲着他的双腿。   他发出一声得意的低笑,如她所愿的吻住她的唇,含住她的舌尖,把滚烫的身子叠上她的身体,以最强势的姿态主导了这场属于两个人的缠绵,他撩拨着她所有敏感的地带,让她在他的指下颤栗、推拒,又不得不最终选择迎合。   但他又是温柔的,他用尽一切力量让她感觉着男欢女爱所有的美好。   当她疼痛时,他以热吻封缄,堵住了她的呼痛,却顺势吻去她眼角的泪水;当她在两人交欢的高潮,因为羞涩而咬紧嘴唇时,她抚摸着她的后背,让她放松了紧张的身体。   当青涩的她不知道怎样回应她时,他很耐心放缓动作,引导着她一步步发现男女之间最隐私的秘密,使得她从痛苦的低吟慢慢变成释放的娇喘……   而他在这个过程之中,也体验着从前从来没有过的欢愉。这种欢愉不仅仅是身为一个男人占有一个女人时那种占有欲得到满足,也不完全是因为他主宰着两个人激情的进程而感受到的掌控欲。   他想,他真的是爱惨了身下这个木纳、笨拙的小太医。不然,向来只有别人取悦作为帝王的他,怎么会忍下自己的享受而一味取悦她呢?   这快乐,象是来自心底深处,触及了灵魂。他是如此贪恋着,破例一再地从她身上索求。   她火热的身子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本应主动的一个人,趴在他的怀中,气喘吁吁,毫无抵抗力,任他为所欲为。   “宛白,经过了今夜,给你一双翅膀,你也飞不出东阳了,朕会紧紧地抓牢你。”沙哑的话尾随着热吻串串落在她敏感的身子上。   她微地一怔。   “朕是真皇上也好、假皇上也罢,你都必须跟定朕了。”   “宛白,不管是患难还是享福,你都要与朕共担着。朝中马上要掀起风风雨雨,你不准再捂住耳朵,只做你的医生,你要和朕一同抵挡。”   他不住的吻着,火热的感触令她的身子如火烧着疼着,她嘴紧紧抿着不接任何腔。   “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朕只爱你一个,没有别人,你是唯一的。”   “刘皇上,你喝醉了。”帝王怎么能专情呢,这是国法与宫规所不容的。   “叫宸!”他惩罚地咬了下她的肩头。   她吃痛地叫出了声,听着雨声,任他在身上驰骋,感觉自已已如一个破布娃娃被坦克重重辗过。   她这些日子都没给他熬补肾的良药,他怎会如此精力旺盛?   行宫也无人敲更,不知到了什么时辰。他终于翻身下来,密密贴着她的身子,沉稳的鼻息持续落在她的面颊。   她在黑暗中大张着眼,眷恋地在被下抚摸着他的身子。   窗外的雨象是停了,花园里传来起起伏伏的蛙鸣。   她轻轻拉开抱住她腰的长臂,忽地她感觉他动了下。   “宛白?”   他的记性真好,一下子就记住了她的名字,她心折地摸黑吻上他的嘴角。“还痛吗?”修长的手指压着她的小腹,微微下移,轻轻揉搓着。   她羞涩地抓住,“睡吧,时间还早呢!我有点口渴。”她躺回他的臂弯。   “把衣服穿上,别凉了。”他咕哝一声,翻过身,不一会,发出均匀的呼吸。   “好!”她笑着下了床,挂起帐幔,替他盖上被子,摸索着把衣裙一件件穿上,站在地上的双腿不住地打着抖。   从女孩到女人,果真是要付出酸累与疼痛的。   她穿好衣衫,梳顺凌乱的长发,在黑暗里,在床边坐了一会。   一点曙光从窗外透了进来,室内渐渐有一丝明亮,现在已是十一了,云府的车夫应已来到行宫外边,她会坐着马车直奔秦府。她已向内务府申请了十天的假期,也许这个假期还将会无限延长。   她休息了好一会,喝了两杯茶,感到无力的双腿稍微有些好转,这才站起身,放下厚厚的帐幔,遮去窗外的晨光,让他好眠些。   她按住心口,让心底一丝凄婉的情绪压下,头也不回地走向房门,轻轻一拉。   清眸突地瞪大,心震愕得快要跳出口中,身子猛然摇晃着,她命令自己镇定,可是她怎么也无法做到。   画阁外,内务府的太监和宫里的嬷嬷们恭敬地立成两旁,穿过他们的身影,她眯细眼,依稀看到对面的房间里坐着几人,有太后、安南公主,还有她的爹爹和娘亲。   她求助地回过头,刘煊宸已穿妥了衣服,牙床上,一块白色的绸绢上,上头印着几滴鲜红的血迹。   她的脸刹地绿了。   ☆、第122章 话说春宵(五)   云映绿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镇定,佯装镇定地掩上门,偏头沉思一会儿,再开门,轻声笑道:“你们刚来吗?是找皇上有事的吧,他刚刚醒,你们等会再进去,我先走一……”   “步”字还没出口,内务府的大太监毕恭毕敬地上前,弯腰施礼:“皇后娘娘,奴才们在此已守候一夜了。”他怕她不信,故意侧过身,让她在薄薄的晨光里,看清他淋湿的衣衫、发丝上沾着的不知是雨珠还是露珠。   她没听见,她什么都没听见!云映绿想对自已进行催眠。   一位年纪颇大的嬷嬷从后面挤上来,一脸正儿巴经地说道:“娘娘,请容奴婢进去验检娘娘的清白。”   清白?那条白绢?她从催眠中惊醒。   “请稍等。”云映绿的脸由惨绿转为青白,她“啪”地关实了门,当作没看到刘煊宸正深究地打量着她。“老狐狸,老狐狸!”她在腹中千遍百遍的绯咒着。   几步跨到床边,一把抢过白绢,想毁尸灭迹。手还没伸着,白绢已被一只修长的手臂抢过,在她眨眼之间,拉开门,扔了出去。   过了一会,外面山呼海应一般响起:“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她咬了咬唇,走向窗边,推开窗……   默然无语。   窗外是一片花圃,秋黄瑟瑟,红花朵朵,天色不太清明,看不清具体是什么花束,但却清楚地看到行宫外密密麻麻站满了禁卫军。   “经过了今夜,宛白,给你一双翅膀,你也飞不出东阳了。”她依稀记得谁说过这句话,她岂止是飞不出东阳,目前,她连他的手掌心也飞不出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如今,她是四面楚歌。   她做皇后,满朝文武会吓掉下巴,后宫妃嫔芳心欲焚,全魏朝的百姓会不会笑掉大牙?   难道,只能横刀一刎吗?   可是,可是事情应该没那么严重吧,会不会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无力地回头,看向那位罪魁祸首,想换张温和的表情,与他好好地说清,他太冲动了,怎么能要美人不顾及江山呢?汗颜呀,她还不算个美人,而且,就算她是个美人,也有可能是个短命的美人。这位皇后做不到二天,就要夭折,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这么麻烦呢?   刘皇上那是什么表情,定定地凝视着她,仿佛在怨,仿佛受了很大的伤害。   “宛白,朕就如此配不上你吗?”   她面色发白,瘫软在椅中,不该告诉他她的名字,不知怎的,一听他唤宛白,就象一根绵软的针柔柔地插进她的心中,她心颤身抖。   “不是……而是……”她在造句吗?嘴张了张,“你……是不是早有准备了?”   “当朕无数次向你表白,说要娶你时,你总不回应,朕心中就有数了。”刘煊宸轻哑道,“但朕知道你心里有朕,不然,朕也不会这样做的。你只是胆怯,有心结。宛白,你进宫这些日子,见过朕抱过谁,你一点都没数吗?朕知道进宫是对你的束缚,但朕会尽可能给你自由的空间。你说要做朕的唯一,朕依你,以后,你是就是朕唯一的皇后,刘煊宸唯一的发妻。”   “于是,你去了云府?”她捂住脸,不敢往下说了。刘煊宸真的是老奸巨滑,是不是从书库失火那天起,就开始对她画圈了,她跳上跳下、奔来奔去,都逃不出他的圈圈。   “是的,这是朕对你的尊重和珍视。朕亲自去云府提的亲,因为朕知道朕是等不到你首肯的那一天。朕不会随意待你,关于迎娶皇后之前的所有礼节,朕一点都没疏漏,只是朕没想到你会把洞房花烛夜提到前面来。朕本想等一切程序完毕,大婚时再通知你。昨晚,朕是有点吃惊了。但朕很乐意提前洞房。我们从皇宫一出发,罗公公就带着内务府的公公和嬷嬷们赶来了,为了确保安全,朕还调了大批禁卫军过来,还有,朕把太后与你的父母请来了。洞房是件大事,朕很郑重。”   云映绿苦涩地倾倾嘴角,这哪里是为了安全,为了郑重,他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昭示他们之间的关系,逼她上梁山罢了。   想想昨晚,她与他在床上缠绵温存、狂野放纵,不知多少人在门外、窗外听得真真切切,还有那块白绢……   不活了,让她死了吧!她以后还敢抬头,还敢见人吗?   “刘皇上,你如此居心叵测为我,值得吗?”   刘煊宸望着她,“爱一个人,做什么都值得。只是朕的身份特殊了些,只能用这些非常的手段。宛白,”他走进去,执起她的手,“朕在你面前没有装过坚强与威仪,你喜欢上的是刘煊宸,而非魏朝的天子。普普通通的一个男人,想娶心爱的女子,有错吗?朕已孤单了这么久,你忍心让朕再受不能拥有你的折磨吗?”   “可是,煊宸,我真的不会做一个皇后,只怕什么也帮不了你。何况明天……”她看向他,圈住他的腰,“还有,我真的爱一个人,会变得非常自私自利。我什么都乐意与别人分享,唯独丈夫不能。但是你是一个帝王呀……”   刘煊宸眼角一颤,眉头皱起,随即又舒开,微微一笑,“做皇后不是做医生,不需要天赋与研究,你只要专心爱朕就行,而朕相信你会比谁都胜任皇后的。至于你说的自私自利,宛白,那不是个错,那是朕的荣幸,朕会非常珍惜的,朕不承诺,只用行动表示。”   他突地俯下身,“你在担心明天的手术?怕手术失败,你无法回报朕的爱?”   她轻轻点点头。   他“哗”地大笑,风采飞扬,俊美绝伦,“宛白,朕对你的医术,比你做皇后,朕还放心多一点。你看朕都没刻意过问过你,你这般郑重对待这事,又准备了这么久,不可能失败的,你不是说你有过多次手术经验吗?朕信得过你,朕到是有点妒忌你对这手术在意的对在意朕多一点。说,这两天,你是不是忽视朕很多?”   他逗趣的轻语,一下子就赶走了她心头的愁云。心情突地轻松起来,她对明天不那么紧张了。   心情一轻松,就意识到将要到来的问题。   她不是固执的人,说通了,如同当初突然穿越到东阳,她也就会好好面对眼前的一切。   刘皇上对她所做的一切,虽说带有欺骗性质,可是根源是为了爱,想娶她,想珍视她。   任何女子,遇到这样的欺骗,都心甘情愿的,心头反而会涌上一层甜蜜。   “煊宸,”她觑向他,“我们昨晚那样,别人都听见了吗?”   刘煊宸清俊的面容明显一怔,而后弯眼笑道:“昨晚,朕已经是破例了,按照古规,应有公公和嬷嬷站在床幔后,等朕为皇后破身后,再检查白绢……”   她脸色白了又白,“别说了,别说了,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心里微叹,终是栽了,终是抢了别人的丈夫。   罢了,罢了,女人的第一个男人,有经验总比没经验好,这样,初夜才不会那么痛。   昨晚是不怎么痛,她觉着快乐更比疼痛多。   快乐太多,分享一点给别人,也没什么。以后,她是透明人,估计没隐私了。   “以后不会再有这么多人站在外面了。”他看穿她的心思,宠溺地倾倾嘴角,从椅中捞起她,揽进怀中,心里悄然吁了口气。   “洞房是提前了,但大婚不能减免。朕一点都不能委屈于你,等你做好手术,咱们就准备大婚。现在,咱们该出去了。今天,咱们就象寻常人家一般,向长辈们敬个茶,就算把名份定了。”   她除了妥协,还能怎么办?   画阁的房门再次打开,她胀红着脸,由他牵着手,在太监、宫女、禁卫军的注目礼中,走出房间。   万太后没着隆重的宫装,寻常的衣衫,但脸上的笑意却很欢喜。这是虞曼菱离开后,她第一次露出从心底泛上来的笑意。   云映绿恭恭敬敬捧茶在手,递给万太后。对视上安南公主挪谕的笑意,她这才明白昨天晌午时,太后与安南公主那些话中的寓意。原来所有人的全部知晓了,唯独她蒙在鼓里。   她真不是一般的笨啊,她承认道。   阮若南瞟向含笑站立的刘煊宸,心中微微一丝酸涩。他满脸都是珍爱温柔的笑意,视线一直追逐着云映绿的身影。她弯腰向万太后叩首时,他都心疼地忙上前搀扶。这样一个九五之尊,竟然亲自象一个普通人家的东床快婿为云员外夫妇敬茶。   阮若南轻叹一声,她原以为刘煊宸无情无义,不是的,他懂情深意长,只不过,那要看对谁了。   后宫妃嫔如云,他没对谁特殊过,只有云太医。   她说过,是云太医,她就不妒忌,只有羡慕和祝福。   座中最最惊喜万分的莫过于是云员外夫妇了,两人一直念念叨叨女儿以后有没有人家敢要,还能不能嫁得出去。没想到,不仅嫁出去了,而且嫁得这么好。这种好超过了云家列祖列宗所享受过殊荣的极限。   当刘煊宸在那个早晨跨进云府,很尊重地向他们温婉提出,可否把云映绿嫁给他时,云夫人就如置身于云雾之中,隔一个时辰问一下云员外,“老爷,那是真的吗?”   云员外眨巴眨巴眼,掐一下她的胳臂,“夫人,是真的,咱家映绿要做皇后了。”   夫妻俩相拥而笑。   怪不得映绿一次次定婚又悔婚,原来是为了嫁给皇上呀!   云家从此飞黄腾达,改商从政,要入朝为官了?云员外思量再三,觉着自己不适宜从政,他还是喜欢做生意。当他小心地向刘煊宸提出自已的想法时,刘煊宸一口应承,说只要他开心就好,别管别的。   云员外笑眯了眼,皇帝女婿真是好体贴呀!   这亲事刚应承了几天,昨晚几位侍卫突然悄悄地把他们带进了行宫,在听太后解释了一通后,夫妻俩又是羞愧又是欣慰。   羞愧是的没把女儿教育好,没出阁就与男人出双入对,独处一室;欣慰的是皇帝对映绿真的疼爱,就这么宠着她、由着她。   说起来,他们家的女儿福气不是一般的大呀!   云员外慌不迭地接过刘煊宸递过来的茶,“映绿,以后嫁了人要孝敬婆婆、体贴夫君,知道吗?”他温声说道。   “是呀,还要有气量、贤惠、懂事。”云夫人在一边符合着。   “哈哈,两位亲家就不要多虑了,皇后的品性,哀家最为了解了。来,我们继续喝茶,皇上,今日似乎赶不上早朝了。”万太后说道。   刘煊宸眼底掠过连自己都末察觉的光彩,“朕今日新婚,有不早朝的理由,休朝一日吧!朕今日专心陪陪皇后。”   云映绿脸红红地别向一边,心头暗暗发誓:明天的手术一定要成功,被煊宸如此深爱着,她想这个时间再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一直到老。   ☆、第123章 话说峰谷浪尖(一)   日近晌午,一匹快马在宫门口直接亮出腰牌,眨眼消失在宫门外。守宫门的几位侍卫面面相觑,瞧这人的衣着和自己差不多,怎么如此牛呢?   一位稍年长的侍卫拧眉道:“这是御前侍卫江勇,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可带刀出入御书房、议政殿。前些日子大概是奉旨出去办事了,有一阵不见出入皇宫了。”   几位侍卫连连点头。   江勇纵马进了皇宫,御书房前,早有小太监上来接过马缰。   “皇上在里面吗?”他低声问。   小太监摇头,“皇上今日休朝,也没来御书房。”   不会吧,工作狂的皇帝怎舍得这样浪费日光?江勇冷着个眼巡睃了几眼四周,“皇上微服私访去了?”   小太监指指御花园深处,“刚刚瞧见皇上往里走去。”   江勇转身急匆匆地就往园子里走去。御花园太大,石径四通八达,他在几条岔道口踌躇了一下,往太医院方向的菊园走去。果然,没让他失望,在菊香四溢的菊园边,一处亭子中,刘煊宸与云映绿围着一张石桌而坐。桌上有茶盏,有果品,有纸张。   江勇忙转过脸,冷面微僵。   忙得连散个步都是奢侈的刘煊宸好整以暇地抿着茶,不时拨几瓣贡桔,递到云映绿的唇边,固执地让一直埋首在纸张上的她咽下才肯缩回手,一脸的深情款款,毫不加掩饰,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别处去的。   江勇深呼吸一口,皇上还是出手了,想不到在这个时候,这么快!   “再等一会,我就看好了。”云映绿把医疗方案最后一次检查,唯恐遗漏了某些地方。   “宛白,你这一会是一个时辰前,还是两个时辰前?”刘煊宸弯了弯眉眼,笑问。他扔下国事陪新婚的妻子,他在看她,她在看书,公平么?   云映绿挪过茶杯,压住纸张,防止被风吹散。现在一切都了然于心了,她抬起头,抱歉地对刘煊宸轻笑,“煊宸,疏忽你了吗?”   刘煊宸耸耸肩,“这话朕说还差不多,现在怎么反过来了。朕到底娶了个什么女子,比朕还忙。”   云映绿有一点小小的紧张,“煊宸,你会不会讨厌我的这份工作?”   “不会,你就喜欢这一件事,朕不忍剥夺的。但前提是,你要把这份工作排在朕之后?”他扬眉,等着她的答案。   芳心轻荡,清丽的面容绽出一朵红晕,迟疑了一下,突地把身子挪上了他的双膝,让两人密密地贴着。   这成亲和不成亲真是不同啊,以前他可是盼着等着她投怀送抱,眼望酸了,花都等谢了,这一成亲,立码不同。刘煊宸咧咧嘴,自豪地把她搂个满怀,温凉的唇印上她的粉腮,先吻个够,然后告诉她亭子外面,好象有个眼熟的人站了很久了。   “以后,在我的心中,你永远都是第一位。”她仰起脸,承受着他密密的吻,“煊宸,知道吗,说起来,你才是我在东阳唯一的亲人。”   “真的?”他挑下眉,却不追问。   “嗯,这话说起来很长也很离奇,以后慢慢告诉你。”她突地一抽气,眼角的余光扫到外面转悠来转悠去,急是直搓手的江勇,慌忙挣脱刘煊宸的双臂,坐回自己的位置。“煊宸,江侍卫来了。”   刘煊宸恋恋不舍地看她泛起羞涩的清眸,笑了。他与她成亲一事,因未大婚,宫里面还有许多人不知晓。她顾虑很多,也有些不习惯,对于他的亲近,半推半就,半遮半掩,这反到生出另一番风情,让他痴迷得很。   “江侍卫,过来吧!”他收起温和,摆出一幅帝王的威仪。   江勇头埋得很低,当没看到云映绿在坐。   “朕让你潜伏在袁元帅的府邸,有没什么发现?”   江勇讶异地抬起头,扫了眼一旁的云映绿。这些隐密的国事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吗,皇上不知红颜祸国么?   “嗯?”刘煊宸得不到他的回应,深深看他一眼。   江勇无奈禀道:“微臣在袁元帅府守了十多日,发觉元帅的几位旧日部下出入频繁,到是不曾见到其他大臣。”   “袁元帅的部下多了去,江侍卫可曾看清是哪几位?”   江勇说出了几个名字,刘煊宸边听边点头。“朕并未召唤江侍卫回宫。江侍卫怎么突然回来了呢?”   “微臣觉着这些情况太迥异,应早日回来向皇上禀报。”江勇镇定地回道。   刘煊宸站起身,“江侍卫考虑事情非常周全,既然回来了,就留在宫中!皇宫中这两天事也多,你白天休息,晚上就守林子里去吧!”   江勇眼中飞速地掠过一丝愕然,“微臣遵旨。”说完,匆匆退下。   刘煊宸眯着眼,看着亭外秋阳下迷人的秋色,叹了口气,“宛白,你听到狼开始磨牙了吗?”   云映绿大眼眨了眨,起身,站到他身边。“煊宸,又有什么事要发生吗?”   他俯下头,看着她,“以后呢,不要满脑子装医术,偶尔也有替朕分分忧,这江山现在可是也有你一半的。朕前些日子把江侍卫支开,就是让他方便与别人接触,给他创造不在宫里、方便行事的机会,这不,书库就出事了。现在,他在今日突然回来,是为了什么?”   “我明日做手术,他趁皇上分心时,要有所动作?”   他亲昵地捏了下她的脸腮,“宛白,你真的有做皇后的天赋,哈哈,说得不错。不过,朕不会让他们得逞的,虽然朕很想知道那个结果。但现在不是时候,朕要太太平平地把你郑重娶回来,再处理那群嘴呲牙要咬人的狼。”   “唉,我做个手术也会让别人利用一番。”她叹气。   “谁让你如此特殊呢?”他牵她的手,步下台阶。   “煊宸,你有没想过我的特殊会妨碍你呢?”   他佯怒地瞪她一眼,“宛白,你若没这么特殊,朕还不爱呢!妨碍?你妨碍的不是朕的国事,而是妨碍朕靠近你的心。朕做的事没几件顺顺荡荡的,你少折磨朕一点,就好。”   她乖巧地依进他的手臂,任由他揽住纤腰。   “现在你我已是夫妻,不可以再说生外的话。朕也不再说,娶你进宫让你受委屈这一类的话。你为朕受什么都是应该的,同样,朕为你受什么也是心甘情愿。”   她没有吱声,只觉心中暧暧的,暧暧的,不是因为高挂的秋阳投射下的热度,而是因为他的话。   他少甜言蜜语,说得多的都是要她与他同吃苦同患难,关于荣华富贵,到很少谈起。一国之后的位置不好坐,他一直要她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她的丈夫是君王,她就必须与他并肩站立,不可闪躲。   “煊宸,明天的手术,我一定……会努力的。”她用力地攥了攥拳。   “这个朕从不担心。”刘煊宸勾起一抹微笑,“一会用完午膳,昨晚我们都没睡好,一起小睡一会,朕去批折子,你出宫去秦府做手术前的准备。”   他没有多叮咛,也没多说些关注之类的话,当明天那事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一般。   云映绿甜甜地一笑,挽起他的手臂,踮高脚,啄吻了他一下,把迎面走来一队禁卫军惊得眼都不知看向哪处好。   没有大婚,她暂时不便住进中宫,她就寝的地方还是在刘煊宸的寝殿之中,只不过从客房移到了他的卧房。   大大的龙床上,从此以后,不只是他一个人独享了,要分一半给另一个人了。刘煊宸温柔地轻拍着她的后背,让她放松,睡得香一点。   他寻思着,既然能破例娶一个太医做皇后,可不可以再破例一下,让她不要住进中宫,直接住进寝殿呢?   也不知怎的,真实拥有了她后,反到没有让眷恋减弱,而是变得更深了。他想日日与她面对,夜夜拥她入睡。不想见她一面,还得经过内务府。他说服她时,就是说以刘煊宸这样一个普通的男人的身份向她求婚,不巧,刘煊宸是魏朝的皇上罢了。那么他不就应该给予她一个寻常男子全部的爱么?   云映绿睡了一个多时辰后方才起床,刘煊宸已经梳洗好,在一边的书案上做事了。   罗公公送云映绿送的马车,她要先回趟云府,然后再去秦府,今晚,她要住进秦府,手术明早开始。   “皇后走了?”刘煊宸没有抬头,朱笔飞速地在奏折上圈圈点点。   罗公公沧桑的面容纠结成一团,不住的咧咧嘴,“皇上,你对皇后明天做的那事真的有信心吗?”他说不来“手术”两个字,觉着怪怪的。   “没有!”刘煊宸毫不犹豫地说道。   罗公公惊得两眼瞪得大大的,“那……那皇上怎么还那样说?”   刘煊宸搁下朱笔,“罗公公,皇后在宫中这几个月,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她一旦主意已定,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悬崖,她也会眼不眨地跳下去。不过,她不是冲动,这是她的执著与追求,朕所以要支持她。皇后的神经绷得紧紧的,已经非常紧张了,朕如果再担忧这担忧那,她还要分担朕的心情,岂不是要崩溃了。朕也不必说太多鼓励的话,那样她会有压力。朕就当是一件简单的事对待好了,不去多想,默默支持她就行。”   罗公公哭丧着脸,“皇上,你说得是不错。可是娘娘那事一旦失败,将会……”   刘煊宸冷冷一笑,“公公担心是多余的,朕难道连自己的皇后都保护不了吗?”他突地又叹了口气,“朕到是担心,手术失败,对皇后是个致命的打击,朕要花多少日子才能抹去她心中的阴影。但愿老天有眼,多多保佑皇后。”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口中喃喃祈祷着。   罗公公一见,也忙合起手掌。   ☆、第124章 话说峰谷浪尖(二)   云府,绣楼。   竹青站在窗边,看着下面站得笔直的四位侍卫和总哈着个腰的小德子,撇下嘴,走到木桶边,云映绿正在沐浴,很认真地把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搓洗得干干净净。   “小姐,你真的成亲了吗?”她听夫人悄悄告诉她的,她到现在都没回过神来。   云映绿怔了下,“就算是吧!”只是婚礼没办。其实她想低调点,稍微办个酒席就好了,偏偏她要嫁的人是皇上,这心愿是不能实现的。   一趟穿越,她的人生真是丰富多彩。   竹青咬咬唇,趴下身,“那我能不能随小姐进宫呢?”   “可以呀,可是你一进了宫,就出不来,不能经常看到秦公子,你愿意吗?”云映绿捉挟地歪着头看向她。   竹青低下眼帘,小脸羞得通红,“小姐,小姐,你乱说什么呀,真是的。”   “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云映绿站起身,竹青忙拿着布巾为她擦拭,“那我说正儿巴经的,那些器具的名字,你都背上了吗?我说什么,你都准确而又快速地递给我?”   竹青收敛心神,点下头,“昨天一天我都在练这事,没问题的。”   “见到血可不准晕倒?”   “一定一定,就是晕倒那也等小姐做完手术后。”   云映绿微微一笑,她已做好其他准备。小德子昨天也练了一天,有两个人做助手,应该没后顾之忧了。   两个人下了绣楼,一位侍卫提了个笼子走上前,“云太医,这只刺猬可以吗?”在外面,云映绿坚持让侍卫和小德子还唤她云太医。   世上,每一个动物都有天敌,蛇的天敌是刺猥,不管什么样的蛇,都会害怕刺猬的。但蛇蛊是十多种毒虫在一个瓮中,厮咬、交配一年后存活下来的唯一生物,她怕有所变异,心里面不太有底。   “可以的,”刺猬看上去很紧张,小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浑身的刺都倒竖着,“小德子,你的事做好了吗?”她扭过头问小德子。   小德子扬扬手中的医箱,“止血草汁、麻沸散、云南白药,肠衣、银针……还有器具、纱布,一应齐全,我检查好几遍了。”   云映绿淡然一笑,转身看看后园的佛堂。云员外夫妇从行宫回来后,便沐浴更衣、斋戒,现在佛堂中盘腿而坐,为云映绿手术的成功诚心向佛祖祈祷。   云映绿与竹青、小德子上了马车,侍卫们骑马,马车刚驶动,迎面奔来一匹骏马,是下班回来的杜子彬。   杜子彬俊眉拧着,神情有点怪异,连侍卫向他抱拳打招呼,他都没注意到。   他刚刚在集市上经过时,前面有驾马车不知出了什么事故,横在路中央,集市上一下堵得水泄不通。他下车想看看什么情形,路边站着的两位妩媚的女子看见了他,捂着脸咯咯地笑着,不时的暗送秋波。   他凛然正色,当没看见。   “杜大人,你不记得小女了吗?”其中一个红衣女子娇嗔地对他挤了挤眼。   他一怔,很讶异这女子竟然知道他是谁。他似乎与这类穿着打扮明显是风尘中的女子们接触很少呀!   “杜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红衣女子见他久不回应,噘起嘴,扭了扭身子,幽怨地叹了口气,“那好吧,小女子提醒一下,小女子是伶云阁的姑娘。”   杜子彬猛然转过头,直视着她们。伶云阁他是去过,在那里,他与云映绿有过第一次肌肤之亲,但那已是过眼云烟了。莫非那天被里面的几位姑娘看见了?   “你要和本官说什么?”他冷冷地问道。   两位女子被他冷漠的眼神一惊,怯怯地笑道:“没什么呀,只是打声招呼。杜大人若对那天有所留恋,请去伶云阁,照顾下小女的生意。”   “本官留不留恋那天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他追问道。   两位女子对视一眼,耸耸眉,道了个万福,“既然杜大人不记得了,那就当没这回事吧!”说完,两人挤进人群,转眼没了踪影。   前面的马车已经被移开,道路通了,堵塞的车辆纷纷驶动。   杜子彬跃身上马,心里面因为两位女子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突地心慌意乱的。那天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听着两位女子话中还有话呢?   他左想右想,都想不起来了。   在府门外,他想敲门向云映绿询问下,但想想两人现在解除了婚约,她严守着礼节,对他只是同僚之间的客气,态度与从前相比,不知疏离多少。他哪有脸开口。   从前那些个月夜,墙头上,柳梢边,美妙的时光都一去不复返了。   自解除婚约后,他轻易地就会想起她。很奇怪的是,他很少想起从前的云映绿,浮上心头的总是这个假云映绿的点点滴滴。   她的笨拙、木纳、娇羞和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语,不经意地就叩动着他的心。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在意她。在听她要为秦论做手术时,他冲动地就进了宫,想劝阻她。   不管对她爱与不爱,他都想她好好的,不要做这些傻事,不要有什么危险。   但是她婉拒了他。   她真的很固执,也很敬业。她是不懂吟风弄月,也不识情趣,可是她对医术的这份执著,他真的很敬佩。   这个云映绿与从前的云映绿有太多太多不同,他怎么现在才发觉呢?   “杜公子,你怎么站在外面呀?”云府的门倌瞧天色已晚,出来转悠一下,准备关门,瞧见杜子彬傻愣愣地站着。   “我在想点事。”杜子彬浅浅一笑,牵着马欲往大门进去,“你家小姐回府了吗?”他突地扭过头问。   门倌脸一下子堆起愁云,“小姐今晚住在秦府,明日秦公子动手术,员外和夫人现在都在为小姐念经呢!”   “她已经走了吗?”杜子彬收回脚。   “刚走一刻,唉,真让人揪心呢!”门倌叹了口气,转过身关上大门。   杜子彬对着紧闭的大门,脸色僵硬如铁。   ☆、第125章 话说峰谷浪尖(三)   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齐王刘煊羿站在水阁中,仿佛与黑暗融在了一起。   “你说他根本就无动于衷,对她不闻不问?”他骄傲地仰起头,面无表情。   他身后的黑影一直低着头,“是的,王爷,不过,他今日腾出半日的空陪着她,似乎他们之间的关系比从前亲密了些。”   “亲密了些,又不关心,这叫什么亲密?他到底在唱什么戏?还有,还有她看中了他哪里,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能随意和男人拉拉扯扯?”刘煊羿愤怒地踢向一边的梁柱,用力过度,不慎崴了脚,疼得他直咧嘴,不得不摸着石桌,缓缓坐了下来。   “属下也不清楚。”黑影定定地站着。   “你这卧底到底怎么当的,祁左相还对你赞誉有加,眼瞎了不成。一问三不知,你吃干饭的吗?本王问你,你什么时候能潜进御书房?”   “属下不必潜进御书房,大可光明正大地进入。但要找出王爷想要的东西,那得瞅准机会。”   “机会?”刘断煊羿一拍桌子,“你们个个都会这样说,这机会怎么老不来呢?祁左相说这次机会很难得,现在呢,眼看又要成泡影了。”   “王爷息怒,现在说还为时太早。明日才是她动手术的时间,到那时,咱们再见机行事。”   “别光嘴上就得很溜,行动上也要溜。滚吧,别在外面呆太久,让他发现,又要惹上麻烦。”   黑影微微欠身,转头,一眨眼,就没入夜色之中。   刘煊羿叹了口气,揉揉崴了的脚,嘴巴中骂骂咧咧的,一个纤细的人影从曲桥外晃了过来,象具幽灵般立在他面前,把个刘煊羿吓了一跳,“王妃,你走路怎么连个声音都没有?”   “我爹爹哪里对你不好了,你一口一个祁左相,口气那么冲,那么横,这样子好吗?”祁初听秀眉竖起,一幅挑衅的口吻。   刘煊羿铁青着脸扶着石桌站起身,“你偷听本王的谈话?王妃,这里是齐王府,不是祁相府,明天本王让总管给你讲讲齐王府的规矩。一个女人,指手画脚的,成何体统?”   祁初听不服气地说:“你心虚什么,莫王我说中了你的心思?你是不是还牵挂着那个被别人休掉的云映绿?”   “闭嘴!”刘煊羿脸色阴沉,“本王有什么心思,牵挂谁,需要你来过问吗?本王娶你就已仁慈义尽。”   “哼,刘煊羿,”祁初听冷哼一声,直呼齐王其名,“你不要吃在碗里的想着锅里,告诉你,你没有我爹爹的相帮,你什么也不是。我嫁给你,那是对你的恩赐,你应感恩戴德。”   “哈哈,是吗?”刘煊羿口气一冷,“本王今天还不信这个邪呢,还不受这个恩赐呢!祁大小姐,齐王府庙小,你请回你的祁相府吧!”   他一甩袖,眉心一蹙,一跛一跛的越过她,走了。   祁初听独自站在水阁中,气得直跺脚,高声漫骂着,“你敢丢下我一人……”刘煊羿听了,阴沉沉地倾倾嘴角,头也没回。   秦府外面,今晚是一片通明,马车和人群把这条街堵得严严实实。有大夫,也有看热闹,起哄的人,还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混在其中。   全东阳的大夫难得如此齐心,全聚集了过来,决定彻夜未眠,防止云映绿偷偷做什么他们防不胜防的动作。他们也不喧嚣,就静静地呆着,很有风度,也很有秩序,一双双眼,咄咄地盯着秦府。   凭心而论,大夫之中也不乏对云映绿充满敬佩之人。一个小丫头胆敢以命赌命,冒着危险做这么惊世骇俗的事,就够让人瞠目结舌了。他们在此候着,心里巴望手术能够成功,这样就等于在医学史上又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径。   他们是来学习,是来长见识的。   绝大部分人,则是带着声讨、斥责的恶意态度,认为云映绿是个另类,是怪胎,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应该接受惩罚。   他们是神圣使命的执行者,肩负这样的职责,他们感到光荣、激动、兴奋。   云映绿不管别人的态度是什么,她从车窗中看了看人群,让侍卫绕到秦府的后门。   峰谷浪尖上,唯有淡然处之。   后门也挤着不少人,她在侍卫的护送下,目不斜视地走进秦府。   秦府为了配合她的手术,预先腾空了一间屋子。在屋子的正中,摆放了一张宽大的桌子,上面铺着白色的布巾。桌上的一边有张条案,做手术用的布巾、器具、纱布,药物一一摆列整齐。云映绿让人在屋子的四周点燃艾条,还放了一大锅醋,在炉子上煮着,让水蒸气弥漫在室内,门窗紧闭,不准别人进去。   北朝的巫士也到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两眼溜溜的转个不停。看上去,他有点紧张,可能是被蛇蛊吓着了。他对云映绿说,他是第一次对蛇蛊念咒,心里有点没底。蛇蛊别人向来不会下的,除非想杀了这个人。   云映绿微微一笑,把从《神农本草经》中抄下来的咒语拿给他看,宽慰他不要担心,一旦看到蛇蛊出来,他直接着念便行了。   巫士一脸狐疑地收下,不懂云映绿怎么会一脸轻松地谈笑风生,她知不知道蛇蛊有多可怕?   秦员外和秦夫人慌乱无措,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全府上上下下的佣仆个个也是面沉似水,表情非常严肃。   秦论是最放松的一个。   云映绿早就叮嘱在手术前一天,让人为他沐浴、更衣,修面、洗发、剪指甲。当她进屋看他时,感到他精神还不错,只是肤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云映绿的心颤了一下,秦论体内失血过多,她怕在手术中,秦论会因大出血而丧命,因为她无法让别人定做输血的器具,再来,她也没有合适的血浆,这其实才是她最最担心的问题。   手术不会太复杂,她用肉眼也看到蛇蛊的体位。今晚,她让人强大迷药的剂量和次数,要蛇蛊一直处于昏睡之中。   “想出去走走吗?”手术前一晚,云映绿习惯陪病人聊聊,让病人对她产生信赖感,也让病人放松下来。   “走就免了吧,我陪你出去坐坐。”秦论调侃地看看自己虚软的双腿,笑了笑。   “不错的建议。”云映绿让小德子搬了张卧榻放在院中,两人并排坐在卧榻之中,她含笑握住秦论的手,给他力量。   外面围观的人全都看直了眼,这位云太医在干吗?谈情说爱么?   “记得有次在你绣楼上,我们也这样坐着,可是后来说着说着,你抬手给了我一巴掌。”秦论瞟了云映绿一眼。   云映绿侧身对他,“秦公子,这话好象不对吧,我打你之前,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秦论大笑着双手直摆,“罢了,罢了,是我不好,我不该冒犯云大小姐的。可是你那时是我未婚妻,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呀!”   云映绿一时语塞,对着他一对美目愣住了,虽说他们有过婚约,可她对他从来没产生过异种情感,总是对他很凶、很冷。   “映绿,别那样看着我,知道了,那是我自作多情。映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在娶贤楼,我去见客户,你站在楼梯口,茫然失措的样看着很可爱,我忍不住上前和你搭话,你傻傻地问竹青,是不是和我上过床,我当时差点笑喷了茶。我好象还是第一次听姑娘家把上床一事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可你看着又是一个极古板的人,我就在那时对你产生了兴趣。”   提起那事,云映绿有点羞窘有点好笑,没辙地对着秦论俊美的面容笑着摇摇头,“你看我那眼神,我以为我们很熟。那天简直象恶梦一般,我谁也不认识,又不会作诗。却偏偏要对着一群说是我的朋友的人,还要斗诗什么的,我急出一身的汗。”   “映绿,你不知你那时的神态有可爱,你说没风,突然刮起了风,你说没雨,雨却在楼外飘了起来,老天象和你作对似的,你的脸呀,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抿着个唇,吓着不敢吱一声。”秦论笑得前俯后仰,气喘喘的。   云映绿定定地看着他,心里突地升出一种冲动,她很想很想为秦论留住这样的笑容。他说她那时的神态有多可爱,他知道吗,他笑起来很帅很阳光,会让东阳城的佳丽们忍不住怦然心动的。   “秦公子,我一定一定要救活你。”   秦论收住笑意,温柔地凝视着云映绿,把她的纤手合在掌心里,小心又小心地捏着,他扫了下四周,放低了音量,“映绿,别担心手术,你放心地去做。如果手术失败,我已经和爹娘说好了,他们不会为难你。他们会把你从后门送走。秦氏药庄在江南也有分店,你暂时在那边住一阵子。等这边平息了,再回东阳。”   云映绿心头涌上一阵酸涩,“秦公子,不会有如果的,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映绿了,”秦论用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拇指,浅笑如微风,“映绿,这一辈子我不强求,下辈子能不能别让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很可怜的,你多少也要给我点互动,行吧?啊,你点头了,好,好,说定了,我当真喽!下辈子哦!”   云映绿低下头,拼命地眨着眼睛,把泛出的水雾眨了回去。   秦论心里非常的有数,他知道这手术的成功率很低很低,所以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秦公子,如果手术不能如我愿,我不想离开,我会兑现我的承诺。”   “这太让我幸福了,那我巴不得手术失败好了,因为那样生前不能成连理,死后却可以与映绿比翼飞。”   “秦公子……”哪有人这样讲话的,云映绿急得直瞪眼,“别打击我的自信心,我才不与你比翼飞……”   云映绿看到秦论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自责地闭上嘴。   “映绿,手术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这辈子我都不再苛求了。一定会有一个比我好百倍千倍的人爱上你的,这个我比你的手术还要相信。”秦论真挚地说道。   云映绿吞了吞口水,她……是不是该让秦论不要操心这些事,在这两天里,她已经把自己嫁了。   “映绿,我有些累了,坐不动,要回去躺会,你也早点歇息吧!”秦论忍住要抚摸脸颊的冲动,只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好!”云映绿点点头,让小德子过来扶秦论。   “映绿,我能抱下你吗?”秦论扭过头,恳切地问道。   竹青说,做手术时,映绿会迷昏他,当他闭上眼的时候,他就有可能永远看不到映绿了。   心里面好不舍,好不舍……   “当然!”云映绿温婉地一笑,主动圈住他的腰,安慰地拍拍他的后背。秦论默默地闭上眼,如获至宝般抬手揽住她的肩。   “皇上,你还好吗?”院外,一辆四驾马车中,车帘拉得实实的,罗公公满头的大汗,担忧地看着趴在窗中目不转睛的那个好百倍、千倍的人。   ☆、第126章 话说峰谷浪尖(四)   天上的云朵缓缓流动,姗姗来迟的月儿忽昨忽暗,云的阴影在地上烙印,如一轨暗痕,交错,交错的还有他与黑夜溶在一起的影子。   控制不住,哪怕她不再是他的谁,他还是来了。有牵挂,有不舍,有担心,有许多很乱很乱的东西在心中翻涌,他在书房里坐卧不宁,仿佛唯有看到她,心才微微有些好受点。   秦论外的人群超出了他的想像,他才知道她面对的环境有多恶劣,她肩上的压力有多重。   可是她看上去怎么会如此恬然呢?   杜子彬低下眼,有些恍惚地凝视地上自已的影子。云映绿纤瘦的手臂,环抱着秦论的腰,那是任何人都看得出的一个无关情欲、只是宽慰式、鼓励式的一个拥抱,他却感到一些心慌和酸楚。那一双柔夷,贴在秦论的身上,却像一把火烫在他的心上。   向来非常理智冷静的心如被什么魔兽轻轻嘶咬着,某种不太明朗的情愫隐隐被撼动了,很快就要呼之欲出。   他仰起头,深呼吸,银白色的长袍,在银色的月光下,薄得透明。他看到月河流云的移动,看见自已心思的悄然绽开。   为什么要在失去之后才清醒呢?   一阵风吹过,他的发他的衣袂在风里飘扬,他的人显得更缥缈更迷蒙了。   身边的人群突地发出几声低语声,他低头看向院中。她微笑着松开秦论,两手比画着。秦论不住地点头,美目溢满温柔。佣仆扶着秦论进屋了,竹青走了过来,替她系上一件薄薄的披风,她环顾下四周,转身向后门走去。   他一怔,随着众人的视线,望着她纤瘦的肩膀,望着她窈窕的身子,她白皙的肌肤,比更亮更白更洁。   他皱眉,为自已烦燥的思绪。   她走到一辆马车前,轿帘掀开一点点,一双修长的手臂伸出来,搂着她的腰,她环住那人的脖颈,很快,身子就被轿帘遮住。   纵使距离这么远,光线如此暗,杜子彬只是扫了眼车夫,他立刻明白了里面的人是谁。   这个手术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连那位高高在上的人也惊动了吗?他如此屈尊过来看她,只是因为关注,还是因为别的?   杜子彬心乱如麻地猜测着,俊目扫视时,又发现人群里还多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他忙退到黑暗中,不让别人发觉他的存在。   祁相府、齐王府的两位总管、甚至齐王都来了?   他警觉地竖起双眉,抬头观察了一下天色,看了一眼秦府,然后转过身,跳上马,往皇宫方向驶去。   “杜大人,皇上已经歇息了,有事明早再奏。如有急事,可否让洒家转交?”罗公公站在寝殿前,含笑凝视俊朗的杜子彬。   “公公,云太医明日的手术,皇上有没发觉,事态有点异常?”杜子彬焦急地问。   “这个杜大人不必紧张,虽然皇上没提过,但洒家知道,什么事都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事关皇后,皇上不知用了多少双眼在盯着那里呢!   杜子彬半信半疑地走下台阶,走几步又回首看向灯火浅浅的寝殿:“公公,皇上他……真的歇息了吗?”   罗公公一挑眉,“杜大人,洒家骗别人,也不会骗大人你呀。皇上明早有重要的事,要保证充沛的精力,早早就歇息了。”   “哦!”杜子彬默然转过身。   那亮着烛火的房间是皇上的卧房,皇上并没有歇下,但皇上此时却不想见他,为什么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难道他在房里见谁吗?   杜子彬的心陡地被压上了一块巨石,连呼吸都很艰难。   刘煊宸确实没睡,也不是在见谁,而是再次摞下国事,一心一意地陪他的新婚皇后云映绿。   明亮的宫灯都一一熄灭了,只在锦幔前的桌上留了一盏微弱的罩灯。   两人已宽衣就寝,她睡在他的臂弯里,手搁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而微微频率稍有点快的心跳。   “煊宸,不是说好晚上我住那边,不再跑来跑去了,你何必特地还去接我呢?”她微闭着眼,甜甜地笑着。   刘煊宸低眼,目光温柔,伸手抚顺她的长发,“新婚第二日,朕可没那样的度量让自已的皇后与别的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还当着朕的面,与别的男人搂搂抱抱,不行,朕再忙也要把皇后拎回宫中教育教育。”   云映绿噗地笑了,睁开眼,在他怀中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心眼还很小呀!”她知道他是担心她、想念着她,窝心地环紧他的腰身,“煊宸,那些没什么的,我是个医生呀!”   “幸好你是个医生,不然朕早把你打进冷宫了。”他故作恶狠狠的口吻,惹得她笑得更大声了。   嘴上说把这手术当简单的事处置,不给她压力,但心里怎么会不担忧呢?这漫漫的长夜,舍不得她一个人在那儿等着天亮。他不能替她分担什么,抱抱她,给她力量也是好的。   她感到他在被下的手忙碌了起来,小脸一红,“煊宸,今晚不行。明天那手术可能要花费四到五个时辰,我要保持精力,不然撑不住的。”   刘煊宸手一滞,“要这么久?”他知道手术难度大,但没想到需要耗这么久。   云映绿躺平了身子,“是的,因为要打开腹腔,里面的器官现在又没仪器看得出具体什么样,情况一定错综复杂。”她抬眼,捕捉到他眼中的担心,嫣然一笑,“煊宸,做手术呢叫西医,望闻问切叫中医。我以前是做西医的,中医反到是个业余爱好。听了这话,你心情是不是放松了点?”   他拧着眉,没有说话,探身撩开锦幔,吹熄了灯,缓缓躺在她身边,把她抱得紧紧的。   “宛白,手术结束后,把你从前的故事,一点一滴地告诉朕,这是旨意,不可违抗。”   云映绿在黑暗中伸了下舌头,“臣……臣妾遵旨。”哦哦,真是拗口。   他意识到她是怪异的,她身上有许多神秘处,让他总是想挖掘。挖掘到最后,他把自己的心赔上了,但他乐意,因为她带给他心底的震撼是他有生之年未曾体会过的。   她的过去是什么,其实不重要。但作为他是她的另一半,有个详细的了解还是必要的。   “学不像,就不要勉强了。”他宠溺地一笑,拍拍她的后背,让她放松身子,好好入眠。   当东方的鱼肚白刚刚照射在寝殿的窗户上时,云映绿就睡开了眼,刘煊宸已经起身,在宫灯下批阅奏折了。   她掀开锦帐,欲下龙床,刘煊宸走了过来。   “睡醒了?看你睡得香就没有惊动你,早膳和参茶已经摆在外面了,马车也已在殿外等着,吃完了,侍卫们会送你出宫。朕仍象昨日那样,到了傍晚接你回宫。”   “嗯!”她心情有点不太平静,喉咙中痒痒的,弯下腰去穿鞋子,刘煊宸已抢先一步抓住床脚下她的那双鞋。   她的双脚荡在床沿上,他的手势顺势摸上来,握住了那双光洁的小脚。   她不禁颤栗,面红耳赤,“煊宸,我自已来。”   “朕来,你要保持体力。”他说得很淡然,从旁边取来她的外袍,为她细心穿上,然后一手托住她的脚,一手帮她穿好鞋子。   即使在二十一世纪,男人为女人宽衣是绅士风度,但为女人穿鞋,那也好象是很少见的,何况在这一千多年前的魏朝,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他该有多疼她、多珍她、多爱她。   不是不感动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为她穿好鞋子,怔怔地望着他柔波荡漾的双眸,怔怔地被他吻住唇瓣,怔怔地,接收他难得一见的柔情似水。   “煊宸,我爱你!”她想都没想,这一句话脱口而出。   “宛白,要爱就要爱久一点,不可半途而废。”他深深地吻着,这吻可以吻透所有的肌肤骨血,浓烈到即使最锋利的刀剑也无法将它斩断。   她深深吸气,想将这种浓烈的味道全部深吸入体内。   “煊宸,今天的事,我会尽全部的心力,不管结果是什么,你都不要插手,好吗?”她不想因为自己让他被天下的大夫指责。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刘煊宸轻笑,“朕哪有闲功夫插手,又不是多大个事,朕对你的医术最信任了。好了,宛白,起来吃早膳,快点出宫,别让别人以为你害怕得逃之夭夭了。”   “我才不会逃呢!”她斜睨了他一眼,头埋进他的颈窝,“煊宸,因为有你,那手术一定不会失败的。”   “当然,”刘煊宸一挑眉,“朕的皇后可不是一般人物。是神,是仙,还是妖?”   “是个刽子手!”她笑着做了个剖腹的动作。   “那也是朕喜欢的刽子手。”他倾倾嘴角,抑制住满眼泛滥的担忧。   ☆、第127章 话说峰谷浪尖(五)   天气仿佛也感应人的心情,十二这天,天色昏黄,暗淡无云,树木呆滞着,一动不动,河水木然,忘却了流淌。   秦府中气氛凝重得连空气都不敢肆意流动。   府外观望的人屏气凝神,府内进进出出的人轻手轻脚。   云映绿正在更衣、束发。这外穿的白袍和罩发的白帽,是她给竹青画的样,让外面的裁缝定做的。   裁缝当时好奇地拿着衣样左看右看,问竹青是不是哭丧用的。气得竹青胀红了脸,呸,呸个不停,连叫秽气。   头发一丝不乱地塞进医帽,医袍在后面系好,戴上口罩。竹青和小德子也同样穿戴好,三人走进那间临时手术室,秦论一身宽松的罩衫,已经躺在上面了。   室内艾香与白醋的蒸气仍在醒荡着,北朝的巫士白着一张脸,身穿巫士奇形怪状的异服,手中拿着根拂尘,坐在角落里,紧闭双眼,瑟缩成一团,口中喃喃的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刺猬笼子也提了进来,小刺猬两只眼惊恐地转个不停。   这间临时手术室是云映绿特地挑的一间厢房,她怕光线不行,会影响做手术。这间厢房上面有扇天窗,四边的窗户也大,这样就不要考虑光线的问题了。即使这样,她还是让人在厢房的四边点亮了几盏大灯。   云映绿找不到橡胶手套,只得把手放在浸泡手术器具的酒精中消毒,手指泡到发软,她才抬起手臂,走向长桌,对着秦论微微一笑。   竹青和小德子一脸严肃地站在她身后。   “害怕吗?”云映绿笑着问秦论,解开他的长衫,竹青害羞地别过脸去。   “我似乎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裸露。”秦论自嘲地倾倾嘴角。为了手术的方便,他只罩一件宽松的外衫,里面不着一缕。   “你命在旦夕,繁文缛节暂且放下。”云映绿平静地松开他的袍带,他精瘦的胸膛尽收入她的眼底。   小德子也有一丝尴尬,云映绿冷静沉稳的态度令他觉得有一些困窘。   云映绿专注地摸索着他的腹部,手指在肿形物附近停下,她屏住呼吸,感觉到蛇蛊四周皮肤微微的起伏。   她定下心神,回过头,“小德子,专注一点,盯着我。”她严厉地说道。   小德子站直身,和她峻的神色相望,手术中,云太医的表情好严厉。   “把草汁递给我。”她伸出手。   小德子俐落地递上草汁的瓶子,她沾了一点在手中,围着蛇蛊画了个圈。   蛇蛊突地蠕动了下,秦论惊得身子都僵住了,云映绿的心一下提到嗓子口。   蛇蛊象是翻了个身,不一会,又沉沉睡去。   “咒语不准停。”云映绿闭了闭眼,扭头对角落中的巫士说道。   巫士摇头晃脑,絮絮叨叨,就是头都不敢抬一下。   “小德子,备刀,过火,烹胡麻散。”云映绿镇定地说道。小德子是男生,胆量一定比竹青大,竹青只是候补助手。   秦论一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云映绿。不一会,小德子端上温热的胡麻散,云映绿接住,手一伸,扶起秦论。   “映绿,”秦论突地握住她的手,“映绿,映绿……”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呼唤着她的名字。   千言万语尽在这两字之间。   “我知道,下辈子一定要回应你,不能让你一厢情愿。”她温和地一笑,知道想听她的承诺。   “好!”秦论欣慰地一笑,接过胡麻散,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灼热的液体淌入喉,温热的感觉立即胀满他的小腹,那股热迅速漫向四肢,秦论软软地躺下去,他开始觉得恍惚和晕眩。   云映绿扭头接过小德子递上来的刀,那刀细长、刀口锋利,在白光下绽放森冷的寒光。秦论注视着她,她清丽的小脸紧绷着,清眸专注,一举一动皆是那么缓慢而充满自信与优雅。   秦论看得入迷,他朦胧的视线被白光燃亮,忽然间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一团黑暗缓缓地向他压来,他想喊她的名字,嘴张了张,他跌入了昏暗之中。   云映绿一直在注意着秦论的反映,一看他昏迷过去,她让小德子用布绳束住他的手脚,不让他在手术中有一丝的动弹。   她整个敞开他的医袍,在先前画好的圈子边再次涂上一层外用的麻沸散,在里端涂上止血草汁。   然后,她缓缓地抬起刀,沿着圈圈按了下去,秦论本能地抽搐了一下。   小德子惶恐地闭上眼睛,不敢看,也没有勇气看。巫士抬起头,看到一股血浆象喷泉一般喷了出来,他整个人全傻住了。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突地在厢房内飘荡开来。   “夹子。”云映绿割到了血管,低声命令。   小德子撕开一只眼,摸索着从医箱中拿出止血夹,额头上冒着冷汗,脸色发白地转过身,在一看到象被鲜血淹没的秦论时,“砰”的一声,小德子直直地往后一仰,昏厥了过去,“当”的一声,止血夹落在了墙角边。   “竹青,夹子!”云映绿闭了闭眼,大声喝道,“咬着牙,不准晕倒。”   竹青脸色苍白如雪,咬紧牙关,从医箱中拿出止血夹,忍住呕吐的冲动,鼓起勇气走过来。   云映绿接过,夹住血管,喷涌的鲜血止住了,她用剪刀一点点剪开腹腔,她看到盘结的大肠,不禁轻吁一口气,不出她所料,蛇蛊果真在大肠之中。但同时她也控制不住的惊呼一声。   蛇蛊在肠子中呆得太久,剧毒已感染到五脏六肺,目光所及,各类器官都发黑发绿,大肠最是严重,怕是要剪去一节。手术若成功,这排毒,怕也要个三年五年才能根除。   她镇定地把大肠往手边挪来,她的手上、医袍上全部浸满了鲜血,整个人象个血人一般。大滴大滴的汗珠不住从额头上滑下,她扭过头,让竹青拭去。   竹青的脸色和躺着的秦论没有多少区别。   “啪”厢房内突地发出一声巨响,角落边的巫士再也忍受不住眼前惊恐的一幕,那位……太医象杀猪一般把人剖开了肚腹,现正在掏着大肠,她却一点儿也不慌也不害怕。   秦公子被剖成这样,不可能再活了。   她这样子,象是个惯手,她杀人杀红了眼,会不会下一个就是他了?   巫士血往上涌,从椅中翻倒在地,爬起身就往外面逃去。   “竹青,拦住他。”云映绿没抬头,厉声喝道。   一个止血夹没有夹住血管,血又往外喷了,云映绿用纱布堵着,重新调整了下夹子的角度,血管总算又夹紧了。   竹青颤抖地拿出一把刀,冲到巫士面前,指着他,“你若敢跨出房间一步,我……我杀了你。”   巫士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拼命地摆手,“姑奶奶,别……杀我……我回去……”他双手着地,向椅子爬去,身子抖得如筛糠一番。   “除了念咒,不准发出其他声响。”竹青见把他镇住,胆量大了些,晃了晃手中的刀,“而且咒语不准念错,不然把蛇蛊塞进你有腹中。”   巫士脸如死灰,忙不迭地点头,死命掐住大腿,拾起拂尘,抖抖愫愫、结结巴巴地继续念咒。   “竹青,擦汗。”云映绿别过头。   竹青心疼地看到云映绿的医帽都湿透了,她用布巾拭去云映绿脸上的汗珠。   云映绿转过身,用大剪刀剪开一节大肠,一股恶臭和着血腥味,在室内弥漫开来。   竹青按住喉咙,感觉早晨吃的东西不住的往上涌,再看云映绿,眉头都不皱一下,果断、冷静,坚决,沉稳地把坏死的大肠剪掉,剪刀快要靠近隆起的那一节大肠了。   “痛……”躺着的秦论在这时突然发出一声低喃,然后手和脚拼命挣扎着。   坏了,胡麻散的药效已经过了吗?云映绿头“嗡”地一声巨响,眼前直冒金星。她有力而坚决地按住秦论的手臂,“不准动!”她大声叫道,“别动!竹青,拿一块干净的布巾塞进秦公子的嘴中。”   她俯身,盯住秦论疼得扭曲的俊容,“痛也要忍住。”   秦论闪烁着眼睛,映绿的脸在晃,映绿的脸很朦胧,他懒懒地张开唇,任由竹青将布巾塞进他唇内,然后他感到竹青汗浸的小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秦公子,我和你一起咬紧牙,紧紧的咬。”   秦论忍着那火热的尖锐的疼痛,布巾咬得渗血,但他纹丝不动。   云映绿收敛住心神,重新拿起剪刀,一点点的剪向那隆起的大肠。   一寸,一寸,又一寸,肠衣慢慢的裂开,云映绿看到在一堆污渍之中,蜷缩着一条头扁扁的、身子曲曲长长,颜色绿盈盈的象蛇又象蜥蜴的怪物。   想必这就是蛇蛊吗?集众毒于一身,让人闻名丧胆的东西。   她的双臂一沉,身子晃了晃,“竹青,拿大长夹。”她镇定地命令道。   大长夹是她特地为夹蛇蛊而定做的,她考虑这个怪物用手捏、用棒子挑都不合适,唯有夹子安全而又快捷。大长夹柄长长的,口宽宽的,夹着它时,不能惊醒它,也不能弄疼它。   “给!”云映绿话音刚落,身后就递过来了大长夹。她微微侧目,小德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坚强地立在她身后,手中干净的布巾替她在颈后在额间不住的拭着汗。   云映绿释然一笑。   她小心地握紧大长夹,缓缓伸向蛇蛊。   不知是被浓厚的血腥味诱惑了,还是迷药的药效已过,还是蛇蛊警觉地感到了危险。   蛇蛊扁扁的头突地动了动,头上一对三角形的眼睛慢慢地撕开了一条缝,卷着的小尾巴抬起来,在空中晃了晃,曲着的身子渐渐伸长……   ☆、第128章 话说峰谷浪尖(六)   “云太医……”小德子倒抽一口凉气,身子僵在原地,眼惊恐地瞪出了眼眶。   竹青抱着秦论,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象冻结了。   云映绿抿着唇,鼻尖上冒着汗珠,她命令自己冷静,不要慌,不要慌。蛇蛊正在徐徐苏醒中,杀伤力还没那么强。   “把巫士拉到这边来。”她深呼吸一口,冷静地说道,同时急中生智在长夹上涂抹了一层麻沸散。   小德子转身一把揪住巫士。巫士是第一次见到蛇蛊的模样,早吓得魂不附体,站都站不住。小德子揪住他的后衣领,在后面托住他的身,咬牙切齿,“念咒,念咒,再不念,蛇蛊就会扑向你,钻进你的体内了。”   巫士两眼直往天翻,白的多黑的少,但生存的渴望让他陡生出一股勇气,他举起拂尘,竖起手指,集中精力,对着蛇蛊,口中念念有词。   蛇蛊象是在伸着懒腰,头越抬越高,眼睛越睁越大,蛇信子不住吞吐,它张眼看看四周,又俯下头看看满腹的鲜血,样子渐渐兴奋起来。   巫士念咒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不要完全否决迷信,有时,迷信也是能起一点点用的。   云映绿感到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兴奋的蛇蛊突地一抽搐,扁扁的头耷拉了下来,懒散地甩着尾巴,身子慢慢又缩成了一团。   云映绿眼疾手快地一举长夹子,准确地夹住蛇蛊。   “小德子,打开刺猬笼。”她的手哆嗦着。   小德子一松手,巫士“咚”地一声栽倒在地,跌得鼻青脸肿,但此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些。小德子拎过刺猬笼,看到蛇蛊在夹子中不舒服地扭来扭去,麻沸散催眠着它,咒语束缚着它,它无力地环着身子。他拉开笼门,云映绿连夹子整个扔进笼子,刺猥一见是条蛇,浑身的刺立马倒竖着,小眼睛聚成一条缝,它奋力跳上去,蛇蛊正在昏昏欲睡中,没动弹几下,就被刺猬吞进了口中,小德子快快关上笼门。   “好,出去把刺猬给烧了。”云映绿白着脸,颤声道,提在嗓子眼的心缓缓回落。   “我……来……烧……你们继续。”巫士见蛇蛊被刺猬吞下,来了点精神,也急于逃离这座恐怖的厢房,主动请战。   “好!”他呆在这,也无用处了,云映绿点头,转过身继续手术。   “小姐……”竹青这时哽咽着抬起头,“秦公子他……”   云映绿打了个寒战,探身近前,发现秦论双目紧闭,已是气若游丝。   “没事,他是痛昏过去了。”她安慰着竹青,也在宽慰着自已。   “小姐,秦公子的身子越来越冷,手冰凉冰凉的。”竹青抚摸着秦论的脸颊,哭着说。   云映绿收回目光,“那是失血过多,体温有所下降,很正常。小德子,准备肠衣线和银针。”   小德子颤抖地递上去,看见云映绿小心谨慎地缝合着肠衣,那动作娴熟而又快捷。肠衣缝合好,用剪刀剪断,云映绿把大肠归位,细细地察视着腹腔,看看有无遗漏下的纱布、剪刀。   确认完毕,她又深吸了几口气,准备缝补腹腔。   耳边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惊愕的“嘘”声,接着,桔红的火焰在院中燃起,刺猥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她定定神,让小德子准备另一根肠衣线。   “小姐,”竹青怯怯地又唤了一声,抹了抹泪,“你……给秦公子把下脉,我觉得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云映绿闭了闭眼,面无表情地似在专注地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她拿起一旁干净的布巾缓缓擦去满手的血迹,然后俯身摸向秦论微凉的手腕,探到脉门。   她的神情很平静很平静。   她所担心的事发生了,秦论因为失血过多,休克了,生命正在缓缓抽移,他的脉象已若有若无。   血色从她的脸上一点点地褪去。   她轻轻地放下秦论的手腕,镇定地拿起针,撤去止血夹,低头细致地缝补着伤口,边缝,边轻柔地拭着小腹上的血迹。   “小姐……”竹青眼泪汪汪。   “云太医……”小德子骇叫。   云映绿淡淡地抬了抬眼,“我知道,现在就看秦公子自身的求生能力强不强,还有老天会不会降下一个奇迹,如果没有,那么,手术就失败了。”   “小姐,那么你……”竹青又哭哭啼啼起来。   “不要妨碍我做事,保持安静。”她的心也慌、也乱,但该完成的步骤一点都不能出差错,她要一一完成。   小德子咬着唇,满眶的泪水忍着不掉下来,他看到云太医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身上的医袍不是汗就是血。他俯身过来替她拭着汗湿的脸,“云太医,你别怕。真的失败,小德子会保护你的。”   云映绿拿过剪刀,剪断线条,用湿布巾拭去秦论腹上的血迹,然后替他扎上涂满云南白药的纱布,站起身,感到头晕目眩,腰酸腿痛,浑身如散了架般。   如果估计不错,从手术开始到现在,只怕三四个时辰过去了。   秦论俊容扭曲着,昏过去前,想必很疼很疼,眉宇皱成一个重重的川字,干燥的唇上裂着血口子。   他的体温很低。   “手术失败,你们两个赶快离开,不要管我。”她小心地替秦论穿好长袍。   这么一个翩翩佳公子,很注重形像的,她不能太让他羞窘不安。   手术结束了,但是她一点底都没有。   按照常规手术,手术结束后,病人留在手术室观宗二个小时,这时会输液,会输氧。   而现在,她除了等待,什么也不能做。   这手术,真的是一次冒险,云映绿想自己骨子里可能有赌徒的潜质,不然怎么敢做这样的决定呢!   “小姐,你在乱讲什么,有什么不测,竹青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   云映绿苦涩地一笑,拉下口罩,摘掉医帽,任一头乌丝披散着,她无力地坐到椅子里,凝视着秦论,十指不住地颤栗着。   时光默默地,一秒长如一年般,向前流淌着。   一个时辰又过去了,床上的秦论生命的迹象已经寻不到几丝了,竹青看到云映绿几次为秦论诊脉,脸色凝重得令人心悸。   天,悄悄地黑了。   外面等待的人群渐渐不耐烦了,院外的大夫们先是吼叫,然后是擂鼓鸣锣,要云映绿出来交待下手术结果,不要总缩在厢房里。   秦府的人也是胆兢心惊地,不住在厢房门前转来转去,想敲门又不敢。   秦员外夫妇愁得额上的发丝明显地白如霜花般。   “吱”地一声,门终于开了,云映绿走了出来。   “怎么样?”一群人“呼”地一声围了过来,秦员外虚弱的蠕动着干燥的唇,挤出一句问话。   云映绿挑挑眉,“手术已经结束,秦公子现在昏迷之中,等到三更时分,如果他没有醒,手术就不算成功。”   秦夫人一听这话,两眼一翻,再也支撑不去,往后一倒,晕了过去,丫环们手忙脚乱地扶住。   “那论儿他……到底会不会醒呢?”秦员外急促地问。   云映绿抬手拨开额前汗湿的发,淡淡一笑,“我也在等。”   “别听她的话,她在狡辩,烧死这个妖医。”院外的人群中,不知谁跳起来,大吼一声。   瞬即,响应声一片。   云映绿平静地注视着外面,“今到到三更时分,才算一天真正结束。如果秦公子那时还没醒,我会随便大家发落的,现在请保持安静,我很累,病人也需要安宁。”   “妖医,你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方便你好逃脱。什么三更、四更的,不要听她的,烧死她,烧死她。”人群中,有人在振臂高呼。   云映绿失笑地摇摇头,“大家不要担心,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站着,直到三更时分。”   “云小姐……”秦员外现在已是一点主张都没有了,“论儿生前说,如果……”   云映绿摆摆手,“秦员外,秦公子并没过世,不要说生前生后的。我知道你要讲什么,不需要的,就按我们前面约定好的办吧!”   “何必呢?”   “我坚持。”   “那好,咱们就等到三更天,看她到时还能耍什么花招。”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但是有好事者不知从哪里抱来的木柴,堆起来,手中拿着火把,狞笑地瞪着院中。   黑幕缓缓地拉开了,笼罩了整个院落,笼罩着云映绿。   天地间,是令人窒息的静默。   她很累很乏,只要一闭上眼,一放松,她就会睡过去。但现在不行,她要撑着。   穿过夜色,她看到一辆泊着的马车,马车的车帘拉着,她微微一笑,心中突地一暖,此刻,好想好想钻进马车中,扑进某人的怀抱,让他安慰,让他怜惜。   她其实并不坚强,也不冷静。她脆弱的时候,也想有个宽阔的肩依一依,靠一靠。   他尊重她的决定,没有动用职权插手这事,他象一个普通人一般,在外面静静地等着结果。   因为这个,她感到特别的窝心、特别的心动。她隔着夜色,隔着车帘,与他遥遥相望,不能感受到他的抚慰,她却是幸福的。   哪怕手术失败,也无憾。   今夜,更夫的梆子敲得特别的响亮。   一更……   二更……   夜色越来越浓重,黑暗中,别人看不到云映绿脸上的表情,她站在那里,象被石化了。   火把的亮光映射出好事者兴奋着、雀跃着,摩肩擦掌。   更夫举起梆子……   院门被缓缓拉开,马车中威仪的男子眯起,俊美的唇微微弯起。   “云太医……”   好事者正要冲进院中,梆子正要落下,威仪的男子正要挥手,一声惊天动地般的叫声从厢房中传了出来。   ☆、第129章 话说峰谷浪尖(七)   小德子满脸是泪的站在厢房门口中,又是笑又是哭,面容不住的痉挛着,指指身后的厢房,又指指云映绿,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秦……公子……醒过来了……”   所有的声响戛然噤声。   云映绿捂住心口,闭上眼睛。   这手术如果成功,她便成神,如果失败,她便成鬼。   现在,她大概是成神了。   一行狂喜的泪水从眼角沽沽流下。   神怎么能哭呢?真是失态,她一边抹泪,一边自语。   “小姐,小姐,秦公子在叫你……”竹青也从里面跑了出来,抿不住抖颤的唇,同样的,丽容上泪水纵横,不过,那是喜极而泣,不是因为悲伤。   云映绿眨干泪水,点点头,“小德子,你过来。”她极力保持着平静,向小德子招手。   小德子颠颠地走向她。   小脸微微有些发烫,“你出去一趟,找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告诉里面的那个人,说我……想他,还有,说我要观察秦公子手术后会不会出现排斥的反应,明天午膳前才能回去,让他早点回去歇息。”   说完,她转过身,让惊喜交加的秦员外夫妇站在窗外观看一眼,暂时不要走进手术室,防止带进病菌,会感染秦论的伤口。   小德子摸摸鼻子,挠挠头,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纳闷地看看院外密密的人群、排了有一里多路的马车,眼眨个不停,他从小就进宫了,在东阳的熟人不多呀,云太医怎么就知道外面有他熟悉的人呢?   他嘀嘀咕咕地往院外走去,身上的医袍、头上的医帽,让他一下子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小德子没受过这样的注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走着走着,都走成同手同脚了。   “大夫,秦公子真的醒了吗?”震惊中的人不敢置信地问。   “当然。”小德子一听这话,来精神了,骄傲地扬起头,两眼晶亮,“你们没看见哦,云太医不仅为秦公子开膛破肚,还把大肠剪开,那蛇蛊就在里面哦。蛇蛊很长很长,咱们云太医镇定自若地夹起它,扔给刺猬。然后把大肠缝好,再缝上肚子。呵呵,秦公子现在不知多好,一醒来,就在笑。”   围观的人丛,一半灰溜溜地耷拉着脑袋,一半激动地伸长脖子。   “那你在里面干吗呢?”又有人好奇地问。   小德子憨厚一笑,“我在里面给云太医做助手,拿刀拿盆,是个下手把子。不过,胆量也要很大,不是谁都可以能做的。秦公子那肚子一破出来,血噗地一笑喷很高的,一般人吓都吓趴下了……”他当时也没撑得住。   小德子嘴角不自在地抽搐了下,一扭头,看到罗公公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盯着他。   他瞟了一眼罗公公身边拉得密密实实的马车,猛地一激零,哈着腰,忙不迭地走过去。   “哼,磨磨蹭蹭那么久,让主子在这边等你,象话吗?”罗公公瞪了他一眼。   “今日无妨,小德子表现不错,一切都可以原谅。”车帘未掀,车内一个威仪带有磁性的男人嗓音传了出来。“小德子,云太医是叫你出来传话的吗?”   “是的,云太医让奴才告诉……”小德子眼溜了一圈,看四周的人不少,聪明地咽下称呼,“告诉主子,说我想你,不……不是我想你,是云太医想主子,让主子保重身体,早点回去歇息,云太医要观察秦公子有没排斥反应,明早午膳才能回去。”   几句话,小德子紧张得冒了一头的冷汗。   车内的男人朗声大笑,“嗯,好的,你回去告诉云太医,说她的夫君以她为豪,明日,他在家中等她共进午膳。”   “奴才记下了。”小德子恭敬地退到一边,罗公公跳上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转了个方向,转瞬驶进了夜色之中。   同时,掉转马头的还有不下十几辆马车。   围观的人群掉头接耳,这是东阳城中哪户人家呀,派头可真大,看个热闹,还出动这么多的马车。   “皇上,今晚可以有一个好眠了吧!”罗公公看向一直噙着笑意的刘煊宸。   “是呀,朕这颗心总算放下了。唉,虽说有惊无险,但这样的事还是少经历几件为好。”   “皇上,我们都只是在一边担心着,娘娘却要亲自面对,那情况可就不同了。”   刘煊宸温柔地倾倾嘴角,“所以朕以她为豪。以后,娘娘的名气怕是要和朕齐名了,哈哈!”   罗公公跟着笑了笑,夜风掀起轿帘,他看向飞掠而过的一匹匹马、一顶顶轿,突地一怔,“皇上,奴才刚才好象瞧见了杜大人。”他指着刚刚经过的一匹马,马上一位高大的男子,俊眉冷面,一脸严肃、凛然。   “哦!”刘煊宸淡淡应了声,“他与娘娘是多年的邻居,关心是应该的。”不过,这关心不会太久了,杜子彬是聪明人,很快就会知道适可而止。   罗公公咽了咽口水,欲言又止。   “皇上就说了这些?”云映绿轻笑着,艳润的容光一扫疲惫之色。   小德子跑得急,微微喘着,“是的,他说是这样说的,是你的夫君以你为豪。”   一位天子骄子,贵为九五之尊,众星捧月般被世人景仰、崇拜着,说以她为豪,这不是一种敬佩,不是夸奖,而是一份不易的公平。在魏朝,男为尊,女为卑的世风下,他这样说。是接受了她与他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上,她不是谁的附属品,他们是平等的,是齐头并肩,偕手站立的。   这一份爱不是小爱,而是大爱、凌驾、超脱于常规了。   云映绿柔和了清澈的双瞳,对这份有些惶恐不安的婚姻突地多了许多自信。   “映……绿……”秦论在厢房中哑声低唤。   云映绿刚刚进来时,他因为出血过多,又是做的大手术,虚弱得说不动话,费力地睁开眼,直直地看着她。   竹青用布巾沾着水一直润湿着他干裂的双唇,用揉搓着他的手掌、脸颊,让血液流得畅快一点。   云映绿柔声让他闭上眼,好好休息,保持体力。   秦员外夫妇急急地问云映绿,要怎样给秦论进补,刚刚竹青清理手术室里,抱出来的沾血布巾、纱布,看得真让人心疼。   云映绿只让他们准备了一点糖开水,其他一律不准碰,等秦论通了气后,少量吃点粥和汤,其他的补品,观察个十天后,再谈。手术是成功了,但秦论体内还有许多毒愫,还要慢慢调理。   秦员外夫妇现在对于云映绿的什么话都是唯命是从,她怎么说就怎么办。   竹青大概喂了碗糖开水,秦论有了点力气,醒过来了。   云映绿走进厢房,俯身看向秦论。他的脸色蜡黄如纸,虚脱得近似无法言语,但眼波中的流光却亮如暗夜中的星辰。   “映绿,再次……见到你,真好!”他动动手指,云映绿忙握住他,一股热流陡地涌向秦论的全身。   他全身的神经痛得都快麻木了,但他咬牙忍着,保持清醒,不要再睡去,他要看着映绿。映绿冒着危险,把他从阎王手中抢了回来。   “再生犹如下辈子,下辈子……我们……要做什么?”   云映绿真是哑然失笑,一场生死大劫,他醒来却是记着这事。   “你现在是下辈子,我还在这辈子呀!那么你争取活得久一点,这样才能等到我的下辈子。”她调侃地勾起一抹轻笑,替他把手塞进被子中。   秦论不肯松开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她无奈,只得由了他去。   “映绿……”他气喘喘着,“你不仅看了我的全身,连我的五脏六肺也……看得透透的,你……要对我……负责。不然,我就……只有以身相……许了……”   云映绿柳眉一竖,“秦论,你真的做过手术吗?精神不错哦,还有力气拿我开涮,我看你好得可以下来溜个几圈了。”   秦论的嘴角浮出若隐若现的笑意。   “好了,现在给我闭上嘴,好好休息,这是医生的命令,不准反驳。”这口气横得和某人说“这是圣旨,不准反抗”一般。   秦论眨了眨眼,识趣地抿嘴不言。   云映绿轻笑摇头,秦论可是她见过的最强悍的病人。   “映绿,其实……那时……我已经撑不住了……但我听到你在我耳边喊我的名字……你说想再看到我帅气、阳光的笑……我拼命、拼命地挣扎着、爬着……我终于睁开眼了……”秦论的俊容上绽放一朵迷人的微笑,“你现在……看到了吗?”   云映绿长睫扑闪了几下,笑容努力持住,“你还说,还说……闭嘴啦!”   那时,她听着外面震天的呐喊声、锣鼓声,秦论的脉象越来越微弱,她的心一下子降到了谷底。她揉搓着他的四肢,捂着他的脸颊,趴在他耳边喊他的名字,和他说话,要他不能放弃,要坚强,一定要撑着,她说了许多、许多。   他原来都听见了。   秦论笑着,不再吱声。不一会,就传出沉睡的鼾声。   云映绿轻手轻脚地走出厢房,东方已泛出一丝浅白。聚在秦府外面的人群不知几时已散去了。   轰轰烈烈开始的风波,停止时却是无声无息。但风过留痕,云映绿的名字在魏朝的医界掀起了另一波风浪,她对传统的中医发起了一股强有力的冲击波,让全天下的大夫们叹服、摇头、惊疑。   秦论的生命力真的很强,任何异常反应都没有。   云映绿在秦府一直呆到午膳前,等到秦论通了气,喝下一碗稀粥后,替秦论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下,她才离开秦府。   上马车前,她扭头看看竹青。   “竹青,秦府的下人们重手重脚的,你留下照顾几天秦公子吧!”   竹青一僵,小脸掠过惊喜,“小姐……”   “爹娘那边我知会一声,我现在又不住府中,你就一心一意呆在秦府,我会每天都过来一趟的。”   竹青对秦论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好感,情意溢满眼中,藏都藏不住,她这样做,算是成人之美吗?云映绿坐在马车中暗问自己。   刘煊宸今天的心情真的不是一般的好。   早朝上,虽说今天的国事烦琐而又杂乱,换作平常,他早拉着个脸,把负责的大臣们训得瘫软在地、惊得汗如雨下。今天,他好有耐心地,以温和的口吻和大臣们商量着解决的办法,俊容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复杂的国事,在宽松的气氛中很顺利得解决了。   君臣皆欢。   临散朝前,他站起身,飞来一句:“虞皇后已去世几月,这国中不可一日无母,朕决定择日另立皇后。”   群臣傻眼。   皇上娶妃嫔是家事,娶皇后那就是国事,怎么还没开始商谈,皇上好象就有了目标呢?   祁左相悄悄和齐王对视一眼,上前一步,“皇上,请问皇后是在宫中的妃嫔中赐封一位,还是大婚另娶?”   “大婚另娶!”刘煊宸挑挑眉,神情愉悦。   “请问皇上,是哪家千金有幸成为魏朝国母啊?”祁左相冷然问道。   “这个呀,朕暂时保密。新皇后不仅是世家千金,而且名气如日中天,不会辱没朕的。大婚那日,众卿自然就知道了。”   群臣呆若木鸡。   这国婚还要保密?可是千古奇谈了。   但谁又敢和皇上去斤斤计较呢?   祁左相与齐王冷着张脸,各怀一份心思地散朝下殿。   刘煊宸回到后宫,云映绿已回来了。   他本想与她甜甜蜜蜜地共进午膳,不曾想,他未来的亲亲皇后衣带未解,趴在龙床边,睡得沉沉的。   他怜惜地一笑,疼爱至极地抱起她,放到床上。   “宛白,你这医生做得怎么比朕操劳一国还要累呢,象话吗?”他温柔地替她盖上被子,坐在床沿,眸光深邃。   ☆、第130章 话说新郎不是我(一)   云映绿真的是太累太累了,一觉足足睡了近十个时辰,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阳光透过轩窗,穿进锦幔,照射在龙床上。她不太适应地眨眨迷蒙的美眸,撑着坐起身,感到笼罩着全身的那股沉重和疲惫已荡然无存。   精神是前所未有的惬意。   她扭头看向一侧微凹的枕头,皱乱的床单,清丽的面容上突地勾起一抹娇柔的轻笑,她抬手,从枕头上捻起一根长发,双手将它拉直,在明媚的秋光中仰头凝视,然后,她将那根长发与自己的发丝系成了一起。   结发成夫妻!   她傻傻的笑了好一会。她真的好爱好爱这个枕边人。   “娘娘,你醒啦!”满玉站在门外,探进头,一看云映绿坐在床上,忙走近。“皇上关照让你多睡会,不要惊动了你,奴婢在外面一直蹩着气呢!”   云映绿笑了,“有那么夸张吗?皇上上朝了?”她上床,穿上外衣。满玉替她束好发丝。   “早朝都好一会了,过两天,朝庭要有大事,皇上把重要的国事紧一紧,才能挪出时间来。”   “什么重要的国事?”云映绿随口问道。   满玉在后面瞪大了眼,“当然是皇上与娘娘的大婚呀。娘娘总不能一辈子做见不得光的皇后吧!”   “皇上对外公布了?”云映绿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秦论手术刚好,她还要天天往外跑,如果要大婚,会不会受到影响呢?   现在可不比从前,她处处要替刘煊宸着想了。   “没公布娘娘的名字,但是皇上在朝堂上宣布了大婚的事。”   云映绿心中又是小小的感动了一下,他真的是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到了。   既然没公布新娘的名字,她坦然地继续做她的太医。用过早膳后,云映绿去太医院上班。小德子倒在值班房中,呼噜打得几里外都听得出。太医们都是喜怒不于色,云映绿也就装着没听到,让小德子睡个够。   同行是怨家,她昨晚手术成功的消息早就传进了宫中,太医们个个只字未提。云映绿向来没把这些放在心上,自顾在药房中替秦论配解毒的药。   正忙着,听见外面有人唤她,走出去一看,是阮若南。   秋色正渐浓,御花园中果实累累、秋花烂漫。两人沿着一条林中小径慢慢地走着。   “本宫今日是特地来向你道贺的,一是昨晚的手术,二是即将到来的大婚。”阮若南一身浅蓝的罗裙,头发已经齐肩了。   云映绿淡淡地道谢。   “云太医,你都贵为皇后了,其实没必要再呆在太医院中。”   “这是我的工作,不是有必要、没必要的。”   “可是大婚后,你不是就不能工作了吗?”   “我不会放弃这份工作的,我想皇上会同意我这样做的。”   阮若南怔了一下,幽幽地看着落叶飘零的林子,“云太医,皇上他……真的很爱很爱你。如果当初他对本宫有一丝这样的好,本宫……对不起,这些陈年旧事,本宫不该提的,都过去了。”   阮若南掩饰住眼中泛起的泪光,急急地别过头。心中一直默念着几句诗词: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云映绿心头一震,没想到阮若南现在对刘煊宸还余情未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还有两天就是十五,安南公主就要讲经了,你准备好了吗?”   “嗯,本宫几日前就准备了,这已是第二次讲经,本宫不会紧张了。”   “安南公主,你喜欢女官这个工作吗?”   阮若南摘下一片树叶,揉皱着一片片,任风吹向四周,“这是本宫最好的结局了。本宫身为不洁之人,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吗?”她拉起云映绿的手,“本宫真的好羡慕你。”   “你……想过别的选择吗?”   阮若南苦涩地一笑,“想过又怎样?二八年华,谁能真的做到心如枯灰?只是命运弄人,只能如此了。本宫也曾做过许多许多梦,现在,一个个都破灭了。这世上有几人能有云太医你这般的好运呢?”   阮若南哀婉的语气在云映绿耳边久久回荡着。   她没有说太多,也没有说出口,云映绿却是听出来了,阮若南仍爱着刘煊宸,她屈从着命运的安排,却控制不住心中对爱情的渴盼。   这渴盼一天天沉淀下来,变成一张网,将她圈住,再也挣脱不开了。   云映绿沉默下来,阮若南的反应就像是一连串的石子,不断地投进她心海,震荡出无数的涟漪。   阮若南嫁给刘煊宸在先,她不讶异阮若南有这份说不出口的感情,她震愕的是别的女人当着她的面,表达着对自己丈夫的爱慕。   她无奈地再次意识到,她要嫁的这个男人,不只属于她一个人。   说不定哪一天,还有别的妃嫔找上门来哭诉呢!   专宠的滋味也苦涩呀!   心底里刚刚有了一点自信,又缓缓地动摇了。   睡得很多了,云映绿还是觉着困。午膳后,她刚搁下碗就打起了呵欠。   “朕陪你睡一会,你瞧你眼珠都红着。”刘煊宸拉过她,让她依在他的衣怀里,轻轻抚着她的一头青丝。   “不了,我一会出宫替秦公子换药去。”她闭上眼咕哝着。“煊宸,今晚我想回云府陪陪爹娘,不回宫了,好吗?”   刘煊宸俊秀的面容凝视着她的发心,表情莫测高深,“宛白,似乎我们已经结婚了吧!”   她挣开他的怀抱,退后一步,小脸泛红,把视线调开。   “不是婚礼……还没举行吗?”   刘煊宸目光一厉,“宛白,你的医术比现在先进百倍、千倍,怎么思想反到落后了?你若在意婚礼,那天也不会把朕诱惑到行宫去。你怕不是在意婚礼,而是在逃避什么吧?”   “哪有,哪有……”她嗫嚅着,目光游移。这个刘皇上怎么这样精明,他会读心吗?   “不然是还没大婚,你已经厌倦了和朕在一起?如果是这样,朕就不强求于你。毕竟云太医现在可是大名鼎鼎,朕贵为天子,也不敢左右的。”刘煊宸死盯着她。   “煊宸,我今晚回来不会很晚的,等我一起吃晚膳。”她吞吞口水,认命地收起一颗敏感的心。   她不擅长幽怨,也不适合自怜。   专宠的人应该骄傲地扬起头,高调地让别人羡慕着。被爱是幸福,不是过错。   “不勉强?”威仪的男人冷声问道。   “一点都不,这里是我的家呀,我不回家回哪里?啊……痛……”手臂突地被抬起,纤细的掌心里留下一行浅白的齿印。   “朕以为你不懂的,原来你懂呀!”刘煊宸松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她抿起嘴,痴痴地看着那行齿印。   “下次如果再迷糊,朕的惩罚可不是这样的。走吧,马车在外面等了。”他牵起她的手,一脸冷漠地往外走去。   前昨还温柔款款说想他,这一转过脸,竟想推开他?翻脸翻得真快。她脑子里那几个弯,他岂会不知?   还要他怎么表达?他不仅说了,也做了。真是无力,恨不得找把刀子把他的誓言刻在她心中,她才真的能记住。   侍卫掀起轿帘,他在身后托着她的腰,把她抱上车。她迎着风突地转过身,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吻,尔后“嗖”地一声钻进车中,拉实了轿帘。   “对不起,亲爱的。”啄吻时,他分明听到耳边飘过这样一句话。   刘煊宸目送着马车的影子,嘴角一扬,笑了。   秦府,今日依然是车如流水马如龙。不过,不是围观起哄的人,而是秦府生意上的伙伴、一些亲朋好友。云映绿手术成功的消息,可是在东阳城的大街小巷传遍了。传说的人绘声绘色,把她描述得象个无所不能的仙子一般。   人们对于仙子自然是好奇的。秦府的这些客人也是来探病,也是想来一睹仙子的真容。   哪想到,仙子严令,这几天,秦论仍在观察期,需要好好休息,不宜多说话,多见客。而仙子呢,根本不在府中。   那些人在秦府中喝了一杯茶,兴冲冲而来,灰落落而去。不过,这样子又为仙子更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但是,有一个人来了,秦府没好意思打发掉。   “杜大人,你请坐。”竹青对着杜子彬盈盈道了个万福,在秦论床前的柜子上放上一杯茶,笑了笑,然后退了出去,体贴地带上门。   秦论已经从手术室移到自己原先的厢房,过去二夜了,脸色虽然蜡黄,但精神恢复了不少。   “竹青怎么在你这里?”杜子彬迟疑了下,还是坐了下来。   “映绿说她会照顾病人,嫌府中的家人手脚重。她对我小心翼翼的象对待一件易碎的瓷瓶,真是难为她了。”秦论自嘲地笑笑。   杜子彬拢眉,打量着屋中的布置,深吸口气,“映绿对你很特殊、很不同。”   说起来,他和秦论都曾与映绿有过婚约,但是……在映绿的心中,秦论还是重于他吧!   秦论抿抿干燥的唇,“杜大人,你不会以为映绿为我治病,是情系于我?”   杜子彬抬起头,没有吱声。   “虽然我巴不得是这样,但是映绿她不是的。她对我只是尽一个医生的职责,往高处说,她对我最多象一个好朋友,不带有任何男女之情。其实,映绿,她真正在意的人是你。”   杜子彬一怔。   为什么他没有感觉到呢?   秦论微微喘了口气,又说道:“那天在伶云阁,你做了那件事,换作别的未婚妻,早大哭大闹,拂袖而去了,而映绿没有。她为了你的尊严,连名节都豁出去了。难道那不是在意吗?我就在那时,才决定放开映绿。”   杜子彬惊得跳了起来,“那天,我……在伶云阁做过什么?”   秦论费力地闭了闭眼,“既然映绿没和你说,你就当不晓得吧!别浪费映绿的苦心。谢谢你来看我,我……太累了,杜大人慢走。”   杜子彬象具游魂一般晃出了秦府,他牵着马,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着。   脑子里很空,也很乱,许许多多的事象走马灯一般,在脑中盘旋个不停。   他疑惑,他困窘。   不行,他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   他突地跃上马,一牵马缰,夹紧马腹,往伶云阁驶去。   ☆、第131章 话说新郎不是我(二)   伶云阁最近出了几桩事,把老板祁公子搞得焦头烂额。   祁左相与齐王重金从北朝请来的几位养蛊高手,不知怎的,一出伶云阁,就失去了踪影。问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怀疑这些人要么是偷偷潜回北朝了,要么就是给人抓了。   可是谁抓他们呢?没人想得出来,一个烟花之地藏几个外国男人吧,他们在这里的消息可是绝对隐密的。   谁长了双千里眼,能穿透墙缝啊!   他回去向爹爹禀报,祁左相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让他不要声张,也不需寻找,就当没见过这几人好了。   他拧拧眉,听爹爹的话没说。   这才是一桩事。阁里的姑娘们突然也变得不安分来,不知谁放出个消息,说东阳城东端的临山城里新开了家醉红院,比伶云阁还要大几许,不仅亭台楼阁高雅、树木花草名贵,而且姑娘们的提成也高,里面还有从西域请来的乐师和舞师专门教姑娘们习艺。在醉红院里呆上一年,姑娘们赚的银子就可自己购个不错的小院落了。   你想想,这暖风吹来,谁的心不痒痒。   同样是做皮肉生意,凭什么人家拿得多,咱们拿得少呢?伶云阁的姑娘们,稍有点姿色的蠢蠢欲动。有银子的,想法赎身,没银子的,借银子赎身,借不到的,想办法逃。   几天下来,伶云阁中的姑娘走了一小半,而且都是上等姿色。美女一走,熟客们哪里还肯光顾。眼见着,这营业额可是一天天的往下降。祁公子虽不靠这个为生,但好歹是自己的一番事业。瞅着这情景,心情能好吗?   祁府里也不太平,祁初听是三天两头往府中跑,回来就哭哭啼啼。一开始,齐王还意思意思过来接下,后来干脆就不理不睬了。祁左相额头上的皱纹是越皱越深,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祁公子是在家也闷,在阁里也烦,日子过得真是辛苦。如今也不在意个丞相公子的身份了,亲自到前台坐镇指挥,看能不能扭转乾坤。   天近黄昏,西方还有几丝余晖,天还没那么黑得透,他就让龟奴们在阁外挂上几盏大红灯笼,大门早早地打开,姑娘们打扮打扮,早早地站在门边,列队接阁。阁中,瓜子水果、茶点,一碟碟地摆放整齐。   刚布置妥当,便听到外面马嘶,祁公子一喜,今儿客人来得可真早。   姑娘们摆首弄姿,扭着腰身,笑靥如花般齐刷刷抬起头。   客人把马缰甩给龟奴,大步跨了进来。   “杜大人……怎么是你?”祁公子一见来人,脸色大变,背后的寒毛立刻就竖起来了。   杜子彬冷然地扫视了一下堂内,目光落在一位向他挤眉弄眼的女子身上。这女子,前几天,他在街上遇到过,身穿红衣,主动向他打招呼。   “怎么,这伶云阁,本官不能来吗?”杜子彬收回目光,看向祁公子。   祁公子干干一笑,向里做了个请坐的手势,“不是,不是!杜大人乃是品洁高尚的谦谦君子,伶月阁这种风月场所,似乎会玷污了大人的品性。”   “听祁公子这话,象是不欢迎本官喽?”杜子彬撩起袍摆,大大方方地坐下。   祁公子忙摆手,“非也,非也,来者都是客。杜大人能够赏光,当然是伶云阁的荣幸。”他嗅着杜子彬象是来者不善,却又想不到法子赶他出去,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杜大人,那么就容小弟为你推荐一位佳人?”   “不了,就她吧!”杜子彬指指那位挤眉弄眼的女子。   “杜大人,还有我!”行列中,另有一位女子指着自己,急得直跳。   “好,两位一起来。”杜子彬颔首。   “还是她们那位?杜大人真是恋旧。”祁公子淫笑着,让龟奴领着杜子彬去房间,两个女子欢喜得一边一个簇拥着杜子彬往楼上跑去。   杜子彬每往上一步,心就撕一点。   他不傻,不需多说,有些事,也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既然来了,那就问个仔细,这是他的习惯。   龟奴把房间打开后,送上茶点、果品,便退下去了,杜子彬关好门,两位女子脸上堆满了笑,扭动腰肢,不住的抛着媚眼,急不迭地就欲扑上来。   杜子彬板着个脸,摇摇手,指着床,让二人坐下。   两位女子狐疑地对视一眼,不安地摸着床,小心地坐了下来。   杜子彬另外拉了把椅子,坐在桌边,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两眼咄咄地盯着两位女子。   两位女子一见银子,立时眼露贪焚之色。   “杜大人,今晚你是想一个个的来,还是象上次一般,我们两个一起上?”先前挤眉弄眼的女子说道。   “本官今天没兴趣做那些事,”杜子彬捂着心口,抑制住剧痛,平稳地说道,“本官对那天在伶云阁的事到是回味无穷。今晚,我们来玩一个游戏,谁把那晚的事前前后后说得一滴不漏,这银子就归谁。”   “杜大人,你不是骗小女们吧?”两位女子讶异得瞪大了眼。   “本官从不骗人,但要说得很详细,从本官进房间,到本官出房间,中间来过谁,这一整个过程,一个小节都不能遗漏。”   挤眉弄眼的女子咽咽口水,瞟瞟桌上的银子,天啦,她做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么多呀!   “小女记性最好了,小女先说。”   “不,我先说,我们原先在房间里睡午觉,祁公子突然差人叫醒了我们,说……”后面的女子忙抢白道。   “不行,让我先说……”   “我先说……”   两子女子蓦地拉扯了起来。   杜子彬从怀中又掏出一锭银子,“别争了。”他严厉地一拍桌子,指指先开口的女子,“你先说,她补充,说全了,一人一锭银子。”   “好的,杜大人。”两位女子立时笑逐颜开,松了手。   “那天呢……”   祁公子坐在大堂中,怀里抱着位女子,心不在焉地与女子调着情,眼睛却是不住地瞟着楼梯口。   杜子彬莫名其妙地闯进伶云阁,他怎么琢磨都觉得透着蹊跷。   除非天降红雨,杜子彬才有可能逛青楼。上次可是下了许多合欢粉,才迷惑了他的心神,让他丧失理智,与姑娘们上了床。   今天这么主动,真是奇怪了。   “杜大人,这么快就结束了?”他正寻思着,一歪头看到杜子彬从楼梯上下来了,他推开怀里的姑娘,忙迎上去。   杜子彬的脸上没有脸泛红光,而是铁青得慑人,眼睛里噙着愤怒和心折、还有无边的痛楚,一双大手攥得紧紧的。   他正眼都没看祁公子,一言不发在从祁公子身边走开,出了门。   “杜大人……杜大人……”祁公子追出门去,只见杜子彬跃上马,转瞬就没了身影。   伶云阁到杜宅,骑马只是一刻的辰光,杜子彬又是驱马狂奔,眨眼之间,他就到了。   希望……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闭了闭眼,哆嗦地跳下马。   “杜公子,你脸色乍这么难看?”云府的门倌听见敲门声,一打开,大吃一惊。   “小姐回府了吗?”杜子彬尽力稳住身形,双唇发白,控制不住的颤栗着。   “回是回了,不过……”门倌话没说完,杜子彬已经越过他,走进了府中。   云映绿回宫之前,弯道云府看了下父母,正告辞时,突地看到杜子彬脸色青白地走了过来。   “映绿,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他哑声问道。   ☆、第132章 话说新郎不是我(三)   “杜大哥,如果我永远都学不会吟诗弄词,怎么办呢?”   “没有关系,我会教你,你是当今才女,杜大哥盼着能再次听到大街小巷传唱你的诗作。”   ……   “杜大哥,不会吟诗弄词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不然我怎么与你琴瑟合鸣呢?映绿,与你在月下吟咏、对酒当歌,这是我的梦。”   ……   “映绿,杜大哥太急促,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有,我都很好的。杜大哥对我很好。”   ……   “杜大哥,从今以后,我会努力去做一个真正的云映绿,婚期就定在七月初六那天,我们一起过七夕节。”   ……   “杜大哥,那晚上的事,我不介意,你也别放在心上。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懦弱,我没有勇气向你坦承,因为我喜欢杜大哥……”   “但现在我知道了,感情的事不能勉强,一切都还来得及。杜大哥,取消婚礼吧!这次由你先开口。”   “不准再喊我杜大哥,姬宛白,说真的,我很讨厌讨厌你……”   ……   曾经,有这样一个女子这么这么的深爱过他,为他,不惜失去自我,不惜自毁名节,而他却不知道珍惜。他还怀疑过她的忠贞、质疑过她的清白,斥责她的欺骗,甚至在婚礼前,将她推开,绝然转身。   他以为他爱得比她真,比她久,所以他有理由向她发问、对她怒吼,埋怨她的始乱终弃,痛恨她的所作所为。   他以为他爱着的是真正的云映绿,而非眼前的姬宛白。   错了,一切都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出格。   爱了映绿那么多年,他总是隔着墙听她吟诗、看她笑闹,可是她从来没有回应过他,一口一个“书呆子”地唤他,不拿正眼看他,在他守母孝时,任性地与他断绝关系,在他金榜题名、位居高官时,因为赌气,割腕自杀。   他太笨,太傻了,怎么没辨得出来,这是一个喜欢你、爱着你的人会做的事吗?   他以为的爱,也许并不是爱,而是一种才华相惜的欣赏。她对他可能也是,说不定还多了一份妒忌。   他却一直活在自以为是中。   割腕自尽后的云映绿,性情和习惯大不相同。面对他的表白,害羞着,悄悄的回应着,她依在他怀中,接受他的拥抱,承受他的亲吻。墙头马上,花前月下,多少个美妙的夜晚。他受伤时,她的温语怜惜,牵手相对的一天天。他们再次定下婚约。他的心开始发暖、发烫,他为她朝思暮想、为她魂牵梦引。他为什么没有发觉是后来的云映绿给了他这么多的感觉?   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呀!   他把欣赏当成了爱,把爱当成了欺骗。   当她在伶云阁中,看着他与两位青楼女子颠鸾倒凤,她心里痛吗?她生气吗?她把所有的感觉全部压下了,她只为他着想,眼里只有他。说他性情高洁,被人陷害,做下如此羞辱的事,一生都会活在阴影之中。于是,在那间污秽、脏乱、龌龊的房间里,她用她纤弱的肩,为他撑起了一块明朗的天。   而那时,他想到什么呢?他没看到她的落红,他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好可怕的讽刺啊!   与她相比,他有哪一点高洁,值得她这么的珍爱呢?在他与她分手时,他又一次中伤她,她默默咽下所有的一切,只说请他尊重她。   自相恋以来,其实,她才是付出最多的那一个,他享受着她纯真的爱,却没肯睁大眼,好好地看看她。   她对他很失望很失望吧?   杜子彬手紧紧地攥着,指尖掐进了掌心的肉中,生疼生疼……   “杜大人,你要和我说什么?”云映绿小心地打量着杜子彬一直变化个不停的面容,轻轻地把茶碗往他那边挪了挪。她心里有点着急,外面已是暮色四笼,她答应刘煊宸早点回去,怕是要食言了。早晨两人就有点小误会,她还想今晚好好地表现一下呢。   唉,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花厅里现在只有他们二人,云员外夫妇见杜子彬神情沉重,找了个理由避到客厅去了。   灯下,杜子彬心中一悸,望着她,瞳孔一缩,胸腔立时涨、满、酸。   “映绿,我今天去过伶云阁了……”他缓慢地启口,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云映绿捧着茶碗的手一颤,震撼至极的抬起眼,突地明白他为什么一脸这样痛苦扭曲的表情。   她紧张地打量着他“你……还好吗?杜大人,那件事你一定不要多想,人在迷失心智时所做的事并不是你真正的行为,那是意外,就算是一次不慎摔倒吧,站起来,把灰尘掸去,你还是你。”   杜子彬心酸地倾倾嘴角,眼眶红透。这个时候,她还在为他担心。   从前,现在,往后,还会有谁这样珍待他呢?   秦论说得很对,她对他的在意远胜过他人。   她对他还有留恋之情吗?   “映绿,我没有多想,我不会把那事放在心上。听你的,掸去灰尘,我还是我。”   “呵,那就好。”云映绿紧绷的神经一松,露出淡雅的笑容。   “映绿,”他鼓起勇气,紧紧地握着拳,“在感情上,杜大哥很笨拙,也不善表达,也有些自以为是,对你说过许多错话,做过许多错事。你能原谅杜大哥吗?”   他心疼而又无恨怜惜、期待地看着她,她则是缄默地望着他。   因为太过震惊,她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良久。   她才找到自已的声音,“杜大人,感情的事没有对和错,就是一份感觉而已,我从没有怪罪过你。缘份,天注定,谁也强求不了。”   俊美的唇勾出一抹苦涩的笑,“你真的不怪罪我吗?如今,你连一声杜大哥都不愿唤我了。”   云映绿轻轻地叹息,为骄傲、自信的杜子彬如此低落、轻微的语气。   “杜大哥!”她站起身,“我……该回宫了。”她不忍多看他满含歉疚的双眸。   那份负疚,刺痛着她的心扉。   “映绿。”他跟着站起,挡在她的面前。“也许你觉着杜大哥没有资格,也不配了,可是我还是想恳求你,能给杜大哥一个珍惜你的机会吗?”   “杜大哥,我是姬宛白。”云映绿讶声轻呼,身子一震。   杜子彬双眸一闭,蓦地狠狠抽了口气,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睁开通红的眸子,“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对你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弥补你曾经为我所做的一切。映绿,不……宛白……杜大哥说过自已很笨的,到了今天,杜大哥才知道,杜大哥真正爱着的人是那个让杜大哥心里发疼、发痛,敬佩着、渴盼着的姬宛白。”   轰,平地惊雷,震得云映绿瞠目结舌。   她咬唇,咬住这份震撼,不敢置信地瞪着杜子彬。   夜阑静,烛焰闪烁,黑眸在闪,他听到自已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他想表达得更热烈一点,可是却又不知如何的开口。   如果她给他机会,他会用毕生的岁月来呵护这份爱,珍视她,宠溺她,关爱她……   不,语言是无力的,他会用行动来证明他所说的。   四周一片岑寂。   云映绿绞着十指,低下头,“杜大哥,谢谢你对我说的这一番话。我……”   “你别忙给我答复,你可以好好地考虑一下。”他心一慌,忙打断她。   云映绿摇了摇头,“杜大哥,对不起,我不得不辜负你了。”   “为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   云映绿抬起眼,温和地看着他,“几天前,我已经成亲了。”   不会的,不会的,杜子彬不能相信地摇着头,他们分手不是才几天吗?   云映绿抱歉地倾倾嘴角,“我和皇上几天前在行宫成了亲,过几天,我们准备补办婚礼。”   那个声名远扬的皇后原来是她!!   杜子彬面如死灰,“咚”地一声跌坐在椅中。   缘份就象一扇门,当你经过时,它开了,你只是愣了一下,俯仰之间,它已经关上了。   如此简单而已!   “哒,哒……”马蹄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发出回响。   云映绿掀开车窗的面纱,让车外的风不受阻挡地吹进车里。心情微微有些浮燥,杜子彬苍白痛楚的表情不时的在眼前闪过。   她甩了下头,不再去想了。   虽说她的恋爱经验很少,但她却是时时铭记,感情付出专一,才能得到专一的回报。   杜子彬是她涩涩的初恋,他教会了她怎么爱人,他带给她快乐过,也让她心痛过。不管是什么,都是一份美好的回忆。   回忆是放在过去,不是时时带在身边。   现在,她应珍惜的人是刘煊宸。   想到那位狡猾的皇帝,她满脸笑容。   夜风吹来一阵包子的香气,诱得她肚子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   她心中一动,让侍卫把马车停在路边,红着脸问哪位侍卫身上带有银两。   来东阳那么久了,她从没有用过钱。偶尔外出,付款是竹青的事。   侍卫忍俊不禁地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递给她。   她兴冲冲地跑向街边的包子铺。一看店铺外面排着长长的队,店堂里座无虚席,就知这家包子有多出色了。   一锅包子刚刚出笼,热腾腾的蒸气如白雾一般,随风散向排队的人群,只听见人群中一阵阵狂咽口水的声音。   云映绿很识相地排在最后,瞅着蒸笼中的包子越来越少,不禁有些着急。   “咦,那不是云大夫吗?”店老板那天也跑去秦府看热闹,一抬头,瞧见人群中一个眼瞪得大大的小女子,惊道。   盯着包子的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云映绿。   云映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店老板顾不上包子了,激动地跑上前,“云大夫,你也来买包子吗?”仙子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么?   “我在车上闻着你家包子的香气,忍不住想品尝一下。”   “真的?”店老板惊喜地瞪大眼。   “嗯!”   店老板突地回头,拎出两笼屉的包子,直往云映绿怀中塞,“这一笼是菜肉焰的,一笼是蟹黄馅的,云大夫喜欢,都拿去吧!”   云映绿呼着热气,红着脸对排着队的人抱歉地笑笑,“那我就插个队啦。老板,这些银子够吗?”   店老板豪爽地一摆手,“不要钱,这是小店赠送给云大夫的,云大夫能光临小店,已让小店蓬毕生辉了。快去吃吧,趁热才好吃。以后,云大后想吃包子,尽管来。”   “那就谢谢了。”云映绿悄悄把银子丢到桌上,捧着两笼包子喜滋滋地上了马车,一笼给了四位侍卫,一笼牢牢地抱在怀中。   侍卫们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加快了车速。   今晚,有口福的怕不只是他们四个吧!   御书房中,刘煊宸拧着眉,拉着张脸正在让罗公公给工部拟一道关于冬季大修水利的圣旨,内容是准备在水源充足的州市向水源稀少的州市建一条渠,这样以后发生大旱时,就能解解燃眉之急了。这工程耗时很大,经费也会惊人,但却是造福子孙万代的事情。   “罗公公,快,快掀帘子。”门外,突地响起一阵抽气声,象是谁在忍着痛。   刘煊宸一挑眉,郁结了一晚上的气焰悄然降了点温度。   罗公公扔下毛笔,忙掀开珠帘。   “烫死我了,烫死我了。”云映绿象道闪电般冲进房中,口里一直在念叨。   “娘娘……”罗公公眼一闭,不敢看向刘煊宸。   一笼油汪汪的包子恰好放在他眷写的圣旨上。   刘煊宸却不曾注意到这些,他只看到云映绿一双烫得通红的小手,她吃痛得直抽气。   “你傻了吗,烫,不会扔掉吗?”刘煊宸气不打一处来,握着她的小手,来到墙角的冰盆前,掰了几块碎冰替她揉搓着。   “人家老板说趁热吃才好吃,我还是插队才买到的,哪里舍得扔。”云映绿的长睫扑闪扑闪的,“今天去了趟云府,和爹娘说了几句话,天色就不早了。我怕你等我等得肚子饿,回来熬粥又来不及,刚好闻到包子香,我想想买一笼,我们回来做晚膳好了。”   “你以为朕就会等你?”他心中暧如春风般酥痒,口气却很硬。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以前,被她一碗粥会打动,现在为个一笼包子,他竟然有哽咽的冲动。   云映绿嘟着嘴,轻轻点了点头,很自信的神情。   她的肚子很煞风景地传来一声饿鸣,他又来气了,“朕在宫中,有的是厨子,想吃什么没有,你自己饿成这样,就不能先吃点吗?”   “我想和你一起吃,听说这样比较香。”她戏谑地挤挤眼,神态无比娇柔。   他盯着她的樱唇,啄吻了下,看手中的肌肤好转了点,才抱起她。   罗公公暗暗松了口气,手脚麻利地倒上两盏茶,忙不迭地退到外面守着去了。   皇上、皇后此刻浓情蜜意,这御书房多一个人也嫌挤呀!   龙椅够大,两个人挤作一座,就着一杯清茶,一人一只包子,轻轻地嚼着,至于那道造福后代的圣旨,谁也没淮意到已经面目全非了。   刘煊宸觉着,今儿这包子真是美味,他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包子呢!   一笼包子下肚,谁还有心思办公。   饱暖了,自然就多了别的心思。   自洞房花烛之后,他们好象就没再亲近过。两人牵着手,脉脉含情地回到寝殿。   今儿十四,月亮虽然升得有些晚,但已近满,撩人般的挂在星空中,夜色中如琉璃般清光四射。   刘煊宸卷起窗幔,拉着云映绿在窗边赏月。他从身后拥着她,替她解着衣结,粗糙的下巴轻轻磨着她的面颊。   云映绿闭上眼睛,听星月下,一切如天籁般的声音,还有身后男人有力的心跳之声。   月色如梦,给她的面孔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刘煊宸笑着拥紧她,心里很久没有的踏实满足,仿佛要将她的骨肉都揉进身体。   幸福如蜜,一点一点铺满了整个室内。   “宛白,你是不是也对朕下了蛊,朕怎么会一天比一天的深爱你呢?”他喃喃自责,轻轻抱起她,慢慢走向龙床。   她以笑作答,环住他精瘦的腰身,由着他引领她步向激情之渊。   这一夜,不是他们的初夜,却是真正坦诚的释放。   刘煊宸含笑闭上眼。   即使他已掌控全天下,但那份喜悦也不及得到身下这个人的心来得如此强烈。   因为,自已对这个人,竟有如此深沉的爱。   ☆、第133章 话说新郎不是我(四)   温存脉脉的夜,怀拥佳人,刘煊宸却睡得极不踏实。   他仿佛做了个梦,梦中的情形却是记不清楚,唯一记着的是做梦的那种心情,非常非常的惊恐。   他睁开眼,摸到额头上一手密密的冷汗,身上的中衫也没几处是干的。   他做了个恶梦?他心头莫名一跳,瞧见厚重的床幔透进烛光。   “煊宸,我真的太累了……”怀里的娇躯动了一下,闭着眼,喃喃梦呓,他忙替她拉好被,替她挡住外面的光亮,让她好眠。   她咕哝一声转了过来,背朝里,又沉沉睡去。   “刘皇上,其实你……”她含糊说着模糊不清的话,最后几个字淹在睡梦之中。   他嘴角上扬,一会煊宸,一会刘皇上?他见她不再紧贴着他的身子,莫名心又一跳,忙扳过她,将她的手臂拉到自已腰上。   他觉着自己的心情有些古怪,明明她与他已成亲,现在他怀中,他们即将大婚,自已为什么会患得患失呢?   她闭着眼,贴住他凉凉微微发汗的胸膛,长腿缩进他的双腿间,不舒适地把头往边上挪了挪。   他微微一僵,运气吹灭了烛火,想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烛火熄去,室内一团黑暗,更觉窗外的月色美得惊人,月光下,一切清晰得无法阻挡。   有四更了吗?   刘煊宸看向窗外,两眼突地瞪大,身子绷得紧紧的,每一块肌肉都象在颤动。   “煊宸?”云映绿睡意惺忪地睁开眼,“天亮了吗?”   “没有,睡吧!”他俯下身,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说道。   “好!”她随口应了一声窝进他怀里,又抬起头,“煊宸,你在盗汗?”   “别胡扯,朕好着呢!是有点热,朕下去喝口水,你继续睡。”他拿起床边的外衣穿上,替她拉实床幔。   他在床边立了一会,听着她发出浅浅的鼾声,这才走出卧房。   “皇上……”殿门外,罗公公白着一张脸,战战兢兢地立在月光下,象是吓得不轻,一队巡逻的禁卫军押着一个长发飞扬、眼神焕散的女子向这边走来。   “凝香娘娘怎么出的冷宫?”刘煊宸闭了闭眼,镇定地压低音量问道。   他刚刚在床上看到凝香披着一身的月光,面容雪白,如鬼魅一般的站在窗外,惊形于色。   “臣妾自已走出来的。”凝香突然插话道,嗓音无非清脆、明晰。   刘煊宸一怔,眯细眼,“凝香,你醒了吗?”   “是的,皇上,臣妾醒了。臣妾还是原来的臣妾,皇上怀中却另有了别人。”凝香凝视着她,眼神仇恨、怨愤。   “你从冷宫走了这么远,就是为了要向朕来讨个公平的吗?”   “臣妾不该讨吗?臣妾贵为北朝公主,你却要纳别人为后。现在皇后故世,你却和一个低贱的太医混在一起,你把臣妾的位置到底放在哪里?”凝香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挣脱开侍卫的手臂,牙齿一咬,从袖出掏出一把迷药,对准刘煊宸就洒了过去。   刘煊宸袍袖一甩,跳出一丈多外,罗公公年纪大了,没有来得及,眼睛眨巴了几下,往后一仰,昏倒在地。   侍卫们冲上前,抬手紧紧扭住凝香的双臂,把她按倒在地。   凝服不屈服地大叫大嚷。   “凝香,你僻居冷宫,消息可是很灵通呀!”刘煊宸冷冷问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敢做就不敢听别人说吗?”   “确实如此!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当年你下蛊不成,反中其蛊。为了活命,你装疯卖傻几年,如今怎么突然醒悟过来了。莫非你看到什么希望了?你是不是太性急了点?”刘煊宸表情莫测高深地注视着她。   凝香战栗地抬起头,“你……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这个你不用知道。朕不是仁慈之人,但也不想双手沾满鲜血。可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朕,那么,就不要怪朕无情了。来人,把凝香送到印娘娘的宫中,告诉印娘娘,她的心意,朕心领了。凝香娘娘怎么发落,她看着办吧!”   “皇上,臣妾不去她的宫中,不去,不去……”凝香惊恐地扭动着身子,企图挣脱。   “为什么不去呢?这些年,她为你提供药物,让你的疯病装得很逼真。她又及时地为你通风报信,让你对宫里的一切了如指掌。今夜,不是她掩护你出了冷宫,要你来向朕要个公平么。哼,你不知,她这是要送了你的命,要灭你的口。定是你与她之间的勾结,被别人发现了。只不过借朕的手杀你而已。现在,朕成全你们之间的好情谊,送你到她宫中,你们好姐妹,就做个了断吧!她死,你死,她活,你活,朕统统不管,这样算公平吗?”   刘煊宸说毕,一甩衣袖,禁卫军押着剧烈颤抖的凝香往后走去。   凝香凄厉的哭喊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月光下,刘煊宸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冷,非常朦胧,非常淡,甚至有一些透明,仿佛只是一缕魂魄。   罗公公中的迷药并不重,不一会,就醒过来了。小太监扶着他走进寝殿的侧厅,刘煊宸背负着手立在他面前。   罗公公挥挥手,让所有的人都退下。   “皇上,奴才还有件事要向你禀报。”他抖抖愫愫的,喝了一碗热茶,才稳定下来。   “在凝香娘娘出现之前,有侍卫过来禀报,发现御书房里有亮光闪了一下,他们赶过去时,大门洞开,里面的两间档案室被翻得一塌糊涂。”   刘煊宸点点头,“公公,那一天快来了吧?”   罗公公脸忧虑地挤成一团,“怕是那样的,他们真会挑时候。”   “嗯,没有关系,朕做好了一切万全准备。唉,这一通喧闹,不知有没扰着宛白。”   他端着烛火,轻轻地走进卧房,床上的人蜷缩成一团,抱着他的枕头,睡得嘟嘟的。   他手中的烛光不住地摇曳,在地面上造成深深浅浅,闪烁不定的阴暗。   窗子没关吗?风这么大。   他放下烛火,跑上前关了窗,坐到床沿,对着她凝视着,久久的。   “宛白,让你委屈了。”他喃喃低道,不舍地抚着她白皙的脖颈。   ☆、第134章 话说新郎不是我(五)   隔日,秦府。   皎白的手指细心地解开纱布,仔细地观察了下秦论小腹上的伤口,抿嘴一笑,神情象是很满意。她转身从医箱中另取出一块纱布,敷上一层厚厚捣烂的云南白药,洗净伤口,扎好纱布,顺便替秦论掩上中衣,系上衣结,拉好棉被。   然后,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掀起一角被子,两指扣上他的脉搏,屏息凝神。   自始至终,秦论一直眼眨都不眨地凝视着她,唇角弯弯,流溢着不加遮掩的爱慕。   “吱”一声,房门开了,竹青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走了进来。   云映绿收回手,微微一笑,让秦论张开嘴巴,看了看舌苔,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下。   “恢复得很神速,伤口愈合得也很快,但情况仍然严重,你腹中的毒愫沉淀多日,一时半会不可能根除。秦公子,这三到四年,只怕你要泡在药罐子中了。”   “有你在,我不担心的。”秦论浅笑道,抬起身,竹青在他后面放了个靠垫。他接过药碗,拧着眉头,一饮而尽。竹青忙递给他一枚冰糖,让他含在嘴中。   云映绿回应地抬抬秀眉,“等你拆了线,能下地行走,我以后就一个月来一趟秦府替你诊治。平时,你就按我开的药方,准时服药就行了。”   秦论掩嘴咳了咳,指指柜子里的水,竹青端给他,他喝了几口,拧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竹青,我记得谁送了一篮香梨,你去洗几个来,给你家小姐尝尝。”秦论扭过头说。   竹青眸光一黯,低下眼帘,走了出去。   云映绿拢起细眉,装作没看出他故意支出竹青,眼神在室内游移。   病稍有点起色,秦论就恢复了商人的精明,思维锐利、快捷。   “映绿,你刚刚那话的意思是说我们以后不常见面了吗?”秦论问得很直接,眸光微厉。   云映绿咬咬唇,暗暗受惊,勉强笑了笑,“手术成功了,你在养病中,我不需要来得很勤,再说我也有自己的工作,义诊怕是也要取消了。”她很含蓄地答。   秦论闭了闭眼,“其实不是要工作,而是你要成亲了,对吗?”   云映绿眨眨眼,竹青真是多嘴呀!   她点了下头,“是的。”   “恭喜你,映绿。你真的嫁得很好!”秦论真挚地说,却抹不去语气中的失意。“他胜过我与杜尚书百倍、千倍,真应了我以前的话了。但,映绿,你适应宫里的生活吗?”   “既然爱他,就努力适应吧!他不是为了我,也让我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医生吗?”   秦论注视着她,沉吟一阵,突然间笑颜灿烂道:“有你这样一位皇后,皇宫一定很热闹。你又要管理后宫,又可为后宫的女子们治病,那些妃嫔和宫女到是享福了,只是苦了我。”   “你以后也会遇到一个能让你享福的人。”云映绿一语双关,眼角瞄到秦论,以为他在看她,哪知他眼瞪着帐顶,神情非常平静。   “映绿,我的命虽然是你从阎王手中抢过来的,但感情的事,还是让我自己作主,好吗?”   云映绿脸一红,绞着十指,难堪地咬着唇。   “我对你讲的话,有些你以为是玩笑,有些你知道是真话,但你都处理成了玩笑,一笑而过,不会放在心中。那也好,就是玩笑吧,我当真就行。映绿,患病前,患病后,我的心都是一样的,从未一点稍离。你和我的心情是不同,那没什么。能活着看着映绿嫁人、过得很幸福、被万民景仰,这就是我最快乐的事了。我这条命,我会格外珍惜的,不会苟活一天,因为它是映绿给我的。”   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唯恐她听岔了。   “知道了,我会带走竹青的。”   她不劝慰他,也不向他说感谢他的厚爱、对不起无力回报这一类的话。   经历过生死的人,一切都比别人看得透、看得深。   世上最擅变的是人,他现在因为感恩对她说这一番话,过几年,这份感情就谈了。   所以,她没把秦论的话当成负累,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又叮嘱了他几句后,便告辞了。   宫里今天又是硝烟弥漫,凝香从冷宫跑出来,不知怎么,跑进了印笑嫣的宫殿,用剪刀刺死了印笑嫣,天蕾公主也跟着遇害。杀过人后,凝香在殿中大吼大叫,又唱又笑,披头散发,撕碎了一身的衣衫,彻底疯颠。   她吃早膳时,满玉绘声绘色说给她听的,那时,刘煊宸已经上早朝了。   云映绿在秦府中转了一圈,没找着竹青,她心中有事,急着回宫。竹青就改天再带她回府好了!   秦论听着马蹄声消失在院外,俊眸中微微泛起了湿雾。   她要做新娘了,新郎不是他。   大度是装的,不是不心酸的。   但她的幸福重要,他祝福她。   只是皇宫真的适应她吗?他不禁生出许多担忧。   “秦公子,为……为什么要轰赶我走?”竹青红肿着眼,从外面走了进来,低着头,站在他的床边。   “我……身份低微,没有盼望做正室,我只要在公子身边侍候就好。这个要求过分吗?”   秦论无力地眨了眨眼,“竹青,你的要求不过分。但是我的身、我的心都已经属于一个人了,我拿什么分给你呢?”   竹青一怔,受伤地抬起头,“小姐……小姐她要进宫做皇后了,你不可能等到小姐的。”   “我知道,我的决定和她要嫁谁没有关系。以前,她占有着我的心,现在,我的命是她给的。我没什么好好爱过她,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我用我的方式爱她,和她没有关系。所以,我不能留你在身边。”   竹青心下一凛,听得出言下重诺的份量,不禁悲从心起,两行泪水沽沽流下。   “我做生意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她们各有风情,对我也有情有义。可是她们中谁都不会象映绿那样不求回报地真挚地对待过我,为了我,甚至不顾危险、不惜生命。这不是爱,又是什么?虽说这爱无关男女之欲。竹青,我很幸福,也很知足,我想平静地好好地过每一天,想着她,偶尔见上一面,就好了。请从心里把我抹去吧!”   秦论一下子说了许多话,微微有些气喘。   竹青捂着嘴,泪水止不住。她不知是为了得不到秦论的回报,还是为秦论不求回报的深爱小姐,反正心里就象是片泪湖,突然决了堤,她一直在哭,一直在哭……   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这么的痛呢?   关于婚事,刘煊宸没有和云映绿说什么,具体是哪天,她也不清楚。皇宫和云府却都忙碌开了,她就象是个置身事外的人,到时等着做新娘就好了。   太医院中也闲得慌,她转了几圈,唤上小德子,去了印笑嫣的宫殿。   她不是想去祭拜印笑嫣,她想去看看天蕾公主。那是她接生的一个孩子,是她与皇宫结缘的开始。   几个月的生命,如流星般,艰难地来到这世上,匆匆地闪烁了一下,就消逝了。   想着,心就有点发堵。   可怜,最是帝王家。   殿外已挂上了白灯笼、竖起了白幡,太监和宫女们已换上了孝衣。大殿里,摆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棺材。   葬礼的规格是按照妃嫔的待遇,但殿中冷冷清清,真正伤心的没有几个人。宫女和太监木然地出出进进,眼中干干的。别的妃嫔连面都没露一下。   印笑嫣,曾经灿烂的生命,在此正式画上了个句号。多少谋略,多少算计,都成尘埃。   云映绿站在院中,深深地呼吸。   印笑嫣做人有这么失败吗?还是她们猜测君意,不敢过来呢?   她抬脚上殿,走进小棺材,正欲掀开盖在天蕾脸上的白布,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身后笼罩了下来,她一扭头,对上齐王刘煊羿阴沉的寒眸。   她淡淡地点下头,很诧异他如此堂而皇之地在大白天走进后宫。似乎,他习惯从地道进出,不是吗?   “本王以为你一定在偷笑,你为何要拉着个脸呢?其实没有必要,你现在这么得宠,大可以把所有的人都踩在脚下,不需要装模作样的。”刘煊羿眼中射出一抹狠毒的光芒,象刀一样向她扔过去。   云映绿耸耸肩,毫不留情地回道:“我到这里不是来表达同情的,也不是做给谁看的,因为印笑嫣她不值得。她有这一天,是她咎由自取。我是来看天蕾公主的,她很无辜。齐王你呢,来这里看谁,又要表现给谁看?”   “云映绿,”刘煊羿突地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道,“嘴巴挺厉的吗!不过,你不会得意太久了,本王可以先提醒你一句,刘煊宸他已经走到尽头了,本王失去的一切将会全部拿回来,包括江山,包括你。”   “你笃定?”云映绿直视着他。   “哈哈,本王肯定得不能再肯定了。”刘煊羿挤出几丝森寒的笑声,扫过一大一小两个棺材,“可惜这蠢女人,没有等到这一天。”   “哦!”云映绿拂开他的手,“那我就先向齐王道贺了。”   她没再看他,漠然地从他身边走开,随手掸了掸衣衫,仿佛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刘煊羿盯着她的背影,嘴角浮出狰狞的冷笑。   他刚才其实还说得保守了,不是没多久了,而是没几日了。七月十八,刘煊宸迎娶新皇后,就在那一晚,天与地将重新换个样。   “哈哈!”他不禁仰面大笑,忙碌的宫女和太监们冷不防,个个打了个寒战。   ☆、第135章 话说偷天换日(一)   日子悄然无波地又过去了两日。   七月十六这天,早晨起床时,是一轮秋阳高照。下午时分,突然刮起了大风。御花园中是叶舞花落,一片秋景残败的萧索景象,不一会,风中就夹起了雨丝。到了晚上,雨势骤变,变得又猛又急,滴答滴答地打在屋檐,雨水倾盆从屋檐哗哗扫下来,雨幕把窗外原是清幽的夜淹没于一片朦胧之中,雨声也几乎淹没了房内说话的声音。   满玉正在为云映绿整理衣裙,御衣坊这些日子全部为新皇后赶做各式宫装,以便于皇后在不同的场合穿戴。照理这些衣裙应该是送到中宫的,那天,御衣坊的大宫女过来请示时,刘煊宸刚好在,云映绿没开口呢,他插了一句“搬来搬去太麻烦,就搁这边吧!”。   就这一句话,把寝殿中的哑太监、哑宫女,还有满玉忙活了几天。与皇后有关的器物和衣衫,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得腾几间屋子才能安置。   云映绿认为夫妻二人同睡一张床是理所当然的,分居不太适合维护感情。可是刘煊宸不是一般人,他老婆多着呢。她不发表任何意见,一切按刘皇上的意思办就好。   不过,听到刘煊宸说那一句话时,她心里小小的震动了一下。   罗公公在寝殿中还特地为她设了间书房,把她渴盼以久的一些孤本医书全搬了进来。今天一整天,她全泡在书房里,看书,写手术心得。她觉得那天的手术是一种很好的尝试,怎样在条件简陋的情况下,抢救病人,这个要记录下来,以后可以好好借签。   “娘娘,这件宫装,是成亲那天接受百官敬酒时穿的,你要不要试穿一下?”满玉出出进进书房,不下百次了,一会儿问衣服,一会儿问首饰的。   “不要。”云映绿头都不抬,眼睛一直盯着医书。   “娘娘,那天的凤冠很沉,你戴一下看看。”   “满玉不要担心,那个只要戴一会,你家娘娘可以承受的。”接话的是从外面走进来的刘煊宸,龙袍上沾了点雨,罗公公拿了布巾为他拭着。   云映绿站起身,讶然地看看外面。   雨势仿佛更大了,像是要将寝殿淹埋于红尘间。   “你公务都办好了吗?”前两个晚上,刘煊宸回殿时,她都睡了很久了,早晨醒来时,他已经上朝去了。两人虽都在皇宫里,一整天都碰不上一次面。   “公务哪有办好的一天,每天的折子都是堆积如山。朕今日回宫陪陪你。”刘煊宸嘴角浅浅扬起,抚了抚她粉嫩的面颊。   云映绿眨眨眼,对上他深暗的俊眸,“那个,那个国事为重,干吗要特别回来陪我,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明儿十七,你得回云府住一宿,朕要等到十八那天才能见到你呢!”刘煊宸心里有一丝异常乱调,他深深直视着她,俯下头,吻上她的樱唇。   云映绿纤肩一耷拉,这也太煸情了吧,“煊宸,一天是十二个时辰,不是真的有三秋那么长。”她嘴角微翘,调侃地挤挤眼。   “朕就觉着比三秋还要长,朕象是变了一个人,以前呆在这寝殿中,从不觉着孤单,现在要是回殿,见不着你,朕的心里会慌。”   她乖巧地被他搂在怀中,却不回应他的吻,眸光淡淡的,很幽远。   刘煊宸又吻吻她的眉心,她仰脸笑着,“自古圣贤皆寂寞,高处不胜寒,你感到孤独那是正常的。”   “朕不要做圣贤,也不想呆在高处,和宛白一起,在哪儿都可以。”   她怔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大眼眨了眨,歪着头,“今晚真的不做事了?”   “君无戏言。”   “那好!”她扭头,让满玉拿过一把大伞,她凑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他听到的音量说道,“走,去见见你的宛白。”   刘煊宸俊眸闪了几闪,缓缓地撑开大伞。   她圈住他的腰,缩在他的怀中,两人迎着一天的狂风暴雨,来到了御书房。   “她在这里?”刘煊宸掩饰不住眼中的讶意。   “我也是那时候在这里找医书时,无意中发现的。”云映绿小脸发光,神情激动而又神秘,象一个献宝的孩子。   刘煊宸孤疑地随着她走进宝物陈列室。   龙盆前,云映绿挽起袖子,手搁在盆沿上,回眸对刘煊宸嫣然一笑,“你看好啦!”   她缓缓磨搓盘沿,水晶球上飞速地闪过不同的画面。   “煊宸,看……”云映绿轻呼道。   北京已经是冬天了,雪花满天,姬宛白身着红色的羽绒大衣,站在天桥上,茫然地看着车流,她的身边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儒雅男子,从脖子上解开围巾,温柔地替她系上。她收回目光,侧过身,无措地低下眼帘,十指微微颤抖着。   “宛白,接受我很难吗?”眼镜男子烟灰的大衣,衬得身材修长、挺拨。   “不要叫我宛白,我叫云映绿。”宛白喃喃说道。   眼镜男子温柔一笑,握住她的手贴上他的面颊,“你叫什么不重要。我们认识十年,都没来过电,直到春天时,我在诊室里突然见到你,我的心‘咯’了一下,我突地发觉我喜欢上你了。姬宛白一直是淡漠、自信的,她怎么也会有这样无助、忧伤的眼神呢?知道吗,你的眼神让我心动无比。”   眼镜男子盯着她半天,慢慢地俯下身,两个人的脸越来越近,婉宛白长睫扑闪了两下,缓缓闭上眼睛。   “上帝……”云映绿突地一松手,按住胸口,拼命地呼吸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于不凡,那个骄傲的自大狂,心理科的俊才,爱上了婉宛白???   “他们是谁?”刘煊宸眯着眼,胸部微微起伏。这北朝的贡品,他不知还有这用处。   云映绿闭了闭眼,稳定了下情绪,世事难料,世事难料!看来唐楷已被真正的云映绿三振出局,于不凡怎么出现在她的身边,和自己与刘煊宸的相爱一样,怕也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一时半会讲不完。   “那就是真正的姬宛白呀,”云映绿转过身,“看清楚了吗,我就是从那个世界穿越时空来到这里的,在穿越过程中,与云府小姐云映绿互换肉身,我成了云映绿,她成了姬宛白。”   刘煊宸有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盯着她。   “你眼睛上有这个……”他比画了两个圈,难抑心底的震愕。   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他意识到她的神奇,如何也没想到她会神奇到令他匪夷所思。   那个世界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陌生,这不禁让他生出一丝惶恐。   此刻,关于她言行举止,所有的怪异都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不关心那些解释,他只想知道她可会永远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那是眼镜,我读了二十多年的书,眼睛有点近视。”云映绿自嘲地一笑,“煊宸,其实我不美,对不对?”   姬宛白气质淡雅、知性,面容只能说是一般的清秀,而云映绿却是不折不扣的清丽美人,翦翦双瞳,眉目如画。   她深吸口气,屏息以待。   “朕不这样认为。”刘煊宸回忆着刚才那惊鸿几瞥,“朕对外表并不在意,朕更渴盼心灵的契合。谈美人,宫里面的妃嫔哪一个不是风情万种的佳丽,朕就是动不了心。宛白,朕为你心动时,朕还把你当作一个少年呢,记得吗?”   雨声中,他的声音好磁性,却不是和激情有关。   云映绿点点头,“我虽然有云映绿的外表,但骨子里还是不折不扣的姬宛白,是的,外表不重要。煊宸,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自我介绍一下。”   “就是骨子里的姬宛白,才牢牢地吸引着朕。宛白,你……不会再穿越回去吧?”   “穿越是件诡异的事,哪是想穿越就能穿越。煊宸,你别急,”她见他蹙起了眉头,忙依进他的怀中,贴上他的胸膛,“就是能穿越,我也会拒绝的。因为我已经嫁给了你,夫妻怎么能分隔一千多年呢?真正的云映绿在那边过得好象也很幸福,命运作弄,我和她就欣然接受这样的安排好了。”   “分隔一天都如三秋,一千年……”刘煊宸的声音极轻,竭力忍着什么。   “煊宸,这个龙盆是个轮回盆,你想不想看看你的前世、来生是谁?”   “不,朕不感兴趣。来世、前生都是另外一个人,与今生没有任何关系。”刘煊宸拉着她的手,步出陈列室。“朕把这辈子过得充实、开心就好了。”   门外,一片朦胧,一片的秋风瑟雨。   风拂来,雨蓦地溅上她的脸,她偏头一闪,躲在他的颈窝中。   “煊宸,你真的认为我能胜任你的皇后吗?”她抬起眼,问出了压在心底中几天的顾虑,“我爹爹只是一介商贾,对你没有任何帮助。我来自另一个世界,脑子里没有你们这里根深蒂固的三从四德、贤良大度。我想过,不如你另立皇后,我出宫,在民间做一个医生,我们做永远的恋人。”   “你带朕来这里,不是什么自我介绍,真正想的是出宫的心思吧?”刘煊宸收敛起温柔,咄咄地瞪着她。   “也……不全是……”云映绿心虚地吞了吞口水,不敢对视他愤怒的眼神。   “后天都成亲了,你到现在还说出这种话,你要气死朕吗?”刘煊宸提高了音量,搂住她肩膀上的手指一紧,如利爪一般将她的肩膀抓得生疼。   “煊宸,放开我,痛……”她抽痛地呻吟着。   “你也知道痛?”刘煊宸指指心口,咬牙切齿地道,“朕这里比你这还痛上几倍呢,你就能毫不留情地刺着朕。朕长这么大,没有刻意想拥有过什么,唯独想拥有一个叫姬宛白的女子,结果她却把朕的心踩在地下,你说朕怎么能不心痛呢?”   “煊宸,我没有,我爱你,真的爱你。”   “爱朕为什么不肯留在皇宫?”他猛地咬住她的耳朵,将她压向书案,抓住她的手,狂暴地吻住她的唇,似要吸去她所有的呼吸和力气。   “你到底要朕怎么做,才能心甘情愿呢?”他呢哝着,又是恼怒又是怜惜。   “煊宸,”她深吸一口气,终于说了出来,“我只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煊宸,不和任何人分享。这不是妒忌,也不是想专宠。我对你付出一份完整的感情,我也想要同样的回报。可是,你身为君王,无法做到这样。宫里,为了夺夫,每天都在上演争风吃醋的闹剧,有时甚至还会赔上性命。我呆在这里,看着那一切,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   刘煊宸玩味地倾倾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现在拥有的朕,难道是一部分吗?”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很好,可是以后……”她咬着唇瓣,许久才开口。   “是对自己不自信,还是对朕不自信?朕在这魏朝,还能找到第二个从一千年后穿越过来的女子吗?朕知道嫁给朕让你很委屈,宛白,让朕自私点吧,委屈替朕忍下去,朕会用专一的爱来弥补你的。”   她看着他深邃的双瞳,为他语气里隐含的深情,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第136章 话说偷天换日(二)   云映绿是隔天的晌午前才回的家,同行的还有一帮宫女和太监,负责指点新皇宫入宫的各项礼节。   云府里,已不是一个“忙”字可以形容。大总管累得一靠上棵树就能呼呼大睡,下人们讲话的语速比平时提高了几倍。   云员外夫妇的情绪有些复杂,又是激动又是不舍。最最难过的是竹青了,两天不见,小脸瘦了一圈。她倚在绣楼的门扉上,看着满玉和其他宫女围着云映绿,她一句话也插不上。   小姐曾是她的全部,当全部从她生命中抽离时,她茫然失措,不经意间,她倚上一棵高拨英挺的大树,现在,这大树也消失了。   以后,她该怎么办呢?   “好了,满玉,带大家下去歇会吃点东西,我想休息一下。”云映绿微笑着对满玉说。   一干人离去后,云映绿向竹青招招手,两人一同坐在床沿上。竹青脸上的表情让她蹙起了眉头。   “竹青,秦公子好吗?”她这两天都没有去得成秦府,刘煊宸突然变得粘人得很,抬头低头,都要她在眼前晃着。今日回府,他还一直送到宫门口,侍卫们忍笑到内伤,她羞得眼睛都不敢乱看。   “他明天会来云府,精神还好。”竹青勉强挤出笑容。   “他疯了!”云映绿愕然地惊呼,“他现在必须卧床休息,怎么能乱跑?”   “他说不想错过你穿嫁衣的样子,一生只有一次,不然太遗憾了。秦府的下人用担架把他抬过来,应该没什么问题。”   “有什么好看的,只不过素衣换成了红衣。”云映绿挪挪嘴角。   “对于秦公子来说,意义不同。”竹青红了眼眶,低下头去。   云映绿从抽屉中拿出一块帕子,塞到她手中,“竹青,感情的事很怪异,秦公子对我,我对杜公子,你对秦公子,总有一个人在付出,却得不到回应。这不是应该不应该,也不是谁对谁错,没有缘就没有感觉,注定要擦肩而过。但以后,我们都会遇到一个你对他有感觉、他对你也有感觉的人。不要难过,什么都会过去的。”   “小姐,我就是心疼秦公子傻傻的。”竹青哽咽着。   云映绿叹了口气,她实在不知劝慰竹青什么,只好换了个话题,“如果你愿意,随我进宫,好吗?”   竹青讶然地抬起头,进宫,可以和小姐天天在一起,也可以暂时不见秦公子,心里的痛会减轻一点。“小姐,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再出宫。”   “会有那一天吗?”竹青苦涩地倾倾嘴角。   “一定有的。”云映绿站起身,看窗外,天近黄昏,一阵秋风灌进房中,她眨了眨眼,瞟到院墙泛黄的几缕藤蔓。“竹青,我们去后园散散步。”   “小姐,别去后园了,这两夜,杜公子在院墙边,一站就是大半夜,看得人心戚戚的。”竹青拉住她的手。   “今夜,他会来吗?”云映绿想起水晶球中看到的一幕,替杜子彬叹息着。   满月西斜,夜风微微。   杜子彬长身立在院墙边,这边笑声喧天,那边满园清冷。   凄婉的感觉涌上全身。   “杜大哥。”   熟悉的声音不是来自对面,而是来自身后。   杜子彬一怔,暮色中,云映绿沿着院中的池塘向他走来。   如银的月光,洒在她如墨的发丝上,显得有一丝缥缈,杜子彬蓦地眼眶一热。   从此后,这样的夜,再也不会有了。   若时间能在此刻停下,不知有多好。   他鼓起勇气,缓缓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手被执起的刹那,云映绿宽慰地回握住他。   双手交握的瞬间,两人皆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下。   他们皆以为,颤抖的人是自己,而非对方。   现在讲什么都显得多余,两人默默伫立着。   “我昨天在一个轮回盆中看到……云映绿了,真正的云映绿,她已经适应了那边的生活,过得很好,你不需要太牵挂……”   她站在他身边,明明只是一臂的距离,却远如天边一般。   “映绿是聪慧的女子,她会让自己过得好的。”一颗心如浸在冰水中又寒又痛。“宛白,我们第一次在御花园中见面,你对我说过覆水是可以收的,只不过比较复杂。时光如覆水,我不怕复杂,只要它能倒流,但可能吗?”   “爱情不是人生的唯一,友情、亲情比爱情更来得久远、绵长。杜大哥,不管我是云映绿,还是姬宛白,我会一直尊重你、敬爱你。”   “敬爱……”杜子彬落莫地喃喃自语,再也忍不住,夜色中,他泪如雨下。   这一刻,他不在意狼狈,也不在意形象,不怕她贻笑,只想把心里的痛楚和悔意,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这样,才好受一点。   爱情不是唯一,但一旦失去,便是一生。   云映绿绞着十指,蹙结着眉宇,一切言语都很苍白,她陪着他就好。   许久,杜子彬才收敛住情绪,别过身,拭去泪,口吻又恢复了一贯的自制、清冷。“宛白,明天……我和另一位尚书替你护轿,皇上会在宫门口迎接于你。明晚,宫中将……”   杜子彬欲言又止。   “将有什么?”云映绿追问道,心中荡起一层怪异的感觉。明晚难道不是单纯的婚礼吗?   杜子彬怜惜地看了看她,“明晚宫中将会举行盛大的晚宴,文武百官都会悉数到席,我会在下面看着你,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明晚会有事情发生吗?”云映绿心中疑云加重。   杜子彬松开她的手,避重就轻,“宫深如海,哪天没有事发生。明天礼节繁复,你会很累,早点回去歇息。我送送你。”   她拧拧眉,转过身。   衣袖被一扯,他在后面轻轻说道:“宛白,不要多想,皇上已经做好了一切周密的安排。”   不多想才怪呢,结婚怎么弄得象进行某项诡秘的活动一般?   云映绿仰头,深深呼吸。   她确是有一点多想了。   隔天的婚礼还是个婚礼,奢华、隆重的程度,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想像的。云府外面的巷子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迎亲的队伍足足有一条街那么长。禁卫军在前面开道,两位尚书骑马护在凤辇的两边,宫女、太监排着长队,在辇后步行。   魏朝的新皇后身份正式揭晓,原来就是前两天为秦氏药庄的少东家做手术的云太医。   太医成皇后,不仅全东阳的居民瞠目结舌,满朝文武也是半天回不过神。   不过,皇上那天说得没错,新皇后的名气真的是如日中天。   秦论真的被下人抬进了云府,躺在担架上,微笑着,看着云映绿身着庄重的宫装,头戴凤冠从绣楼下来,他一直说“恭喜、恭喜。”   杜子彬又是不苟言笑的刑部尚书了,恭敬地替云映绿掀起帘子。云映绿恋恋不舍回首,张望着云府的亭台楼阁、一草一木。   云员外夫妇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跟在辇后。   凤辇在万民膜拜的景仰下,驶过东阳城的主要街道,一路上,欢呼声山呼海啸。   宫门上,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城楼。刘煊宸身着簇新的龙袍,头戴皇冠,站在宫门边。身后,满朝文武跪了一地。   “宛白,你回来啦!”他上前,掀开轿帘,扶出云映绿,轻轻揽住她的腰,眉眼弯弯,如春日的暖阳。   “煊宸,我回来了。”她捏住他的手指。   以后,长长久久的岁月,皇宫便是她的家。   皇帝成亲真的是复杂,一通程序全部下来,暮色已沉沉。   满玉与竹青侍候她换下施礼的宫装,另着一身宴席上的宫装,沉重的凤冠拿了下来,云映绿深呼吸一下。   宴会殿上,接受满朝文武与后宫众妃嫔的道贺,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刘煊宸已先行一步。   今夜是个暗夜,无月无星。   云映绿被宫女、太监簇拥着向宴会殿走去,走着,走着,她拧起了眉,平时在宫中行走时,不时总会遇到一队队表情板板的、身着铠甲的禁卫军。从寝殿到宴会殿,两重宫门呢,走了很久,她都没见着一个,莫谈一队了。   难道今晚全民皆欢,都喝酒去了?   “娘娘,恭喜了!”路边的林子里树叶一闪,奉命守林子的江勇从里面钻了出来,抱拳向云映绿施礼。   “江侍卫,你怎么没去喝酒?”云映绿问道。   “微臣没得到皇上的允许,是不可以擅离职守的。”   “那辛苦了。”云映绿点点头。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发现江勇并没有回到林子中,而是大步往外走去。   前方,灯火通明,亮如白昼般的大殿便是宴会殿了,还没靠近,便闻到醇香的美酒芬芳。   她对这里,算是故地重游。刘煊宸迎娶三位淑仪时,她曾有幸来做过客。今日,她反客为主了。只是不知也要来个才艺表演,她要找个客人,来演示下如何急救病人吗?   “皇后,”当着人面,刘煊宸不唤她的名字。“宛白”两个字是私下亲昵的悄语,他轻轻念叨时,如同魔咒,她立时柔成一汪春水般。   “皇上!”她回以端庄温婉的微笑,由他牵着走上正中的龙案,两人并肩坐上龙榻。   “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满殿大臣、妃嫔络绎离席,齐齐跪下,向二人膜拜。   刘煊宸抬抬手,“众卿平身,请回座。”   他向边上立着的罗公公一瞟眼神,罗公公会意地点点头,朗声颂道:“酒宴开始。”   喜庆的笙乐响起,歌女们挥舞着长绫,扭动腰肢,从里殿飘了出来,宫女、太监们端着碗碗碟碟走进殿内。   酒还没到一巡,殿外一串灿亮的烟火飞升上夜空,照亮殿中一张张胀红的面容,座中抿嘴冷笑的齐王站起身,紧跟着,殿门后,一把把火炬亮起,如朝日初升,亮光满地,把外面列着的密密麻麻的人影照了个隐隐约约。   众人眨眨眼,看错了吗?   殿门外是个个持刀的士兵,不是禁卫军。   胀红的脸张张发白、发灰,桌下的双腿抖得桌上都“咯咯”作响。   齐王抬抬手,乐声戛然而止,歌女们木木地立在中央。他笑笑,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拱手向刘煊宸,“皇上今日大婚,小王没什么好送的,就送一个大大的惊喜!”   刘煊宸平静地倾倾嘴角,没有丝毫慌乱的神情,仿佛坐在议政殿中,听大臣奏事般的平常。   “好啊,呈上你的‘惊喜’”,刘煊宸淡声说道。   ☆、第137章 话说偷天换日(三)   刘煊宸与云映绿并坐在龙榻上,中间没有扶手,两人肩挨着肩,手自然地就握在一起,反正有龙案挡着,下面的人也瞧不见他们会做什么小动作。   云映绿在和平环境里长大,没见过什么动乱。到了魏朝之后,算经历过几次险境,长了见识。但与眼前的一幕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微微侧过头,偷觑刘煊宸。他平静地直视着前方,神态如常,握着她小手的掌心却是一手的汗濡。   他是紧张的、不安的。   云映绿小手一返,用力地包住他的手掌,背挺得直直的,丽容一派淡然、端庄。   刘煊宸常对她耳提面命,说夫妻不仅要同享福,也是要同患难、同挡风雨。   这场风雨,雷色响了许久,今夜突然来势凶猛,她相信,还不至于能把他们淋倒。   大殿内的气氛已经相当凝重了,几位妃嫔吓得晕了过去,万太后颤栗得坐都坐不住。除了祁左相、九门提督还有几位兵部的侍郎脸露得意之色,其他的大臣没几个能保持常态的。   从前虽没目睹过,但史书上可是描述得很仔细,这就是传说中的夺宫。为了皇位,父子相弑,兄弟相残,然后血流成河,成者为皇,败者成灰。   齐王高昂起头,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皇上,小王先提醒你一下,免得你急躁,此刻,九重宫门、四面城门,都已被小王的人夺取了,你已如牢中之鸟,展翅也无处可飞了。”   满坐皆惊,个个有如石化一般。   刘煊宸眉头微地一拢,神色自然道:“这算是一个惊喜吗?”   齐王哈哈大笑,“你还真沉得住气,很好,但愿你还能多撑几刻!”他面向众人,往下压了压手,“众位大人莫怕,本王仁慈为怀,不会伤及无辜。魏朝仍是魏朝,你们也仍是魏朝的大臣。不过,今晚要请众位大人睁大眼,本王要撕开这个人的伪装,看看他的真面目。”   他腾地一下转过身,笔直地指向刘煊宸。   “朕的真面目?”刘煊宸微笑,“齐王莫非说朕易容了?不,不,朕不屑于做那种低级的勾当,不管是杀人还是放火,朕总要做得坦坦荡荡。”   “刘煊宸,你少含砂射影的。小王告诉你,你的死期已到了。不过,在你上西天之前,本王会让你死个明白。”齐王两眼血红,脸露狰狞,从袖中缓缓掏出一张信笺,他走向坐在前列的虞右相。   “右相大人,你是两朝丞相,你来看看,这是谁的笔迹还有落款?”他挑衅地看着虞右相。   虞右相站起身,恭敬地接过,“这……这是先皇的笔迹。”   “听到没,听到没,是先皇的笔迹,”齐王手舞足蹈地在殿中踱了几步,得意得眉飞色舞。“那么就请右相当掌朗读下吧!”   云映绿掩嘴咳一声,平时看齐王还象装得是个风雅之人,现在怎么看着象个跳梁小丑似的。   这种人还想坐皇位,怎么成为全魏朝百姓心目中的神呀?怎么看,还是她的煊宸具备帝王的风范。   处变不惊,临阵不乱。   殿内鸦雀无声。   虞右相抬抬眼,清清嗓子,对准烛光,眯着眼,一字一句地读道。   “昨夜太医进宫,替朕诊治,脸露忧色。朕虽没有追问,也知时日不多。所谓皇上万岁万万岁,只不过是一句笑谈罢了。人活百年,已属罕见,哪敢奢望万岁。朕深夜难以入眠,回首过往。自先皇过世,朕登基,已匆匆三十六载。这三十六年来,魏朝日益强大,边境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只是几场战争,耗费国力太多,国库空虚,让朕堪忧。还有这皇位传于何人,也令朕心烦。”   “朕子嗣不丰,膝下只有两位皇子。煊羿才高八斗,但性情不安定、冲动,遇事不沉着,容易被人左右;煊宸到是少有的英才,冷静自制,心机深沉,深谋远略。传位给煊宸,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何况现在煊羿还在病中,不能动、不能言。只是……这魏朝的江山难道真的要落入旁姓之手吗?”   虞右相读到这儿,声音抖了几下。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讶异声四起。   龙榻上,刘煊宸稍稍抬了抬眉,神情隐约带着些不以为然。   “右相,继续啊!”齐王按捺不住的狂喜,连声催促着。   虞右相眼睛飞速地瞟了向万太后,看到她脸色灰白如土,双唇发白,他怔了怔,收回了视线。   “朕一向自负,江山与后宫,朕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岂不知,在朕的眼皮之下竟然上演过偷天换日的一幕,朕被蒙在鼓中近二十年呀。朕做梦也不会想到,朕最宠爱的贵妃竟然背着朕做下许多令朕寒心之事,朕亲自教养长大的皇子竟然不是朕的骨肉。一个人的私欲能膨胀到多大,为了这私欲,一个弱小的女子会做出什么样的骇人之事,真是不敢估量。皇后的离奇病死,煊羿的怪病,朕猜想,一定也是与她有关。她为了这一计,布局了二十年,用心可谓良苦,她甚至不惜抛弃自己的骨肉。朕老了,经不起什么风浪。朕现在如抖露出这些,只怕朕都不能善终,宫中也将血流成河。罢了,罢了,朕眼一闭,一了百了……”   虞右相抬起头。   “读完了?”齐王问道。   “老臣读完了。”   齐王狞笑地接过信笺,对着众人扬了扬,“众位大人,听出来没有,本王的母后和本王都是被人下毒的,先皇也是受人胁迫,才写下传位的圣旨。而坐上皇位的那个人,是个假冒的杂种。众位大人,你们说说,你们还能接受这位杂种做你们的君王吗?而那个处心积虑、阴狠手辣的女人,不该绳之以法吗?本王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天。本王发誓,要替天行道,替母后报仇、替先皇出气,把魏朝的江山重新夺回来。”   座中齐王党们是一呼百应,忙不迭地跳起来振臂欢呼。祁左相捻捻胡须,一脸胸有成竹的神态,仿佛大势已定。   中立派和保皇党刚僵在原地,显然被这一封天外飞来的信笺给惊呆了。   殿中风向往哪处吹,一看就明了。   云映绿手中也是一掌的潮湿,但她仍紧紧抓住刘煊宸。刘煊宸回应地触触她的手指。   刘煊宸眼皮一颤,闭目片刻,再张开他那双无波的深眸,轻笑道:“齐王,你费了这么大的事,不就是想扫除朕这个障碍,让你做皇帝,对不对?那你早点说白了,咱们是兄弟俩,好商量,朕让位给你便是,何必胡编出这一番说辞,往自家人脸上抹黑呢?”   齐王一瞪眼,跳起三尺高,击胸跺足,口沫横飞,“谁……谁和你是兄弟俩,你是哪里冒出来的杂草,本王才是名言正顺的太子,你……你,呸,呸……你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到底是不是先皇的手迹。”   他“啪”地一声,把信笺扔在龙案上。   刘煊宸扫视了一眼,笑了,“先皇的手迹,魏朝的大大小小官员,都见过。想要模仿不难。以朕对先皇的了解,先皇威仪八方,做事果敢,这种哀惋的语气,不象是先皇的口吻。”   风向晃悠了几下,停滞在半空中。   “你说这手书是本王假造的?”齐王急得脸通红,他咬了咬唇,“好,那本王就给你找个当年的证人。来人,把印太医抬进来。”他向外大声吼道。   印太医?座中的人不禁又是一阵惊呼。   印太医几年前,不是被先皇腰斩于午门吗?当时那惨状,许多人都看到过。   人死还能复活?   几位士兵抬着一张卧榻从外面走了进来。   云映绿睁大眼睛,看过去,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卧榻之上,躺着一个只有半截身子的半百男子。   这男子就是她那天被困在齐王府的密道中,在石屋边见到的那一位。她一看到半截身子,眼前一黑,当时就吓昏过去了。   大殿内,凝重的气氛立刻笼罩上一层鬼魅。   半截男子直起身,冲众人抱手微笑。   突然,殿内响起一声哭喊,“太后,太后……太后,你怎么了?”   众人闻声看过去,万太后双目紧闭,往后一仰,身子动都不动。   ☆、第138章 话说偷天换日(四)   宴会殿中立时大乱,人人脸露惊慌,妃嫔们捂嘴,抑制住破口的惊叫,但没人敢擅离席位。   齐王与祁左相对视一眼,嘴角浮出一丝阴谋得逞的诡笑。   “众卿莫惊!”刘煊宸深吸口气,站起身,面向太后的席位,平静地说道,“想必殿中太过气闷,太后年岁大了,承受不住,两位公公先把太后送回宫中去吧!”   “且慢!”齐王突然走上前来,一扬手,双目灼灼地瞪着刘煊宸,“等印太医和万太后叙叙旧,再送不迟。”   “你没看到太后晕过去了吗?”云映绿再也坐不住了,“腾”地站起身,“你性急得都等不到她清醒?”   齐王仰面哈哈大笑,“云太医,不,不,云皇后,你真是仁者医心,古道热肠。你以为万太后真的是晕过去?不,不,她是装的,不信,你看,当印太医和她叙完旧之后,她必然就会醒来的。”他转过身,脸色蓦地一冷,“谁敢擅动,格杀勿论。”   殿中刹时,死一般的沉寂。   两位宫女抱着万太后,只能流泪,不敢呼喊。   云映绿咬咬唇,拎起裙摆,想跑过去看看。刘煊宸拉住她,摇摇头,两人重新坐回龙榻。   齐王阴沉地倾倾嘴角,让到一边,让众人看清卧榻上的男子。   印太医,身形瘦削,双目漠然,他滴溜溜扫视了一眼全殿,抱起拳,先是咳了两声,神情微微有一点不自然。“众位大人不要心惊,印某只是一介残障,并非鬼怪。”   他怕众人不信,掀起长长的裙摆,众人探头看去,只见他的两条腿被齐根截去,只余下臀部向上的半截身子。   “当年,因印某无法治愈齐王,先皇责令在午门外腰斩印某。齐王不忍,托人买通刽子手,只让截去印某的双腿,然后悄悄用具死尸替代印某,印某才得以苟活到今天。”印太医放下长袍,自嘲地一笑,“其实印某在这世上,已没多大的意义,妻离子散,女儿笑嫣前些日子也已过世。印某巴不得早日闭上一双眼,去阴间与她们早日团聚。走之前,印某心中压抑多年的一些陈旧往事,不说出来,印某走了不得安宁。”   印太医怕是气虚,说几句就要停滞一会,大口地喘着气,然后才能继续。   云映绿无心关注这位太医要讲什么,她一直瞟着万太后,估计太后是气急郁心,一时休克,她向宫女做了个手势,让她们把太后平躺下来。她缩回手时,手就被刘煊宸在案下一把握住。   她一怔,刘煊宸的手指冰凉,指尖还在不住地颤栗着。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帝王家的经尤其的难念。”印太医平息了下气息,咳了两声,又开口了。   他就象是茶楼中的说书先生,一言一语,一举一动都牢牢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殿中席上坐着的人,心情有些复杂,如同听鬼故事一般,心中怕怕的,可又特别地想往下听。   “印某现在是孤身一人,求死不求生,呵,无畏无惧,不用忌讳什么了,索性就坦诚点吧!二十七年前,印某因医术出众,被召进皇宫做太医。当今的万太后,当时还是先皇的侧妃,慧黠、俏丽,很受先皇的恩宠。这样子,她不免就被其他妃嫔妒忌,被皇后仇视。有次,她喝下一碗参汤后,突然患病,印某奉命过去为她诊治,发觉是参汤中被人下了毒,幸亏救治及时,她才得以捡回了一条命。她让印某不要声张,也不要对先皇讲起,她说她会记着这些的,她要以其人之道以治其人,她要出人头地,让别人都要被她踩在脚下。”   “过了不久,万娘娘怀孕了,先皇对她越发的宠爱。那时,先皇已有两位皇子,齐王是二皇子,乃是皇后嫡出。万娘娘快要分娩前,她差人把印某唤去。她送给印某一笔数目庞大的银子,她说接生那天,如果生下来是位皇子,就作罢,如果是位公主,她要印某把公主包好送到皇宫后面的角门,那时,会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办的。印某见财起意,明知危险,便应了下来。到了那一天,印某把稳婆和其他宫女支开,只留下万娘娘的宫女和印某……”   印太医仰起头,心有余悸般眨了眨眼。   众人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随便出。   没有人发觉,万太后已悄悄睁开了眼,怔怔盯着宴会殿的天花板,眼中一片黯然、悲绝。   “万娘娘虽是头一胎,但是顺产,孩子出来得很顺利,是位漂亮的小公主,印某记得手腕处有一个月亮般的胎记。印某还没吱声,贴身宫女已经大声地向外叫道,娘娘生了位小皇子啦。我慌忙包起小公主,万娘娘躺着床上,向我招手,虚弱地说拜托了。我咬咬牙,点点头。宫中因为万娘娘生下皇子,一团喜庆。先皇欣喜地在朝堂上向众位大臣分享了他的开心。天黑时分,我和贴身宫女抱着公主,悄悄出了宫,向后院的角门走去,那里已经有一个小太监在望风了。小太监看见我们,打开角门,外面的林子里走出一个身穿黑衣、蒙着面的男人,他的怀里也有一个襁褓,他一句话也没说,把襁褓递给我,然后抱过我怀里的小公主,转身就上了马。我抱着孩子回到万娘娘的宫中,解开襁褓一看,是位足月的小男孩。”印太医缓缓抬起眼,看向龙榻上的刘煊宸,“这位小男孩,就是当今圣上刘煊宸。”   “啊……”   众人不约而同发出惊愕的叫声,接着,殿中静如一潭死水一般。   万太后闭上眼,一行泪水从泪角悄然滚落了下来。   往事,不堪回首的往事呀!   齐王撇下嘴,斜眼看着刘煊宸,一脸“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表情。   刘煊宸拢拢眉,神色平静,仿佛印太医讲的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只是个旁听者而已。   他浅浅一笑,“故事确实很精彩,印太医,那朕来问你,那天的宫女和小太监,你还记得是谁吗?”   印太医微微一笑,“几年后,小宫女有天晚上在自己的厢房里,不知何故,悬梁自尽了,小太监呢,呵呵,现在就在这里,他飞黄腾达了,不过也老了,是不是呀,罗公公?”   豆大的汗珠从罗公公的额头上往下滚落,他颤微微地瞟了眼刘煊宸,重重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刘煊宸俊伟的面容僵硬了,神情慢慢冷峻。   “皇上,故事还没结束。因为你是先皇宠爱的妃嫔所生,先皇对你格外的疼爱,亲自带在身边教导、培育。你也不负先皇与娘娘的期望,聪颖、杰出、优秀。先皇的年纪一天天大了,朝臣们建议先皇立储君。那时,大皇子替先皇亲征,战死沙场。二皇子是皇后嫡出,朝臣们都倾向于立二皇子为储。先皇心中喜爱的是皇上你,一直不敢迟迟下旨。皇后有些着急了,拼命地找朝臣活动。万娘娘看在眼中,又找到了我,让我给皇后娘娘下毒,不要太猛,要让人觉得皇后是自然病故。她承诺印某,只要皇上你能当上储君,便纳小女笑嫣为贵妃。印某糊涂了,被利益所诱,又应了下来。印某不仅帮万娘娘毒死了皇后,还给齐王下了药,让齐王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终日瘫在床上。”   “这世上,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先皇渐渐看出了一些端倪,他把印某叫过去,拷问于我。我禁不住严刑,只好什么都招了。先皇当时怔在那里,半天都没说话。后来,他说,印太医,你知道的事太多太多,不适合呆在这宫中了。他以印某不能治愈为由,把印某腰斩于午门。齐王不计前隙,救了印某。印某为了报答齐王,用心治愈了齐王,等到这一天,让一切敞在阳光下,让屈死的怨魂昭雪天下。”   印太医说得太多,支持不住地躺倒在卧榻上,只有出气,没有吸气。   刘煊宸清俊的面容凝冻成一张冰,细长的凤目瞪得大大的。   他知道通往皇位的路是血迹斑斑的,但不曾想到是踩着这几个人的鲜血上来的。自小,皇后便恨他,看他都不用正眼。齐王看见他,不是耻笑,便是漫骂。太后对他,严厉多于慈爱。真正给予他一点关爱的人,是先皇。但后来,先皇冷落他、疏离他,临去世前看着他的那一眼,是那么那么的仇恨和不甘。   他当时都不懂,今天一切都明了了。   “煊宸……”云映绿握紧他的手,蜷着,想把自身的温暖传递给他,但他还是冷得发抖。   “刘煊宸,你这个假皇上,还不快快下来跪在朕的面前,听朕发落吗?”齐王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隐忍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的夙愿,今日终将实现,通向皇位的台阶已扫清一切障碍,他抬起脚,拾级而上,直接到达了。   殿中的保皇党、中立派全哑口无言,只能向刘煊宸投以同情的目光。   没有办法扭转乾坤的,他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有什么资格再赖在皇位上呢?   刘煊宸一言不发,只陷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浑身如坠入冰窖一般。   “齐王,”寂静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个温雅的声音,众人看过去,是新皇后云映绿。   唉,也是一个可怜的主啊,大婚这天遇上这事,只怕皇后没做成,就要陪刘煊宸一同上路了。   “云皇后,你不要担心。朕不会怎样你的,朕早和你说过,这江山是朕的,你也是朕的,你若想做皇后,朕也可以依你。”齐王诞着笑,邪魅地看着云映绿,不知身后立着的祁左相一张脸铁青得不成人样,胡子气得都翘上了天。   云映绿面无表情地眨了下眼,“哦,齐王的建议很诱人,只是我敬谢不悔。齐王,我有一件事不明,想请教下你。”   “好啊,请讲?”齐王好整以暇地点点头。   “印太医刚刚讲了那一大通,皇上在那里面做错了什么?”   “呃?”齐王被她问得语塞,美目眨了又眨,“他……是个假皇上,还不错吗?”   云映绿一笑,转脸看向印太医,“印太医,你缓过气来没有。缓过来,我们讨论个问题,哦,先自我介绍下,我也是个太医,我们是同行。你说,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有没有思想,有没有行为能力?”   印太医撑坐起,“当然没有。”   “齐王,你听到没有。皇上被交换时,只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他没有行为能力,没有思想,一切任人所为。应该是到刚才,他也才知道自己是被交换的。他又没自己交换,又没向人下毒,一切靠自己的努力来争取,他是按照先皇的旨意继位,在大臣们的拥护下走到现在,这样的皇上,假在哪里?”   她直直地看向齐王。   齐王嘴张了张,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他……不是皇家的血脉,是冒牌货,是杂草……”   “齐王,你词穷了吗?你怎么能这样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问题!”云映绿不耐烦地拧拧眉,“你也说先皇是知道皇上不是皇家的血脉,那先皇为何还让皇上登基呢?这只能说明先皇看中的是皇上的能力,而非血脉。”   “那是先皇被要挟才写下传位的圣旨。”   “你看到了?”   “本王推断便是。”   “荒谬!”云映绿瞪了他一眼,“你口口声声什么血脉,其实是自己想篡位而已。皇上就是一份工作,一个职位,他在这位置上坐了五年,风雨无阻地上朝、办公,兢兢业业,日理万机,付出的大家都看得到,他有哪一点假了呢?所谓不知者不怪,皇上不是知情者。你对当年先皇为何传位于皇上有质疑,那你跑去问先皇去,不要象条疯狗在我们的婚宴上见谁咬谁,至于什么下毒,什么交换,时过境迁,一切都随风了。若要把这些上个法庭,齐王这几年的伟业与那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一起拿出来晒晒?”   殿中的众人嘴圈成了O型,眼珠瞪到脱眶。新皇后可不是等闲之辈啊?她不止只是会看病,这口才也是一流的好。   “你……你……这个白痴女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好,好……你们嘴硬,是不是……”齐王恼羞成怒,眼瞪得血红,他突地一抬手,“来人……”   几位带刀的士兵在一位侍卫的带领下冲进殿中。   云映绿眯起眼,心中一惊,那侍卫竟然是守林子的江勇。   “齐王有何吩咐?”江勇向齐王一抱拳。   “给朕把这两位狗男女抓起来,朕要让他们游街示众,让全魏朝的人都看看谋权篡位人的嘴脸是什么样。”   “是!”江勇点点头,从腰下抽出佩剑,一道寒光闪过,众人吓得闭上了眼睛。   “江侍卫,你……这是干吗?”齐王惊愕地看着横在颈侧的寒剑。   “齐王不是要微臣把谋权篡位者抓起来吗?”江勇冷冷回道。   “你……不是祁左相安插在宫中的卧底吗?”齐王恐惧地看看祁左相,看看江勇。   祁左相同样一脸的茫然和惶恐。   “来啊,把九门提督和几位兵部侍郎抓起来。”江勇扭头对身后的几位士兵喊道。   刚刚得意洋洋的几人突然如丧家之犬一般被搏住双手押到殿中。   顷刻之间,局面又颠了几颠,其他人除了呆愕,还是呆愕,没其他表情了。   祁左相脸刷地一片雪白,他闭了闭眼,两肩一耷拉,不要多问了,江勇反戈一击,如今,大势已去。   “微臣在伶云阁那一夜,便被皇上识破身份。皇上不计前嫌,给微臣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微臣不是祁左相的卧底,而是皇上放在你们身边的卧底。”   云映绿轻吁口气,懂了,江勇原来是双重间谍。   “那……那外面的那些人呢?”齐王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求救地看向外面。   “皇上!”殿外走进了二人,刑部尚书杜子彬与兵部大元帅虞晋轩。   众人心神回落,不要再摇摆不定了,局势明显了。还是皇上棋高一着。   “皇上,伶云阁中的北朝奸细已悉数抓获,将军离奇死亡一案与古淑仪被害一案,臣都已破获,一切都是齐王暗中差人所为。”杜子彬禀道。   “皇上,九重宫门与四面城门的叛国士兵,臣已率军全部抓获,无一漏网。这次战役,没有伤及百姓,没有毁坏财物,更无一兵一卒受伤。”虞晋轩拱手回道。   满殿的人都松了口气。   齐王耷拉着脑袋,眼前金星直冒,准备了几年的戏就这样唱完了吗?为什么?为什么?祁左相不是说万事俱备吗?怎么这次又输给了刘煊宸呢?   刘煊宸扶着椅沿,象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站了起来,“朕在位一天,都不会让任何人为了皇位之争,而伤及无辜。很感谢齐王在朕的大婚之日呈上的这份‘惊喜’,朕此生将难忘。九门提督与几位兵部侍郎,蓄谋叛乱,送交刑部,由杜尚书审讯后发落。叛变的士兵,以服从为天职,不予追究,送回军营,由虞元帅教导后视情形是留还是走。祁左相为国尽职多年,朕准你告你还乡,永远不准踏进东阳,即日就起程。齐王,你呢,先回王府,我们之间的决断,朕稍后给你答复。”   一场血流成河的恶战,刘煊宸几句话,全部纤灭了。   “皇上,仁义之士,成不了大业。养虎不成反为患,你该当机立断。”虞右相上前一步,奏道。   刘煊宸摇摇手,“朕意已决,不必再劝。众卿继续喝酒,朕有些累了。皇后,我们去万寿宫饮杯茶吧!虞右相一并过来,虞元帅,多日一见,陪朕也来说会话吧!罗公公,前面引路。”   “煊宸,我们回寝殿喝茶好不好?”云映绿抬眸平视着刘煊宸。   “宛白,朕只想去万寿宫喝。”刘煊宸牵住她的小手。   四目对视,两人的眼神中交换着只有他们心领的默契。   ☆、第139章 话说偷天换日(五)   殿外,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刘煊宸让随从把宫灯灭了,一行人静静的在夜色中穿行。   云映绿回过头,宴会殿中灯火依旧通明,只是听不见笙乐,听不出喧嚣的笑语声。持队的士兵和火炬已全部撤离。宫女和太监又穿梭地端碗送碟地出出进进。   不知谁还有畅饮的雅兴?   这真是一个安静而又特别的婚礼。   “皇上!娘娘!”身着铠甲的一队禁卫军从树后走出,恭敬地向刘煊宸施礼。   “嗯!”他颔首,声音象是被风刮着,有些破碎。   明知别人看不见,云映绿还是回以礼貌的微笑。   来时,不见禁卫军,原来是刘皇上大开门户,撒下诱饵,只等齐王上钩。这婚宴,真是不只是简单的一场婚宴,它还是鸿门宴。刘皇上在这之前,早就料到齐王会来这一手,早早做好了一切安排。难怪,他趴在她的枕边,一再地对她说,“宛白,让你受委屈了。”   是有一点委屈呀,新婚夜,差点演变成战场。胆子小一点,今晚那阵势,魂都会吓飞的。   不过,这也是难得的经历。几十年以后,在这样无月的秋夜,他们也象这样在御花园中散着步,她会以此取笑刘皇上,曾经如何如何对不住她。   皇后真是不易当哦!   皇上更是不易做,慢一拍,怎么死都不知道。   刘皇上果敢、精明,思维锐利,齐王那一脸小丑样,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呢?   可是,刘皇上今晚还是受伤了,不是身体,而是心。   “煊宸……”云映绿呼吸微地急促,她侧过头,扬眉,打破沉默,“你刚才好象没说如何处置印太医呢?”   “他一个残疾之人,不需要处置,随他去吧!”口吻漠然、僵硬,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吸吸鼻子,拉住他,跟随的人戛地停下脚步,黑暗里,谁也看不见谁,她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想说几句安慰之语。   她一怔,手下一片潮湿。   刘煊宸哭了??   她下意识地抱住他的腰身,贴紧他,“煊宸,其实那已经不再重要了,你还是你,一切都没有改变,我对你的爱亦是如此。我们回寝殿好吗?”   “宛白,哪怕是一颗贫贱的草籽,也想知道根在哪里,是不是?”黑暗里,他的声音好沙哑,听得云映绿一阵心酸。   “我不想你去见那个根。”她怜惜地说道,“有许多事被蒙在鼓里,也许是种福气。糊涂一点,不好吗?”   “不好,刘煊宸从来不糊涂。”他斩钉截铁地回道,“走吧,不管是什么样残酷的现实,朕都要知道。”   那现实,只怕你承受不住。   云映绿嘴巴紧紧闭着,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真要眼泪鼻水齐流,难以抑住了。   叛乱虽然被镇压了,但关于刘煊宸的传说将风生水起,不知多少年才能平息。而将要揭开的另一个往事,会比刚才印太医口中的故事更加血淋淋。   她用力紧紧抱住他的腰身,温柔地用小手替他拭净眼中的泪水。   “煊宸,我爱你……”她不知说什么好,半天,傻傻的挤出了这一句话。   他沉默一阵,没有接话,只是把头埋在她的脖颈,汲取她身上的温暖。   好欣慰,这一刻,他还有她。   万寿宫,花厅。   虞右相、虞晋轩坐在左侧,刘煊宸、云映绿坐在右侧,万太后坐在正中,罗公公立在门边,厅门紧闭,不相干的人全部退在厅外。   桌上几杯香茶,清香四溢,白气袅袅。   “皇上……”万太后愧疚地看着刘煊宸,呼吸沉重,语气哽咽、颤栗,有些话已到嘴边,却怎么也无法启口。   刘煊宸笑笑,只是肌肉的颤动,不带任何笑意,“太后不必向朕感到抱歉,养母大如生母。这二十六年的养育之恩,朕无论如何也是不敢忘怀的。朕今晚特意来此,只是想请太后告诉朕,朕的亲生父母在哪里?朕也是二十六岁的男子了,位于九五之尊,至少,也能给朕的亲生父母遮点荫凉吧!”   太后还没说话,虞右相突地站起身,“皇上,你也说养母大加生母,那何必要追问个不停呢!太后这些年为你付出多少,你应感恩才对,现在为什么还在这里刺痛太后呢?”   “爹爹!”虞晋轩扯扯虞右相的袖子,向他摇头,刘煊宸的脸色已是笼上了一层寒霜。   “右相,难道朕不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不是,是你无需知道。”虞右相今天不知哪来的胆量,直视着刘煊宸,口气很硬。   万太后捂着脸,无力地直摇手,泪如雨下。   “好,好,你们不说,那朕就弃位,自己找去。”刘煊宸两眼冒火,一甩袍袖,愤然起身。   “啪!”无预警地,虞右相突然抬地狠狠地掴了刘煊宸一记耳光。   在座的人都惊呆了。   “右相……”万太后惊呼。   虞右相盯着自己的手,也有些傻住了。   刘煊宸眯着眼,阴寒地盯着虞右相,一字一句地问道:“右相大人,你可否告诉朕,你掴朕一个耳光的资格和理由?”   虞右相支支吾吾半天,“皇上……身为天子,怎么……能说出如此孩子气的话呢,老臣……急在心中,一时冲动,失手打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他颤微微地跪在刘煊宸的面前。   两膝还没着地,一双小手托起了她。   他抬起头,对上云映绿无奈的眼眸。   “右相大人,你请坐好,不要再折煞皇上了。”她把虞右相扶坐到椅中,看了看虞晋轩伤痕累累的面容,又看了看慌乱无措的万太后,最后把视线落在刘煊宸的身上。   “煊宸,你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她轻声问道。   刘煊宸抿紧辰,重重点头。   “那好,他们都说不出口,我来替他们说。”云映绿闭了双眼睛,回过神,见其他三人脸露愕然,她一笑,“我是个医生,会比常人捕捉到一些不易察觉的细节。在煊宸带我去丞相府,想为虞元帅治疗脸上的伤痕时,我就肯定我的猜测。虞元帅,不是右相的养子,而是亲生儿子,煊宸,你呢,和虞元帅是双胞兄弟!”   一石轻轻落下,溅起千重巨浪,没头没脸地向刘煊宸袭来。   “虞曼菱实际上是万太后的亲生女儿,我也曾怀疑过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想像的人,哦,听了印太医的话后,我明白了,原来她们是母女。虞曼菱手腕上那个月亮型的胎记,我曾经见过,而万太后对虞曼菱的疼爱,早就超脱了一般婆媳关系。我讲的对吗,万太后?”云映绿温和地问道。   万太后昔日雍容华贵的面容,此刻,扭曲成一团。   “皇后,你所言一点都不差。”事已即此,退无处可退,万太后什么也瞒不住了,哆嗦着双唇,点点头,“这想必是哀家所作所为的报应吧,哀家才白发人送黑发人。曼菱是哀家的亲生女儿,可是,哀家若没能生一个皇子,母凭子贵,哀家在这宫中将难以生存,哀家不得已,才铤而走险,用了这一计。也是天助哀家,右相夫人恰好在一个月前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虞右相可怜哀家,若哀家生的是公主,便用一位儿子换走公主……”   她泣不成声,无法再说下去。   虞右相低下头,眼眶中水雾频生。   虞晋轩刚一直紧盯着刘煊宸,刘煊宸也在咄咄地看着他。   “不要告诉朕,为了让事情滴水不漏,晋轩这张脸是故意毁掉的?”刘煊宸颤抖地指着虞晋轩。   “不是,不是,是臣小时候玩火烧毁的。”虞晋轩忙接话。   “虞元帅,你脸上是刀伤。”云映绿叹息地摇头。   虞右相抬起头,沉痛地倾倾嘴角,“你和晋轩生下来时,一模一样,就连你娘亲有时都辨不出来。晋轩是兄长,你是弟弟。当时我无法决定送谁进宫,只好摇签决定,你中了签,晋轩被毁了容、失去一双眼。这世上,再也没人看得出你和他是亲兄弟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你怎么下得了手的?”刘煊宸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虞右相,悲绝地怒吼道,“晋轩是你的亲生儿子呀,你看看他这张脸,人不象人,鬼不象鬼,他活着有多痛苦,你知道吗?就为了这张脸,他深爱着曼菱,却不敢吱声……不,不是不敢吱声,是不能吱声,”他转脸看向万太后,“因为太后思念女儿,曼菱必须进宫做皇后,然后生下皇子,那就是太后的嫡亲后代了,从而,江山交给他,哈哈……朕猜测得对吗?”   “皇上……”万太后没见过刘煊宸如此失控的样子,有点吓住了。   “皇上,”虞晋轩上前,抱住刘煊宸,“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和曼菱过得很幸福。你把这些都忘了吧,你有云皇后呀,你也会很幸福很幸福的。”   “朕会幸福吗?”刘煊宸一把推开他,又是哭又是笑,情绪接近崩溃,“朕先是象一枚礼物,因为右相对太后的爱慕之情,就把朕送进了皇宫,怪不得朕小时候总觉着右相府好温馨,象家一般,朕羡慕极了。然后朕便成了太后的棋子,一步一步严格按照太后的意思往前走,直到坐上皇位。朕还是个正常的人吗?为了这皇位,朕自小就离开娘亲的怀抱,孪生兄长毁容割眼,亲生爹爹和兄长成了朕的臣子,见了朕也下跪,为了朕的江山,要不惜生命去守护。朕坐在这皇位上,幸福吗?幸福吗?哈哈,好幸福,万民景仰,山呼海啸。其实朕是个实实在在的可怜虫,连一个普通人都不如……哈哈……”   他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虞晋轩上前拉住他,他回头一瞪眼,“谁也不准跟着朕,谁也不准,今晚,朕不想再见到你们之间的任何一人。”他“咚”地拉开门,一路哭,一路笑,没入了黑暗之中。   “右相,怎么办呢?”万太后全然没了主张,可怜巴巴地看看虞右相,又瞟瞟云映绿。   “他可能想独自呆一会,毕竟这个打击对他来讲,实在太大了。”云映绿眼底泛出有些水雾,“人生在世,无法选择父母,但能掌控自己的的人生。而煊宸他,连人生也是属于别人的。他心里怎么能不痛苦呢?”   “你们也许觉得这样做,对他是最好的,也以为为了他做了许多牺牲。可一旦他得知真相,他怎么面对这一切呢?”   云映绿站在门外,担忧地看着夜色。   “那时……那时也是迫不得已……”万太后期期艾艾地说道。   “你如果没有野心,有什么不能活下去的。”云映绿回过头,一针见血地刺向万太后,“是你的私欲太可怕了,你不仅利用了虞右相对你的真情,还牺牲了煊宸和虞元帅,还心狠地抛弃了虞曼菱。右相,你呢,爱情伟大到你都忘了一个父亲应有的仁慈和爱心吗?你这所谓的爱太自私。而煊宸回报给你们的何其多,太后,你不需要再哭了,虽然虞曼菱没有为你生下龙孙,但是她活得很幸福。”   “她……她不是死了吗?”万太后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问。   “曼菱没有死,她嫁给了我。她现在虞府之中。”虞晋轩说道。   “真的吗?真的吗?”万太后惊喜地连声问道,“哀家现在就出宫去见见她。”   虞右相失望地看着万太后激动得散发出光泽的面容,扭过头去。   太后忘了此刻心碎俱焚的皇上了吗?   第一次,他的心底对几十年的痴爱产生了怀疑。   云映绿低下眼睛,面色淡淡,眼露无奈,她默默地走了出来。   难怪煊宸是那么的渴望真爱,原来他从未被谁真正爱过。   她第一次见到虞晋轩,就生出一种怪异的熟悉之感。孪生子总是有一种奇特的相同之处,哪怕面容不相同,可是还是能感觉得出来。在虞府中,右相和虞晋轩对于恢复容貌,表现在无比的惊慌,她就明白了,虞晋轩定然有着一张和某人一模一样的脸。   当猜测得以证实,真相被揭开。一切太可怕了。   她惶恐中,所以想尽力拉住刘煊宸,不想让他知道一切。   纸还是包不住火。   一切都大白于天下。   云映绿轻轻抹去眼角的泪,四下张望。   她的煊宸这一刻在哪个角落里伤心呢?   黑夜茫茫,宫深如海。她走了很久,看不见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闻不到他的呼吸。   她不禁惊慌起来,让罗公公点起火把,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出动了。   四更时分,她终于在安南公主所居的佛堂中找到了刘煊宸。   他跪在蒲团上,面向菩萨,双手合十,两眼微闭。   阮若南跪在另一侧,怜惜、不舍地注视着他。   云映绿身形一颤,挥挥手让众人悄悄退出来,不要惊动了二人。   佛堂外有一块光洁的大石,她缓缓坐下,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夜空。   这一夜是她的新婚第一夜。   刘煊宸在佛堂里面。   她在佛堂外面。   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边第一道天光渐起。   ☆、第140章 话说偷天换日(六)   黑夜,如同在天地间罩上了一层黑纱,突地,东方象伸出了一只神奇的手,慢慢地掀开一角,天边露出了一丝鱼肚白,然后,跳出几丝橙红色的霞光,不一会,霞光布满了半片天空,千呼万唤之间,一轮秋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天地间,陡地被洒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束。   云映绿缓缓抬起头,眯着眼,她有点不太适应这太明艳的晨光,她用手遮住,感到眼睛又酸又胀。她不记得有没睡着,脑子里一片空白,闪了下神,天一下就亮了。   “阿嚏!阿嚏!”鼻子一阵发痒,她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喷嚏声惊动了佛堂里的两个人。   佛堂中,烛火已经燃尽,香还在飘着。阮若南扭过头,看到堂外身着金色宫装的云映绿,俏脸一白,忙站起身忙往走来。   刘煊宸身子颤了颤,摸着蒲团,想要站起身,发觉腿脚早已麻木,罗公公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他。   “娘娘!怎么不进来坐坐?”阮若南神情极不自然。   云映绿淡淡一笑,“昨晚夜色很美,我一时看痴了。”   阮若南咬了咬唇,昨夜无月无星,伸手不见五指,娘娘看到了什么夜色?   “宛白!”刘煊宸终于费力地站起来,好一会,腿脚才能弹弹,他恭敬地向菩萨施了下礼,这才走出佛堂。   云映绿打量沐浴在晨光中的刘煊宸,这是那个昔日面目俊朗、风神秀雅的刘煊宸吗?两眼布满血丝,胡渣满面,神态憔悴,眼神空洞、茫然,簇新的龙袍因一直跪伏地在,已皱乱得不成形状,唯有头上方方正正的皇冠还找到一丝以前的风姿。   “皇上,我饿了,想回寝殿吃早膳,你要一起去吗?”这秋阳怎么赛火一把,她抬起衣袖遮住些许阳光。   刘煊宸走上前,拉下她的衣袖,用自己的身躯替她挡着,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手指微微发颤。   指下的肌肤冰凉得察觉不到一丝体温,宫装上还沾着些夜间滴落的小水珠,她到底在外面坐了有多久?   刘煊宸嘴角抽搐了几下,他狠狠地咬着唇,把她揽进怀中,也让自己贴上她的身子,“朕也饿了,我们回殿吧!”   云映绿微微一笑,颔首向阮若南道别。阮若南僵僵地挥手,脸皮抖了几下,没有瞟一眼转身而去的刘煊宸。   皇宫今天出奇的安静,找不到昨晚喧闹、惊心的一丝影子,树枝、楼阁上,披红挂彩,阳光下散发出夺目的喜气。   看着这些,云映绿才找到一点婚礼的感觉。   御厨按照婚礼的规矩,早膳做了红枣圆子汤,还有各式各样、名字起得特别吉祥的糕点。   刘煊宸吃得极少,但是每一样,他都挑了点,而且还特意给云映绿也夹了些。   云映绿很配合地把盘子里的糕点吃得精光。   早膳后,云映绿建议刘煊宸泡个热水澡,他现在的样子太有损帝王的形像了。   皇帝大婚,休朝三日。不用早散,有的是时间做一些甜蜜的小事情。   刘煊宸点点头,让侍候的太监们退到外面,扯着云映绿走向热气沸腾的木桶。解衣的时候,他抱着云映绿,哑声说道:“宛白,帮帮朕。”   云映绿怔了一下,“煊宸,我已和你成亲。我们之间不存在帮忙的说法,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她打散他的头发,替他解开衣结,从外袍到中衣、到贴身的内衫,她一件件褪下,面红耳赤,眼神却并不闪躲。   刘煊宸跨进木桶,把身子淹进热水之中,他慢慢闭上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云映绿挽起衣衫,揉搓着他宽阔的后背,帮他清洗着长发,他把她拉到面前,两手捧起她的小脸,不在意淋湿她的衣衫,吻上了她的唇。两片唇瓣一贴近,他的舌就急促地钻进了她的口中,来不及等她适应,他搅拌着她的口津,拼命地吮吸着她的舌。那种急切,和情欲无关,而象是缠绕,象是救赎。如溺水之人抓着救命的稻草,用尽了全身力气。   云映绿气都快喘不上来,她攀附着他的双肩,任由他汲取。   如果能够温暖他,她愿意倾尽全部的身心。   “宛白,让你受委屈了。”感到怀中的身子胸膛起伏个不停,他不舍地松开她的唇,爱怜地在她的脸腮上落着吻。   “还好,还好。委屈谈不上,到是有点特别。”云映绿温柔地笑笑,替他又加了点热水。   刘煊宸摇头,站起身,拿过桶沿上的布巾,拭干净身子,“朕今天陪你回府归宁。”   归宁?云映绿眨眨眼。满玉可是把成婚的一大套礼节全部说过了,其中不包含归宁这一项呀!   她知道什么叫归宁,新婚夫妇结婚第二日回新娘的娘家看望新娘的父母。那些是民间成亲的习俗,对帝王没这项要求。   魏朝皇帝要出宫,那可是一件非常烦琐而又隆重的事。   “我们象从前一般,坐小轿出宫就行。”刘煊宸看穿她的心思,说道。黑眸深沉,无波无澜。   “我其实想我们就在御花园里走走,也不错。昨天一天,那么多的仪式,累死我了。”她羞涩地笑笑。   “归宁回宫后再休息吧!”刘煊宸很坚持。   “那我们要不要先去向太后请个安?”云映绿小心翼翼地问。   刘煊宸低下细长的凤目,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现在还在宫中吗?应早早就去了虞府。”   “煊宸!”云映绿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圈住他的腰,“你别这样压抑着,好不好?这里没有别人,你把心里的痛吼出来、哭出来,我是你的妻子呀,你有什么不能和我讲的呢?”   刘煊宸神色平静,倾下嘴角,挤出一丝不象笑意的笑,温柔地回抱着她,“宛白,朕现在好多了,真的好多了,你不要担心。你听,皇宫多安静呀,东阳城多安静呀,没有任何人受到伤害,一切都是原样。”   她不想掩饰了,眼眶一红,泪水涌出,狂流不止,心象被谁割了一下,很痛,很痛。   他怎么可能好呢?平静的是外表,心底中翻滚的,只怕是惊涛骇浪,但是他不会象从前一样,渴望她与他一同并肩站立了,他封闭了心门,把所有的人都隔绝在外,包括他。   这是帝王的骄傲,还是一个男人的尊严?也许两者都有。   云映绿闭了闭眼,“我找满玉帮我换下衣服。”她别过头,匆匆忙忙跑了出去,没有让他看到她脸上的泪水。   刘煊宸目送着她的背影,眼神中有不舍、怜惜,还有深深的歉意。   皇宫中昨晚惊天动地的波动,云府中的人一点都不知晓。昨天大婚,忙惨了一府人。稍微打了个盹,一早又起来收拾,婚棚要拆除,各厅的家俱要归位,临时借过来的桌椅要归还,茶盏、桌巾要清洗,这一天,云府中恨不得把府里府外腾个空,整个清洗一遍。   他们都没空出府,不知道东阳城此刻,已是满城关于刘煊宸身世传闻的风风雨雨。   昨晚,出席婚宴的满朝文武,哪一个回家不向夫人绘声绘色把婚宴里的奇闻学说一遍。夫人转过身,又说给妾室们听。妾室们转述给丫环,丫环们可是四处转悠的。一传十,十传百……一夕间,东阳城个个都知道了当今天子刘煊宸是公主换贫儿进宫的假冒的主。   一府的人正忙着,门倌慌慌地跑进来禀报,娘娘回府归宁了。把个云员外和夫人差点吓软在地。   刘煊宸一身珠灰的长袍,玉树临风般牵着身着粉色罗裙的云映绿走进院中。他微笑地安慰众人,不必讶异。今儿无事,带娘娘回府坐坐。以后想出宫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他谦和的态度让满府的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他还不让众人特意陪他们,继续忙好了。   众人哪敢违背君意,拘谨地立着原地。云映绿想了想,把刘煊宸领上绣楼,远离人群,这下,众人才敢放下手脚做事。   两人呆在绣楼中,刘煊宸随意翻着桌上的几本医书,话很少。云映绿静静地陪着他,问他要不要睡一会。他摆手,反手一抱,将她抱上膝头。   她轻呼一声,不安地看看外面,生怕有人撞进来。   “煊宸,这是在云府。”   “朕知道,这是你的闺房,不是皇宫,朕更想放松一下。”他悄悄伸手扯落她头上的钗环,散落一头秀发,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秀发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宛白,上天为什么会安排朕与你相遇呢?”   云映绿嫣然一笑,“我们以前不就说过,为你生儿育女呀!煊宸,你……想要孩子吗?”   “不要提孩子。”他身子突地一颤,抱得她更紧了。“朕累了,什么都不要说,朕有点累了,只想这样坐一会儿。”   “那我还是下来好了,这样抱着,你会更累。”   “不,宛白,不要动,朕喜欢这样抱着你。”   她红了脸,只好就这样僵硬地坐着。   “宛白,你对朕失望吗?”   “为什么会失望?”   “朕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神,而是一个个平凡无奇的男子。”   云映绿噘起嘴,“那天我去包子铺买包子,把店老板的眼珠差点吓掉下。他们以为我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没想到我会对着包子猛吞口水。”   刘煊宸淡淡一笑。   “宛白,你在你原来的那个地方,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但我的一个未婚夫,呵,不过,他并不爱我,他只是利用我。他外面有许多情人,他看中的是我父亲的财产还有我的医术,他说我是他实用型老婆。”   刘煊宸俊眉一竖,突地眼神又黯淡了下来,“你……爱他吗?”   “没有啦,在穿越前,我刚和他分手。呃,今天怎么问起这个?”   “朕想多了解下你,宛白,朕明天……”刘煊宸心中象被扎入了一把利剑,突地疼得弓起了腰。   “煊宸,明天什么?”云映绿大眼眨了眨,“明天我们继续微服出宫,我们去北市逛逛,那儿有许多歌馆茶楼。”   刘煊宸苦涩地笑笑,没有作答。   两人在云府用完了早膳,就回宫了。   回宫后,刘煊宸在御书房处理几封加急的奏折,一直没出来。虞右相夫人进宫请求晋见,他也回绝了。   万太后从虞相府回宫,到寝殿看了看云映绿,问皇上今日可好?   云映绿淡淡地回道,很好。   万太后欲言又止,不敢迎视云映绿谴责的目光,坐了一会便回宫了。   换作别人,在昨晚一桩桩的恶迹被曝光后,要么以自杀谢罪,要么深居简出,与世隔绝。但是曼菱尚存人世的消息,给了她无尚的勇气。她贪恋着风烛残年时这来之不易的温馨,她想活着,好好地活着,等到曼菱怀孕,等到曼菱生下孩子,等到孩子长大……   荣华富贵,如过眼云烟。   唯有亲情才是最真切的。   只是皇上……不,不,皇上现在有了云皇后,齐王又被钳制,他会快乐起来的。   万太后一步几回首,看着寝殿上金光闪闪的飞檐,自言自语。   刘煊宸是天近傍黑时,回到寝殿的。用过晚膳后,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因昨晚没有歇息,两人早早就上床了。   云映绿睡得很不踏实,她听着刘煊宸平稳的鼾声,极力抑制着翻身的冲动,听到四更的梆子声,她才合上了双眼。   似乎就闭了一下眼,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哭喊声。她惊愕得睁开眼,刘煊宸已起床了,枕头下压着一封信笺。   云映绿的心“咯”了一下,颤抖地拿起信笺,还没展开。   满玉满脸是泪地冲了进来,撩起帐幔,罗公公双唇哆嗦地站在外面盯着她,颤抖的双手中捧着一道圣旨。   ☆、第141章 话说垂帘听政(一)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肌肤……   云映绿盯着眼前一道亮光闪闪的珠帘,心底一再重复着这两句话。   不管历史学得好不好,只要是中国人,都知道在清朝出了个祸国殃民的慈禧太后,她做过最著名的一件事,那就是垂帘听政。   不知历史上有没记载,魏朝时,曾有一位云太后也做过这么惊世骇俗之事。   云映绿动动僵硬的脖子,头上那顶凤冠实在太沉了,她偷觑下外面象吓傻了的文武百官,如果他们瞧不见里面,她能不能悄悄把凤冠先摘下来,然后出去的时候再戴上。   “娘娘,上朝啦!”还没抬手,罗公公俯下身,在她耳边悄然说道。   “哦哦!”她忙正襟端坐,双手放在膝上,笔直地看向前方。   “……娘娘千岁、千千岁!”朝臣双膝着地,不管老少,齐声颂道。   云映绿有点恍惚,下意识地摸向袖袋,捏到一封信笺,轻轻抽出,她深吸口气。   “宛白:原谅朕的不告而别。朕在床边坐了很久,看着你恬睡的面容,朕想吻吻你,但怕你惊醒,一对上你清澈的双瞳,朕就没有离开的勇气了。”   “宛白,朕此刻很乱,象失去了魂魄的空壳,没有办法定下心来治理国事,没有想好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发生的一切。朕不是弃位,也不是逃避。朕需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打扰的情形下,把所有的事都好好的想一想、理一理。”   “朕只要呆在皇宫中,看到太后、右相、晋轩,朕脑中就一片空白,心象被人扯着一般的,生疼生疼。二十六年来,看着曼菱与晋轩的温馨相处,朕曾偷偷奢想过,如果朕是右相的孩子,该有多好啊!当朕的愿望实现时,朕发觉这一点都不好,甚至是残酷的。事情的前前后后,你都知晓了。朕很早前就猜测到朕有可能不是太后所生,朕曾旁敲侧击试探过太后,但每次太后都以严词斥责朕。朕所以才任由齐王来折腾,想以齐王之手来解开朕心中的疑惑。可是朕又多么不愿意那是真的呀!”   “宴会殿上的一幕,朕不算很讶异,朕只是有一点心碎,感到朕象一根漂泊无依的草,颤微微的在天地间寻觅着家的方向。真正把朕击倒的是右相为了成全太后的野心,把朕送进宫,毁掉晋轩的脸和面容。晋轩一定是知情的,他这些年压下自己对曼菱的感情,顾着孝心,顾着兄弟情,顾着太后的打算,远离东阳,流浪在外。幸好朕替他照顾了曼菱,有你的协助,二人终成了眷属,这算是朕唯一欣慰的事。”   “太后做了什么,右相做了什么,所有所有发生的事,朕无力追究,他们说起来,都是朕的亲人,可是他们‘亲’在哪一点呢?朕的心凝冻成冰,朕这时候真的撑不住了。宛白,真的支持不下去了。朕现在是前所未有的崩溃。”   “全魏朝现在都知道朕是个假皇上,朕怎么还能不明不白地高居在那皇位上呢?但是朕不愿意让位给齐王,虽说他是名正言顺的王子。朕在意的不是那皇位,而是全魏朝的百姓、江山社稷、满朝文武的生命。齐王一旦登基,必然先拿太后、右相、元帅还有许多拥护朕的大臣们开刀,那时候,皇宫将会被血淹没。朕不能无视这一切,可朕现在又无力治理国事。”   “宛白,朕只能信任你了。在朕离开的这期间,请你替朕管理江山,好吗?你不是寻常的女子,你来自于一千多年后,你的见识、渊博的学问、见解、眼光、胆量都远胜过男子,你可以完全胜任监国一职。宛白,朕拜托你了。等朕整理好一切,回宫后,朕会给世人一个交代。”   “宛白,朕真的很对不住你,新婚之夜,让你受到惊吓,冷落了你,朕以后一定会好好的弥补你的。煊宸匆匆!”   新婚第三天的早晨,刘煊宸丢下一封信,还有一道任命她为监国的圣旨,还着四位侍卫,走了。   去向暂时不明。   这封信和那道圣旨,云映绿看了不下有十遍。   他说他信任她,而不是他爱她。这话虽说很浮浅啦,可是有时候就特别想听。   骄傲的男人吝于言表,她不敢苛求。   他说她从一千年后来到这里,可以胜任监国,而不是特地为他生儿育女来的。   她这是怎么了,理解出了问题吗?   他不知道把一个国家扔给一个妇产科医生,那会是什么状况吗?   异想天开。   这时,方才明白他趴在她耳边说“帮帮朕”原来有这层深意。   归定,是他对她歉疚的表达吗?   确实,现在想出宫太难了。   他说以后会好好弥补她,希望彼此都有这个机会吧!   因为她爱他,她慌他此刻慌乱无章的心情,懂他心寒如冰,罢了,夫妻同体,她咬着牙应下这一切。   于是,几天之间,她的身份是三级跳的变了又变,从太医到皇后,皇后到监国。   眼前这一个乱摊子,就让她来收拾吧!   她怕是成了魏朝史上最夺人眼球的传奇了。   云映绿把信塞塞好,隔着珠帘打量着文武百官,天,该从哪里诊起呢?   “咳,咳……”她清清喉咙,下面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大臣们一个个伸长脖子盯着反光的珠帘,看到里面有抹倩影,就是看不清晰。   这位新皇后,他们在婚宴上有幸目睹过风采,那个强悍的辩才,可是让人瞠目结舌。   这才隔了一天,皇后成了监国。   女人再有出息,这监国????怕是要贻笑大方了。   朝臣们不屑地想哼一声,可瞅瞅虞右相、虞元帅面沉似水,谁敢微词?   一个国家,只要牢牢掌握了兵权和财权,那根基就牢了。   杜子彬也在朝臣的其中,他担忧得眉都刻成了一个“川”字了。   映绿,她现在好吗?   “皇上临时出去休假,我替他代班几天。”新皇后终于发话了,一开口就把大臣们的下巴差点吓掉下来,“大家都知道我是个医生,对于治国安邦是一窍不通。不过,我想了想,觉得这治国也和治病差不多。没什么症状时,咱们就保健、调养,有了病状,咱们就对诊下药。好了,众位大人,今天哪里不舒服呀?”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珠子惊得掉了一地,拼命地掏耳朵,他们听错了没有?   杜子彬咬着唇,忍俊不禁到差点破功。映绿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   “娘娘,不叫哪里不舒服,”罗公公急得直拭汗,咂咂嘴,低声提醒道,“而是有事早奏,无事退散。”   云映绿眨巴眨巴眼,“意思差不多呀!”   罗公公闭闭眼,差不多吗?差太多了吧!   户部大臣四顾看看,硬着头皮上前对着珠帘禀道:“娘娘,臣近日盘点国库,发觉库银与往年同期相比,款额相差太多。”   “哦,为什么呢?是赋税收不上来吗?”云映绿问道。   “现值百姓秋收之季,秋税还没开始征收,春税的收成也是不错的,臣搞不清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云映绿一挑眉,“那你要好好排查状况呀,既然收入不少,为什么库银少了。那是不是开支有些大了呢?”   户部尚书讶异地抬起头,想不到云映绿一言就点到痛处,“娘娘提醒的是,今年夏季干旱,朝庭发出大批赈银,还有北朝边境的战事,兵部用度也不少,这些都是比往年多出来的开支,如此一说,库银减少是正常的。”   “嗯,不过下班后还是要把收入与开支列个明细,送给我看看。”   “娘娘,库银减少,秋税还没征上,为了提防急事,臣建议朝庭这几月要压缩开支。”   “行,你把怎样个压缩法,写几条建议,和明细表一同送上来。”   户部尚书退回行列中,刚刚一些带有不屑想法的大臣们撇撇嘴,站直了腰,态度自然而然带了几份尊敬。   “娘娘,”武官的队列中阔步走出一人,“前晚,皇上说让齐王暂且回王府,稍后再作处置。请问娘娘,这处置方案出来没有?”   “这人谁呀?”云映绿悄悄问罗公公。   “齐王府总管之子,现在工部任职。”   云映绿点点头,齐王爷的铁杆粉丝,替齐王爷抱不平来了。   “接道理,齐王爷前晚谋权篡位,罪该斩首。但是考虑他也是有苦衷的人,就两相抵消吧!”   “娘娘……”虞右相惊得眼珠子都瞪出了眼眶,这不是放虎归山吗?“这事要等皇上回来再作定论。”   云映绿一笑,“没事,皇上让我监国,这事我还能做得了主。”祁左相已离京归乡,那些个残兵败将都已抓获,齐王上窜下跳,还能做出什么伟业?煊宸说过,要看到鱼儿跳跃,才知水深水浅。齐王一直呆在府中,不知又会搞什么鬼,不如看他出来,象个跳梁小丑般蹦蹦。   “娘娘所言当真?”武官惊喜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了。   “君无戏言,呵,不,我从不食言。好了,谁还有事?”云映绿捧着凤冠,老天,她真的快吃不消了。   “娘娘,那齐王明天可以来上朝吗?”武官又追问了一句。   “欢迎之至!”云映绿站起身,“没事,大家就下班去吧!”   朝臣们没有象往常整齐地排着队,有序地往外走去。而是边走边回首,想有没机会再睹皇后娘娘的风采。   “罗公公,快帮帮忙!”云映绿吃力地拿下凤冠,累得直喘,罗公公忙上前接住。   “呼,呼,呼……”云映绿转身往后堂走去,“我终于也可以喘口气,回寝殿休息休息了。”   “娘娘……”罗公公小心翼翼地用眼睛瞟了下收上来的一堆奏折,“你还要批折子呢?”   云映绿回过头,一看堆得象座小山似的折子,差点没背过气去。   刘皇上,你逍遥去了,可知我好命苦?   她无力地耷拉着肩,步下台阶,认命地往御书房走去。   刚到门口,便发觉御书房外已经站了三人,旁边与后宫相通的宫门里,密密的站满了宫女和妃嫔。   云映绿眨眨眼,后宫妇女要开大会吗?   ☆、第142章 话说垂帘听政(二)   “虞右相、虞元帅,杜尚书!”云映绿向三人微微颔首,瞧见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全盯着罗公公手中的凤冠,她倾倾嘴角,装作没看见。   “娘娘,皇后娘娘!”那边,后宫的妃嫔们花容失色,向她投来楚楚可怜的目光,“三位稍候!”她招呼了一声,走了过去。   这宫门就象是一道无形的门禁,后宫妃嫔除了皇后、太后,在此禁步。   “皇后娘娘,皇上真的走了吗?”妃嫔们慌乱无措地问道。虽说她们并没有得到皇上的宠爱,但皇上在,她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发发幽怨,坐享清福,无病呻吟几分。皇上若不在,她们就成了御花园中此刻纷纷飘零的落叶般,无依无靠,最后成为一捧尘埃。   云映绿温和地一笑,如沐春风般,让人的心陡地安宁,“皇上只是暂时出去休假几天,他放不下各位娘娘,不久就会回宫来了。”   妃嫔们半信半疑地拧着秀眉,“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娘娘们先回去歇息,晚膳后,我们在讲经堂集中一下,到时我再向各位娘娘好好解释,现在,我该去做事了。你们看,三位大人都在等呢!”云映绿指指身后。   妃嫔们无奈地点点头,惹人怜惜地嘟着小嘴,不太情愿地走了。   云映绿吁了口气,平静下心绪,转过身。   一行人走进御书房,分君臣坐下。虽说她事实上是右相的媳妇、虞晋轩的弟媳、她唤杜子彬为大哥,但是她现在名义上是魏朝的皇后,她坐了上首。   “皇上,他走之前,有没说什么?”才隔两天,虞右相瘦得颊骨突出老高,眼袋都出来了。   云映绿摸过一次朱笔,把玩着,“皇上他太累了,只是休息一下。右相不要多想,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谁也无法再回过头去抹平。那么就乐观地向前看,右相应该知道皇上,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江山。其他的随时间的推移,一切都会消逝的。”给他时间吧!”   虞右相扁扁嘴,吞咽下夺眶的泪水,“老臣懂娘娘的意思。娘娘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有老臣在一天,魏朝这江山就稳稳的。”   “皇上就是清楚这一点,才敢让我监国。”云映绿温婉一笑,扭过头看向虞晋轩,“虞元帅,你刚回京,应该好好休息,怎么忙着上班呢?你家夫人好吗?”   虞晋轩抬起眉,满眼温柔,“臣的夫人很好,她一直牵挂着娘娘。明天会进宫晋见娘娘的。”   “是吗?我们都很久不见了。”云映绿双瞳晶亮,飞速地掠过一丝羡慕之色。   “臣最近歇息在府中,无什大事,臣进宫帮娘娘看看折,可好?”虞晋轩含蓄地问道。   “好呀,当然好了!”云映绿连连点头。刘皇上是不是捏准了这一点,才胆敢扔下这摊子。   “娘娘,臣刚破获两案,刑部也正清闲,你有需要臣效劳地方,尽管开口。”杜子彬拱手说道。   云映绿淡淡一笑,她的运气一向很好,每次身临绝境,就会受到上天特别的眷顾。   “那有劳杜大人了。”   堆如小山的奏折,在三人的合力相帮下,很快就批阅完。加急的公务,由杜子彬拟成圣旨,送交到各部办理去了。   几人走出御书房时,已是下午时分。   秋阳西斜,天空中,一行北雁向南飞去。   虞右相与虞晋轩先走一步,杜子彬没有着急告辞。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收起了臣对君的那种恭敬之色,眼中流露出不舍与怜惜。   他以前没有好好看过映绿,这一刻,他站在她的身侧,看着她沐浴在斜阳下,两肩是那么地纤弱,眼神看似是平静,却掩饰不住淡淡的无力和寂寞。   让一个柔弱的女子肩负起江山社稷,这担子太重太重。   “映绿,你……挺得住吗?”心口一窒,他脱口问道。   云映绿晃晃宽大的宫装衣袖,“挺不住就能转身而去吗?”   杜子彬嘴角抽动,“对不起,映绿,都是我……”都是他的后知后觉,他的迟钝,不然,她此刻就是他的妻,也许没有琴瑟同鸣的画面,但必定可以做到相濡以沫。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云映绿一怔,“杜大哥,你错了。嫁给皇上,没有任何人逼我,我是心甘情愿进宫的。现在这一切,只能说是命运的戏弄。以前我不唯心,从不信命运,但现在我信了。一切都是天意。”   她特地又加了一句,“我对皇上是爱,不是屈从。”   秋天的风带了些凉意袭来,她拢拢衣襟,不知煊宸有没带足衣衫。   “只是现在苦了你。”杜子彬叹道。   “皇上早说讲过,嫁给他是要同挡风雨,同度患难,不是只有同享福的。杜大哥,你早些回去,我该去看看妃嫔们了。”   她浅浅笑着点头,跨过宫门,没入浓郁的秋色之中。   杜子彬在她的身后,俊眉紧蹙。   当爱擦肩而过之后,哪怕是关心,都已是奢侈了。   入夜,讲经堂外的廊柱上,挂满了一排风灯,云映绿坐在正中,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妃嫔和宫女。   以前,她说刘皇上是劳模,白天要治理国事,晚上要回来抚慰一大帮女人。现在,她是感同身受了。   妃嫔们个个都如温室中的花一般,稍遇点风雨,就大呼小叫,慌不择路,看得让人心烦又心怜。   云映绿抬抬手,示意下面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稍微暂停一会。   “娘娘们,宫里面最近出了点事,那天大家在宴会殿中都看见了。这可能是皇上此生遇到的最大的难关,现在我们不是惶恐的时候,我们要团结起来,要给皇上温暖,与他一起跨过这道坎,好吗?”   底下一片沉寂,没有一个人应声。   好半晌,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问道:“皇后娘娘,齐王会不会做皇上?如果做了皇上,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这个到是符合声一片。   云映绿现在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不过,也许平时刘皇上对她们也没付出什么真情,她们对他的境遇才会如此冷漠吧!   妃嫔们得不到云映绿的回答,一个个呜咽着,珠泪滚滚。   “那你们想出宫吗?”云映绿突然问道。   所有的声响刹时停滞。   “许多事的发生都是无法预料的,我现在可以尽全力庇护众位娘娘,但如果娘娘们信不过我,我可以做主让娘娘们出宫。”   “出宫?我们现在这样子出宫,能干什么?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家是不能回的,除了出家做尼姑,别无出路了。”一位妃嫔抽泣地哭出声来。   “你们可以找工作呀!女子独立了,就不必依靠别人,也会受别人的尊重,说不定,还能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独立?皇后娘娘你真会说笑,我们都是娇生惯养着的,个个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怎么个独立法?绣花维持生计吗?”   云映绿想了下,咬咬唇,“你们愿意做医生吗?”   “呃?”一张张脑袋齐刷刷地抬起头。   “我是说象我这样的妇产科医生,专门帮女子看病,也能教导女子如何维持容颜、留住青春的这一类,学会了这个,你们不管到哪里,我想总会活得很好的。”   妃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住的咽着口水,眼滴溜溜直转。   “皇后娘娘,你……肯教我们吗?”一位妃嫔弱弱地问。   东阳城的人都说云皇后是天上的仙子,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如果能象云皇后一样有精湛的医术,那……当然好了。你看云皇后不就是凭一手的医术,牢牢地吸引住皇上了吗?   她们若有一手好的医术,说不定也能吸引住谁谁,那样就不必夜夜独坐守孤灯,对着寒星到天明了。   “你们都识字吗?”云映绿绽开一丝鼓励的微笑。   妃嫔们点点头。   “罗公公,你去请安南公主过来一趟。”云映绿转过头说道。   “安南公主是当今才女,我请她教授你们诗文,我教你们习医,有了这两项技能,你们出了宫,肯定会过得非常的多姿多彩。”   唉,其实不是她多事,开个培训班,让妃嫔们打发打发时间,省得整天长吁短叹、胡思多想。不过,也算是给她们多条出路。大把的岁月,陷在这深宫之中,确实好可惜。   煊宸,如果你知道我怂恿你的妃嫔们出宫,你会不会笑我妒忌心很重,然后威胁我弥补你的损失呢?   我用一辈子来弥补,你觉得划得来吗?   云映绿眼角一湿,清丽的面容上浮出一个极是柔软的笑容。   浅淡的烛光下,罗公公手持拂尘,急匆匆地走来,“娘娘,安南公主不在佛堂内。”   他躬身向云映绿禀道。   “她去哪了?”云映绿紧张得手握成了拳,呼吸都轻轻的。   “侍候的小宫女说晌午后出了宫,没说去哪。”   ☆、第143章 话说垂帘听政(三)   云映绿觉得脑门上象被谁击了一下,头“嗡嗡”作响,她想尽力保持着冷静,稍稍安抚下她紊乱的心情,但很可惜,她乱成一团的大脑根本无法发挥任何作用。   下面的妃嫔们又在发出嘈杂的声浪,“后宫妃嫔不是不能随意出宫吗?”有一位妃嫔的话拉回了她的神智。   她询问地看向罗公公。   罗公公犹豫了几下,无奈撇撇嘴:“奴才去内务府和宫门口都问过了,安南公主有……皇上御赐的腰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妃嫔们同情地看着维持一脸平静的新皇后。   云映绿正襟端坐在椅子中,没有动作也没有接话。   今晚到真的是一个迷人的秋夜,月朗星明,天空中,不时还有几颗流星飞速地掠过。她清澈的眼瞳在月光下微微的闪烁,透露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如外表所显现的冷静淡然。   罗公公跟随刘皇上多年,必然懂得御赐腰牌那代表着什么样的意义。他的这一番话,在她的体内不可抑制地掀起汹涌波澜,充斥在她胸口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刺痛情绪。   刘皇上对安南公主是不是也会说“朕只信任你”?   以前,小护士们爱在口中哼唱一首歌“爱情其实是道伤”。对,爱情真的是一道伤。你爱一个人,就给了对方伤害你的权力,这是件悲哀而又无奈的事。   可是,刘皇上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吗?那个冒着生命危险,在火海中呼喊着她的名字的男人会做这种事吗?   不,不要乱想,这些只是猜测,是她敏感了。   夫妻间贵在信任,信任一些你无法信任的一切,这才是爱的真谛。   这个时候,她怎么能胡乱怀疑刘皇上呢,他痛不欲生,不知在哪里打发漫漫长夜呢?他自小就失去亲人,被太后当作一个棋子般训练长大,已经非常非常不幸了。现在她是他唯一的亲人,她再不理解他、体贴他,他的人生将是太灰暗了。   夜空中,缓缓飘来一片云朵,如轻纱般遮住银月的一角,云映绿僵直的身子终于有了动静——她缓缓转过身,面向众妃嫔。   “明天下午,我们都在药园集中,我先教你们识别药草,然后晚上我们讲理论……”   “皇后娘娘,你唤臣妾吗?”讲经堂外的小径上,出现了一个匆匆疾行的身影,人未到,气喘喘的问语先传了过来。   “安南公主?”众人回过头。   阮若南拭拭额头上的薄汗,齐肩的头发用帕子随意扎着,她象是走得太急,俏脸红扑扑的。   “安南公主来啦,”云映绿微微一笑,让罗公公给她搬了把椅子。眼角的余光觑到小径边的树丛间似乎还有一抹影子,那影子高大、冷峻,看着极熟悉。有点象守林子的江侍卫。   她没有多想,收回视线。   阮若南偷偷扫视了下四周,别好散乱的碎发,拘谨地抿抿嘴,不安地看向云映绿。   “臣妾……出宫添置几本书,回宫晚了点,娘娘找臣妾有事吗?”阮若南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有个打算,想请安南公主帮忙。安南公主每月只有十五那天讲经,那太少了。我准备在宫中给各位娘娘和宫女们办个培训班,下午你给她们上诗词课,晚上我来上中医课,早晨娘娘们自已温习,半月我们做一次测验,你看如何?”   阮若南眸光一怔,“皇后娘娘的建议真的很好,可以让众位娘娘们的后宫生活过得很充实,只是……可不可以把臣妾的课挪到上午,臣妾……下午要做点别的事。”   “哦,”云映绿沉吟了一下,“嗯,也行,众位娘娘还有别的想法吗?”   妃嫔们个个兴奋得双眸闪着水光,对于她们来说,人生好象重新翻开了一页。一潭死水的岁月被砸开了一道口子,沿着河波,沿着山峦,沭着阳光,潺潺向前流淌。   “没有!”她们如小女生一般,异口同声的响亮回答。   罗公公在宫里呆了四十多年了,经历了两朝皇帝,他只见过妃嫔们斗心斗计,不是争风吃醋,就是互揭伤疤,今日这和睦、团结的一幕,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他钦佩地看向微笑地与众位妃嫔道晚安的云映绿,眼中不禁泛出喜悦的泪水。   皇上,你面前的这道坎是深、是宽,但是你有了云皇后,你一定一定能迈过去的。   屋漏偏逢一夜雨。   云映绿监国第四日,临山城外凌晨突发地震,震级不大,但却引起几座大山山体滑波,奔泄而下的泥石流覆盖了村庄、粮田,逃出来的村民们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现暂时避居进临山城内,还有一部分被淹没在泥石流中。   临山城的知府是以鸡毛信的方式让衙役火速送进皇宫的,云映绿刚批阅完奏折,上床不久,又再次穿戴整齐上了议政殿。   满朝文武也都从府中急急赶了过来。齐王正式开始上朝了,他幸灾乐祸般勾起阴笑,毫无顾忌地说连老天惩罚假皇上的,只有真正的天子才能镇住地龙,坐稳江山。   说实在的,齐王在这种时候说这些话是自毁形像,他应振作精神,好好表现一把,让他的拥护者们也扬眉吐气一把。可惜他没有抓住机会,反而落井下石一般,怎么不让人失望呢?   齐王呢,也有齐王的苦衷。辛辛苦苦蓄谋了几年,一夜之间回到解放前,他都差点吐血身亡了。祁左相被遗返还乡,他等于被人折断了双腿双脚,留下的那些追随者,抓的被抓,监管的被监管,他想动弹一下都难。幸好,刘煊宸没有拿他开刀,可能是由于他是唯一的正宗皇子,杀了他,难堵众人之口,会激起民愤,这才留下他。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活着,就有希望。齐王灰烬的心又燃起了火苗,只是没有祁左相在一边指点,他就象是一只惊慌失措的猫,毫无目标的乱闯一气。   云映绿正眼都没有看他,直接把他的话处理成空气。不过,心中却是轻蔑地笑了笑。她要的就是这效果,要让齐王党的人看看他们心目中的皇帝就是这幅能耐。   “右相大人,你有什么办法吗?”云映绿心里急,天色又未明,隔着帘子讲话不方便,她让罗公公直接卷起珠帘。   虞右相上前一步,“娘娘,老臣已派工部的两位侍郎带着士兵们赶住临山城,勘察震势、救助受难百姓,争取把伤亡人数减少到最低。后面,朝庭应准备赈银,为受灾百姓安排住所、发放灾娘,秋粮无收,接下来就是寒冬、新年,至少要让百姓们平安捱到明年的春天,才能重建家园。”   云映绿连连点头,在队列中搜寻户部尚书的身影。户部尚书眉头紧蹙着,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他无奈地抬起头,走出队列,“娘娘,臣能体谅娘娘的心情,但是库银……”   云映绿一下触起了前几天,在朝堂上,她和户部尚书刚刚讨论过库银减少的原因。国库的库银现在还有一些存额,但那是为了保卫国家安全的最后保障,除非迫不得已、走投无路时才能动用。   “我知道了。”她安慰地对户部尚书笑笑,焦燥地站起身,急得直搓手。没有赈银,怎么救灾呢?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殿中的大臣们也纷纷议论开了。   “各位大人,”云映绿突然停下脚步,眼前一亮,她突地转身,转得太急,差点从高高的台阶上栽下殿中,幸好罗公公一把托住,下面的大臣们个个都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以前在医院中,有一位下岗女工得了重症,如果手术做得及时,还可以有一丝存活的希望。可是手术的费用非常大,而她连住院费都付不起。后来,我们医院的所有员工自动发起捐助,给她凑足了手术费,终于让她顺利地做完了手术。现在,我们也来一次捐助吧!有钱的出钱,无钱的出物,拿出去拍卖,然后再到东阳城中发动各界人士捐款,我想这银两凑齐了,一定不会是小数目,应该可以解眼前的燃眉之急。呃?”   她小心地转动清眸,怎么个个都象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呢?   “娘娘,本朝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这……也太伤体面了吧!”娘娘的话虽说不是句句明白,但大体意思是可以听懂的。户部尚书吞吞口水,心中暗道,国家穷得要靠大臣们救济吗?   齐王偷笑到内伤。   云映绿一挑秀眉,“有什么伤体面的?这叫爱心,这叫慈善,证明我们魏朝的各位大人都是风格高尚的仁义之士,说明我们魏朝的百姓们团结。一方有难,百方援助。这会成为一种美谈,传出去,会让别的国家震撼,以后还敢侵犯所有的民众力全往一处使的国家吗?不是有一句谚语,叫众心齐,泰山移么!一个地震就能困住我们伟大的魏朝吗?”   她清脆温雅的嗓音回荡在议政殿内,久久没有散去,大臣们完全被她脸上灿然的光泽给震住了。   “罗公公,帮我把凤冠拿下。”云映绿说道。   罗公公一愣,还是走上前去。   “我先带个头,户部尚书,你用笔记一下,我捐这顶凤冠。”   “啊……”众位大臣嘴巴全合不上了,这顶凤冠可是历朝皇后的身份象征,价值连城呢!   “娘娘,你……要不换件别的?”户部尚书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凤冠意义重大,价值巨大,娘娘这一出手,不是给后面捐款的人很大压力吗?   “不了,就这件!”云映绿轻笑,以后再也不必戴这么重的东东了。   虞右相接着响应娘娘的号召,捐款五千两纹银,虞元帅是三千两,然后尚书们也都是三千两。其他大臣无法闪躲,咬咬牙,个个捐了二千两,不捐银子的,就捐名人字画、古董花瓶。出银子,齐王到是很阔气,他无非是为是显摆自己的实力,一下就是一万两。惊得其他大臣目瞪口呆。   天色未明,议政殿中就募了几十万两银子,包括凤冠和其他器物则在东阳城的闹市区设了个拍卖台,在拍卖台边上另设了个捐款台。一时间,那里是挤得人山人海,有去竟买拍卖品的,也有去捐款的,还有看热闹的。   这毕竟是件前所未有的稀奇事,让东阳城的居民们都开了眼界。   关于云映绿的传闻,现在就是仙子+菩萨,越发让别人惊叹不已、崇拜不已。   那顶凤冠一拿出来,就被一个神秘男子以三百万两银子的天价抢得,拍卖官要他留下姓名,他摇摇手,丢下银票,小心地包起凤冠就消失了。   只一天,收益真是巨大。   户部尚书笑得嘴都合不拢地走进御书房,“娘娘,一千五百万两银子呀!”   “够赈灾用了吗?”云映绿正在忙着眷写晚上上课的教案,今晚要开讲妇女常患的妇科病。   “五百万两就足够了,还多一千万两呢!想不到东阳城的商贾们会出手如此豪放,几乎个个店铺都有捐献。还有其他城市的商贾们赶过来捐款呢!”   “嗯,那一千万两你暂且收库,以后只作赈灾、救济所用,一分一毫都不能挪作他用。”   “臣明白,这是全魏朝人的心意,一定不能辜负。”户部尚书停滞了一下,抬起头,“娘娘,那顶凤冠,臣要不要去把它赎回来?”   “不用了,一件首饰没什么大不了的。”云映绿淡然一笑,又埋首于教案之中。   户部尚书黯然低头,凤冠怎么只是一件首饰呢?那和皇上头上的龙冠一般,是尊贵身份的象征,现在流落到民间,不是践踏皇家的威仪吗?   ☆、第144章 话说垂帘听政(四)   日子如掌纹中握着的细沙,一不留神,就过去好多日了。   中秋将至,御花园中,满园菊香。夏天的暑热彻底散去,寒冷的冬天还没有来临,这个季节,秋高气爽,碧空万里,正是四季中气候最为怡人的时节。   黄昏时分,“嘘……”高大的马夫熟稔地拉扯着缰绳,一辆二骑马车稳稳停在秦府朱红色的大门前。   路过的行人不由地多看了马车两眼,到不是这马车多气派有多华丽,而是这辆雅致轻便的马车,车夫到有四位,两位在前,两位在后,个个高大挺拨,神情冷然严肃。   马车还没近前,秦员外早早就候在路边了。马车一停,秦员外忙不迭地上前去掀车帘,车夫漠然地推开他的手,自顾掀起车帘。车里,先是拎着裙摆下来一位模样伶俐的丫头,手中提了个药箱,接着下来一位身着素衣的蒙着面纱的女子。   “娘娘!”秦员外拘谨地上前施礼。   云映绿拦住,“秦员外不必多礼,这在宫外。秦公子今天能下床了吗?”   “论儿这几日食欲渐涨,气色好多了。前面来的几位太医都说腹中的毒愫在慢慢消褪,一切都在好转中。论儿昨天就能下床了,走一会虽然气喘吁吁,但是可以不要人扶,自已行走了。”   云映绿脸露微笑,抬眼看看天色,加快了脚步,走向秦论的厢房。跟在后面的竹青脚步象有千斤重般,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   厢房门前,云映绿回过头,看了看竹青,低声问道:“你若不愿意进去,就在门外等会……”   “那我就在门外等着吧!”竹青把药箱塞给云映绿,出宫之前,想见秦公子的心非常的激烈,到了这边,反到没了勇气。   见了又如何?一份无望的单相思。   想见不如怀念吧!   她默默地凝视着雕花刻草的窗格,转身走开了。   “映绿,你那么忙,怎么亲自来了?”秦论欣喜地从床上坐起,他正在翻阅前几个月药庄与棺材铺的账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精神一恢复,他的俊美秀逸又显山显水,一双美目顾盼间,灼灼生辉,倾嘴一笑,轻易就令人深陷其中。   他没有象别人那样恭敬地称云映绿为“皇后娘娘”,他还如从前一般直呼她为“映绿”。   “皇后娘娘”一喊,让他们之间立刻就多出了肉眼看不到边的距离。   “映绿”,却是好朋友之间的亲切称呼。   他知道映绿喜欢后者。   云映绿非常满意地展开笑颜,“什么叫亲自来?你本来就是我的病人,我来看诊是应该的。上个月,我实在忙得出不了宫,只好请别的太医过来。我看看伤口怎样了。”她落落大方地放下药箱,在他的床沿前的椅子上坐下,探过身,解开秦论的衣结,一件件地敞开。   原先如一条蜈蚣般的伤痕如今成了一条浅浅的红线,她欣慰地倾倾嘴角,“真好,一点都没发炎。”   秦论的呼吸稍稍有点率乱,美眸中的神采灼热了起来。映绿离他是如此的近,呼吸之间,他能清晰地嗅到她的发香、体息。他用力地闭上眼,怕云映绿发觉,拼命压下心底的躁动,佯装大笑,“我这胸膛呀,快可以拿出去展览了,每一个太医过来,首先要在我胸膛上趴半天,研究够了,才帮我诊治。”   云映绿“噗”地笑出声,“有这样夸张吗?”她含笑拉过他的手腕,微闭双眼,屏气凝神,在脉搏上扣上两指。   秦论的心跳声把外面的衣衫都掀动了,他窘迫地低下眼帘,唯恐云映绿听见。   “嗯,算恢复得不错吧!但毒愫沉淀太深,一直要坚持服药,不然素愫腐蚀到五脏六肺,我那手术等于白做了。”云映绿收回手,瞟了眼床被上的账册,“我不建议你尽快工作,你现在需要的是蓄养体力,别太急功近利。以后有的是大把岁月赚钱。”   “知道了,大医生。”秦论调侃地一笑,把账册推开,见云映绿不时扭动脖子,眉宇间写满了疲惫,心中一疼,“映绿,你最近有照镜子吗?”他柔声轻问。   “我脸上长了什么?”云映绿急忙抚抚脸。   秦论摇头,缓缓地握住她的小手,声音一哑,“映绿,你瘦了很多、很多……”   云映绿神色一僵,打岔地笑道,“哪有的事,我们才几天没见面,减肥也没那么快见效。我给你写个药方,这次药量要稍减。晚上我还有课,马上就走。一个月后,我再来看你。”她把椅子挪到一边的书案,磨墨蘸笔,眼眶却悄悄泛红。   “怎么是才几天?今儿是八月十二,我们上次见面是七月十八,足足二十四日了。”   “怪不得是奸商,算术真好。”云映绿轻笑摇头,语气愉悦。   秦论却没有笑,“映绿,你有恨过我们几个吗?”他突然问道。   云映绿握笔的手一抖,一大摊墨汁滴在纸上,她把纸揉成团,重新抽了一张纸笺。   “在说什么呢?”   “我口口声声说在意你,但在患难时,却把你往虎口上推,结果,却是你回过头来救了我一命;杜大人是你的青梅竹马,两次订婚,但在大婚之日取消婚约,而你为了他的男子尊严,曾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节;我以为比我们好百倍、千倍的皇上,为了自我疗伤,把新婚两天的你丢在一边,你却为他守护着江山。映绿,我们这样对你,你为什么还傻傻的真心待我们呢?”   云映绿眨了眨眼,搁下笔,斜睨着秦论,“你今天是不是准备给我颁奖,尽夸我了。我对你,是因为我是一个尽职的医生;对杜大哥,那时我是他的未婚妻,保护他是应该的;现在,我是煊宸的妻子,他的江山也是我的江山,我不守护谁能守护?”   “映绿,你不要在我面前逞能。”秦论状似开玩笑地说道,“皇宫不适合你,不如我们私奔,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做一对神仙情侣。我开药庄,你做医生。”   云映绿点点头,飞速地写下几昧药剂,“私奔是吧,行啊?你现在先下床,奔个几圈给我看看。”   秦论摸摸鼻子,“别这样打击我好不好,这是一个挺不错的建议。总有一天我会奔起来的。”   “四年后吧,那时我们再私奔,秦公子。”云映绿把药方塞到他手中,一瞪眼,“一日三膳,膳后服药,记得吗?”   秦论苦涩地倾倾嘴角,心中掠过浓浓的无力,他借势拉住了云映绿的衣袖,美目中泛起水雾,“映绿,我这不是玩笑,我会认真服药,早点康复。四年后,如果你过得不幸福,我……真的会掳走你……”   云映绿面无表情地抽出手,“太远的事情,我不愿意去想。把一天一天的过好才是真的。我现在只是累,不是不幸福。”   “我相信,映绿,你自己相信吗?”秦论追着她匆匆离开的脚步,问道。   “我相信。”她回答得很快,只是音量很轻。   秦论说他们二十四天没见面了,刘皇上是七月二十走的,她一天一天的数着,他走了二十二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她也没差人去寻找,找着了又如何,他想通了自然就回来了。   天已经全黑了,竹青坐在马车的角落中,想着自己的心思。她坐在另一角,让黑暗遮去眼中的落莫。   她哪里懂什么监国,朝中平安无事的撑到现在,还不是有虞右相和一批忠心为国的大臣们鼎力相助,但她也是日日累得头一沾枕头就不省人事了。   后宫的培训班上了轨道,妃嫔们之间欣起了一股学习的热潮,她们不再争风吃醋、胡思乱想了。走在御花园中,处处可见讨论功课、温书的对对倩影,她们现在争的是半月一次的测验冠军。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见娘娘们如此爱学,自告奋勇来当客座老师。阮若南诗词赏析也上得非常生动。   虞曼菱蒙着面,经常出入皇宫,有时是去看万太后,有时是来陪她。为了不让刘煊宸成为更大的笑柄,虞曼菱和虞晋轩决定不生孩子,怕生出的孩子与父亲相似,又惹别人猜测。万太后得知后,不止一次向云映绿暗示,想搬出皇宫,随虞晋轩夫妇一起住到边境上去。远离了东阳,虞曼菱就能生孩子了。   云映绿没有回应万太后,这是刘煊宸定夺的事,她不能擅作主张。   右相夫人也悄悄来过一次皇宫,抱着她的肩,哭成了个泪人儿似的。夫人有些话说不出口,女人出嫁从夫,苦水只能独自吞在腹中。   虞右相让自已为国事象陀螺一般忙着,他差不多吃住都在宫中,他想这样来减轻心中满满的愧疚。   虞晋轩是最最关心云映绿的,他的关心是默默的,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替她分担国事,默默地陪她在烦闷时,在御花园中走一走。   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是双胞胎兄弟,心有灵犀的,他非常非常想你。”   云映绿听了这话,通常是温婉一笑。   杜子彬本来就是个冷漠少言的人,现在更加冷漠,话语更加稀少,他每天都会到御书房替她阅折,提供建议,但仅限于国事上的交谈,其他方面,一句多语都没有。   有一次,奏折非常的多,他在御书房一直呆到近三更,她送他出御书房。   他突然幽幽地回过头,说了句:“等皇上回来,我想请求外放,到其他州府做个知府,独当一面来锻炼自已。”   云映绿轻轻点头,“我会把这个转达给皇上的。”语调平稳,一丝不乱。   他咬着唇,失望地闭了闭眼,走向墨黑的夜色。   “娘娘,我们到了。”马车缓缓停下,侍卫装扮的车夫回过头禀道。   罗公公提着宫灯,站在御书房门口张望。   云映绿跨出马车,瞧见御书房新置的两张书案后,虞晋轩与杜子彬手中捧着几封奏折,神情有些肃穆。   “发生什么事了?”云映绿心口一闷,接过奏折,匆匆浏览着几眼。   还别小看齐王刘煊羿,他不知是用银子还是用别的方式,鼓动起几位愚昧的前朝老臣,朝庭中又轰轰烈烈掀起了一股废除假皇上、让正宗皇室传人继位的浪潮,不过,这次不是来暗的,而是来明的。   这股浪潮特别受到到遗老们和保皇党们的响应。奏折是一天一封,有时是单人上奏,有时是联名上奏,理由都非常冠冕堂皇,为了魏朝刘姓江山,为了皇室高贵的血脉,一定要拥护齐王执政。   今天,关于这个提议的奏折特别的多,想必也是见刘煊宸久不回宫,欺负云映绿一个弱女子,他们有些肆无忌惮了,大有不听不罢休的气势。   云映绿镇定地一一翻着奏折,笑了笑,“齐王不就是想当皇上吗,那好啊!”   ☆、第145章 话说全民大选(一)   隔日,早朝。   云映绿坐在卷起的珠帘后,一身金色的隆重宫装,少了那顶凤冠,减弱了她的威仪,却让她多了几份亲和力。当她再露出安定人心的温和笑意,别的人不由自主也跟着傻痴痴的笑笑。   她先接受了众位大臣的朝拜,没有象平常时问一句:“众位大人,今天哪里不舒服吗?”   她很谦虚地看向齐王。刘煊羿到现在,对云映绿都控制不住一种迷恋,盯着那张清丽、慧黠的面容,他常常会失神,要死命地掐自己,才能维持镇定。   “齐王爷,今天没什么大事,咱们来聊点别的。”满玉今天帮她梳了一个斜斜的发髻,只插了一支凤钗,看上去有点俏皮。   殿中静默无声,所有的人都凝神注视着云映绿。不按牌理出牌的皇后娘娘今天又亮什么牌了!   齐王意思似的拱了下手,“好啊,娘娘请讲。”如果他顺利登基,别的妃嫔全部赶到寺院出家,这位云太医,他无论如何都在留在身边。刘煊羿用眼神无声地宣誓。   “我对历史是一窍不通,我知道皇帝前面是先皇,齐王爷,那先皇前面是哪位皇帝?”云映绿问道。   齐王恭敬地对天拱了拱了手,“乃是魏朝的开国皇帝,先皇的父亲魏高祖。”   “喔,”云映绿长睫扑闪了几下,“那魏高祖前面的皇帝是?”   众臣猛吞口沫,娘娘今天要追溯到几时呀?   齐王面皮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那是无用的赵朝昏君肖高宗。”   云映绿拧起眉,状似思索了下,“王爷,我可以这样理解吗,魏朝的江山是从赵朝手中抢过来的?”   众臣嘴角抽搐,面部表情非常丰富。   齐王抑制住突突上升的火气,“非也,这是天意,是民心所向,魏高祖才建立了强大的魏朝……咳……”他太过激愤,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咳了两声后,抬起眼,发觉云映绿黑白分明的大眼咄咄地盯着他,他眨眨眼,他说得没错吧?   “是民心所向呀!民心所向呀!”云映绿一再地重复着这句话,她收回视线,正襟端坐,面向群臣,“各位大人都听见了,一个皇朝的建立,不是因为是什么尊贵血脉的延续,而是民心所向。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如果不顺应民意,你就是坐在皇位上也会被推翻,比如肖高宗。那现在就好办了,齐王爷说他是刘氏正宗的皇室血脉,当今天子说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是依照先皇的传位圣旨继承皇位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魏朝没有这样一个法庭来为他们断个是非。不如我们就把一切推翻,回到起点,把决定权交给魏朝的百姓,重新进行大选,候选人就是齐王与当今天子,超过半票者为当之无愧的魏朝皇帝。我这样的建议可行吗?”   就象半空中伸下一根魔杖,轻轻一点,议政殿中的群臣再次被石化了,个个全失了仪态,目瞪口呆,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娘娘,你说大选?”内务大臣犹犹豫豫地问道,他看看恨不得嚼去自已舌头的齐王,实事求是地说道,“现在是皇上当政,这投票会不会……有失公平?”   云映绿微微一笑,“你是怕皇上以权谋私吗?这好办,所有的投票都是无记名形式,年满十八岁的魏朝公民才有投票权,一人一票,各位大臣都一样。在魏朝的每座城市设两个投票点,每个投票点,由齐王与虞右相各自指配一人,共同负责、相互监督。所有的票投好后必须密封,到时一同送到东阳,在民众的监督下唱票。这样子,算公平了吧!”   群臣面面相觑,这方案似乎是无可挑剔了。皇后娘娘继公开募捐之后,又开了一个大选的先河。   “现在是和平时期,齐王与皇上各有自己的拥护者,为了一个皇位,发生流血事情,未免太残忍了。要是依靠武力硬夺取了皇位,并不是百姓真正拥护的,我想那皇位怕只会是昙花一现。进行选举,才能真正让魏朝的江山得到巩固,真的才能千秋万代。众位大人,有异议吗?”   云映绿环顾全殿,礼貌地问道。   齐王两眼血红地瞪着云映绿,他现在不是迷恋她了,而是想把她生吞活剥。她哪里找来的这些鬼点子,真让他想吐血。   虞右相眯细眼,也在看着云映绿,神情古怪、高深。   云映绿也不是什么鬼点子,她是没办法想了,她把医院里评职称、选拨科室领导时的民意测验,照搬过来了。   这样子一来,赢的人无可厚非,输的人心服口服,没什么理由再折腾了。   众人惊愕的反应,慢慢恢复。皇后娘娘的这张牌出得虽怪,但也在点子上。罢了,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不管哪一派,都提不出意见。   云映绿等了一会,见没有吱声,“那今天就到这儿吧,内务府负责张贴告示,写明候选人与投票要求。齐王与虞右相是这次投票活动的执行者,其他成员,你们各自挑选。各位大人慢走。”   “娘娘,”齐王不甘心地上前一步,眼神直勾勾的,“你以为这样子,本王就怕了吗?”   云映绿耸耸肩,淡然一笑,“齐王你是不是怕输呀,这么紧张,以你正宗的皇室血脉,那么多遗老的拥护,你胜出很大。”   齐王牙咬得“咯咯”作响,“好,承你的美容,本王就胜给你看。等本王胜出之后,本王拿你第一个祭国。”   “嗯!”云映绿还当真地点点头。   众臣张口结舌,各怀心思,陆续退下。   “娘娘,”云映绿刚步出议政殿,虞右相叫住了她,“你笃定皇上会赢吗?”   云映绿摇摇头,“我不能笃定。”   “那你怎么能如此下这样的旨意呢?你不知为了这魏朝江山,皇上付出了多少吗?你怎能白白地将它送给别人?”虞右相急躁得鼻孔冒烟。   云映绿仰望着湛蓝色的天空,深深呼吸,“如果皇上输了,那就离开这肮脏的皇宫吧!如果他赢了,他才能光明正大地回皇宫,在皇位上名正言顺地坐稳,不然,他是不会回来的。既然你说他为了魏朝付出许多,那就对他有自信一点。”   “原来你……是为了让他回宫,找了一道台阶让他下?”虞右相现在才明白云映绿的用心,不禁脸露敬佩。   云映绿已默默地走远了,阳光穿过树荫落在她的脸上,肌肤如玉一般的透明,眼神如静水一般的平和。   ☆、第146章 话说全民大选(二)   很快的,东阳城东西南北的城墙上都张贴了大选的告示,魏朝的其他大小州府也开始了如火如荼的选举活动。   那时,皇帝和王爷的名字,一般人可是提都不能提的;如果你的名字碰巧与皇帝名字中有个字冲突,你还得绕道,取一个谐音字,这叫避讳。如今,皇帝和王爷的名字,不仅能提,你还能写,而且你还能作主这天下让他们中的哪一位谁坐。在封建主义社会,这可是件天大的事。全魏朝的百姓都乐坏了,他们喜悦得都快颠狂了,有种登高望远、一览众山小的尊荣感。   云映绿把正式投票日定为正月十五。   这一天本身就是中秋佳节,又恰逢大选,别的城不太清楚,东阳城那可是比过年都热闹了。   居民们穿上了新衣,抱儿牵女的走出家门。那些个深居闺阁的千金小姐和夫人们,也都花团锦簇的走上街头。有商业头脑的老板们在这儿还特意进了许多新货,让投票的人可以一边投票,一边逛逛街。   这天,最忙的是街边的测字先生和卖糖葫芦的小贩。居民们虽然有选举权,可是他们之中有许多人都上过学,他们只好拜托测字先生为他们写上心中皇帝的人选了。别以为他们不识字,你就可以蒙他们。不,他们在城楼上可是把两个名字的模样记得牢牢的,你写错一笔,他们可都认得出来。今天孩子多,大人们就高兴。一高兴,就会舍得给孩子买点吃的,卖糖葫芦的,在眼前晃个不停,生意自然就找上门了。   云映绿是一早出宫投票的,她混在一大群宫女之中,身着素净的衣裙,没人识出那个有着一张清丽面容、眉宇淡然的女子就是监国云皇后。   她的投票点是离皇宫不太远的一个街口。她还没走近,便看到云员外和云夫人站在一个高台上,口沫横飞地诉说着刘煊宸登基五年来的丰功伟绩,云府的一帮下人们在一旁符合。   她忍俊不禁地低下头,爹爹还真是精明,无师自通,就学会了拉票。   她拉住欲出声呼喊的竹青,没让她打扰到云员外。   在投票点,她遇见了一个熟悉的人——齐王妃祁初听。   祁初听可是一眼就认出她来,倨傲地扬起下巴,冷哼了一声,就别过头去。云映绿笑笑,没有理睬。投票出来,发现祁初听站在路边,一脸挑衅。   “告诉你,我家王爷人缘不是一般的好,出身又尊贵,想用这种龌龊的勾当和我们争,你做梦去吧!”祁初听真的被祁左相宠坏了,讲话毫无顾忌。   在一旁护卫云映绿安全的几位侍卫圆瞪双目,冲上去欲斥责祁初听,云映绿拦住。   “齐王妃,那需要我先向你恭喜吗?按现实,我家皇上确实要比你们机会少一些,齐王爷还在东阳城,至少可以为自已投上一票,我家皇上出门在外,这无形之中就少了一票。而且齐王爷出手豪放,拥护的人当然就更多了。”   竹青和满玉对视一眼,直咧嘴。皇后娘娘讽刺人可是很厉害的。   “我家王爷出手豪放怎么了?你妒忌呀,谁象你们穷得还象个讨饭的在街头要钱,我们家的是银子。”祁初听越说越得意,越说音量越高,投票的人不禁都看向了这里。   “你们家把国库搬回家了吗?”满玉笑着逗弄她。   “国库那就是我家的一个仓库,我家王爷想取多少便取多少……唔……”祁初听还没说完,刘煊羿从远处飞奔而来,捂住她的嘴,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该说的,她已经说出来了。   刘煊羿那时假扮祁初听时,和祁左相谈论事情都在祁初听的绣楼。无意中,她听到齐王说起从国库中挪走几千万两银子,一直藏在齐王府的地窖之中,她便记在心中了。今日看到云映绿一急,她不知觉说溜了嘴。   看刘煊羿恨不得当场掴她两个耳光的愤怒样,她怯怯地闭上嘴,惶恐不安地看着刘煊羿。   “齐王别这样,你把齐王妃吓着了,没有人会把齐王妃的话当真,以为王爷会偷盗国库的银子。”一声戏谑的轻笑,杜子彬一身儒衫,走了过来。   刘煊羿难堪地挤出笑容,瞟到不远处还有几位大臣站着。“呵呵,那是,那是,国库戒备森严,本王怎么进得去呢?”   “齐王以前分管国库时,到是可以随便进出,现在要费点周折吧!”杜子彬咄咄地盯着他。   “国库是什么好地方吗?本王没事进去干吗?王妃,你还不随本王回府吗?”刘煊羿有些沮丧地拖着吓得眼直白的祁初听挤出了人群。   杜子彬含笑摇头,“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没有偷。唉,齐王爷这火也快包不住了!”他侧身,看向云映绿,“娘娘,你投过票了吗?”   云映绿点点头,“我正要回宫去,今天不上朝,杜大哥就好好歇息。”   “你也是,眼中都是血丝。”杜子彬怜惜地说道,陪着她向前走着,“幸好你想起这个两全的法子,不然这局面不知要僵持到什么时候。这样避免了流血,又让人无语反驳。宛白……”   “杜大哥,别叫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现在象一根刺,刺得她心头都是洞。   杜子彬叹息。   “我空长了一双眼,却不识人。映绿,允许我今日放肆一回,以后我不会再提起了。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以前没有看清你,原来是我在害怕。看你越清晰,越会不由自主的深陷。而我这样一个读死书的迂夫子,哪里配得上你的聪慧与宽容!”   云映绿淡淡一笑,“我不喜欢别人这样夸我,讲得我真象是一个完美得不可挑剔的人,从而我都不敢犯错了。不是的,我没你们以为的那样好。我会犯错,也想犯错。这一刻,我巴不得能……呵,不说了,我回宫去了。杜大哥,再见!”   她嫣然颔首,又混进了宫女之中,想找寻她,很难了。   她巴不得怎样?她想犯什么错?杜子彬薄唇紧抿,自云映绿监国以来,只要坐在议政殿上,她就是一脸恬静淡雅,没有因为皇上的出走而脸露忧色,仿佛所有的事都拦不倒她似的。   不,不是的,她是把所有的一切都生生咽在肚中,她在忍,她想任性,想哭喊,巴不得不理不问这一切吗?   今天过节,因为选举,没有上朝,晚上因为节日,培训班的课也暂停,但是明天是药草识别的测试,内务府在宴会殿准备了几桌酒席,让后宫的妃嫔们全聚到一块团圆。   万太后出宫到虞府与虞曼菱团圆去了,阮若南说吃斋就呆在佛堂,云映绿过来陪大家一起用晚膳。妃嫔们顾虑到明天的测试,没什么闹酒,简单地拜过月后就各自回殿了。   云映绿难得有这么轻松的夜晚,竹青和满玉还有那帮哑太监、宫女、小德子全上了露台上赏月,她独自坐在书房之中,从床下拖出医箱,打开,在里面取出一个包裹,解开结。   包裹里是为帮秦论做手术定做的医疗器具,还有那本《神农本草经》。这器具还是罗公公出去做的,是刘皇上的御用工匠,那个时候,刘皇上对她的所有事都用心良苦,每一个细节都体贴得让她动容。太医院里一起吃粥,他为她绾青丝,园中漫步、凉亭上的拥抱,他陪她坐牢,人工呼吸那个不算吻的偷吻,他潜进她的绣楼,看她穿嫁衣,行宫中安静的洞房之夜,他在秦府外等她回宫……云映绿嘴角慢慢绽出一丝温柔的轻笑,她与刘皇上之间,细细想来,有许多许多温馨甜美的回忆。   因为有了这么多的回忆,才愿意嫁进皇宫的。可是当她嫁进皇宫,为什么回忆就戛然而止呢?   以后还会不会继续?   云映绿小心地抚摸着器具,跌入了沉思之中。   “小姐!”竹青轻轻地走了进来,在云映绿身边坐下,“你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小姐的表情很忧郁,看着真让人心疼。   云映绿一脸茫然地摇摇头,“竹青,你说我要求爹爹给我开个医馆,他会同意吗?”   竹青惊讶地握着云映绿的手,“小姐,你不做皇后了吗?”   “做呀,皇后是身份,医生是我的工作,这个不冲突。”   “小姐,你做医生当然好啦,可是你现在这样不也很好吗,瞧你做了监国以来,多出色呀!”竹青可是对小姐很崇拜的。   “你那是不懂才这样说,我再撑个几天,就露馅了。做医生才是我的正职,我也没别的想法,只想好好地做个医生。做医生,替人看病,非常非常单纯的事,一心一意地诊治就行,不象别的,太复杂,我应付不了。竹青,我其实挺笨的,什么都慢一拍。别人很快就领会的事,我总是要很久才能明白。只有替人看病,我才能找到自信。现在的我,还有我以前的影子吗?”云映绿慢慢系上包裹,珍惜着放进医箱。   竹青觉得小姐今晚有点惹人心怜,她伸出手臂,抱住云映绿,“小姐,等皇上回来,我们就出去开医馆,你看诊,我在外面喊号,写处方……”她心中突地一酸,说不下去了。   在秦氏药庄义诊的一幕,再也不会出现了。   云映绿微微闭了下眼,轻笑着抬起头。   窗外,一轮寂然清朗的满月高悬在夜空。群星簇拥,但它却显得异常孤单。   三日后,各城的选票全部运送到京,就在御街上进行公开唱票。十里御街,人挤为患,宫墙的城楼上站满了朝臣与侍卫,每个人都在翘首以待唱票的结果。   云映绿没有去,她呆在御书房中看医书,有几本奏折搁在一边,她心下偷懒,不想批阅。   下午时分,她有些微困,趴在书案上打着盹,忽听到外面有人拼命地喊着“娘娘,皇后娘娘……”   她一震,醒了过来,走出御书房,院若南站在宫门里端,丽容上满脸是泪。   “出什么事了吗?”她忙紧步上前。   “娘娘……”阮若南一边抹着泪,一边在笑,“唱票结果出来了,是……皇上,是皇上呀,超过齐王许多许多票呢!”   云映绿静静看了她半晌,说道:“这个消息,你怎么不先去告诉他,而来告诉我呢?”   “娘娘……”阮若南俏脸一僵,刹地灰白。   ☆、第147章 话说全民大选(三)   刘煊宸在位五年,如果他是一位贤能的君王,自然会有人拥戴;如果不是,再加上现在绯闻满天飞,硬刺刺地坐上那皇位,也不会长久。老百姓可不管什么皇室高贵的血脉,他们只要坐在皇位上的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那就是好皇帝。刘煊宸这五年,魏朝一日比一日强盛、边境安定、商业繁荣,他爱民如子、体贴朝臣,而那个齐王装病六七年,除了别有用心的大臣们还记得先皇有这么一位皇子,老百姓们早忘了这号人。   这场大选完全是一场没有悬念的大选。   云映绿在灵光一闪,冒出这个念头时,就预知了结果。   皇宫外,为了庆贺刘煊宸大选,已是锣鼓喧天、爆竹齐鸣,后宫妃嫔们也是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只有她面容淡漠、心,平静如水,仿佛眼下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   阮若南听了她漠然的一句问话,心中大惊,张了张口,竟问出一句:“娘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云映绿皱了皱眉,走进宫门,沿着一条种满银杏的石径往御花园深处走去,“安南公主,你不要紧张。你原本就是皇上的妃嫔,如果皇上他对你仍有情,你就削去公主的封号,还做你的贵妃。”   “娘娘,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阮若南急得直摆手,脸直红到耳朵根子。   “我对一些事是慢一拍,但慢慢的总会想到。皇上赐你腰牌,让你自由出入皇宫,江侍卫保护你的安全,以便于你每天下午都去与他见面。皇上应该就在东阳城市郊的某个地方,离皇宫不太远。现在天色不太晚,你出宫,天黑之前能见上他的。”云映绿回眸一笑,“去吧,告诉他,我在宫里等他回来。”   阮若南情绪镇定了些,叹了口气,也不说话,一个劲地只是苦笑,笑着,笑着,眼泪落了下来。   云映绿专注地看着银杏树上一枝累累的果实,夏天干旱成那样,这银杏却结了这么多、这么大,真是不可思议。   许久,阮若南恍恍惚惚开了口,“娘娘,臣妾在进宫前,就对皇上有爱慕之意,可是后来命运戏弄,臣妾心灰意冷,削发向佛。臣妾承认,臣妾仍有一颗盼望皇上怜惜的贪心。但是,那只是臣妾的痴心妄想罢了。皇上……他的心中只有娘娘你呀!臣妾是日日出宫,可是你知臣妾是干吗去了?”   云映绿抬手摘下一枚白色的尖壳银杏果,放在掌心,细细看着,似乎没有听见阮若南在说什么。   “皇上进食很少,如一个苦行僧一般,也不讲话,可是一到下午,他就会丢下一切,站到山口,等着臣妾与江侍卫的到来,听臣妾说皇后娘娘今天穿了什么衣衫、膳食用了多少、上朝遇到了什么事、心情好不好、妃嫔们惹她生气没有……娘娘的点点滴滴,臣妾要一点不拉地悉数道来。几十里的山路,臣妾每次坐马车都坐得腰酸腿痛,皇上却从来没有问过臣妾一句累不累?臣妾有时多嘴,说几句体贴的话,皇上就冷冷地瞪着臣妾,仿佛臣妾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娘娘,回望历朝历代,哪位帝王不是妃嫔如云、佳人如潮,象皇上这样专情的帝王真是绝无仅有。这近一个月来,臣妾在一次次奔波中,越来越醒悟,皇上如日,娘娘是月,我们这些妃嫔只是簇拥着你们的星星。臣妾仅存的一点梦,现在早已灰飞烟灭。臣妾只有……只有羡慕娘娘……臣妾的使命应该完成了,这个消息,臣妾想只有娘娘告诉皇上比较合适……”   阮若南捂着嘴,跑出了御花园,心里面很痛很酸。   在皇上大婚的那个晚上,皇上跌跌撞撞地跑进佛堂,她还心中一喜,以为皇上终于想到了她,舍不下她。皇上呆呆地看着菩萨,说他要出宫几日。在这几日内,要她多关注皇后,每天把皇后的消息一点一滴地收集好,江侍卫会带她去某个地方,他在那里等着她的汇报。那个地方,她一直没有搞清楚是哪里。每次去都是被蒙上眼睛的。   原来皇上不是注意到她,而只是把她当作了一个信使,一个他与皇后之间联系的纽带。但是她还是高兴的,皇上在最无助的时候,只想到她不是吗?她暗暗欣喜着,不顾疲累,一次次往返着皇宫与皇上的住所,但渐渐的,她明白了,她是会错了皇上的意。   她就只是一个信使,其他什么也不是。甚至在皇上眼中,她连个女人都不是。皇上一句怜香惜玉的话都未曾和她说过。   一颗心,飘飘荡荡,终于落地。从此,一片冰心对青灯。   午后平地里刮过一阵冷风,转眼天边低低地压了层灰云,不一会儿,便飘起了萧萧的雨丝。这种无声无息的雨,称为“哑巴雨”,一下便没了停的势头,铺天盖地,绵绵不绝。   宫外聚集的人群已慢慢散去,但各个小饭铺中却是座无虚席,东阳城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一辆轻便的小马车在雨中悄悄出了皇宫,依然是四个高壮的侍卫。   车外的雨声渐渐变得零落,不一会儿竟一点都听不见了,云映绿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坐在她对面的虞晋轩看得心中发凉。   “娘娘,人在最无助的时候,有些人是渴盼在家人的关爱中汲取温暖,而一个骄傲的人,只能选择躲起来独自疗伤。”   “象元帅当初一个人在外流浪多年吗?”云映绿笑问,“元帅,你是多大知道自己和皇上是孪生兄弟的?恨过皇上吗?”   虞晋轩深吸口气,堂堂大元帅,不骑马,窝在一辆小马车中,真不舒服。“我是在十岁那年知道的。我们家看似一团和睦,其实为了皇上,娘亲和爹爹时常争吵,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有一夜,我读书读晚了,有点兴奋,睡不着,我在园子里转悠,听见娘亲的哭声很大,我跑过去,想敲门,很巧地听到娘亲在数落爹爹,说爹爹心狠,一个儿子送给别人,一个儿子毁了脸……呵,我才知道我原来不是虞府的养子,那个时常到府中玩耍的小皇子是我的孪生弟弟,我也有那样一张英俊的脸。我没有恨过皇上,他是我的弟弟,反过来想,如果当初摇签选中的是我,那么毁容的就是皇上了,我不愿意他受那种苦痛。但是我还是比皇上幸福,因为爹娘特别的爱我,还有我……还有曼菱和一起我长大,我们朝夕相处,最后,她嫁给了我。皇上呢?在宫中那种日子,你都是知道的。不过,以后他会幸福的,他有你了,娘娘!”   车窗开着,云映绿象吸了一口冷风,掩嘴咳了一下,“你们兄弟俩真的很像,都是隐忍型的,但是你比他有人情味,皇上他事业心比你重。”她静静地抿嘴轻笑。   虞晋轩皱眉,琢磨了半天,没太明白云映绿这话什么意思。   “娘娘,皇上他……已经失去了许多,你……”虞晋轩不知该如何表达,后悔怎么没带曼菱来呢,女人与女人交流比较好沟通,他感到云映绿是不开心的,虽然她一直温和地笑着。   云映绿长睫一颤颤的,十指绞得发白,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唐楷。那恋爱的三年,他经常开着车在医院的门口等着她,一看到她,深情款款迎上来,替她拎包、开车门,为她递水,疼惜地问这问那,让医院的一帮护士羡煞。他们共同出席过许多场合,他们手牵手,他一直揽着她的腰,目光只停留在她的身上。他知道她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颜色,出差在外,他也会特地去逛下大书店,买上一两本医书送她。   谁会想到温柔、体贴的背后是肮脏的利用的呢?   恩爱也是可以作假的。   她是慢一拍,但时间久了,也会懂的。   “皇上,他想要的都会有的。元帅你不要担心。”她宽慰地笑着回答,“我们该到了吗?”   马车已经出了东阳城,正在驶向树木蓊郁的山中。   入山处,竟然有小贩在此设摊,专卖过路人茶水和干粮,山中风景清雅,座落着几簇道观庙宇,几缕轻烟与山岚缭绕,随风自在飘飞。   雨真的停了,西方还悄然泛出了几丝晚霞,红艳艳的,格外诱人。   “还有一刻,就该到了。”虞晋轩模棱两可地回道。   车越往里走,人烟愈见稀少。   在一处向上的石径前,山路到头,马车再也上不去了,只能下来步行。云映绿蓦然回首一望,山脚下的东阳城竟成了尺寸山水。   山林的静寂,一片落叶的声音都听得分清。几人沿着崎岖的石径向上,沿途遇到一两名樵夫与猎户,他们笑吟吟地让到一边。渐渐的石径也没了,一条萋萋芳草侵没的古道上,依稀有人踩过的踪迹。   他们顺着那古道来到一处山头,暮色正渐渐四笼。   山顶上有一间小草屋,半片围篱,后头有几簇修竹,像是隐居者所居住的山屋。屋前有一块平坦的菜地,一个头戴斗笠的青衣男子手握锄头,正在为刚冒出的菜芽除草,他是那么的专注,以至于他们都站了一会,他都发觉。   屋内的人到是很警觉,四条黑影从屋中飞速地掠出,个个手中持把长剑。   云映绿拭着额头的汗水,也不顾刚下过雨,草地有多潮湿,她缓缓坐了下来,以手扇风,她也累了,好好歇息下吧!   ☆、第148章 话说触不到的恋人(一)   虞晋轩低头看着云映绿,她坐下的那块草地,后面有棵婆娑的大树,树叶茂盛,上面牵满了藤蔓,暮色洒在了藤蔓上,藤蔓藏住了她萧瑟的身影。她仿佛非常的疲惫,倒向后面的枝干。   虞晋轩紧张的注意着云映绿,她没事吧?   只见她吐出一口气,仿佛那是涉过千山万水后、最后只余的那一丁点儿力气了。那萧瑟的姿势、牵强的笑意,如象一道暗影,在一瞬间憔悴了。   手持长剑的四人瞧清来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彼此微微颔颔首,他们习惯性地转眼就隐在别人看不清、而他们却可以清晰把别人笼在视线中的某一处。   暮色缓缓合缝、山雾渐渐上升,山林间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锄草的青衣男子抬起头,虽只是一件布衣,身姿也比往昔清瘦,却难掩骨子里的风神俊秀、尊贵威仪。   他震惊的视线如箭犀利地直直穿透浅浅的暮色,看到了树下席地而坐的云映绿。那眉眼,那轮廓,那一对飞扬的浓黑的眉,那轩昂高挑的身子,突地都剧烈的颤抖起来。   怕是跑得太急,心口好痛,云映绿压着好痛的胸口深吸口气,笑着摆摆手:“皇上,我来了。”   这话和当日大婚时他在宫门口迎接她时,说:“宛白,你回家啦!”她回答:“是的,我回来了”,语气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少了热度,少了情感,很苍白,隐含着某种苍凉心酸。   苍凉的是他,辛酸的是她。   锄头从刘煊宸的手中滑倒在地,他越过田埂,急步走来。   在他快要到达她面前时,她把视线移向了被山雾笼罩的山林。   除了医术,她事事比别人慢一拍,但时间久了,她总会想得通、识得明白。   他不是背叛她,也不是不爱她,只是这爱排在江山之后。江山与她之间的距离,又不知隔着几重山、几重水。他虽不是皇室子孙,但却一直作为皇位继承人教育着。江山在他的心中扎下了根,长得密密的,其他东西都挤不下了。而他为了江山,忍下的委屈和受下的苦,比山高、比海深。他牺牲后宫的妃嫔,故作糊涂,诱齐王和祁左相出手、他以婚姻作诱饵,钓他们上钩,他想要的一切,从来不会失手,哪怕是生生在他的心头割下肉。他不仅看清了水中有几条鱼,也测量出水有多深多浅。他心底里是对别人是设防的,这次所谓的疗伤,只不过是以退为进。他不信太后,也不信他的亲生父亲虞右相。他不会用刀去杀齐王,而是让齐王自暴其短,自取灭亡。   从而,他赢得美名,胜得光荣。   帝王的心有多冷,又多冰,站的角度不同,不是常人所能想像。   他也许是信任她的,因为一直以来,她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对他都不存任何企图的人。他信任她,让她成为明晃晃的目标,手中捧着偌大的江山,他在一边冷眼旁观众人百态。   知人知彼,百战百胜。   即使没有那个大选,他也会有别的办法回到那个皇位之上。   无论明与暗,他都是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现在,他终于能把江山坐得牢牢了。   她忍不住想对他表达一下同情,为了江山,他连婚姻都赔上了,值得吗?   她也不是一点企图没有的,他说刘煊宸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帝王会有许多妃嫔,但刘煊宸只想要一位真心爱他的妻子。她听了,真的被打动了。   心冷的人连谎话都说得那么动人呀,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她曾企图得到他一颗真心相待,但现在,她不企图了。   他的心给了江山,给了魏朝百姓,他连自已都不爱,他还怎么爱别人?   怪不得,他一直说“宛白,让你委屈了!”。   释然了,也就轻松了。   “宛白……”刘煊宸双手颤抖地把她从地上抱起,象见到一个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把她搂进了怀中,尔后,越抱越紧,似乎想把她揉进他的体内。   宛白,再不是一个魔咒,现在是一根刺,刺得心头隐隐作痛。   “皇上,元帅在这里呢!”她轻笑拍开他的手掌,瞟到虞晋轩难堪地别过脸去,走开又不是,留下又不是。   刘煊宸却不肯松手,直到抱足了,抱暖了,才轻轻放开他。他握住她的小手,移到嘴边,细细地吻着五指,指尖触到了脸颊上的潮湿。   天又下雨了吗?   她呼吸平稳地抽回手,“皇上,你和元帅说几句话。我听着附近有泉水声,我去洗把脸。”   她扭过身,拎着裙摆,急急地往潺潺的溪流边寻去,清丽的面容剧烈、非常剧烈地、颤动起来……莫名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浪,一泻而下,止都止不住。   她真的真的那么有能耐吗,很实用很实用?   山风冷冷清清,却刺骨得很,奔跑时树枝刮到了她的脸,颈上被刮出了一道长痕,她都没发觉。   泉水声越来越近,在天与地混沌相接前,她看到了一柱白色的溪流,她奔到溪水边,捧起一掌水,浇到脸上,她突突狂跳的心才安宁了一点。   浑身的力气就象被谁全部抽走了,她瘫软在溪边的一块岩石上。她僵着四肢,想站起来,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她只好就这样坐着,眼前已经漆黑一片了,她听溪声,听鸟鸣,听山风穿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听到身后有人踩着青草走了过来。   雨后,竟然有一弯浅浅的山月挂在树梢。   她恍惚地回过头,对上她专注凝视她的瞳眸,她下意识地避了开去。   “皇上,元帅呢?”   “他回东阳去了。”刘煊宸青色的长袍沐着泥,被风吹得鼓起,长发略略扬起,却一点也不狼狈。   “嗯,明天内务府会安排龙辇来接皇上回宫登基,东阳城不知又会狂欢成什么样子。”她微微笑着。   他静静看着她,慢慢蹲下,与她平视,“宛白,朕不得不如此做。”   她笑着点头,“我能理解。”   “你……”细长的凤目拧成一条缝,这么聚光,却看不清她,他心中不由地作慌。   “嗯?”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那声音有点轻哑了。   她沉吟了下,“还好吧,结婚时我们说过共担风雨,共度患难,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刘煊宸不语,摸索着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   “宛白,朕只有你……”他的笑颜里带着些悲凉,语气里隐含着抱歉。   “不,皇上你很富有,你有全魏朝的百姓全心的拥护。这一次,你不需承谁的情,从别人手中接过什么皇位,也不要计较什么血脉。你是百姓们选出来的皇帝,你开创了一个新的帝国,魏朝在你的手中,一定会翻写一个新的篇章。”   她真的太累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她不好意思朝他轻轻一笑,极是柔软的一个笑容。   “累了吗?你依着朕,闭上眼。”他温柔地倾身,欲吻她的脸腮,她恰巧转过头,看向月光下的山林。   “我怎么舍得睡,这么美好的山景,难得见到的。皇上,你隐居找的这个地方真是不错。”她轻快地说道,抽回手,兴奋地挥动着。   刘煊宸唇抿得紧紧的。   从她上山以后,她一口一个皇上,没有唤过一声“煊宸”,他无由地感到很失落,心慌慌地乱跳,如什么掉了,再也寻不着一般。   这二十多天,虽然见不到她的面,但是他知道她的一点一滴,他的心是充实的、平静了。   为什么见了面,反而许多东西变得不确定了。   他伸出手,再次握住她挥动的手腕,她一怔,感到他扣得太紧,简直是力道过大,存心想折了她的手臂。而他的手指怎么那样的冰,是不是太冷,止不住轻颤,如攀浮木般,紧紧握着她腕间不放。   “皇上?”她担心地看向他,“要不,我们回木屋吧!”   “宛白,朕没有变,朕发誓,朕这一辈子只会爱你一个……朕不是棋子……朕就是朕,不为谁活,但是朕好孤单,你留下来陪朕……留下来陪朕走到这一世终点……这一世算朕欠你……”他不起身,另一只手环住她的腰,那声音充满了寂寥和无助。   她温和地拍拍他的手背,“我没有走呀,我不是在这里吗?”   他突地抬起头,“朕要听你对天发誓。”   她摇头失笑,“皇上,誓言很可笑的,要是真心能做到,又何必说出来呢!”这个九五之尊,今晚怎么幼稚如孩童,远离尘世太久,时光会回流吗?   刘煊宸眼角一颤,眉头复皱,又舒开,“朕没有喜欢过人,有许多地方做得不好,你要谅解朕,给朕机会,朕现在江山坐稳了,以后会多出许多时间陪你。宛白,相信朕,好吗?”   “皇上,”她叹气,“没有人比你做得更好了,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你呀!”   他扳过她的头靠上他的胸膛,感觉到掌下身体的僵硬,他又是一惊。他记得不久前他怀中的小女子蜷缩着,是那么羞涩,那么娇柔。   “朕从此后不纳妃嫔,后宫不进秀女。”黑眸璀璨逼人,他又许下一个重诺。   她扬眉又笑,却不回应。   他心头微地发恼,用力搂紧她,没头没脑地落下一个个慌乱的吻,他吻到了一滴温热的水珠,他抬手去拭,却发觉水珠是从他眼中滴落下来的。   就算赢了又怎样,得到了全世界,却失去了你,所有的成功都枉然。   ☆、第149章 话说触不到的恋人(三)   “皇上万岁万万岁,皇上万岁万万岁……”   层层叠叠的呼喊如澎湃浪涛回荡在东阳城的上空。   刘煊宸以雍容华贵、威仪高雅的姿态,华丽回归皇宫,再没有人敢提什么假皇上、草根血脉,他是大魏百姓郑重选举出来的皇上,比哪朝哪代的皇帝都当得光荣。他姿态非常高的没有重新改年号、改国号,他仍是刘煊宸,并没有认祖归宗。   关于他的身世,东阳人只知是一个蒙面人抱来的小男孩。   有些往事还是尘封得好,最终带到棺材中比较安全。   但是大臣们还是为他重新加冕,举行了一个隆重的登基仪式。   至于那位竞选败北的齐王,听说接受不住这样的结果,口吐鲜血,再次卧床不起,不过,这次到是真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些曾经拥护齐王为帝的党羽们,慌慌地收敛心神,急急与齐王划清界线,恨不得捧心在手,向新帝表忠心。   现在,魏朝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祥和。群臣齐心,万民拥护。   刘煊宸身着龙袍,头戴纯金的皇冠,抬步走上龙阶,坐在龙榻时,心中不禁百味杂陈。大臣们习惯地看向一边的珠帘,刘煊宸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那面珠帘。   珠帘随风叮咚作响,帘后的人却已不再。   云映绿已不再监国,这面珠帘,刘煊宸却坚持留着。   他曾邀请她一同来参加他的登基仪式,她说监国的这些日子,没有去为秦公子诊治,没有回府看望父母,今天,她想出宫一趟。   她仰起小脸,平静地问他可以吗?   他能说不可以吗?   他再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云映绿在慢慢地疏远于他。虽然她并不刻意冷落他,但他还是感觉出来了。她仍关心他,该皇后应尽的义务,她都会尽善尽美的完成。   但是……   他回宫的第一晚,发觉她已从寝殿搬出,住到中宫去了。他问为什么,她笑着说,宫有宫规,她在寝殿住个一两晚没有事,长期住在这里,会惹别的妃嫔说三道四。皇上的寝殿,经常摆放秘密的国家资料。后宫不涉政,别的大臣要是知道她住在里面,也会有微词。   都说小别胜新婚,他们还在新婚中,就分开了二十多天,长长的相思早已蔓延成熊熊的烈火,他渴望她的温暖,也渴望能温暖她,听她在他身下低低的嘤咛。他踏着夜色,走进中宫,不曾想,扑了个空。她去了讲经堂上课,他追到讲经堂。看到她眉宇飞扬、小脸闪烁着慧黠的光芒,正生动形象地为妃嫔们讲解着女子生理期应注意的各项卫生。他站了很久,她都没有看到他。妃嫔们散去,她走出讲经堂,一看到他,她脸上的光芒特地黯淡,另换上温婉端庄的微笑。那微笑就象是幅面具,刺得他眼睛胀通。他一腔热火,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她监国以来的所有奏折,他花了两个晚上,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那两晚,她陪着他。他在看奏折,她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看医书。他看一会,便抬头看她。明明她就在面前,可是他就感觉触不到她,哪怕把她抱在怀中,都觉得遥远。夜深时,两人一同回宫,他婉转地提起从前两人一同在太医院中喝粥看星星的事,她听着,却不回应。   皇后与皇上之间有许多条条框框,上面写着该如何如何。在那个条条框框里,她什么都会做。出了这些条条框框,她再也不会破例为他做什么了。   夜深为他煮一锅药膳。   从街上回来时,为了让他吃到热热的包子,不惜烫伤手。   因为惹他不开心,她羞红着脸,当着侍卫的面,飞速地啄一下唇,说:“亲爱的,对不起。”   他疲累时,她主动圈住他的腰,替他按摩着脖颈。   婚宴上,别人都以看戏的心态,偷偷取笑他的出生。她却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为他据理力争。   在他无助时,她一次又一次地对他说:“煊宸,我爱你!”   监国期间,她用她的智慧,解决了国库之急,为他赚取了人心、民声。   如今呢,她为他做什么呢?   她甚至暗示内务府给他送各宫妃嫔的碟子,各位大臣未出阁的千金们的画像又再次出现在他的寝殿之中。   她把他往外推,而她自己在往后退。他们之间,二十多天,不知不觉,已遥不可及。   不行,他不能让他们之间变成这样,他一定要想办法改变。   “皇上,该上朝啦!”罗公公咧咧嘴,再也忍不住一步上前,凑到刘煊宸的耳边,低声提醒道。   皇上这是乍啦,第一天上朝就走神呀!   刘煊宸醒悟过来,正正神色,微闭下眼,“好!众位爱卿,有事早奏,无事散朝。”   大臣们齐齐愣了下,掏掏耳朵,唉,怎么又习惯想起皇后来了呢!   “众位大人,今天哪里不舒服?”   “众位大人,有事请讲,没事情,我们就下班。”   习惯这东西,还真是有点可怕。   云映绿是吃过午膳后回宫的。   第一天上朝,没几件事情,刘煊宸早早散了朝,让各部尚书率领部下回各部忙碌去了。他在御书房呆了会,心神不定的,便走了出来,抬脚就往中宫奔去。刚进院,便听到一阵说笑声。   “小姐,小姐,门面选在闹市口,闲的时候,我们刚好可以逛逛街。”竹青的声音清脆中带着激动。   满玉也有点兴奋,“就东市吧,那边的绸布庄、绣坊、作衣坊特别多,夜市上还有人玩杂耍呢!”   “那我和爹爹商量看看。”云映绿手托着下巴,清眸憧憬地闪烁着。   “商量什么?”刘煊宸含笑从外面走了进来,满玉和竹青忙起身施礼。   “没有什么的。”云映绿笑笑,迎上来,“今天散朝很早呀,没有大臣找你议事吗?”   “没有,可能考虑朕刚回宫,还不太适应。”刘煊宸等她走近,伸手抚住她的肩头,温柔地俯下头。   竹青和满玉对视一眼,悄悄地退出去,体贴地掩上门。   “你们说得那么热闹,朕突然进来,是不是扰着了什么好事?”他技巧地又把话题引到了刚才的问话上。   云映绿没有抗拒他温柔的碰触,“不是什么好事,当然也不是坏事,就是一件简单的事。”云映绿眉头一扬,“我今天出宫,向爹爹提起开家医馆,爹爹同意了。我们三个刚刚在谈要把医馆放在哪条街上呢!”   刘煊宸细长的凤目一眯,笑容凝冻在俊面上。“宛白,你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为什么这件事会如此唐突呢?”   “皇上,怎么了?”云映绿讶异地眨眨眼,“我本来就是个医生,替人看病天经地义。你不是也同意我做个单纯的医生吗?”   “是的,朕是同意,也会支持你!可是为什么要跑去向你父亲开口呢,难道朕为你开不起一家医馆吗?”而且,连知会他一声都没有。如果他不是恰巧听见,她是不是就不准备告诉他了?   云映绿宽容地一笑,象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出钱和爹爹出钱没什么区别的,爹爹就我一个女儿,云氏珠宝铺赚的钱很多,开家医馆就当做慈善事业。”   “不是这个!”刘煊宸愤怒地一拳击在桌子上,震得桌上摆放的几只茶杯颤动得摇晃不已,“你是朕的皇后,你已经嫁给了朕,却还向家中要银子,传出去象话吗?”   “我不会对外说的。”   “该死的,你懂朕的意思吗?”刘煊宸两手抱着她的肩,拼命地摇晃着,“宛白,朕到底做错在哪里?你对朕如此冷漠,如此疏离,你这样,有顾及朕的心吗?”   她唔了一声,平静地看了他好一会,“皇上,那你有顾及我的心吗?”   “宛白?”   云映绿低下眼帘,唇边浮出一丝苦涩的笑,“当你丢下一封书信,突然消失不见,你有想过我的心会如何吗?那是我们结婚的第三天。你天天都能得知我的消息,而我陷在这深宫之中,却不知你在哪里,你过得好不好,你以为我不牵挂你,不想念你?是不是你告知了我你的去向,我会拦阻你,还会向别人告密去?为你做什么事,再苦我都不怕的。可是夜夜独坐在寝殿之中,抱着你的枕头,闻不到你的呼吸,听不到你的只言片语,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吗?我们不是头发花白、感情淡如水的老夫老妻,我刚刚才学会爱一个人呀!你宁可把你的一切托付给别人,而不是我。对,对,你把江山交给了我,你信任我。皇上,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大臣。我需要的不是你的信任,而是你的爱。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要知道的,一切按你的想法去做着。至于我的感受,你根本不必在意。那么,我又何必去在意你的感受呢?”   “宛白……”   “等我把话讲完,”云映绿摇摇手,“你不要担心我会离开你。皇上,我的心没那么狠。你的人生已经够不幸了,我不会再在你的伤口上撒盐。我以前对感情很迟钝,很木纳,但那时我挺快乐的。皇上,你那些誓言,我不当真的。你可以纳妃嫔,也可以选秀女,想干吗就干吗,但是对我就不要有太高的要求。我会尽皇后的义务,但我想做一点自己喜欢的事,请你不要拦阻。”   “宛白,”肩上的大掌突地一震,刘煊宸低沉沙哑、充满自责的轻唤,让她的心蓦地一颤,“朕没有告知你去向,如果朕说朕是因为自卑、无颜敢面对你,你信吗?”   ☆、第150章 话说触不到的恋人(三)   “如果朕说朕是因为自卑、无颜敢面对你,你信吗?”   刘煊宸俯在云映绿的耳边,不顾九五之尊的身份,问出这一句颤抖的话语,在云映绿已经力尽平静的心湖又掀起了一阵狂澜。   相信吗?相信吗?   夫妻间贵在信任,可是他是刘煊宸,他是魏朝高高在上的皇帝,无论是什么样的达官显贵,还是才华出众的才子,都五体投地跪服在他的脚下,不敢仰望他的威仪,任何事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的一言一笑可令风云变幻,这样的人怎么个自卑法呢?   她不好奇。   云映绿没有回头,身子没有移动分毫,似乎化成了一尊石像立在他的怀中,一点反应都没有,额角、眉心及唇瓣都被苍白泛青的郁气所笼罩着。   “宛白,朕知道你不再相信朕了。”刘煊宸凄凉地收回手臂,胸口急促地起伏,“朕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是的,朕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而且是对这世上唯一对朕付出真心、朕唯一爱着的女子。朕利用你的爱,守牢了江山,守牢了皇位,却失去了你的爱和信任,这是对朕的一种报应。现在说这些都有点晚了,朕对于温馨的情感,连想都不敢去想的。朕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设防、算计、策略,唯恐错看了一个人、错走了一步,就会全盘皆输。”   “当你还是个小太医时,朕就看出你的单纯和善良,朕那时就想把你召在身边,没想到你是位女子,朕于是动了纳你妃嫔的心,只是在与你的相处之中,朕不知不觉为你丢了心,宛白,也许目的不纯善,但朕爱上你是真的,而且很深很深。”   刘煊宸目不转睛的望着云映绿的背影,不敢移开视线,就连眼都不敢眨,生怕瞬息之间,她就会消失不见了。   他不等她接话,又说道:“爱你爱得越深,就越恐慌和不安。这世间,朕对一切都运筹帷幄,唯独你的感情,朕没有丝毫自信。你对朕总是那么的不在意,对权力和金钱一点不感兴趣,一本医书,你就可以看得眉开眼笑,为治一个病人,你可以不顾任何危险。宛白,你知道这样的你对朕产生多大的冲击吗?这样的你,朕以什么去博取你的一颗心呢?朕突然发觉自己很穷,朕除了权力和金钱,又能给你什么。朕于是学着放下身份,尝试着去爱一个人,用心的爱。上天不负有心人,朕终于得到了你的回应,也娶到了你。皇宫就是一面有着无数暗流和漩涡的大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船翻人亡。朕做足了一切准备,还是没算出朕的身世是那么的可怜和残酷。大婚的那一晚,朕实在太痛了,可是朕还要顾及着摇晃不定的江山,朕决定以退为进。”   刘煊宸的话就象是一把桨,划开了一室的静默,云映绿渐渐保持不住冷静从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在她的心间烧灼、插刺,一次强过一次的心痛让她呼吸困难,从体内的最深处发出无法抑制的颤抖。   刘煊宸又能好到哪里去,他高大英挺的身子失了平日的昂扬俊逸,萎靡不振的神情中满是无法消散的惊惶及自责。   “宛白,不知从何时起,你已成了朕身体的一部分,你珍贵得朕早已不能没有你了。可是朕在风雨飘摇之时,朕却不得不舍下你,把偌大的江山压在你的肩上。但是朕又不能不如此做,除了你,朕不敢依赖任何人。新婚第三日,朕离你而去,这就是朕爱你的方式,朕每想到此,就羞耻不堪,朕有哪一点能配得上你呢?朕在山上的二十多天,站在山顶,眺望着东阳城,想你都快想得发疯了。每天安南公主来的那一刻,是朕最快乐的时刻,听她学说你如何监国、如何为妃嫔们讲课,朕就不由自主地笑了。宛白,你让朕的心暖暖的。一比较自已,朕就黯然神伤。朕不敢让你知道,你在为国事操劳,朕却在这山中守望。朕所做的一切,对你怎么启口呢?朕想着,忍着吧,等过了这一个坎,江山牢固了,朕要加倍加倍地爱你。”   “宛白,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他特意把“朕”换成了“我”,只当自己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站在心爱的女人面前,爱,让他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仪与高贵不凡已半点不余,他是如此的低微与胆怯。   云映绿在心底无声的叹了口气,拼命攥着拳,才忍下夺眶的泪水。   “皇上,可能因为我来自一千年后,我不象如今的魏朝女子,嫁人后,便以夫为天。夫妻是并列的两个字,不是一前一后。你真心爱一个人,就要为她保重自已、让她不要为你担忧,其他的都是其次。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换作我突然失踪了,你得不到一点音讯都没有,你会如何?”   “不准说这种话。”刘煊宸一个劲步上前,手堵住了云映绿的嘴巴,撕心般的剧痛让他的声音破碎暗哑,“朕做错了,再不会有下次。不管是你恨朕还是爱朕,朕都要把你紧紧抓牢,不准离开朕半步。”   “皇上,不准就离不开吗?你锁得住身、锁得住脚,你能锁得住心、锁得住梦吗?”云映绿喃喃轻问。   刘煊宸紧握着她的手,眼里充满了温柔、自责及浓浓的爱意,他深深凝望着云映绿清丽的容颜。   天何时黑了,月光已经悄悄移上天际,清亮银白的光辉轻泄而下,流洒进寝殿内,照映着云映绿的脸颊,在上面微微添加一抹温润的莹光。   “我会锁得住你的心、你的梦,宛白。”他用沙哑的声音一再地重复爱意,手掌轻移,拢进她的腰间,让她贴上他的胸膛。   他会不惜一切,让他们之间恢复如初的。   云映绿缓缓合上眼帘,没有推开他的双臂。   因为不舍,因为还有……   刘煊宸虽说没有修改国号,但还是对朝庭进行了大刀阔斧般的改革。一大帮遗老,在得到了一大笔养老金之后,被劝慰告老还乡。那些个曾经为齐王跑前跑后的、又任着重职的官员,以一个温和的理由,被移到一个闲适的位置,喝喝茶、侃侃山,打发着无聊的时光。刘煊宸今年还决定开设已停置两年的科闱大考,准备为朝庭注入一批新鲜力量。   虞右相还是右相,虞晋轩仍被派往边境,继任兵部大元帅,一些外放各州府的官员,表现杰出的,陆续被调进东阳担任要职。   杜子彬上折请求外放,被刘煊宸一口拒绝,责令他即日起调查七年前国库丢失几千万两库银一案。听说事情已有了一点眉目,似乎涉及到远在老家养老的祁左相。这不,祁公子紧张得都关了伶云阁,急匆匆出京去了。   皇上一道圣旨,把个朝中众臣是忙得颠颠的,内务府也没闲着。   东阳城的居民发现东阳城又出了一件稀奇的事,在御街上开了一家很大的门面,这两天正在装修。门匾已经挂上去了,叫“皇宾医馆”,说是皇上为皇后娘娘开的,但皇后娘娘只是主诊,其他的娘娘也会出宫替人看诊的,太医院的太医是客诊。   内务府负责医馆的装修和采买,门面布置的图纸是娘娘画的,采买的物资是娘娘列的。   这可是个西洋景,东阳城多的是药庄,医馆这还是头一家。不过,皇后娘娘那医术可是名不虚传的。   东阳城的人又多了一桩话题,茶楼、饭馆,客人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那家皇家医馆吗?”   这医馆未开,就红遍了天。   云映绿到是不忙。不用监国,她多的是大把时间。妃嫔们的课移到了下午,她和以前在太医院一般,偶尔也会为妃嫔和宫女诊诊脉、看个小毛小病,提供点美容建议,也算是实践教学吧!   有她的地方,身边总围着一群女人,远远地就听到上千只鸭子叽叽喳喳。   罗公公笑着对刘煊宸说,哪里笑声大,皇后就在哪,好寻着呢!   刘煊宸说,朕在这宫中,魅力越来越不如皇后。罗公公,你说朕与皇后,谁比较英俊?   罗公公咧嘴直乐,皇上两口子真逗。   逗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多大的改善。   但刘煊宸并不灰心。   除了上朝之外,他不管是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或私下接见从各州府回京的官员,都会拉着云映绿在一旁陪伴。   对于她,刘煊宸极有耐心。从不介意她三不五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对他不闻不问,也没有不满自己对她如此看重与付出,却得不到她一丝感动与欣喜的回应。   处理朝政之余,他会和她逛遍速个皇宫,听乐、下棋,游湖,赏花……他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专宠与爱意。   每日三膳,他不管多忙,都会坚持到中宫与她一同用膳。晚膳后,他会和她一起坐会,说些朝中的趣闻,然后起身告辞去御书房办公,这时候,他不让她陪着的,总是叮嘱她早点歇息,看书不要太久,天气渐渐凉了,别冻着。   云映绿问罗公公,皇上现在一般几时休息。罗公公说新朝开政,国事重,皇上都会近四更才上床,他还加了一句,皇上只回寝殿,从未踏足过别的妃嫔的寝宫。   云映绿看得出刘煊宸很辛劳,他比刚回宫那一阵又瘦了。   习惯是慢慢培养的。   一个天天出现的人,突然不来了,还真是很大的不习惯。御膳房的晚膳都送来了好一会,宫门外还没见刘煊宸的身影,云映绿不知不觉蹙紧了眉头。   满玉不知跑出去看了几趟,后来跑到御书房一问,说皇上今晚有事,不来中宫了。   云映绿闷闷的独自一个人用着晚膳,这一夜,就象掉了什么似的,一直失魂落魄。   隔天,刘煊宸不仅晚膳没来,早膳、中膳也没来。云映绿真的坐不住了,她在宫中转悠了许久,咬了咬唇,唤上竹青和满玉,她没有去御书房,而是先去了太医院。   她煲了一锅栗子银耳汤,养肺润燥的,很适宜秋季晚上喝。   提着食盒,她还没走到御书房,便听到一阵接一阵的剧咳声,“咳……咳……”这是干咳,没有痰,咳的人非常难受。   “皇上,这折子不批了,你还是回宫歇息去吧!不然,明儿早朝都上不了。”罗公公急得一张老脸都堆往一处了。   刘煊宸拿过一边的布巾,拭拭额头的虚汗,“不,朕要把折子批完了再睡,明天还有明天的事,不能拖下去了。”   “可是你总这样咳不是个事,奴才去请皇后娘娘来为你诊治下。”   “别,别……她知道会,又会乱担心的。朕不是让喻太医看过了吗,不就是受个风寒,喝几帖药就好了。”   “你都喝了两天了,好了吗?”罗公公盯着刘煊宸手中的朱笔,恨不得抢过来扔掉。   “明天会好的,会好的,咳,咳……咳……”喉咙一阵奇痒,他趴在桌上,咳得气都快接不上来了。   “皇上,皇上……”罗公公慌忙上前替刘煊宸拍着后背。   “公公去泡点蜂蜜茶,这里我来。”一个纤细的身影走进御书房,走到刘煊宸身边,轻柔地按抚着他的后背。   “好的!”罗公公应得声音大大的。   刘煊宸听见熟悉的声音,捂住胸口抬起头,“宛白,你怎么来了,快回宫去,别让朕传染给你。”   云映绿瞪了他一眼,“你以为风寒都是传染的吗?”   “宛白……”他听出她口气中的心疼和不舍,心中一喜,伸手去拉她。   天,掌心滚烫!云映绿抿紧了唇,生气地返手扣住他的手腕,两指搭上脉搏,还说在意她,怎么自己一有事,就想躲开她呢?   “你可以不把我当你的皇后,但是把我当成你的医生,好不好?”脉搏紊乱,风寒都入了筋骨了,有热度,还咳嗽,病得这么重,还逞能。   “宛白,朕不要你做朕的医生,朕只要你做皇后,朕的皇后,朕唯一的女人。”刘煊宸热度太高,神智烧得有些迷糊,他把头埋在她的怀中,口中一直喃喃絮叨。   “你说这些的话有什么用,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怎么……”爱她?   云映绿气得脸胀得通红,眼底浮出一丝湿雾。   “有用没用,朕都想说,朕只怕你不信。宛白,朕好难受……”他象个孩子般紧紧抱着她,再也不肯松手。   “难受为什么不回宫歇息?”她急得无语。   “没有你的宫殿,太冷清了。朕不愿回去,朕在这里等你……”   云映绿无力地闭了闭眼,低下头,“好,那我们现在回宫。”   刘煊宸轻轻点头,唇角悄悄绽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   ☆、第151章 话说一千年以后(一)   再次走进刘煊宸的寝殿,看到龙床上那一对描着龙与凤的锦枕,云映绿有一刻的闪神。在独卧龙床的一夜夜里,她只有抱着那只龙枕,方能入眠。   “娘娘,皇上已宽好衣了。”罗公公气喘喘的呼唤,唤回了云映绿的失神,她忙让开身子,掀开被,让发着高热的刘煊宸躺上龙床,扭身拿过用冰水浸湿的布巾轻覆在他额头上。   刘煊宸发出舒服的哼哼声,一翻身,腾手拉过凤枕,压在胸下。   云映绿的脸蓦地一红。   “罗公公,你去歇息吧!”   “好的,娘娘,药和茶水,你提来的食盒都在这里。”罗公公挥挥手,让一帮侍候的哑太监、宫女全屏退在外。   皇后一来,他什么心都不要担了。   唉,想不出皇上为了挽回娘娘的心,连苦肉计都用上了,几夜不盖被、开着窗睡,终于着了凤寒,太医开的药不喝,就硬忍着,但看娘娘对他还在不在意!   皇上现在,病着却快乐着,他也该好好地去睡个安稳觉了。   罗公公乐呵呵地举着拂尘,带上卧房的门。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云映绿急得眼直眨,这个应该昏昏欲睡的人,怎么眼瞪得大大的,用充满怀念、喜悦又夹杂着伤感的眼神看着她?   他那样的眼神,让她莫名的燥热不安,头也昏昏的。   “宛白,你不会丢下朕吧?”刘煊宸撑住神智,心控制不住的怦然悸动。他不需要喝什么药,宛白比什么药都好。   “我又不是你,随随便便丢下别人。”云映绿噘起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与口气,有多娇嗔。   “不需特别强调,朕知道朕是个坏人、恶人。”他那轻柔温和的嗓音,让刘煊宸无声喟叹,只觉着一阵澎湃巨浪朝着她的灵魂直扑而来。   终于,他又碰触到她了。   她对他还有心,还是舍不得扔下他。   “知道就松手!”云映绿盯着他抓着她衣袖的手,这人真的在发高热吗?她严重怀疑。   “不松。”刘煊宸非常坚决。   “我是去给你端药。”云映绿没好气地翻了下白眼。   “不吃药,朕喝粥好了。”   “你怎么知道有粥?”   “朕看到你提着食盒来的。”   云映绿哭笑不得,“你看来病得还不算重,观察得很仔细。”   “宛白,”他耍赖地要她低下身子,她迟疑了一会,缓缓弯下身,“朕想你……”掌心中实实在在的触感,让他的心终于踏实了。   “不准乱想。”粉颊红透,语气羞窘。   “朕控制不住。”他贪婪的捕捉她清丽、淡雅的面容,眸光温柔如网,因高热,呼吸是那么的滚烫。   云映绿身子一颤,不禁跌入了那张网中。   刘煊宸怎么舍得放过他含辛茹苦盼来的机会?   他没有招呼一声,也不让她有所准备,一个用力,拉下了她,她一下栽进他的怀中,被一团火热紧紧包裹着。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一手钳住她的下颚,俯首攫住她因惊愕而微张的小嘴。   他不是说怕传染给她吗?这样的亲密接触不会传染吗?他还在发着高热呀!   “唔……”医生的理智还没浮出水面,就被他孟浪的激吻卷入了激情之中。   刚刚还烧得有些迷糊的神智奇特地清晰了,宛白真是一帖很好的良药呀!一个多月的相思之情在这一刻燃到了沸点,刘煊宸在她的唇舌之间尽情寻求久违的甜蜜,将她吻得也热度高升时,他的手不安分地伸进了她的衣衫,摸触到她的浑圆,身躯紧贴上她的颤栗。   “皇上,煊宸,不要……不要……你在发着高热,快住手,”云映绿好不容易抢回了一点理智,阻止着他双臂的侵入,手脚并用,试图从他的掌握中脱身。   一切已来不及了。   她的挣扎反而唤起男性征服的本能,刘煊宸的理智荡然无存,他只有一个信念:拥有宛白,从身到心,直实的拥有。   他脸膛的起伏挤压着她胸前的浑圆,舌头在她的口中火热的纠缠,让她根本无法凝聚力气,抗拒的意念也被他的坚持逐渐化去。   纠缠中,两人的衣衫一一褪去。   “宛白,我爱你!”随着话语喷洒在她敏感颈侧的灼热气息,让云映绿战栗不已。   急促而浅短的呼吸,似乎仍不足以供应她迫切所需要的空气。   她终是爱着他的,爱他的孤独,爱他的自私,爱他的强悍,爱他的霸道,爱他的孩子气,爱他的所有所有。   他是九五之尊,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会犯错误,会做傻事,但是他却令她心疼情动。   因为爱,所以不忍计较。   够了,一个多月的分离,折磨着他,也在折磨着自己。他说他想她,她也何尝不想他呢?   人生再长也不过一百年,而他与她二十多岁才相遇,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还余下多少个一月,那个数字不会太大,怎么能继续浪费呢?   被他利用,被他深爱,被他欺骗,都罢了。   爱一个人,不需要太斤斤计较,不需要太精明,傻傻的,快乐着。她从来就不是恋爱高手,何必想太多想太复杂呢?   一个帝王为她如此屈尊,为她这般用心专情,他只是一千年前的一个男人,她不忍对他再苛求了。   她不再挣扎,不再拒绝。   她微笑,噙泪,温柔地抚摸着他汗湿的额头。   “煊宸……”   她缓缓为他打开自己的心门,迎接他的进驻。   冷清多日的寝殿,今夜,春意浓浓。   “在想什么?”   刘煊宸批阅奏章到一个段落,终于忍不住好奇窗外到底有什么,或是她究竟在想什么心事,竟能安安静静的会在窗前这么久。   说来真的好奇怪,自那一个绮丽无边的浪漫之夜,他没要吃药,出了一身大汗之后,他的凤寒好了,不过,身子还是有点发虚的。云映绿说是药三分毒,能不吃药就不吃药,她这两天为他做药膳,对他进行食疗。   有个神医皇后真好呀,每当他喝着清香可口的药膳时,都不由地感叹,何况这还是爱心药膳呢!   他移到她身后,小心翼翼的出声询问,一边伸手抚上她的肩头。   “你闻闻看……”她仰起头,嫣然一笑,指指窗外。   他屏气凝神,深呼吸一下,嗅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清洌的香气。“桂花开了!”   “是啊,是桂花的香气。”   “嗯,那两株桂花树是好些个年头了,每到开花季节,妃嫔们都爱去摘几捧桂花回宫呢!”   “我一会也要去摘点,给你做药膳时用,桂花的药效也是很大的。”云映绿放软了身子,依进他的怀中。   “对朕这么好呀!”刘煊宸的眼神一柔,吻上她的发心。   “我又不象别人有许多老婆,我只有一个丈夫,当然要倾尽全力对你好喽!”她抿嘴轻笑。   刘煊宸眉毛一挑,扳过她的身子,“你是不是有意见?”   云映绿耸耸肩,供认不讳,“是啊!”   “真是个乱吃醋的小心眼女人。”为她的坦白,刘煊宸心情大好,“朕的妃嫔们已差不多被你解决了,这留下的,等到学成了医术,只怕朕留也留不住她们了。你呀,口气还敢这么横,朕都没和你计较,你到和朕叫阵来了,这还有王法吗?”   他佯装瞪着她。   “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呀,要不,继续选秀女,我帮她们验身。”她也不示弱。   “当真?”细长的凤目危险地眯起。   “你敢!”清眸圆瞪。   四目对峙,很快破功,她笑倒在他的怀中,他莞尔地吻吻她的发心。   要什么三千佳丽,有一个宛白,就胜过全部。   十月中,东阳城的秋已近尾声,瑟瑟的风中带些许寒意,清晨起身,总要穿件夹衣了,满街的大树上没几片绿色的叶子,花已谢尽,天空中也不见南飞的鸟儿,冬悄悄地已经上路。   在这欲寒还暖的季节中,宫中发生了几件小事。安南公主为献孝心,削发剃度,去皇家陵园替太后修行。虞元帅大胜于北朝敌军,北朝送来降书,愿意割让五座城池给魏朝,并年年向魏朝进贡金银和丝绸。刘煊宸见他们如此诚心,便把凝香送回了北朝,让她好生在自己的故土疗养。袁亦玉是天生的将才,杜子彬查实了古淑仪被杀一案,还了她的清白,刘煊宸让她与袁元帅去了与大理国相交的边境守卫,永远不得回到东阳。   朝中则发生了一件大事。齐王因盗取国库银两,被削去了封号,全部财产没收进国库充当军资,府中全部人员流外蛮夷之地。   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昔日尊贵、奢华一去不返,曾经的门客、党羽人人避之,纷纷倒戈,向刘煊宸大表忠心。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自从在那个所谓的全民大选落败之后,刘煊羿就已预见到这一天。刘煊宸想坐稳江山,怎可任他这眼中钉逍遥。虽然国号还叫魏,却是一个崭新的魏朝了。他这样的前朝遗少,必须殊之。在外人眼中,刘煊宸不杀他已是最大的仁慈。其实,像庶民一样活着,他生不如死。   离开东阳那天,下着小雨。冷雨浸身,冻得直哆嗦。步出城门,他回身,刘煊宸身披锦袍,气宇非凡地站在城楼下俯视着他。   隔得远,他看不清刘煊宸脸上的表情。他们曾在宫中一同生活过十多年,曾师从同一个太傅。他从不把刘煊宸放在眼中,认为刘煊宸不过沾了个嫡出的光才坐上了帝位。   原来,他从未看清过刘煊宸。   到了此时,也只能仰天一叹。   官道泥泞,雨雾茫茫。齐府一行人很快就成了天地间一个小黑点。   转瞬,入冬了。   窗外雪压断了树枝,几声轻响惊动了刘煊宸。今年夏季干旱,秋季多雨,入了冬,格外的寒冷,一场雪接着一场雪的下,一场比一场大。魏朝居北的几座城都发生了雪灾,幸好国库赈银丰富,雪中送炭般下放下去,才解了百姓的困境。   今年,真是多灾多难,魏朝是,他似乎也是。   “皇上,杜尚书请求晋见!”门外,侍卫头领恭敬地禀道。   刘煊宸皱皱眉,搁下笔,“宣!”   杜子彬冻得嘴唇发紫,官袍上落满了雪花。从宫门到御书房可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到炉子边烤烤吧!”刘煊宸指指火炉,让罗公公赶快给杜子彬送上热茶。“杜爱卿,刑部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杜子彬抿下几口热茶,身体里的血液方才回暖,他摇摇头,“皇上,臣寒夜进宫,不是为公事,是为了皇后娘娘……”   刘煊宸皱起眉头,这位杜尚书张口娘娘闭口娘娘,真的以为他丝毫不介意?他如海阔的度量那是在国事上。“娘娘挺好的,爱卿不必操任何心。”   “皇上,”杜子彬叹了一口气,“云家今天来了位女子,她说是云员外的女儿云映绿,但是她现在叫姬宛白。”   “什么?”刘煊宸腾地站起。   杜子彬摊开双手,“我也觉得此事诡异,让云员外暂且不要声张。”   “皇后知道这事吗?”刘煊宸紧张地抓住杜子彬的衣袖,朝门外看了一眼。映绿刚刚说去御膳房熬粥。   “还没有惊动皇后。”   幸好!刘煊宸长舒一口气。   雪,悄悄地飘着,天地间,一片沉寂。   一辆四驾马车缓缓停在云府的大门外,刘煊宸步下马车,张望四周,万家深眠,唯云府还灯火通明。   门倌吓得都不敢仰视,恭敬地把云府这位尊贵的姑爷迎进府中,骑马在后的杜子彬也赶到了,相随着一同走向客厅。   客厅里,云员外夫妇惊慌不安地看着坐在桌边大口喝着热茶的陌生女子,齐膝的大衣,窄窄的长裤,脚上一双短皮靴,发丝只及肩,眼上还架着个亮晶晶的东西。这女子是下午时分来到云府的,认得门倌,认得竹青,唤他们爹娘,对府中所有的一切都很熟悉,讲话的口气和表情与自尽前的映绿是一模一样,可是她怎么是这个样子呢?   难道是映绿转世投胎了?可映绿也才走了三个多月,有这么快吗?   刘煊宸解开斗蓬,交给身后的侍卫,抬脚跨进厅内。   云员外夫妇拘谨地起身施礼,他摇摇手,示意他们不要吱声。他拧着眉,深究地打量着桌边的女子。   不错,是宛白,和在水晶球中看到的那个身影是同一个人,但又不是真正的宛白。刘煊宸失望地叹了口气,他一眼就看出来了。宛白不会有这种娇憨的神情,宛白不是这样噘嘴,宛白吃东西很文气,宛白笑得很浅,宛白眼中的神彩是淡淡的、自信的。这女子处处透着一股任性和娇气。   “她是真正的云映绿。”刘煊宸笃定地说道。   姬宛白听到有人说话,讶异地抬起头,发觉厅内多了两个男人,她首先看到的是杜子彬,俏脸一僵,尔后胀得通红,“杜……大哥!”她不太自然地起身招呼。   杜子彬一愣,他也在这陌生女子举手投足间看出了似曾相识的痕迹,“映绿?”   姬宛白羞窘地一笑,“很久不见,你似乎瘦了点,刑部的事情很忙吗?”   怪了,映绿也会体贴人了,也会这么客气地讲话?杜子彬一时反应不过来,诧异地直眨眼。   “嗯,你……”杜子彬询问地看向刘煊宸。   姬宛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拧拧秀眉,“爹爹,这位公子是?”   “我是云映绿的夫君!”刘煊宸抢在云员外开口前说道。他不想在真正的云映绿面前透露自已真实的身份,特意把“朕”改成了“我”。   “哦,她这么快就嫁人了。”姬宛白到是接受得很坦然,一点都不讶异。   “你在那边过得不好吗?”刘煊宸冷冷地问道,撩开袍摆坐下。   姬宛白扶扶眼镜,“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在哪边?”   刘煊宸点点头,“我内人所有的事,我都清楚。”   “你不感到奇怪?”   “不,在我的眼中,我的内人就是让我倾心的小女子,她来自哪里不重要。”   姬宛白嘟起嘴,嘀咕道:“你的口气和于不凡一模一样。”   “你不喜欢?”   姬宛白忧郁地叹了口气,“喜欢,可是……可是……算了,我不想提他了,他好讨厌,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杜子彬轻叹,这就是十足的云映绿的口气,很任性,性子一上来,不问后果,就往前冲。   “你回来是想和我内人换回身子吗?”刘煊宸扬扬眉尾。   云员外夫妇对视一眼,皇上是在打哑谜吗?   姬宛白摇头,“身子不重要,我回来只是想看看爹娘。对于我来讲,这身子就象我真正的身子一样,我喜欢,我习惯,不想换回去了。”而且也不知道怎么换呀,换了后,那个于不凡还会喜欢她吗?   唉,不要想那个坏人了,头好痛。   姬宛白小脸痛楚地扭成一团。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准备回去么?”刘煊宸声音略带慌乱。   “我不知道。”姬宛白无助地低下眼帘。   “如果你想回去,你有办法吗?”   姬宛白轻轻点了点头。   “杜尚书,”刘煊宸突地转过身,脸色凝重,“即刻起,封锁云府,不允许任何人透露姬小姐回来的任何消息。”   杜子彬点点头。他懂的,他的心此时和皇上一样的惶恐不安。   说起来好怪,是因为映绿的面容变了,还是什么,当他在意了十多年的映绿,真真实实站在他面前,他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了。到是想起皇后,心一阵阵的隐痛。   感情,原来是可以改变的。   “你是什么人,透露了又怎么了?对了,她呢?”姬宛白发觉说了好一会,一直没看到与她易身的真正的姬宛白。   厅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   好一会,刘煊宸才哑声说道:“她出去替人看诊了。”   姬宛白点点头,“她可是妇产科医院里最优秀的医生,医术特别特别的棒,我生病那会,她医治过的许多病人都能看望我,花把病房都堆满了。”   “当然,她是我的骄傲。”刘煊宸微微一笑。   凌晨时分,云府一行人送刘煊宸出门。   瞅瞅云员外夫妇眉宇紧蹙,刘煊宸没有多讲,相信真正的云映绿会把事情的原原本本说给他们听的。   雪,小了些,一片,一片,悠悠扬扬地飘着。   马车的车顶上积压了一层厚厚的落雪,先前来的车迹也被雪遮住了。   ☆、第152章 话说一千年以后(二)   云映绿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医书,隔着珠帘,悄悄地瞟了一眼龙椅上的刘煊宸。   煊宸很不安,她感觉得出,他不是对正在议论的国事不安。事实上,今天魏朝虽然遇到了旱灾、地震、雪灾,但今年的秋税却是颇丰的,国库也得到了充实,他执行的新政也得到了推广,大臣们对他更加的拥护了;身世方面,煊宸已经做到了坦然接受了。他对虞右相虽然没有改过称呼,但神态上却是带了几份尊重,甚至说右相年岁大了,在朝堂上不必下跪。而他与虞晋轩的关系就更好了。太后那里,他允诺太后住到虞府,可以天天见到曼菱。而虞夫人,只要进宫,他都会亲自接见。   煊宸真的是天生的帝王风范,总是能让别人自告奋勇地围绕在他身边,他能按抚别人,也会自然地让别人对他仰慕。不论何时何地,他都是自信而傲然的。   但为何这几天,他的心情起伏会如此明显,让她都感受到了。   身为皇上,煊宸的心思吝于言表,但在她面前,他却是不加掩饰的。   这到底是为何呢?   是因为自己吗?似乎是的,云映绿慢慢理出头绪来。   煊宸每时每刻都要看到她。她去后宫见下别的妃嫔、看看太医院的太医们,罗公公都会来找几次,直到她出现了,他才能安心地办公。   早朝向来是天还没亮,就要开始的。以前,煊宸都是悄悄地起床,尽量不惊醒她。现在,不是的,煊宸不管她困不困,不管外面冷不冷,硬要她一同起床,陪着她一同上朝,哪怕是坐在那里打瞌睡。于是,这道珠帘又派上了用场。   煊宸坐在朝堂上,每过一会,就掉下头,对着她笑笑,心仿佛就安定了。   晚上煊宸把奏折全搬进了寝殿,就在龙床外置了张桌案。房中点着火盆,她坐在床上看书,他在办公。一抬头,就要看到她。   煊宸是害怕失去她?怎么可能呢,他们是夫妻,她还能去哪里?   煊宸如此紧张,她也不敢向他提出出宫看看爹娘和秦论的事。   “今天朝事就暂议到止,各位爱卿回去准备迎接新春。”刘煊宸站起身,不等朝臣们离去,先行掀开珠帘,走近云映绿。   “宛白,闷坏了吧!”他欠身揽起她,拉入怀中。   “嗯,有一点。”云映绿回答得很老实,把手塞进他的掌心,汲取他的温暖。   “难受也要忍着。”刘煊宸宠溺地笑笑,语气可没商量的余地,“走,该是午膳的辰光了,我们回殿。”   两人相牵着走出议政殿,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往后宫走去。   “宛白,”他突地停下脚,小小声地凑在她耳边问,“你……那个生理期什么时候来过?”   云映绿差点被口水呛住,她局促地看看跟随的侍从,还好,有点距离,应该没有听到。   “煊宸,干吗问这个?”   “你以前给我写过一个什么报告,不是说生理期后的第十天到第二十天,是受孕期,那时候如果温存,很容易怀上孩子的。你这几天是吗?”是的话,他要比平时更加努力。   云映绿歪着头,有些哭笑不得,刘皇上真是个好学生,太会学以致用了。   “煊宸,我们顺其自然一点不好吗?”   当然不好了,他要尽快让宛白怀上身孕,那样,宛白不仅没了翅膀,连双腿也会被紧紧束缚住,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夺走宛白了。   “我年纪大了,不知怎么的,特别想有个孩子。”他自我解嘲地笑笑。“我和你的孩子,你不想看看是什么模样吗?”   “想,想,但是怀孕不是想就会怀上的。”她期期艾艾地说道,有点无力。   “所以我们才要努力。”漆黑的深瞳越发幽深地看着她。   “煊宸,即使没有孩子的牵绊,我也不会离开你的。”她握住他的手,柔柔地看着他,“因为我爱你,我怎么舍得愿意与你分离呢?”   刘煊宸错愕,她竟然看穿了他的心。   私心企求和亲耳所听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刘煊宸惶然的深瞳红了。“宛白,我……在做一个好皇帝前,也会先学着做一个好夫君。”他嘶哑着声音,将她带入怀中,“专情于你的、怜惜你的、深爱你的好夫君。”   云映绿轻笑着,抖着手回抱于他,轻轻将脸压在他肩头,“现在没有任何事能从你身边把我抢走呢?”   是吗?没有了吗?他可不可以赌一把?   刘煊宸扶住她的两肩,凝视着她的清眸,“宛白,你明天回云府看望下你的父母亲吧!”   宛白说,该来的总要来的,该属于你的,抢也抢不走。   宛白可是真正属于他的呢?   云映绿真是无比感动,刘煊宸居然会主动提出让她回云府看望双亲,她不太敢确定是不是真的。   刘皇上出尔反尔又不是第一次。   隔日凌晨,刘煊宸起床上早朝,她跟着坐起,他侧目,“回府要起那么早干吗?”说话间,把她塞回被窝,体贴地为她掖好被角。   她这才放下心来,绽开笑颜,“煊宸,我只在云府呆到午膳后,下午寒气加重,我要早早回宫。”她从被中伸出手,扯住他的衣角,一脸睡饱的红晕。   刘煊宸的黑眸深邃如海,心神恍惚地凝视着云映绿。   不知怎的,云映绿觉得他的身子象罩上了一丝薄薄的孤单。   “煊宸,要不我隔几天才回府,我陪你上朝去。”云映绿撑起身,脸颊磨蹭起他的手。   “不,定下的事不要轻易更改。”刘煊宸柔和了冷冽的眼,转身,隔着被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啄吻了下她的樱唇,“我等你回来。”   说完,他急匆匆地向外间走去,罗公公和一帮太监、宫女捧着龙袍、金冠已经站立多时了。   云映绿哪里还有睡意,在被窝里捂了一会,曙光从窗格子间透出卧房,她便起了床,简单用了点早膳,让满玉去内务府准备马车。   云映绿没有让满玉跟随,只带了竹青,驾车的还是四位侍卫。马车缓缓地从后宫往宫门驶去时,恰逢议政殿中破例休朝一刻,刘煊宸站在台阶上,目送着马车,俊容一派凝重。   一千年后的那个世界里,有宛白的家人,有她可以大展身手的工作环境,宛白若是鱼,那里才是她的水。   魏朝只是她一次意外历险的驿站,她可以停留,可以观赏沿途的风景,但她可愿长住?   他可以尽一切的力量束缚住她,但绑得了她的身,绑得了她的心吗?   他很想自私、霸道地向她提出不准反驳的要求,可是他无法启口。真心的爱上一个人,对方若不快乐,你也不会开心的。   爱不只是拥有,还有成全、牺牲。   所以,他给她选择的机会。   一下马车,她讶异地发觉云府的前前后后居然有士兵把守,云员外、云夫人出来迎接时,表情也是古里古怪的。   “爹、娘,府里面出什么事了吗?”云映绿四下张望,爹娘气色还好,眉宇间没有堆积愁云,府中一切都依旧,可她就是敏感地察觉气氛有异。   “没出什么事,就是来了个人。”云夫人抬头看了眼绣楼。   “亲戚吗?”   “不是,映绿,”云夫人握住她的手,把她拥在怀里,“不管……不管怎么样,你都是爹娘的好女儿。”   “娘亲,我不是你的女儿,难道还会是别的女儿吗?”云映绿一头雾水。   云员外与云夫人对视一眼,“那……那去见见你那位朋友吧!她就在绣楼里等你。”   “我的朋友?”云映绿大眼直眨。   她在魏朝有闺中好友吗?   她狐疑地抬步上楼,隐隐听到楼上有人在拨琴弦,还有一两声轻柔的嗟叹。她的心“咯”了一下。   一步,一步……她站在房门前,深呼吸,深呼吸……   她轻轻推开房门,双瞳愕然地瞪出了眼眶。   那是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云映绿!”   “姬宛白!”   房中弹琴的女子抬起头,和她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刘煊宸瞥了眼墨黑的夜色,眼睛又深了一些。已经三更天了。   “皇上,娘娘她一定和国丈许久没见面,有许多话聊,聊着就忘了时间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下?”罗公公拿下宫灯的灯罩,拨了拨灯花,又转身从暖壶里给刘煊宸倒了杯参茶。   刘煊宸接过,浅浅地抿了几口,皱皱眉,拿起朱笔,继续在一堆奏折上圈圈点点。   罗公公咂咂嘴,他瞧得出皇上今晚心不在焉,晚膳也没用几口,虽说皇上什么都没提,可他就是知道皇上牵挂着娘娘呢!   历经磨难的夫妻,好不容易在一起,总觉着辰光过得很快,一刻都不舍得分离。   娘娘也真是,晚一点回宫,不能差人先回个话吗,看皇上急的心神不宁的样。   “啪!”刘煊宸无奈地搁下笔,捏捏额角,不行了,他没办法再批阅下去了,精力一点都集中不起来。“朕去下御书房!”   罗公公回身去拿披风,他已经走远了。脚下的积雪咯吱,咯吱地响着,更让他心烦。   一推开御书房的门,他就急急地往珠宝陈列室走去。陈列室中有几颗夜明珠,不需要点烛火,室内就亮如白昼。   他怔怔地站在龙盆前,心急促得怦怦直跳。   宛白走了吗?走了吗?如果走了,转动这盆沿,一定就可以看到她了。不,不对,是要本人转动这盆沿,才可以在水晶球中看到自己几世后的样子。   等待,让他心力交瘁,让他频临崩溃。   心口堵得实实的,他窒息得已经无法呼吸了,再多一刻,他就会控制不住出宫去云府,找寻答案去了。   静夜里,车轮压着积雪的骨碌声格外的清晰。   他的身子一颤,蓦地向门外走去。   “皇上……象是娘娘回来了。”今天,宫里只有娘娘的马车出宫,而且是从正门进来的,内务府负责采买的太监们坐的马车都在后宫的角门出入。   刘煊宸背负着手,俊容紧绷,站在后宫的宫门处,屏气凝神看着马车越来越近,马车上风灯的光束映射上侍卫冻着僵僵的脸。   是宛白回来了,还是侍卫回来送信了?   侍卫一看到前面有人,“吁……”忙拉住缰绳。   “皇上?”灯光照射上一张俊容,侍卫讶然地跳下车施礼,接着,车帘从里往外掀开了。   “煊宸……”这声音是宛白的,只是鼻音很重,象是哭过了,“这么冷,站在外面会冻伤的。”她摸索着车柱,想探身下车。   一双长臂揽住她的腰身,将她纳入怀中,那力度大得令她一怔。   “等很久了吗?对不起,有点事一扯就晚了。天气寒冷,不忍让侍卫们跑来跑去。”她柔声在他耳边说道,感觉他无意放她下地,索性就圈住他的脖颈,身子跃了跃,方便他抱着。   心,奇特地一下子就水平如镜、万里晴空了。   “不久,我批完奏折,出来散散心,就看到马车了。”其实,这一晚,那一堆的奏折,他没看清楚几个字,奏折上圈圈点点都是她的名字。   云映绿信以为真地点点头,“我有点累,想回去泡下澡去去乏。”   “好,让竹青一会给你准备热水去。”   “煊宸,竹青我把她留在云府了,她毕竟不是这宫里面的。”   他不追问,“那明儿让内务府再给你找个灵巧点的宫女贴身侍候,满玉一个人有时忙不过来。”   罗公公识趣呀,抢前一步,让寝殿点上了明烛,又吩咐御膳房赶快送上夜宵。   灯光下,刘煊宸凝视着她,真的是哭过了,两只大眼红肿得象两只桃,眼神闪闪烁烁,飘荡着一丝无奈的思绪。   她是医生,生活习性带着点洁癖,四季,不管冷热,就爱泡个花澡。刘煊宸让人在卧房的里端建了一座浴池,四周用玉石堆砌,让玉石很奇特,冬暖夏凉,关实了门,里面一直保持着春天的适宜温度。   哑太监提了几大桶热水,满玉准备了换洗的衣衫,在水中撒上花瓣、点了香精,瞧皇上随娘娘一同进来,她抿嘴一笑,带上门,避到外面去了。   “煊宸,你先上床睡,我泡好澡就过来。”云映绿今晚的情绪有些低落,恍恍惚惚的。   “不,我陪你一起泡澡。”   云映绿看看木桶的大小,又看看刘煊宸,小脸刹然通红。成亲以来,两人聚少离多,但夜夜相拥的日子加起来也有一个多月了,亲密接触不是第一次,但是在明亮的烛光下,彼此裸裎相见,好象还是头一回。   刘煊宸没给她太多的思索时间,俐落地替她除下身上的衣衫,再飞快地除去自己的,抱着她,一同跨进浴涌中,热水的温度,水体的浮力,花瓣的诱香,身体的紧密接触,让云映绿不由地低呼出声,害羞地闭上眼,整个人娇美如花一般。   刘煊宸怕她冻着,不敢动别的心思,用手掬起一捧热水淋到她的纤肩上,然后用柔软的布巾替她擦洗着。   “宛白,今天回府开心吗?”他竟然问出这种白痴到家的傻话,话一出口,他就懊恼地在心中咒骂自已。   “开心!”云映绿眼角滑下了两滴大大的泪珠,“我听到了爸爸、妈妈的消息,他们和我现在的爹娘一样,并不知道我与真正的云映绿灵魂易体的事,他们都挺好的。我以前那个前未婚夫也被云映绿整得体无完肤,她在那边也遇到了相爱的人。这些都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所以我很开心。”   他慢慢地把她在桶中转了个身,让她面对着他。他要真切地看到她的表情。   “开心为什么还会流泪呢?”   云映绿把湿淋淋的小脸埋在他胸前,“我和云映绿都已经决定了,要留在所爱的人身边。以后,我就是真正的云映绿,她就是真正的姬宛白。我们会替对方爱自己的家人,以前的一切我们只当是一个风光绮丽的梦,会回味,但不想重温。煊宸,你见过她了,是不是?”   她抬头对上他深幽的双眼。   他轻轻地点点头,嘶哑着声音,“是的,她回来得那一晚,我就去见过她了。见过之后,我有点担心……”   “你担心我会回到二十一世纪吗?”   他用沉默作答。   “煊宸,”温柔的泪光熠熠闪动,“如果是在没有成亲前,我会不假思索地跟着她回去的,但是现在我不能,我是煊宸唯一的亲人,我们是家人,我爱你。爸爸、妈妈有她照顾,我更加没什么好担忧的。她今晚已经走了,煊宸,而且以后再也不会回来的。我……永远是你的宛白。”   一颗心终于缓缓地回落。   “她是怎么来的?如果有办法,你太想念家人,我会陪你去你的世界看望他们。”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好了,穿越时空就当是一次旅行,这怎么可能呢,这才是她掉泪的原因,以后真的真的是千年相隔了,遥远得无法想像、碰触。   “姬宛白其实是云映绿几世轮回后的投胎,我们共有一个身子,但因生养我们的父母不同,才会有性格和面容的差异。一切都是一种注定,我们在相同的时间,灵魂出窃,灵魂在时空中寻觅着熟悉的身子,不慎,找错了年代。云映绿这次能够回来,是一位星相学家借助于某种超能力让她得以穿越过来,但她回来的只是一缕灵魂,而不是真身。她的真身现在应该是昏睡之中,她若不回去,姬宛白就会死去。她若留下,灵魂会入我这具身子,那么我的灵魂将在时空中穿梭回去。我们俩就可以恢复自己各自的样子。这种机会仅有一次。”   “宛白,我可以这样以为吗,你是有选择的,但是你选择留在我的身边,对不对?”他扶弄她滑腻的双肩,轻问道。   “对,留下为你生儿育女。”她含泪捧起他的俊脸,与他眼对眼。   她一向是清冷的,这样媚柔的眼神,他很少见到,他笑着,深瞳微湿,狂烈地吻住她。失控的感情引发了失控的激情。   随着激狂的唇落下她的肩、她的浑圆,他抱起她,从桶边扯下布巾裹住二人,直跨出木桶。   帐幔轻落,龙床熏得正暧。   他情难自禁地与她一同躺在龙床上。   “宛白,我不知该说什么,你留下来……我很开心!”俊容微红,气息浅促,迷乱地看着她。   这哪里象站在朝堂上威风八面的帝王呀,他该有多爱她,爱得如此小心翼翼,爱得这么慎防。   “煊宸,你要对我有信心,也要对我们的爱有信心。你……爱我吗?”她娇羞地打散他的发,双手轻柔地环住他脖子,品尝肌肤相亲的亲密氛围。   “不止一点。”她早已是他生命的全部。   刘煊宸眼神柔和,狂热地吻住娇喘不止的云映绿,珍爱地吻遍她一身,才叠上他灼热的身躯,让本就互属的两人成为完整的一体。   云映绿樱唇微张,正好让翻至她身上的刘煊宸,动情地吸吮、辗吻,入侵她灵肉。   窗外,天不知不觉地放明了。   龙床上,娇喘刚起。   罗公公打着呵欠走进卧房,满玉拦住了他,脸一红,指指卧房。罗公公探过头,晨光透进帐幔,可以看到龙床上交颈相依的两人,睡得正熟。   今天,一向勤于朝事的皇上大概赶不上早朝了。   “别惊醒他们,挺难得的,洒家去议政殿宣布休朝吧!”罗公公自作主张,相信皇上是不会怪罪的。   满玉轻笑,仰望着天空。   一轮温暖的艳阳从东方徐徐升起。   阴了许久的天,终于晴了。   ☆、第153章 话说春色如许(一)   冬去春来。   转眼,五月的暖风,轻轻柔柔,夹带着芬芳的花香,已飘荡在皇宫的上空。一近夜晚,这股香气越发的格外浓郁,仿佛花儿羞涩,只在夜色中悄悄绽放。   云映绿合上案几上的医书和教案,微笑地抬起头,“各位娘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去寝殿找我。”   “皇后娘娘,那怎么可以呢?”一位妃嫔讶异地问道。寝殿是皇上就寝的地方,为了安全,皇上向来是独眠的。现在皇后娘娘搬了进去,那是皇上对皇后满心的信任,但别人在离寝殿一百丈以外,就要接受禁卫军们的严格盘查。   “没有关系,娘娘们不是别人,是皇上的妃嫔,禁卫军们不会拦阻的。”云映绿嫣然一笑,感觉有些闷热,额头上出了点细汗,她抬手拭去,随众位妃嫔往讲经堂处走去。   “但我们马上就是别人了。皇后娘娘,臣妾们学成之后,真的能出宫吗?”天天看着皇上与皇后恩恩爱爱的样,对皇上最后一丝企盼也消逝不见了。绝望之后便是萌出新的希望,忍不住想早点飞出这深宫,早点独立,早点与珍爱自已的那个人相遇。   晚风一吹,沉重的身子惬意多了。云映绿舒服地吁了口气,“皇上的意思是一切随娘娘们的意愿,但不管是在宫内还是宫外,娘娘们以后的饮食起居,都是内务府承担的。”说这话有点汗颜呀,妃嫔们如果出宫,刘皇上的大大小小老婆就打发了差不多了。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   爱情的领域里,向来没有大方这个词。   “我们若能在外面开医馆,或进药庄坐诊,内务府就不必过问我们了。”为了以后的幸福着想,没有人愿意与前夫牵扯太多的。“皇后娘娘,你以后可不可在下午也开课,我们想早点学成,早点出宫。”   云映绿轻笑点头,挥手与妃嫔们道别,她弯道向太医院走去。   临上课前,她让小德子煮一锅菊花山楂茶。今晚,邻国的君主来魏朝访问,商谈边境贸易一事,刘煊宸在宴会殿设宴招待,她怕他吃得太油腻。这茶就是去油脂的。   还没到太医院门口,就看见小德子提着个食盒站在路边张望了。一听到脚步声,小德子忙迎上来,说话前,偷空和云映绿身后的满玉对了个眼。小德子现在也算半个太医了,不,准确地讲,他应叫药膳师,在云映绿的调教下,他的药膳做得特别的好。   “满玉,我要在御书房呆好一会呢,你帮小德子收拾收拾药室吧!”云映绿接过食盒,低声对满玉说道。   满玉脸一红,羞羞地低下头,小德子咧着嘴,傻傻地笑。   云家珠宝铺新来了位师傅,工艺特好。云员外欣赏不已,经常带回府中喝酒。没想到,师傅与竹青擦出了火花。云员外与云夫人与是作主,为两人在府中成了亲。   竹青成亲那天,云映绿和满玉回云府参加了婚礼。云映绿看到满玉眼中流溢出无法掩饰的羡慕,心中一怔。   回宫的路上,她问满玉想出宫吗?   满玉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第一次说起她与小德子之间惊世骇俗的感情。小德子是个阉人,无法象正常男子,与她成立一个家庭,生儿育女。她说她愿意陪着小德子一直呆在宫中,两人相互照顾,老了后,相互搀扶。   云映绿叹息,文人雅士是高歌的爱,贩夫走卒是低俗的爱,满玉与小德子的爱是神圣的爱,它超脱了一切,凌驾于肉体之上,是精神的契合,灵魂的相融。这样的爱让她动容。   就这样想着出了神,以至于她站在御书房门前都忘了叫人通报。   守在外面的太监对她点头哈腰,上前招呼道:“娘娘,皇上说你要是来了,让你直接进去就好。”她为了不让大臣们微词,刘煊宸与大臣们议政时,她一般不进去。   这话惊醒了她,抬头看了看头上御书房的匾额,她问道:“里面有大臣在吗?”   “就杜尚书和虞元帅在,进去有一会了,该出来了。”   两人说话间,听到里面珠帘一掀,杜子彬与虞晋轩走了出来。   杜子彬微微抬眼,面皮一抽,心中还是控制不住的抖颤了一下。成亲几个月,云映绿的眉眼间多了抹诱人的媚色,清丽的面容比从临山城回宫时圆润了一点,越发的娇柔、纯美。   “杜大哥,大哥!”云映绿没有疏离地用皇后的身份称呼他们,而是坚持以云映绿小女子的口气与两人招呼。   杜子彬有点讶异,叫他杜大哥,那是云映绿待字闺中时的习惯称呼,但叫虞元帅“大哥”,那有什么深意吗?   虞晋轩温和地一笑,虽然一脸的伤疤略显狰狞,但眼中的关心却是真真切切的。   “刚下课吗?”他以兄长的口气关爱地问道。   “嗯,我来看煊宸有没喝醉。”云映绿笑道,嗅着虞晋轩身上也带着酒气,“大嫂怀着宝宝,你要多陪陪大嫂,少些应酬。”   虞曼菱怀孕六个多月了,肚子大得惊人,云映绿为她诊治过几次,估计怀着双胞胎。虞晋轩是双胞胎,他们怀双胞胎的概率性很大。虞夫人和万太后紧张得是草木皆兵,整日围着虞曼菱转。   虞夫人曾悄悄地把云映绿拉到一边,问她有无孕信?她笑着说不急。   她不急,虞右相夫妇可是很着急,大臣们也是很着急,刘煊宸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是很急。可偏偏云映绿是个妇科医生,她是专家,没人敢在她面前指手画脚。   虞晋轩深幽的眼瞳荡起一圈温柔,“好的,我会听从医生的建议。”   两人相视而笑,虞晋轩颔首,先行离去。   一直在边上沉默着的杜子彬,也抬手告辞。云映绿微笑向他说“再见”。   杜子彬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高大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孤独。   真正的云映绿从二十一世纪回到魏朝,连半刻功夫都没留给杜子彬,她整日牵挂着二十一世纪一个叫于不凡的男人,逢人便说。云映绿悲哀地发觉真正的云映绿对杜子彬真的是没有一份感情的,枉费杜子彬默默爱了她十多年。   还好,她没看出杜子彬有多失落。现在的杜子彬,专心投身于工作上。   她听刘煊宸说起,似乎有意要破格提拨杜子彬为左相。   如此年轻,如此的大有作为,这是不是对杜子彬也算是一种慰藉呢?   “宛白,你要让我渴死吗?”御书房中,有人等得不耐烦,只好主动开口催促。   云映绿收敛心神,走进御书房。   书案上还摊着一些奏折和一道未写完的圣旨,她放下食盒,对上刘煊宸狭长的眸子。“你怎么就知道我会给你送茶来?”   刘煊宸一挑眉,啄了下她的唇,把她拉坐在膝上,“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关心我,谁关心我?”   云映绿笑,欠身打开食盒,给他倒了杯菊花山渣茶,一股清甜的药香弥漫在空气中。刘煊宸酣畅地连喝了几大口,愉悦地把下巴抵在她的颈间。   云映绿扭头,侧坐到一腿,温柔地笑望着他,伸出手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摩挲,“今天累吗?”当手指接近他的唇时,他张开口故作恶狠狠地咬了一下,然后,吮吸着手指,不肯松开。   气氛陡地就暧昧起来。   “煊宸,这是在御书房!”云映绿从眼底瞟着外面站着的侍卫和太监,罗公公不知何时悄悄避进了里面的书室,但就隔了一道墙。   “御书房怎么了?”他故作不解,手指放肆地从她的衣襟间伸进去,悄悄地探向里侧的浑圆,咦,宛白最近丰满许多哦,指下的绵软和坚挺让他悠然地勾起唇角。   “你……你公私不分……”她羞窘得小脸通红,扭动着身子,欲阻止他蠢蠢欲动的情欲。   唉,明明宛白双眸清澈,性情一板一眼,可是在他眼中,她就是一团火,随时可以将他点燃。   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吻上她,给于她,他所能展现出的热度和激情。   “宛白,朕是不是努力不够,怎么事事总是落在晋轩的后面呢?”他忽然哑声改变了话题。   “嗯?”她的神智有些模糊,禁不起他这样跳跃的思维。“哪些事?”   “明明是同胞兄弟,可他成亲比我早,做父亲也比我早。”他愤愤不平地轻咬着她的唇瓣,“都是你朝三暮四,一直折磨我,要是,要是你刚进宫时,我们就成亲,我绝不会输给他的。”   这人讲理不讲理,刚进宫时,她就一个小太医,虞曼菱还是他皇后呢,宫里刚进了几十位秀女待选,那时要她嫁他,她会想方设法逃到天外的。   他们的感情,如一颗被蒙住尘的玉石,经过岁月的洗涤,才显露出光华。   “也……不会落后很多吧!成亲比他们晚了半年,孩子只会比他们的小四个月。”她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正用舌尖挑逗着她紧闭的唇齿,“我比晋轩只小一柱香的辰光,成亲晚半年还不落后呀?孩子小四个月,也得叫他们家的孩子一声大……”他突地凤目圆睁,捧起她的小脸,“宛白,你刚才说……孩子?”   云映绿长睫扑闪了几下,点点头,“是呀!”   天,天,他快不能呼吸了,二十七岁做父亲有点晚,所以他很急躁的,他有些承受不住消息来得这么突然,“宛白,你……怀孕了?”他小心翼翼地摸上她的小腹,怀疑自已是不是想孩子想疯了,产生了幻觉。   云映绿在他的腿上转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煊宸,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现在怎么这表情?”象吓傻了一般。   “怀孕多久了?”他深呼吸,极力保持着平和的口吻。   隔壁的罗公公,耳边都竖起来了。   “大嫂现在是六个月,我们比他们家小四个月,那就是两个月呗。你不是一直盯着我的生理期,没发觉我的生理期停了吗?”   拜托,他又不是妇科医生,哪会天天去注意这些。他到底娶了个什么冷静的女子,在这天大的好消息前,还正经八百的样。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他特意换上“朕”的自称,以示这问题有多严重。   “前三个月,怀孕有点不太安稳,我怕你大惊小怪的,所以没说,想等安全了,再告诉你。你今天说起,我就顺便说喽。”云映绿一脸平静地回道。   “我大惊小怪是我的事,你平静就行了。”刘煊宸眼一横,口气严厉地斥道。“你就不能让我早点高兴吗?”   疯了,真的要疯了,他狂喜得象踩在云朵上,浑身飘飘然的。他有了妻子,现在也了孩子,也有人叫他“父皇”了。   “煊宸,音量小点,孩子现在小,可也是有听力的,别吓着孩子。”云映绿轻声说道。   他戛地噤声,改用眼神狠狠地瞪着怀中这个没有悔意的小女人,居然……居然向他隐瞒着这么大的消息,还挟太子以令君王,对他进行威胁。不过,这样的眼神只维持了一会会,他舒然地吐出一口气,温柔地拥住她。   这个叫宛白的小女人,总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带给他无穷的惊喜。   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吻轻轻地落在她的唇间,“宛白,怀孕辛苦吗?”   “不,很甜蜜。”平静的丽容终于泛起了波澜,她笑着以吻回应。   “皇上……”很煞风景的一声大喊,吓得两人忙分开唇舌,盯着满脸是泪的罗公公。   “老奴替皇上拟道圣旨,明日早朝时向群臣昭告娘娘怀上世子了,老奴一会就好,你们继续!”   继续?   刘煊宸搂着云映绿,两人对视而笑。   153,话说春色如许(下)   刘煊宸登基六年,二十七岁,皇宫中终于传出喜讯,皇后娘娘怀上世子了,这对于魏朝,对于刘煊宸,是何等重大的事!   先前印娘娘也曾为他生过一位公主,但怎么说呢,天蕾公主注定是个短命鬼,大部分大臣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天蕾公主真正的身世,也处处透着诡异和暧昧,宫里的人自动自发地把她给忘了。   云映绿怀孕二个月后,内务府让太医院的喻太医进寝殿为她确诊,喻太医直说班门弄斧、班门弄斧,云娘娘可是个中高手。但这是个程序,喻太医只得过来。一诊,是两眼发光,直说孕相稳健、活泼,娘娘怀的定是位皇子。   云映绿直眨眼,喻太医那双昏花的老眼莫非是B超?再说B超也只有在四个月之后才看得出胎儿的性别呢!   拍马屁拍得也太夸张了吧,万一她生下是位公主,那是谁的错?   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娘娘怀上世子的消息突地一下子在宫中传开了。接着第二天,罗公公在朝堂上,手捧圣旨,以无比激动而又神圣的口气向全天下宣告了这一件事。   这还得了,举国欢腾。皇宫里只差没有放鞭炮,怕动了娘娘宝贵的胎气。   一些曾经在秦氏药庄接受过云映绿义诊的女子星夜上慈恩寺,为娘娘与皇子祈福。虞夫人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刻,就在佛堂上敬了一夜的香,虞右相站在朝堂上,热泪盈眶;秦论不知想的什么办法,送上一大包说是南洋某个海岛上产的燕窝,最最正宗,也最最名贵的,给云映绿进补;还有一顶凤冠,秦论说这世上唯有一人配戴,所以那时他拍下来了。云员外夫妇则是变了花样的做各种膳食、糕点,送进宫中,让云映绿换换口味;竹青则早早绣好了龙风呈祥的小鞋、小袜,阿强打了几只上好的狐皮,翻山越岭送来东阳;有一位没有署名的临山城的商人,差人向皇后娘娘进贡一百粒粉色的珍珠,那是珍珠中最稀见的色泽,以贺娘娘有喜……   关于这样的事,数不胜数。   云映绿有点被这样的阵势给惊着了,直说太夸张了。而最最夸张的还是那位准父皇了。   他直把她当一个没有行为能力的人,进进出出要么是抱,要么是扶。云映绿气到无力,郑重地告诉她,孕妇不是位病人,适当的运动是必须的,这样才好分娩。他一听,放到心里了,那就改作牵手,不管人前人后。有时睡到半夜,他也会突然坐起,点上宫灯,掀开被子,对着她日渐隆起的肚子,痴看半天,然后还会趴在她肚子上,侧耳倾听,当他听到胎儿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肚皮传出来时,他喜悦的那个样子,和孩童拥有了什么心爱的宝物无疑。   云映绿懂他自小失爱,孤孤单单地长大,现在这一切对于他来讲,太珍贵了。她看着他心里酸酸的,以后就经常在夜晚,枕在他的臂弯里,和他讲起怀孕十月,胎儿每一个生长的过程。刘煊宸静静听着,黑瞳亮如星辰,溢满幸福和期待。他对她是那么的珍惜和小心翼翼,以至于他明明对她充满了渴望,都生生抑下满腔的激情。她不得不害羞地告诉他,缠绵并不会伤到胎儿。他这才欣喜若狂地抱着她,用尽温柔与耐心,融入她的身体,感触她的绵软与湿润。   听说胎儿听得出父亲的声音,他便经常议论国事的时候,让云映绿在一边旁听,说是早早让世子接受帝王的教育。   云映绿朝天翻翻眼,哭笑不得。   不管如何,云映绿还是觉着她的怀孕,有点被重视过度,犹如被受刑一般。   她真的好渴望释放的那一天早早来到呀!   刚过了年,一阵久违的春风吹进了东阳城,冰雪悄融,干枯的树枝上偷偷地冒出了几粒嫩芽,御花园后宫的宫墙边,几株生机勃勃的春梅在料峭的风中,含苞绽放。   这几天是云映绿的预产期,云夫人已经早早接到了宫中,皇宫中是如临大敌,只有云映绿仍是一派镇定,向一群妃嫔们言传身教的讲述孕妇临产前的须知和一旦出现分娩情况该如何处理。   云夫人盯着女儿,心中直叹气。   温婉的讲解突然停止,妃嫔们抬起眼,看到云映绿面容抽搐了下,象是极痛,神情都扭曲了,额头上冒出斗大的汗珠。   “娘娘,你要分娩了吗?”一位妃嫔怯怯地问道。   “是,不要急,似乎胎儿快要露顶了。快,扶着我去产房。”云映绿尽力平静地说道。   所有的人一听,一个紧张得手足无措。手忙脚乱地把云映绿扶进产房,刚刚上早朝不久的刘煊宸在太监的通报下,浑然不顾帝王的风范,一路狂奔地跑进产房。站在门口,只听到云映绿咬着牙齿,还在上课,“脱上亵裤,别急,准备……布巾……剪刀……热水……看,宫口现在有几指了?”   刘煊宸站在外面差点没晕过去。   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能让这帮从来没实践过的女人们接生吗?   “让人传太医了吗?”他急得内衫都湿透了。   满玉哭丧着脸说道:“娘娘不让传,说这是难得的实践机会,让其他娘娘们好好地学习。”   刘煊宸直觉眼前金星直冒,这个小女人,做夫子迷了心窍了吗,这实践也要看什么时候,“快,快,传朕的旨意,速让太医和稳婆过来。”   产房中,几位妃嫔趴在地上,手哆嗦得布巾都拿不住,带着哭腔问道:“娘娘,你说的几指是中指还是大拇指?”   云映绿整个人都象淹在汗水之中了,她接生无数,一直让孕妇吸气、用力,感觉生孩子是件简单的事,怎么临到自已,会这样的痛呢,她疼得连呼吸都接不上了,“中指……”她深呼吸一口,感觉下面血奔涌得很快,胎儿借助产力正在往外挤压,“不……不要害怕,现在用剪刀,按照我讲过的,剪……快……”   一位胆大的妃嫔颤微微的拿起剪刀,对准会……阴部,鼓起勇气剪下一道口子。   云映绿现在早疼得麻木了,“很……好,再来……”她握着拳,省下力气,准备下一次冲刺。   “你个……”刘煊宸顾不上什么不洁之类的鬼话,一把推开产房门,冲到产床前,抱着云映绿,不舍地看着疼得脸色发白的小脸,“你不要命了吗?怎么能这样任性?”   “呵,没事,煊宸,我……是顺产……啊!”她紧握住刘煊宸的手,一声大喊。   “娘娘,出来了,出来了……”妃嫔们惊喜地看着破体而出的胎儿,激动地流下了眼泪。   “注意胎盆……脐带……”云映绿只撑着挤出几个字,终因体力不支,晕倒在刘煊宸怀中。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位小皇子。”妃嫔们剪下脐带,稍微清理了下婴儿,就急急地把婴儿抱给刘煊宸。   刘煊宸抬都没抬眼,爱怜地抱着云映绿,替她拭去额头、脖颈上的汗,温柔地一再地吻着她的唇,“宛白,宛白……”他不住地趴在她耳边颤抖着嗓音轻唤,深情地凝视着她。   那个深夜,他因为选秀女一事而烦燥,在外面走了一圈,在御书房外看到一个身着宽大医袍的小太医。小太医自我介绍她是太医院新来的医官叫云映绿,然后问“你是谁,干什么的?”   他说,我就一闲逛的人,姓刘。   哦,是刘公子。小太医点点头。   那是他和宛白第一次见面,很戏剧,也很有趣,在那时,谁会想到,他们会结下这样的一份旷世情缘呢!   如今,云太医不仅成了刘公子的妻子,还为他生下了儿子。   刘煊宸眼眶一红,一颗泪珠落在了云映绿的脸颊上。   “煊宸?”云映绿悠悠睁开眼,动动干裂的嘴唇,抬手抚抚他的俊容。“怎么了?”   “宛白,是小皇子。”刘煊宸激动地说。   “喻太医的眼睛真的是B超呀!”云映绿淡然一笑,“扶起我,煊宸!”   刘煊宸扶起她,妃嫔们正一个个抢着抱哇哇直哭的小皇子呢,见云映绿醒了,忙抱了过来。   云映绿熟稔地接过婴儿,拉下襁褓,小小的婴儿面皮红红的、皱皱的,但那双细长的凤目、高挺的傲鼻、威仪的下巴,简直和刘煊宸如一个模子。   “煊宸,宝宝象你……不象我……”她有一点婉惜。   “那我再努力,下一个象你好不好?”刘煊宸伸开双臂,含笑地把云映绿与孩子揽入自己的怀中。   春,摇曳着,显摆着,风情万种地从南方来到了东阳城,又是一个百花盛开的季节。   近黄昏,刘煊宸的寝殿外,花树婆娑。慈恩寺的晚钟与阵阵晚风吹进宫中,广阔睛天只有淡抹微云追聚地落日处。   数点燕影掠过天际,徐徐凉风拂动挣出束髻的发丝。   无限美好的黄昏夕阳,透出光暖余晖暧照着云映绿的心。   “宛白……”刘煊宸轻手轻脚地走进卧房,从背后圈住她瘦削的腰身,才三个月,就恢复得以前的样子,让一帮妃嫔们羡煞。   “旭儿睡了?”小皇子起名为旭,意思是初生的朝阳,有着勃勃的生机、灿烂的未来。只是这小皇子精力太旺盛,吃饭喝足了,就爱扯着大嗓门哭,云映绿又不肯让奶妈和宫女儿带,非要自己亲自抚养,这下好,除了他睡着时,云映绿还有个时间陪刘煊宸说一会话,,小家伙一醒,刘煊宸就靠边站。   云映绿让他去别的房间休息,免得影响到他。他不依,说听不到旭儿哭,他还睡不着。   云映绿失笑摇头。   “嗯,今天睡得早,白天满玉抱着他出去转了一圈,大概是玩累了。”云映绿放软身子,依进他的怀中。   他一听,按捺不住心中突地涌上的情潮,扳过她的身子,埋在她发中低吼,不待她出声,立即粘住她的唇舌!狂烈的倾诉他这三个月的渴望与急切。她轻笑地回应着他,他低吼一声抱起她,小心地越过小皇子的小床,向龙床走去。   风卷云涌般的缠绵之后,二人发丝相缠,紧偎的身子仍然贴合不舍分开,粗浅的气息渐渐平缓,帐幔内是轻柔缱绻的温存厮磨。   “煊宸,今日不批阅奏折了吗?”云映绿螓首靠在他肩头,一身的晕红尚未褪去。   “不,今天我要好好陪你。宛白,我都三个月了没能好好抱你的,今夜,我要……”他在她耳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云映绿害羞地推了一把。   他一挑眉,握住她小巧的手轻吻,“干吗,现在是春天,本身就是多情的季节,我想你……不正常吗?再说,我还想生一个象你一样的女儿呢?旭儿做帝王,公主随你学医。这样,我们两个的生命就能永永远远的延续下去。”   “然后公主再遇进某个皇宫做太医,再遇到一位帝王吗?”她低声吃笑着。   刘煊宸翻转过身,将她反压在身上,轻点她鼻尖,“那样子不好吗?”   云映绿柔婉浅笑,“好,当然好。煊宸,”她捧起他的脸,“我很幸福,一点都不委屈。”   身处皇宫,虽被束缚了许多,但她却得了一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真爱。   这世上,有些东西比事业、比自由更重要。   他细吻她,像是承受不住她绵绵情意似的。   “宛白……我的小女人!我爱你。”   软语温存,凝眸诉情;美丽深沉的春夜,为爱人的呢喃吹奏起喜悦的乐章,天空的星子争相闪动,像在偷瞧爱情的模样,顽皮的相互传送感情。   阵阵拂过月夜的风,吹散着沁人的清凉。夜……深了!   “谁?”月光下,禁卫军看着几位女子手持医书向寝殿走来。   “是本宫。”妃嫔们异口同声回答,“书上有个地方,我们琢磨不透,我们想找皇后娘娘问问。”   “现在?”禁卫军担忧地看看早早熄了烛火的殿室。   妃嫔们点点头,“嗯,现在才二更呀,不太晚,皇后娘娘说过不管何时,我们都可以过来的!”   语气和理由都无可拒绝。   禁卫军面面相觑,前几日,二更时分,小皇子还没睡,皇上在御书房办公,娘娘醒着,那没什么,今晚?   “快去通报呀!”妃嫔们催促道。   话音刚落,殿中突地传出一声震天的啼哭声,尔后灯亮了,门“咚”地一声大开,一位半敞着中衣的俊伟男子面色冷凝地冲出殿门。   “你们……你们这群女人,怎么还赖在宫中?”他怒吼道。   妃嫔们美目流盼,捂嘴轻笑。   哦哦,原来她们是扰了刘皇上的好事了。   “明天,明天就走……”她们笑着挥手。   笑声渐远渐悄,吹向了御花园中。   园中,满目姹紫嫣红开遍,群芳争相斗艳。   夜空中,一颗星辰刹地掠过,惊呼,不入此园,焉知春色如许!   妃嫔们果真在隔天出了宫,她们听说情根深种的刘皇上就这么五十年如一日的眷宠着他心爱的神医皇后,直到他们的生命步至尽头,他的爱依然不曾改变过,一如情苗初初滋长的那时……   他们相爱的传说,不胫而走,成为亘古时空中的一道惊蛰,古老宫规的出轨。   但,只要幸福,得其所爱,其他便不再是重要的事了!   任何形式完成的良缘,懂得把握才能恒久,不是吗?   ☆、第154章 番外   一,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刘煊宸登基十五年冬十月,来自全国的士子齐聚在东阳城中,准备应试三年一次的常科科举,满城举子身穿麻衣,衣白胜雪。   这些远从各地赶赴京师会试的士子,清一色是取得解元资格(乡试第一名)的才俊之士。   杜子彬站在贡院的大门边,温笑地看着士子们鱼贯进入各个考试的号舍。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已也是这些举子中的一员。魏朝的进士科考录取门坎高,须通过“杂文”、“帖经”、及“试策”三场试,而第一场“杂文”试是以“诗赋”为考试的文体,倘若出格犯律,就会被淘汰,及第相当困难。   他是那一届的状元,被刚登基的刘煊宸赏识,然后破格升为刑部尚书。   如今,他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位终日冷峻的刑部尚书,他是名满京师的儒相,以温和儒雅,为众臣称道。   举子之间,夹着一位稚童模样的少年。他稍稍怔了下,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少年只是以眼神对他招呼了一下,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一路上,不仅是举子,还有今天监考的众位大臣们,都对少年投以好奇的目光。少年却不慌乱,举止间有种天生的尊贵、威仪。   这是今天科考中唯一不参加录取的一位举子。他是当今太子刘旭,也是杜子彬的学生。   他的母后云映绿坚持让他和同龄的孩子,接受同样的教育,参加同等机遇的选拨。不过,他太早慧了,同龄孩子的教程根本无法适应他。杜子彬对他量才施教,这旭九岁就取得了举子资格,于是,才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同年十一月底,秋闱放榜,刘旭以第二名的成绩,荣登榜眼,不过,他的卷子被刘煊宸悄悄抽出,榜眼另派了他人。   但皇宫那一晚,还是为小太子举行了一场谢师宴。   杜子彬坐了上座。   自云映绿进宫后,一下晚朝,刘煊宸回到宫中,那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后宫也就是一个寻常的家庭。没有皇上、皇后,只有爹爹和娘亲,而刚满五岁的小公主阳阳,则喊刘煊宸爸爸、云映绿为妈妈。   谢师宴上,刘煊宸与云映绿陪着杜子彬,坐在侧座上,旭儿与阳阳恭恭敬敬坐在他的对面,气氛很轻松。   刘煊宸收起帝王的威仪,端起一杯酒,郑重地站起身,向杜子彬道谢,谢谢他把旭儿教得如此之好。   杜子彬没有推辞,与刘煊宸碰了杯,一饮而尽。   云映绿一碰酒,俏脸带红,分外的娇媚,刘煊宸不愿意她那一面落在别的男人眼中。她只得以茶代酒,向杜子彬示意。   杜子彬以微笑回应,毫不迟疑地举起杯。   为什么过去了这么多年,有一种情感却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消减半分呢?   她是大魏朝的皇后、闻名遐迩的神医、两个孩子的娘亲,她不仅改变了刘煊宸,也悄然改变了大魏朝女子们的命运。皇宫的妃嫔们纷纷出宫,在魏朝的各座城开了妇科医所,关于她的传说也就越传越远。魏朝的女子们逐渐走出家门,读书、习艺,要象皇后那般自立、受人尊重。刘煊宸曾说也许下次科考,就会录取女举子了。魏朝已经有了一位四品女官,只要女子有能力,他会不拘一格的录用的。   十年过去了,她的变化不大,清丽的面容,淡雅的神情,爱穿素衣,至今还没学会自称用“本宫”,一直平等地对别人称“我”,每月的十五,她会出宫在秦氏药庄义诊,那一天,就是东阳城女子们的节日。   岁月在她的脸上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她还宛如从前那个与他趴在墙头赏月闲话的小丫头。   所以他才不能对她忘怀,至今都未成婚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从来不去多想。   关于他的婚事一直是杜员外心头的痛,但随着他的弟弟在边境与一位异国女子结识,生了个儿子后,杜员外的抱怨渐渐少了。   其实,他不是等着谁谁还会为他回首,还是陷在回忆中无法自拨。都不是的,而是多年前那一次心灵碰撞对于他来讲太强烈了,他至今仍渴望能有谁再次叩响他的心灵,与他的心灵契合,带给他满心的感动。   可惜,他没有遇到。   也许这样的女子一千年只会出现一个,而他在闪神间,错过了。   错过也是一种美,他至少还有过那样颤栗心田的经历。映绿以前说他是一个高洁的人,为了呵护他的高洁,她曾不惜赔上名节。   那他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高洁的人对于感情从不勉强,哪怕一生孤独。   孤独是一种高贵,也是一种骄傲,也是执著。   “太傅,旭儿敬你!”刘旭举起水杯,过首,恭敬地看着他,他微笑地颔首。   旭儿虽不是他的儿子,但也是他的骄傲。   次年,春。   春日融融的长安城,带了点舒适的湿意,花雨缤纷,美得让人不禁想放声歌唱。   杜子彬代表魏朝皇帝,出使东瀛。   四艘载着无数的铜器、漆器、三彩陶等器物以及为数甚多的书籍和丝绸的海船,顺着长江出海,春季由东南往东北吹拂的季候风,将会送他们直达东瀛。   云映绿与太子刘旭替刘煊宸,将出使的各位一直送到入海口。   官船出发前,她在驿站设宴,代表刘煊宸祝福杜子彬一行顺利回国。   杜子彬喝了不少的酒,俊脸微红。   宴别的仪式结束后,官员们纷纷上船,准备出发。   云映绿站在码头上,凝望着遥远的海面。站在身旁的杜子彬则在凝望着她,海上的风吹动他的头发,英挺的身形仿佛天上谪仙,教人一时间不敢惊动他的思绪。   “杜大哥,一定要平安归来。”云映绿意外的平静。“希望在东瀛,你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杜子彬一怔,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没想到,她还是看得懂他的。“你是指打开我心门之人吗?”   她轻轻点头。   “我早已不作这样的渴望,一切顺其自然吧!一个人也很好。”他故作轻快的口吻,心中却流淌着浓浓的别情。   “一个人是好,但是太孤单了。杜大哥的人生不应这么单调,应该更多彩一点。”她仰头看望明亮的阳光。   东瀛也就是日本,与中国一衣带水,并不遥远,但坐船却是漫长的旅程。   “映绿,如果遇到那个人,我不会再次错过的。”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她含笑转过身,眸光如明月,灼灼生辉。   海船徐徐驶离码头,渐渐消失在水天一色间。   杜子彬站在甲板上,看到云映绿在视眼中越来越小,但她那衣袂飘飘的纤影,却如同刀刻在他的心间,永不褪色。   PS:两年后,杜子彬历经无数的风浪,终于回到了东阳,同行的成员中多了一位慧黠的东瀛女子,她会说一口流利的东阳话,她唤杜子彬“夫君”,个中细末,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云映绿不是个好奇的人,她只要看到杜子彬过得幸福、开心那就够了。   二,有美一人,婉若清扬   天刚放明,秦氏药庄就早早开了门。   伙计们把店铺与门前的廊沿清扫好,药庄年过半百的总管与一位俊美绝伦的公子步出店铺。   公子年岁不大,身着红衣,越发映得肌肤如雪一般苍白,但那举止谈笑间,却自有一股风流体态。   老总管望向远处客舍旁一株被风吹动枝知的柳树,揉着眼角说道:“唉,风沙真大啊,像要是下雨了……”才说着,几滴豆大的雨点竟就滴了下来。   风势稍转弱,雨水随即缠绵落下。   这是东阳城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街上的行人都不禁抬起头看着前一刻还没有下雨征兆,下一刻竟突然转为阴霾的天色。   总管进药庄给公子拿来一件油布衣披上,看着东边的天际道:“看来皇上到慈恩寺为东阳这一带的百姓祈来甘霖了。”   七天前,东阳人便听说皇帝净身戒荦,到慈恩寺为百姓祈雨一事。   皇上连续五个日夜的诚心祈祷,终于使东阳城降下喜雨。   渐渐转大的雨势让众人不禁双掌合十,感激这场及时雨滋润了久旱的大地,让东阳大地再次萌发出生机。   公子眨眨俊目,像是没有听见总管在说些什么,他伸出没有血色的修长手指,接着从天而降的水珠,默默的,默默的。   几年前,东阳也是遇到这样的干旱,似乎旱情比这还严重,他病得也很严重,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他也是一袭红衣,和她在一间小饭馆里吃饭,好奇怪,那小饭馆的庭院正中,却怒放着几株野樱,美得令人窒息。席中,她一直没有心思吃饭,视线全被那株樱花吸引着。   吃完饭出来,天气又闷又干,喘口气,呼吸下去的都象是团火。就在那时,街上一头惊牛突然向他冲来,他想他必死无疑了。她一个文静的小女子,镇定地脱下他的红衣,向护城河跑去,从而救了他一命。   后来,他的病情加重,已经踩着了生死边缘,又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把他从阎王手中生生地抢了回来。   他在床上静养了近四年,才能自如地行走、出行,只是身体还弱得很。   去年,他终于恢复如初,能象从前一般,替爹爹料理生意了。   只是……   “公子,你说娘娘今日还能来吗?”总管看到药庄前慢慢聚拢着撑着伞的越来越多的女子,担忧地问。   秦论这回听见了,他温柔地倾倾嘴角,“总管,你还不了解她吗?”   她对任何人都言而有信,尤其是病人。   她是最最称职的医生了。   身为皇后,小太子五岁,小公主才三个月,她非常的忙碌。但不管怎样,每月的十五,她都会风雨无阻地来到秦氏药庄,进行义诊,就是她身怀六甲时都没断过。这一义诊,算来,她都坚持了五年了。   十五这天,就是东阳女子的节日。考虑到娘娘的身子,药庄每月只发出三十个号。没有抢到号的女子们,也会聚集过来,一睹皇后娘娘的风范。她有时看人太多,就不义诊,而会给女子们讲讲课。   秦氏药庄因为她带大的巨大声誉和收益,那就不必说了,就是对面的茶楼、饭馆、客舍也跟着沾光不少。   爹爹不仅一次提过,娘娘救了你的命,又对药庄帮助这么多,我们要不要找个方式感谢一下。   他摇摇手,不必了。任何感谢方式对她都是种亵渎。   她是把他当成了朋友,对于朋友,她总是不计回报的付出。   她不能回应他的爱,但是,她却可以为他不顾性命。   这样的女子,真傻,却傻得让人心动。   店外站立的人群齐刷刷地扭过头,欣喜而又崇拜地看着一辆轻便马车徐徐停下,四个高大而冷漠的男人跳下车,恭敬地掀开车帘。秦论走上前,伸出手,微笑地搀出一位身着白衣、头发仅简单地扎成一束的素面女子。   她平常的表情是淡淡的,很少有情绪起伏。但是她面对病人,则会自发地换上一脸温和,那笑意如同寒冬之后的第一缕春风,让人觉得特别的温暖。   看到她,他脑中总是浮出一句话:有美一人,婉若清扬。   “嗨,秦公子。”认识这么些年了,她一直客气地唤他秦公子,没有叫过一声秦论。不知是习惯,还是刻意地提醒他,她和他之间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才不管这些呢!   “映绿,阳阳今日怎么办?”阳阳是小公主的芳名,才五个月,还有哺乳中呢!   “今天只好让满玉操心了,不过,她现在可以吃一点稠粥,没事的。”云映绿以笑回应一路带着仰慕的目光。   “今天下雨还来这么多人,别让人家白跑一趟,我们多放些号吧!”她和他商量。   他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不行,这样开了个头,以后就不好收场了。你身子怎么吃得消?”   她无奈地笑笑。   两人步入诊室。   诊室依旧,两张桌案,一张卧榻,桌案之间挂着道帘子,他在里面写处方,她在外面看诊。   他怔了下,感觉时光好象没有流逝过,一切宛若从前。   他曾向她说过一个梦,他与她去远方,开一家大大的医馆,他写处方,她看诊。   现在,他们仍在东阳。但梦……也算实现了。   人生不能苛求。   珍惜眼前的一切才是真的。   “映绿,那我们开始?”一缕黑发覆在前额,更突显出他五官俊美的线条。   “秦公子,你的脸色很差?”云映绿皱皱眉头,凝视着他。   “你不是讲我补养五六年,才能把从前的慢慢养回吗?别看我了,不然我会以为你对我怀有别的心思。”他打趣地看着她的俏脸突地晕红。   “你真是一点没变。”她没有坚持,瞪了他一眼,“那好吧,开始!”   总管在外面叫号,中间的帘子拉上。   她的呼吸就在咫尺之间,这种感觉真好,秦论愉悦地弯起嘴角。   雨一下就是一天。   药庄外人群悉数散去,街上行人渐渐稀少。云映绿与秦论步出药庄,站在廊沿下,层层的雨丝打在他们的脸庞上,远方烟尘尽被雨水洗刷落定。   对街的一辆四驾马车突然让她眼前一亮,“秦公子,我先走了。”   她急急地挥手,全无问诊时的淡定镇静,拎着裙摆,踩着水坑,笑着往马车跑去。   秦论讶异地看看四个男人驾着的马车,再看看对街的那辆马车,笑了。   一双男人修长的手臂从车帘里伸出来,揽着她的腰身,拉入怀中。“今天累吗?”秦论听到一声象是爱宠到极限的柔声轻问。   “还好,你怎么会过来的?”云映绿有点惊喜过度。   “阳阳可能是想妈妈,一直哭个不停,我就抱着她找妈妈来了,你看她现在多乖。”   云映绿咯咯地笑着,象个小姑娘似的。   两辆马车在雨中渐行渐远。   秦论一直含笑地立着。   他知道坐在车中的,正是为东阳城祈雨的九五之尊刘煊宸,他对皇后的专爱,那是魏朝最动人的故事。不过,这也为他争得了许多人气,现在的魏朝,在他的手中,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映绿过得很幸福,他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这真好!   “呕……”心底里不知什么,突地上涌,他只来得及用手去捂。   “公子……”总管惊吓地从店铺内跑出。   他缓缓展开手掌,一手的腥红。   总管泣然欲泣。   他含笑摇手,“不要告诉老爷、夫人,也不要在娘娘面前提起。”这不是第一次吐血了,他不惊讶。   中过蛇蛊的人,没人活得过半年的。而他却已活了六年,真是个奇迹。映绿为他做手术,取出了蛇蛊,又为他开药方,让他去除体内的毒愫。   只是那毒愫是百毒聚焦的剧毒,入侵太深,现有的药方已经无法根除了。他找过别的医生悄悄看过,医生均摇头,怕是神仙在世,也治不好他的。   关于未来,他做好一切准备了。   他劝慰娘亲,让爹爹续娶了位妾室。现在那小妾已经怀孕五月,冬天前就会临产,秦家将会增加一员,但愿是个小男丁。不是也没什么,只要活着,只要健康,一切都是有希望的,秦家的血脉总有办法延续下去。   而他,也没什么遗憾的,与映绿相遇,深爱上她,被她珍视着,世上没几个人会象他这样幸福的。   他们俩,从一开始,就是他一厢情愿。   她会当他是一辈子的好友,一辈子珍视他,却不能爱他。   “公子,看哪,下雪了。”总管伸出双手盛起那纷乱的雪花。   又是十五,今年入冬早,一进十一月,就开始下雪了。秦论坐在药庄的厅堂中,比夏天时又瘦削了几分。“总管,接一捧雪给我。”他虚弱得走不到药庄外。   总管捧起一手的雪走进来,秦论接过,零落的雪花显得更加洁白,他看着细雪在温暖的手心里融化,心里不禁泛起一股酸涩。   他的生命可否也如这细雪呢?   “是冬天了……”他喃喃地说。   总管也喃喃地说:“是啊!”   往年的冬天也下雪,可今年的冬天,感觉似乎更冷冽些。   悄悄灌进厅堂的一阵冷风惊醒了他,他赫然抬起头,看到云映绿不知几时,已经站在他面前了。   门外,冷冷寂寂的,一个人都没有。   天气冷,看诊的人都不愿出门了吗?可是昨晚发号时,明明那队排得很长很长。   “我让她们改到下个月来,今天我有别的事。”她凝视着他,脸上承满了愁郁。她早注意到他的异常,那日,不顾他的拒绝,强行为他看诊。   她抑在心底,从不敢吐出口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是,是,这毒愫被控制六年,是个奇迹。可秦论还不到三十岁,这样的俊美,这样的温和,笑起来那样迷人,做生意如此精明,怎么能……走得这样早呢?   她是个普通的妇科医生,甚至对内科都不太擅长,她不是神医,有时候,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死神的光临,却无能为力。   “你真是的,”秦论笑道,“一月只见你一次,你也要毁约。”   他知道她很在意他,有几次,马车驶离了药庄,她走得远远了,还隔着轿帘在看着他。   “秦公子,”她坐在他面前,“我前两天在宫里又看了些医书,研究了许多祛毒的偏方……”   他摇手打断了她,“映绿,你是医生,懂对诊下药。那些个毒,只是一种毒,而我中的是百毒、剧毒……不要乱花时间了,”他调侃地倾倾嘴角,“说真的,喝那些个苦药,我都喝够了。我终于要解脱了。”   她没有跟着笑,无声的泪沽沽流下。   这病,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会让医生绝望的。   但她还是很愧疚,很自责。“如果知道我会来到这里,我会好好钻研医术,每个科种都不放过。”   “映绿,你是从打哪来的?”他很累,讲话都讲不动,把身上躺向椅背,吃力地喘着气。   “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握住他的手,感觉他的指尖冰凉冰凉。她招手,让总管送上一件狐裘,替他盖在膝上。   他笑了,“明明我是个大男人,却总是你在照顾我。映绿,太子和公主好吗?”   “好,旭儿让我替他向秦叔叔问好。”   “真是个乖孩子,有杜尚书那样的好老师,日后又将是一个杰出的帝王。”他的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很快,就打湿了。“真想看到他长成男子汉的那一天。映绿,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能找到吗?”   “能,不难找,那座城很大,而且是首都,叫北京。”   北京,秦论念叨着这个名字,“映绿,你以后会回去吗?”   云映绿点点头,“会的,百年后我一定会回去的。”   “那好,映绿,我先去那里等着你。你答应过我的,来生,你不会让我再一厢情愿????”他举起苍白的手掌。   她噙泪而笑,轻轻击了一下。   人哪有来生啊?就是有,也是另一个人了,象她和云映绿,是分隔了一千年的轮回,但她们都分别爱上了不同的人。   生命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只有一世。   她不说破。   她想让他带着美好的希望上路,不必那样孤单。   秦论俊容上绽放也欣慰的微笑,幸福得象朵花一般。“听说,这一辈子过得幸福,来世才不会牵挂着这一世。映绿,我想拥有完完全全的你,所以这一辈子你和皇上一定要过得幸福。”   他慢慢松开她的手,缩回袖间。   “我们现在就很幸福,这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的。”她的嗓音异常地沙哑。   “映绿,天气这么冷,早点回宫去吧!别让皇上又抱着公主,冒雪过来接你。我想回府睡一会。”他眼都不眨地看着她,能多看一会,便一会。   云映绿站起身,拧着眉看着面色潮红的秦论,他看起来……很不对劲。她忙探出手,贴上他滚烫的前额,“天,你在发高热……”   “不是,是狐裘太厚。”他拂开她的手,“快回宫去,雪好象大了。”   现在再诊治,再开药,都无济于事了。他不想再折腾,累,真的好累!   “不,我要帮你再看看。”云映绿不依。   “映绿……不要……”他摇手,俊目弯起,“记住我现在的样子,不要总记得我病歪歪的。我小睡一会,精神就会好一点了。”   她的心扯着疼,她不忍戳破他的尊严,点点头,“那好,你睡吧!不管那药还有没有效,记住要吃。秦公子,我们下个月见。”   下个月呀,太长了。   他笑着挥手,“好,下个月见,映绿!”   下个月,真的是太长太长了。   当天夜里,大雪漫飞中,秦府的大公子秦论因吐血不止,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十天后,秦府的二夫人突然阵痛,生下一位小男生。   云映绿亲自出宫接生的,胎儿清理干净之后,她用布巾包住他,看着他一双流盼生情、似曾相识的眼眸,哭了。   ☆、第155章 话说男人三十一朵花   “噗”,于不凡鼓起嘴巴,一口气吹灭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心里多少有点唏嘘了。   三十岁啦,而立之年!   都说男人三十一朵花,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到了三十,就该沾沾自喜。这年纪,有点出息的,有事业,有金钱,浑身上下透着成功人士的自信、成熟,到哪儿,不是熟女暗送秋波,就是青涩的女生频频射来仰慕的视线,那种得意,简直无法用词语来描绘。   谁说只有女人爱慕虚荣,只不过女人虚荣是放在脸上,男人的虚荣是放在心里。   男人三十岁,没成家的,也一定会有一个固定女友。那不固定的女友,也就……哈哈,心照不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于不凡叹了口气,上面说的那些仅此别人,和他是不搭的。   他也三十岁,开了家心理私人诊所,算是事业有成吧!他是心理学博士,后来,又特意修了教育学、哲学,实习了三年后,才出来自已开诊所。现在已在业界小有名气了。   心理医生,可是仅次于律师的新贵。现代人工作压力大,杂念多,情绪象有点扭曲,看心理医生的人是越来越多。看心理医生,说穿了,就是说出你的心里话,真实的坦露自已,有点象向神父忏悔似的。这些都是涉及到别人的隐私,心理医生必须为病人保密,那么,收费自然就不菲了。   开诊所两年下来,他也是有房、有车,出入都是高档会所、银行经理见到他就笑咪咪的都市金领了。   于不凡的长相不是那种高高壮壮、酷酷的型男,属于书生气比较浓的清秀男子,中等个子,给初次见面的人一种亲切感,轻易地就放松下来,不设防。   按这样的条件,他应是很受女孩子青睐的。   可不知怎的,是他读书读傻了呢,还是他心里压得秘密太多,恋爱谈过几次,每一次都无疾而告终。   那些女子分手之前都微笑地对他说:“不凡,你人很好,但是我们不适合。”   这是当面说的,背过身,俏脸一板,眼一竖,嘟哝道:“木头一个,无趣极了,要是过一辈子,闷也闷疯了。”   于不凡其实是个传统的男人,他不游戏人生,不玩一夜情,对女友的要求并不高,能够体贴他、支持他的工作便行了,不一定是才女,有感觉,大专生也可以了。至于模样,过得去就行。工作就更无所谓了,反正他能养活她。   就这样的要求,他楞是在满三十岁前,没碰到一个能走到一起的女子。   当然,也曾有一些些貌美如花、身材火辣的小丫头倒追他,嚷着要嫁给他,吃过一次饭,就提出要跟他回家参观参观。一进屋,小丫头就象个小肉弹,“砰”地扑进他怀中,扯住他的裤带就往下扯,吓得他大气都不敢喘,忙不迭地如送神一般把她们请出家门。   不知不觉,他对恋爱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他的姻缘就成了个老大难。   每每回到家,饭桌上,他向父母谈起诊所如何如何,做了一辈子工人的爸妈瞪他一眼,说道,钱赚得再多,事业再大有何用,能给你做老婆、生儿子吗?   他摸摸鼻子,埋头吃饭。以后没有特别的事,他一般不回家。   这不,三十岁的生日,他也是简单处理了。诊所里的两位小护士,一位打杂的大嫂为他买了个蛋糕,就算过生日了。   “于医生,快,许个愿。”护士唐兰、李佳象狼一样的欢呼嚎叫。   她们两个都是护士学校毕业的,工作认真、踏实,而且还有一点文字处理能力,是于不凡特意挑选过来的。   PS:她们都是有主的花。   为了便于工作,于不凡是坚定不要和同行或者同事牵扯不清的。   “一定要许吗?”于不凡有点不太自然,这许愿好象是小男小女们做的事,他都一把年纪的老男人了。   “嗯,嗯!”三个女人头点得象小鸡捣米。“过生日时,许的愿会很灵的,要闭上眼。”   于不见信以为真,双手合十,闭上眼。   三个女人捂着嘴,吃吃地笑。   有着一张娃娃脸的李佳歪着头,眼神迷离,戏谑地问:“于医生,你刚刚许的是什么愿?是不是想和某某来一场艳遇啊?”   “哦哦,不要艳遇,要来场浪漫的邂逅,那种风花雪月的。”唐兰是个言情迷,嚷嚷道。   打杂的大嫂最实际,“还是认识一个会过日子的姑娘,早点结婚、生个大胖小子。”   于不凡不自在地看看三位热心的女人,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许的愿是争取明年能把诊所开得更大一点。”   “切……”三个女人一起翻白眼,一起拿刀切蛋糕,再不看他。   真是煞风景的男人。   第二天,于不凡进诊所上班。   正是阳春三月,诊所外几棵花树含苞挂朵,碧绿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李佳坐在外面的挂号室,叫住他,继续昨晚的话题:“于医生,想找到你人生的另一半,你这样被动是不行的,你要努力,要加油。”说着,她还握起拳头,举了举。   于不凡在心底叹了口气,这是谈恋爱,还是去比赛?   “顺其自然吧,我不苛求。如果今年再谈不到朋友,明年,我就听我妈妈的,去相亲。”   李佳不服气,“相亲?你这么好的条件要去相亲?讲故事呀,男人三十一朵花,有的是女人抢着摘,何况你还是朵挺不错的花。”   于不凡苦笑,“可能我这朵花还没开呢!”   “别,别,现在是春天,百花盛开,花神不会单漏下你这一朵的。而且春天是动物发情的季节,你只要敞开胸怀,一定有MM投怀送抱来的。”   于不凡被她绘声绘色的话语惹得笑出声,听到里面诊室的电话在响,他忙推门进去。   “不凡,你……快来,你妈妈今早下楼,不慎多跨了两个台阶,从楼梯上栽下去,现正在拍片子,好象是摔断了骨头。”于爸爸在电话那端无措地叫着。   于不凡一听,心立即就揪起来了,问清是哪家医院,安慰了爸爸几句,和李佳打了声招呼,匆匆开着车,就往医院赶。   今天是周五,医院里的人不算多,只是偌大个医院,也没个科室指示牌。   于不凡着急地在走廊上拉住一位小护士,问X光室在哪里?   小护士说门诊楼的X光机坏了,想照X光,要到后面住院部的四楼。   于不凡满头大汗地又往外科住院大楼跑去。电梯前站了一群人,他等不及,三脚并作两脚的往楼上爬去。   爬上三楼拐弯角,他便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女子的大叫:“你……你个登徒子,尽敢沾本小姐的便宜,本小姐又没有瞎了眼,怎么可能与你这样的人定下婚约?你走不走?”   于不凡拭了下汗,喘口气,没有理会,继续上楼。   他刚踏上四楼,还没站稳,只见一团白影象颗流弹一般,飞速地向他飞来,他本能地张开手臂,可惜流弹的力度太强,两个人一同直直地往向跌去。   “咚!”楼板晃了几晃,那是他的脑袋与之撞击的声响。   ☆、第156章 话说投怀不是送抱   于不凡眨眨眼,感觉眼前闪着千颗、万颗星。他撑坐起,揉揉后面似乎肿成块馒头的后脑勺,瞪着怀中的那颗“流弹”。   原来“流弹”不是力度太大,而是体积有些庞大。   一个一只腿上和半截腰身都裹着石膏的女人脸胀得红通通的,羞窘地趴在他胸口。想挣脱,又无能为力站起,只得与他大眼瞪小眼,鼻尖上渗出密密的汗珠,眼镜后的一双清澈的眸子惶恐地游移着。   不远处,一架轮椅微微摇晃着,还没完全停止。   轮椅后,站着位高大帅气的男子,瞠目结舌,象是被眼前的状况给吓傻了。   于不凡慢慢平静下来,目光又回到怀中的“流弹”身上,再仔细一打量,他脱口惊呼,“姬宛白!”   “呃?你怎么也叫我这个名字。”怀中的女子羞窘改为讶异,歪着头,问道。他也和她一样眼睛上架着个光晶晶的东西。   于不凡微微一笑,“呵,你本来就叫这个名字。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我们读的是同一个医学院,我是你的学长,我叫于不凡。”说着,他小心地扶起她的腰,轻柔地和她一同站起来,唯恐伤到她。   “什么叫学长?”姬宛白一等能单腿撑站起,就拂开了他的手,好象他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就是……我们有过同样的老师,但是我比你早几年做他的学生。”于不凡觉着姬宛白有点怪怪的。   这位学妹到医学院读书时,他已经硕士快毕业了。   医学院里动不动就是五年、七年的学科,女生不算多。他那时是穷学生,不是图书馆,就是呆在实验室,很少注意女生。认识这个学妹,是因为她一入学,她的父亲-―――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长给医学院捐了一大笔款子,建了一幢教学楼。医学院的学生,读书时也是有点清高的,出身豪门未必得到大家的仰慕,但是出身书快论坛则肯定受到所有人的青睐。但姬宛白却是个另类,她是出身豪门,但却没有千金小姐的样子。她非常的低调、淡定、温婉,穿着不前卫,没有保姆,也没有司机,和大家一起住简陋的学生公寓,吃一样的食堂,周末回家一样挤公车。更难得的是,她的成绩非常优异。   他有个哥儿说过,这位姬宛白,是天赋异禀。他问啥异禀,哥儿一扬眉,“你等着瞧,这小娘子,不久以后,将是妇产学科的泰斗,是第二个林巧珍。”   就因为这句话,他对姬宛白注意多了些,但两人从没说过话,后来,他到另一所医学院读博士,关于她的事,他就不得知了。   “宛白,伤着没有?”轮椅后的帅哥终于清醒了,一脸紧张兮兮地推着轮椅跑了过来。   “不要碰我,男女授受不亲。”姬宛白盯着帅哥欲伸过来抱她的手,斥责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我说过了,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   那神情就象是暴躁版的林妹妹。   帅哥耷拉着肩,很是无奈,又很是不舍。   听到声音赶过来的小护士忍着笑,“我来吧,唐先生。”她扶起姬宛白坐上轮椅,象是司空见惯眼前这一景。   姬宛白正眼都没看向帅哥,而是有占不自然地瞟了眼于不凡,然后目光落在地上,“这位公子,刚才‘咚’的一声,你要紧么?”   疯了,这是在唱哪出戏剧,文绉绉的语气,真让人吃不消。   不过,于不凡到是承受得住,他诊治过许多歇斯底里的心理病人,什么样的怪语都听过。“学妹,你是问我吗?我还好,应该没伤到大脑。”他温和地一笑,心中暗道,看姬宛白的样子,象是出了车祸,难道连带地伤到了脑部?可是她看上去思维很清晰呀,居然还记得他的头被撞得“咚”的一声,真让他有些意外。   姬宛白脸红红地颔首,“那就好,失陪。”   他深究地看着轮椅被推进一间病房,掸掸身上的灰尘,眼角的余光瞟到身边的帅哥一动不动地立着,神情古古怪怪的。   他礼貌地一笑。   帅哥忙换上一脸的笑意,伸出手,“你好,我叫唐楷,刚才宛白一时激动,撞上了你,真是抱歉。”   “没事,没事,又不是故意的。于不凡!”于不凡也伸出手,那帅哥只是意思地碰了下他的指尖,就急急地松开了。   于不凡拧拧眉头。   “学妹她是遇到什么意外了吗?”   “哦,不小心从电梯口栽下去的,几十米呢!”唐楷的口气很冷淡。   “那真是命大。”于不凡到惊出一身汗。   “命大是命大,”唐楷倾倾嘴角,“可就是象换了个陌生人,以前的事全不记得了,开口闭口就象在唱戏,性子也变了。不知怎么搞的?”   “做过脑电图了吗?”   “脑电图,CT扫描,什么全做过了,一点事都没。哦,你说你是她学长,那也是医生喽,我问问你,”唐楷突然压低了音量,“你说有没有人突然会失忆?”   于不凡沉吟了下,“有的,医学上有过这种事例。病人有时遇到某种感情创伤,刻意地不愿回忆,就会把以前的记忆封锁起来。”   唐楷眼睛瞪得大大的,于不凡觉得没看错的话,唐楷好象有点兴奋。   “那……那失忆的人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呢?”   “看各个人情况吧,有的人会靠催眠恢复记忆,有的也就永远把以前埋葬了。”于不凡笑笑。   “哦哦!”唐楷眼睛转了几转,疏离地回以微笑,“谢谢于医生的指教。”   “谈不上谢,我只是个心理医生,对这些研究得不深。不过,学妹那样子,应该会恢复记忆的,你不要担心。你是?”于不凡不是个八卦的人。但今天不知怎的,对眼前的唐帅哥感起兴趣来。   “我是宛白的未婚夫,如果她没出事,我们就快结婚了。”   于不凡小小地惊讶了下,他有个很怪的感觉,有点替宛白学妹感到可惜了。   “不凡,不凡……”走廊尽头,于爸爸久等儿子不来,出来一看,儿子在和别人聊天呢!   于不凡一拍额头,晕了,这一撞他都把正事给忘了。   他都没来得及和唐楷打招呼,忙跑向父亲。   外科的X光室就设在走廊的尽头,设想真是不够周到,于不凡心中嘀咕着,喘喘地问父亲,“妈怎样了,伤到哪里了?”   父亲还没说话,X光室里传出于妈妈愉悦的大笑声,“不凡,你妈强健着呢,怎么会伤到呢?”   于不凡朝里探头一看,于妈妈好端端地坐在椅子里,腰板挺直,气色红润。   一位相貌惹眼,身材也惹火,有着一双翦水双瞳的女子,含情脉脉地抬眼迎视上他的目光。   ☆、第157章 话说真命天女(一)   姬宛白让护士把轮椅推到窗边,她俯望着医院外的马路、人群,黯然地叹了一口气。   她只不过就割了下腕,怎么醒来后,却伤成这样呢,肋骨断了几根,一条腿骨也断了,那个白头发穿件白大褂的老头一直说她很幸运很幸运。   幸运个鬼呀!   她就象是一个穿错衣服走错门的孩子,惶恐地站在那里,扁扁嘴,想哭又不敢。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下,她对自己是谁也产生了质疑。   她不叫姬宛白的,她叫云映绿,是魏朝东阳人氏,云氏珠宝行的千金小姐。可是每一个见着她的人都叫她姬宛白。   她见过镜子里的自己,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那一天,她吓得大哭,把镜子都给砸了,穿白衣服的小护士拿了个尖尖的东西对着她的手腕刺了一下,她才安静下来。   她涌上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死了,然后重新投胎了。   可是投胎,不是应该从小娃娃做起吗?她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呢,还有她怎么连前世的记忆都记得那么清楚?   她把脑袋想空了,都寻不到答案。   总之,不管她承不承认,她就是姬宛白了。   姬宛白的世界对于她来讲太陌生太陌生。她有一对非常疼爱的父母,这是在她在发觉自己变成另一个人、惊魂不定之后唯一欣慰的事;她有许多自称是她的同事和病人,她还有一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男人,这是最让她可气的。   她是云映绿时,也有过一个未婚夫,叫杜子彬,那个木头杜,一提就让她火大。明明学富五车,却不为国效力,不光宗耀祖,说什么守孝,要三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一意在佛堂读圣贤书。她真的受不了他那种不解风情、笨笨拙拙的样,一气要求解除婚约。   解除婚约后,那家伙到是出门了,中了状元,做了刑部尚书,象是示威给她看,故意气她似的,她那个呕呀,拿出把剪刀,对准了手腕。   姬宛白叹气,要是当初能咽下那份呕,现在也不会到这里吧!   杜子彬是不解风情,而她现在这位未婚夫就太懂风情了。一个小白脸,仗着几份姿色,动不动就上前要抱她,嘴巴凑呀凑的,就想亲她,那双色色的眸子,贼眼溜溜的。这太让她恼火了,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种人呢?一看就是个登徒子。   一定是他趁人之危,在自圆其说。   即然她现在是姬宛白了,她就不要嫁给这种人。姬宛白暗暗发誓,等她伤好了,第一件事就要解除婚约。   这里和魏朝真的是两个不同的世界,穿的衣服不同,住的房子不同,讲话也不太相同,街上跑的不是马车,而是不需要马拉着、却比马跑得快的四轮车。   她现在住的诊所和魏朝的药庄也不同,大夫们也不同,不知昨的,象死了人似的,个个穿白色,看着就不吉利。   “宛白!”身后传来一声慈蔼的轻呼。   姬宛白转动轮椅,掉转身,脸色和缓了些,“娘亲!”她看着这位和她现在的面容有些相似的中年女子。   姬夫人嗔怪地笑道:“又忘了,叫妈妈,不是娘亲。”她放下手中提着的保温筒,从里面倒下一碗白白的骨头汤,“来,吴嫂刚熬的,汤又浓又新鲜,伤骨就要补骨,不准挑嘴。”   姬宛白乖巧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喝着。   姬夫人俐落地帮她整理了下床,瞅瞅四周,“唐楷人呢,他今天不是说请假来陪你的吗?”   “我把他给赶跑了,一个男人总呆在我房间,会影响我闺誉的。”吴嫂是姬家的钟点工,汤煲得很好,姬宛白埋在碗中说道。   姬夫人在床沿坐下,宠溺地瞪了姬宛白一眼,“你又不懂事了,怎么能那样对唐楷呢,你受了伤,他不知有多紧张。救护车过去时,他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那说不定是他让我受的伤。”姬宛白瞪圆了眼。   “快别胡说,唐楷不是外人,是你的未婚夫。你们恋爱了三年,他不知有多疼你呢!”   “三年?”姬宛白从碗中抬起头,下巴一昂,“我觉着他不是疼我,而象是巴结我、想沾我便宜。”   姬夫人闭了下眼,笑了,“怎么可能呢,现在的男人和女孩恋爱,不到一个月,就能把女孩诱拐上床,而唐楷这孩子,可是位绅士,三年对你都没有越格行为。我和爸爸就是看中他这一点,才答应让你们结婚的。”   “不行,我就是看他不顺眼。”   “宛白,”姬夫人温柔地握住女儿的手,“那是你现在失去记忆了,把他给忘了,等你想起以前的事,你会接受他的。”   “那我情愿一辈子不要醒来。”姬宛白咕哝道。“妈妈,你以为他真是什么正人君子?那天我躺在床上,他以为我睡着了,我看到他偷偷摸护士的手呢!”   “宛白!”姬夫人脸一扳,提高了音量,“二十一世纪,男女手碰手,那是很正常的行为,你大惊小怪什么。你记不得以前的事也罢了,怎么性子也变了?说这种捕风捉影的事,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姬宛白低下眼帘,很委屈地咬着唇,“也许……也许我永远也变不回从前了。”   “等你骨头长好了,我带你出国查查脑子,一定会看好的。”姬夫人不忍斥责女儿太多,忙柔声安慰。其实她觉着女儿不是伤着脑子,而象是神经错乱了,行为举止有点匪夷所思。   这女儿从小就是她和老公的骄傲,一点都不差似男孩。也是因为她,老公现在事业做得这么大,就没在外面沾花惹草过。这天下,还有哪个女人能为他生下宛白这么个聪慧绝伦、又乖巧懂事的好女孩?   没男孩继承公司没什么,以后做做慈善好了。他们家的女儿是医学界的天才,开公司的人多如过江之鲤,可医学天才有几个?   唉,怕是宛白太优秀了,竟然被上天妒忌,竟发生了这种意外?   关于这事,她对唐楷是有点看法的。   两人好好地看个房子,怎么会栽进电梯口呢?宛白不是贪玩的小孩,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她想一切等宛白恢复如初后,就会有答案了。   现在看唐楷的表现,也罢了,不过疙瘩还是解开了好。   姬夫人陪姬宛白吃过午饭后,为她擦洗了下身子,让她卧床休息。姬宛白早晨折腾了那几下,感觉有些疲累,躺不没多会,就睡着了。   自从姬宛白的爸爸做了董事长后,姬夫人就辞职在家照顾家庭了。她看宛白换了几件内衣在旁边,想想不带回家了,反正饭后没事,就去洗衣房洗下吧!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刚带上房门,看到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男的斯文,女的惹眼。   “是姬夫人吗?我是姬小姐的学长于不凡。”于不凡一眼就认出了姬夫人,忙停下打招呼,身边的女子含笑让到一边。   “你也在妇产科医院吗?”姬夫人温婉地颔首。   “不,是学长,但不是同学科,我是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姬夫人心中一动,“是那种专门帮人解除心里烦恼、阴影,替人排解情绪、医治忧郁症、压抑症、狂燥症等等的医生?”   于不凡笑了,“差不多吧,姬学妹呢?”   “她刚睡着,于医生在哪所医院高就?”   “谈不上高就,我自己开了家诊所。”   姬夫人眼眨了眨,连连点头,“于医生,你可否给我张名片?”   “当然,当然!”于不凡忙掏出名片夹,给了姬夫人一张。   “我也要。”惹眼的女子伸出修长的手指,主动地抽了一张,抬眼,对着于不凡嫣然一笑。   于不凡面皮抽动了一下。   姬夫人看在眼中,“那于医生,我先走一步,日后,我会专程去拜访你的。”   于不凡礼貌地目送着姬夫人离开,瞟了瞟紧闭的病房门,抬脚往楼梯口走去。   “好了,徐琳,不要再送了。”真是有点吃不消,这小丫头,年纪不大,心理却成熟。送下客,还特地脱掉护士服。不过,他赞了一声,身材真棒,该少的不多一寸,该多的不少一寸。   徐琳娇笑地抬了抬眼,“那好吧,我上班去了。不凡,”她优雅地给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记得哦!”   于不凡怔了怔,掉下一地的鸡皮疙瘩。   ☆、第158章 话说真命天女(二)   于不凡上了车,那是一辆黑色的帕萨特,价位适中,款式庄重。   他是个很低调的人,虽说他现在的实力可以买辆奔驰、宝马或者保时捷,但是他嫌那种车太张眼、太惹眼,与他的性格也不符合。   一个心理医生要给人温和、稳重的感觉,让人信任,他又不需要与谁去攀富,又不要挤身某某都市新贵的行列。他凭的是专业说话,你弄辆宝马放在诊所前,也不见得就有病人找上门来。   帕萨特挺好,时尚却不落伍,舒适又不显摆。   他关上车门前,一阵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他坚起了领子,束紧风衣。已经是春天了,但这几天的气温要点倒春寒的气势,呼吸起来都感到风象刀子刮。   这一来一去,快到午饭时了,路上不算堵,很快就到了诊所。   一下车,李佳就象只喜鹊跑出来汇报,说今天预约的两位病人时间改在明天了,诊所里除了来了个修前几天突然炸了的灯泡的电工,其他诊所里没来过一只活的生物。   于不凡习惯李佳这种无厘头的讲话方式,问清下午有没病人预约,得知没有,他心情一松。   唐兰比李佳稍懂事一点,关心地问于不凡,于妈妈病情如何。   于不凡解开风衣,摇摇手,“别提了。”   唐兰眼瞪得溜圆,“很重吗?”   于不凡苦涩地一笑,“不是,是我妈骗我去相了个亲。”   两个丫头一听来劲了,象偷腥了猫似的摇头摆尾地凑上前,“快,快说说,那MM是啥极品?”   “什么极品呀,”于不凡走进里面的诊室,放松了坐在沙发上,接过小姑娘讨好的一杯茶,轻笑摇头,“她是医院X光室的护士,呃?”他脑中飞转着,想忆起徐琳的模样,坏了,他怎么想来想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图像,就是姬宛白裹着石膏的那张清秀面容。   李佳咂咂嘴,“护士呀,虽说是偶们同行,可我得说句公道话。于医生,你日后娶了她,可是得经常独守空房,你能忍受吗?”   于不凡啼笑皆非地瞪着两丫头,真是直率得可以。   “那长相呢,身材呢?”唐兰不依不饶地追问。   “都还好,很会笑,讲话有点嗲,身材一极棒。”于不凡模棱两可地回道。   “哇,有这样的女友,于医生,你的骨头会酥掉的。”两个丫头相对吐了下舌头,鬼鬼地咧着嘴乐。   “于医生,听你这口气,印象不坏,是不是准备把她当你的真命天女?”   于不凡翻了下眼,“她妈妈和我妈妈是公园里一块跳舞的,不知怎么说起了我,她妈妈好象是对我研究过了,然后对我妈妈说起她。于是,我妈妈就给我出其不意来了一招。刚见了下面,说印象好坏还为时过早。”   “于医生,你这丈母娘可不是等闲之辈,你得预防得点。惹不想和那护士MM来真的,千万要守好你的裤带,别到时脱不了身。”李佳一脸认真地看着于不凡。   “想哪去了,好了,好了,去外面做事去。”于不凡平时和他们没个领导样,但要是工作起来,他可是很严肃的。   两丫头好奇心得到满足,挤眉弄眼地出了诊室,出去整理医案了。   于不凡在沙发上又坐了会。他这间诊室,为了给病人一种舒适感,布置得象个沙龙,色调是暖暖的,布艺的饰品很多,让人一进来就情不自禁身心舒畅。这可不是随心所欲的布置,那都是有科学依据的。   他只在一角放了张办公桌,那张办公桌设计也特别,如一个装饰桌,有英伦风情。病人来时,他正常是和病人一同坐在沙发上闲聊,录音笔开着,有时还会配点音乐。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想看看病人前几次来治疗时的记录,一叠叠记录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开,他发现自己心情很烦燥,根本定不下心来做事。   他试着平静下心绪,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回想一遍,症结原来还是在姬宛白身上。   一向冷静、内敛、淡定的她,突然变得口齿犀利、性情冲动、强悍,他真有点接受不住。   失忆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他耸耸肩,掏出手机,“嗨,苏放,在哪呢?”苏放就是当年把姬宛白冠之为“第二个林巧稚”的哥们。   “还能在哪,学院呗,刚下课,嗓子都冒烟了。”苏放读完博之后,留校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昨想起哥们来了,你现在可是一大忙人,几次聚会,都没见你人影。兄弟,别两眼尽瞪着钱,偶尔,也要抒发抒发点人情。”   同窗几载,两人好得恨不能合穿一条裤子,一讲话,就彼此开刷。   于不凡听着也不往心中去,笑笑,“那我现在想抒发下人情,你有空吗?”   “现在?”苏放看看天空西斜的太阳,那是叫太阳,不叫月亮吧,这时候,狼们能出来活动吗?   他一拍胸膛,“行,哥们为兄弟两肋插刀,说,到哪里?”   两人约在一个很有情调的咖啡吧,因为时间尚早,还没到喝酒的时候。   一大酡太阳虽挂在天上,天色却不太好,光线很昏暗,衬得咖啡馆里柔媚的灯光更有一种暧昧的情调。音乐低到若有若夫,象一只脆弱的蝴蝶,在咖啡馆里轻盈的飞舞,每第在人的额际的发梢搔一下,却又飞一般的逃到别处去了。   咖啡馆离医学院近,苏放先到的。   苏放有点胖,个子不高,笑起来有两酒窝,一张娃娃脸,也是一朵花的年纪,看起来很可爱。   他瞧着于不凡走进来,两眼巡睃了一周,这大下午的,闲人可真不少,咖啡吧竟里桌桌成双成对的。   “兄弟,”他挥手喊服务生,对着于不凡诡异地笑笑,“我俩心里明镜似的,别人瞧我们大男人下午时光没上班,跑这幽会,还以为我俩玩断臂呢!”   于不凡气定神闲地向服务生点餐,“断臂就断臂,不过,你这么可爱,我是攻来,你是受。”   “去,”苏放在桌上踹了他一脚,“天上女人全死光光了,哥们也不和你来一腿。说,找哥们何事?”   “幽会呀!”于不凡顺着他刚才的话调侃道。   苏放差点没冲去揍他,“说正经的。”   咖啡上得很快,象是特地调好了等他们两人似的。于不凡有些讶异地端起杯,扫视了下四周,愕然地对视上一道娇媚的视线,还有视线身边的那个面容突地僵硬的男人。   心理医生有个行规,为了对病人的一切进行保密,出了诊所,在外面与病人不期而遇,不可以先打招呼的,正常情况下,是装不认识。   那道娇媚视线的主人是个四十岁上下、却爱扮嫩的女子,一身富贵病人,曾经因为老公外面有二奶,有点歇斯底里,因而成了他的病人。   接受他的治疗后,她心情是开阔了,不郁闷了,但穿着打扮却变本加厉地趋向年轻化。   于不凡不知自己那治疗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于医生!”女子扭着腰肢,旁若无人地往于不凡这桌走来。   病人主动招呼,于不凡当然不能装傻,忙起身笑着颔首,“秦太太,你也来喝咖啡吗?”   “嗯,下午没事,约了位帅哥来打发打发时光。”秦太太瞟了眼后面坐立不宁的唐楷,绞着十指,笑得直颤,“这位是?”她看着苏放。   “我同学苏放,我们好久不见,来……”   “来侃大山。”苏放抢着回答,生怕于不凡冒出“幽会”两字,“秦太太,介绍下你那位帅哥朋友啊!”   苏放有点自来熟。   秦太太抛了个眉眼,“这个保密。于医生,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记得你是爱喝这种咖啡的,对吧?”   “对,对!”于不凡点头。原来秦太太瞧他进来,就忙给他点了这杯咖啡,是不是希望他把看到的一切彻底删除?   于不凡心里微凛,面上笑容却依旧如沐春风般,“秦太太记性真好,谢谢!”   “不用,两位慢聊。”秦太太挥着玉手,又一扭一扭地回桌了。   “我真同情那位帅哥,牺牲可不小。”苏放抿着咖啡,讥诮的倾倾嘴角,“这什么世道,男人玩小蜜,女人玩小白脸。”   “你当没看见就行了,喝你的咖啡。”于不凡眼角的余光瞟到秦太太与唐楷头挨着头,神情极其严肃,到是毫无暧昧之情。   “苏放,你还记得以前学医有位学妹叫姬宛白的吗?”于不凡怕唐楷听到他的说话,忙压低了音量。   “记得,我对她印象可深呢!你读完书走了后,我可是一直留在学院里,她年年都是优秀学生,风头出尽。她每获得一个优秀学生称号,她爸爸就给学院捐一次款。弄得系里面的导师们恨不得天天评选优秀学生。”   于不凡淡淡地一笑,不着痕迹地竖起耳朵。   秦太太那桌音量象是大了点。   “秦太太,我朋友现在不在医院里,我除非帮你找别人。”唐楷紧张兮兮,却又不失恭敬地说道。   “不行,”秦太太头摇得象拨浪鼓,“我听说你那朋友口紧,手术做得好,别人我不信任。我在外面人脉广,到处都是熟人,要是我怀孕的事传到我老公耳朵里,他还不得把我给宰了。他……都三月没碰过我了。”   唐楷急了,“可是我朋友她现在住在医院里,神经不太正常,真的不能帮你做手术。”   秦太太白了他一眼,“那她几时能出院,我……月份有些大了,可等不了太久。”   秦论哭丧着脸,“秦太太,你是我老总的太太,我能帮还不帮你吗,真的是没办法,我帮你找别的医生,很可靠的,绝对口紧。”   秦太太象有些动摇了,“那……好吧,不过,那天,你可得陪我去。”   “行,那是肯定的。”   秦太太保养适宜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喂,怎么突然问起姬学妹来了?想追她,告诉你,她可是名花有主了。”苏放见于不凡久不回话,“啪”地打了下他手掌。   于不凡没注意,手中的咖啡没端好,一下子泼了点出来,连带着他烟灰色的外衣上也沾到光。服务生忙跑过来收拾,等收拾妥当,于不凡回过头,秦太太那桌已经没人了。   “我没有想追她,只是想问问她最近的近况。”重新续杯后,于不凡说道。   苏放皱皱眉头,“她毕业后,被市里面一家民办的妇产科医院高薪聘过去,我听其他学妹说,她是那医院的第一把刀,可受重用呢,而且也有了位帅气的男友。唉,真是想不通,明明是个豪门女,何苦受那罪呢!”   “谁象你那猪脑袋里尽装的是钱,人家要是事业成就。”于不凡有些心不在焉。   “兄弟,到底谁的猪脑袋里尽装的是钱,我可是两袖清风一书生,你呢,专门挖人家隐私赚黑心钱的一色狼。”苏放反嚼相讥。   于不凡不示弱,一来一往地闹开了,直喝得满肚子咖啡,这才起身买单,想换另一摊喝酒去。   服务生微笑地说,单已经有人买了。   “看吧,你很有做小白脸的潜质。”苏放勾住他的肩,直乐。   于不凡这次没反驳,只是笑笑。   两人走出咖啡吧,沿着街慢慢往前游。   手机突然响了,于妈妈不放心今天的相亲结果,特地打电话过来询问。   于不凡怕苏放听到又要取笑,闪到一边接听去。   事故发生在一刹那。   一个身穿灰色外衣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把抢过于不凡的手机,拨腿就往远处跑去。   两人都愣住了。   于不凡先反应了过来,迅速说了一声追,一马当先,闷着头奔了出去。苏放发动慢了几秒,但他嗓门大,一边追着一边大叫“抢劫啦!来人哪!抢劫!”   噔噔噔,才没奔了几步,忽然痛叫一声,摔倒在地。他一不小心,撞电线杆上去了,脑门上立马起了个大苞,眼睛往外直喷的血。   不过,他的大嗓门到起了大作用,路上的行人响应他的号召,都加入了追捕的行列,小偷见时机不对,慌迭地扔下手机,挤进一地下商场,转瞬没人影了。   于不凡气喘喘地捡起手机,瞪着地下商场,怔了怔,想想作罢,对着一帮追捕的行人道声谢,回过头,瞧见象个血人似的苏放,脸突地就白了。   “苏放,苏放……”他冲上前去,抱住苏放。   “别叫魂了,再抱紧些更象同性恋了,就眼角撕了一口子,送我去就近医院补补。”   苏放的神智还算清醒的,捂住伤口说道。   “就近的医院?”于不凡念叨着,脑中一片空白。   他忙不迭拦下一辆出租。   司机问去哪,他脱口说了一地名,那好象是早晨他听谁告诉他的,某某医院。   ☆、第159章 话说真命天女(三)   于不凡在离开徐琳所在的医院不到五个小时,再次来到了这里。   医院的急诊室就是一争先恐后的大菜场,气温忽冷忽热的,患流感的人特多。快下班了,急诊室就几个护士、一个医生,忙得不可开交。于不凡瞧瞧拥挤的人群,再看看苏放捂着脸的惨样,无奈,掏出手机给徐琳打电话。   别说,到哪里都是有熟人好办事。   徐琳还没下班呢,接到电话,喜出望外地跳过来,关心地对苏放问这问那,然后挂号、交费,找相熟的医生。不一会,苏放就被领进了急诊室的一间小小的临时手术室。那电线竿上不知粘了什么勾,把他的眼角真的撕开一大口子,足足缝了六针。虽然苏放自已还医学院老师呢,疼得那个惨叫哦,几里外的人听着都打一个冷战。   缝针的医生说幸好没伤着眼球,但是今晚要留在医院观察,看明天纱布拆开后,会不会影响视线,要是影响还得重缝。   这话说得两位大男人是糁得慌,别管他们理论有多丰富,到这只能听一个小小的急诊室医生的。   徐琳可是开心极了,忙不迭地去安排床铺。苏放是于不凡叫出来的,于情于理他都得陪着。罢了,反正光棍一个,在医院凑合一夜,也没什么。   苏放虽说伤了眼,视力可不差,一下就瞧出这位身材惹火的小护士对于大医生有好感。他大人有大量,医生关照要闭眼休息,不需要看两根木头桩子立在面前。   “不凡,今天挺麻烦这位小姐的,你替我带这位小姐出去吃个便餐。”   隔床睡着一中学生模样打点滴的小男生,听到他的话,吃吃地笑,“便餐,是大便餐,还是小便餐?”   陪护的家长想喝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得陪着个笑脸,“孩子不懂事,不懂事。”   于不凡面色不变地笑笑,“没事。徐小姐,要不,我们出去喝杯茶吧!”   徐琳被孩子说得心里泛泛的,“嗯,好吧,那我回去拿下包。”   苏放踹了下好整暇准备等着的于不凡。   于不凡心领神会,“我陪你一起去吧!”   徐琳笑得俏脸象花一般。一路上,口不停地为于不凡介绍着医院的建筑,让他有空多来玩玩。   于不凡心中说道,这医院来的都是病,正常人常到这里来玩,就该去找他进行心理咨询了。   天已经黑了,医院里各处的路灯都亮了起来,住院部里正是晚餐时光,人特别的多,也特别热闹。   四楼是贵宾病房,一人一间的,设施比较齐全,象小套房似的。这种病房,很少有人住得起。与其他楼层的病房一比,就显得有些冷清。   于不凡陪着徐琳往X光室走去,路过姬宛白的病房时,他扭头看了下。   一盏浅黄的台灯下,婉宛白翻着本书,眼神却定定地落在地面上。那身影,那神情看着让于不凡的心象揪了起来。   这位天之娇女,怎么会给人一种孤独、怜惜的感觉呢?   “我和学妹打声招呼,就在这等你。”他对徐琳轻声说道。   徐琳点点头,独自走了。   于不凡轻叩了下房门,姬宛白缓缓抬起头,一看是于不凡,她微笑了下,“学长。”她记得他呢!   于不凡抬步往里走去。   “不要进来。”姬宛白忙说道。她虽然也曾女扮男装和丫环出入过各种饭馆、酒楼,就是风月场所,她也去过,但那时她扮的是一男人,而且不管在哪,都有丫环陪着。现在可不行,天黑月暗,孤男寡女,同体一室,成何体统。   “你……有事就站在外面说吧!我……家人不在,护士也不在,不太方便。”   于不凡摸摸鼻子,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礼遇,这位学妹可是古板得很哦!   “你吃过饭了吗?”被婉宛白这么一拦阻,他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吴嫂的饭还没有送来,陪护的护士出去吃晚饭了。”   “那你饿吗,要不要我帮你出去买点?”   “不麻烦了。”姬宛白摇摇头,神情失落落的。往往这独处的时候,前尘往事就会涌上心头,她不由地对以后产生一种恐惧感。   于不凡正想说一点都不麻烦时,徐琳火烧眉毛似的从走廊尽头跑过来,“于医生,怎么办,我把……一正事给忘了,今天我最好的同学结婚,我要去做参加婚宴。”   于不凡忙说,快去,快去,你忙正事要紧,别管我。   “那这顿可不可以改期?”徐琳歪着头问,语气非常娇憨。   于不凡眼神四处游移,“当然可以。”   “那……我定时间,到时给你电话?”徐琳巧妙地定下下次约会。   “行,行!”于不凡绅士似的把她送到电梯口,鬼使神差地又转到姬宛白的病房前。   姬宛白蜷缩在轮椅上,不知怎么的,脸突然通红,身子还不住地扭着。   “学妹,你是不是要去洗手间,我可以帮你的。”于不凡刚想抬步,想起姬宛白的话,猛地又缩回了脚。   “什……什么叫洗手间?”婉宛白眼睛一直瞟着旁边的卫生间,吴嫂那骨头汤煲得太多了,她今天都去了好几次茅厕。   “就是厕所。”失忆也会使人智商降低吗?   “茅厕?”   “对,对,对,你要去吗?”   姬宛白真的有些急了,陪护护士怎么还没回来。可是再急,也不能让大男人抱一个闺阁女子上茅厕。   “不,我不……去。”她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蹩得腰也弯下去了。   于不凡蹙起眉,不管了,他大步走进去,义正辞严地说道:“你这样子蹩着,对肾脏不好。你我都是医生,还在意这些吗?”   他不由分说,从轮椅上抱起婉宛白,就向洗手间冲去。马桶前,他放下了她。   “你……这样子是对我的非礼,”婉宛白羞得恨不能死掉算了,“不过,是非常时期,不讲究那些繁规礼俗了,现在请你出去,把……耳朵堵上。”   女儿家解小便时,发出声音,被陌生男人听到,还能活吗?   于不凡好气又好笑,替她带上门,但没有掩上耳朵。   听着洗手间传来急促的哗啦啦的声音,他突地脸红心跳。   这个学妹哪里象是个医生,根本就是个循规蹈矩的古代未开化的女子。   受她影响,他真觉得自已猛浪了。   “我……好了。”洗手间里传来怯怯的呼喊。   于不凡没动,一个堵着耳朵的人是听不到任何声响的。   “我好了……”声量提高了一点,颤颤的。   于不凡忍着笑,以蜗速向门靠拢,然后慢慢地推开,姬宛白顶着一张大红脸,羞窘得都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不知是遇到豪放、大胆的、直率的女孩太多,他觉着学妹真是如出土文物般的珍贵。不知她这三年和那位唐帅哥,恋爱到底怎么谈的。   他抱起婉宛白时,感到她纤细的身子羞涩得抖个不停,同时,腹中还传来一声“咕咕”的饥饿蜂鸣声。   婉宛白无力地闭上眼,今天真是在这位学长面前丢脸丢疯了,以后还让她怎么活呀!   “我看吴嫂可能是有事耽搁的,正好我也没吃晚饭,不如我们一同出去,找个地方,简单吃一点吧!”于不凡没有把她放回轮椅,询问地看向她。   “就我们两个吗?”姬宛白是真的有点饿了,被他的建议所打动。   “目前好象是的。”   “可……可不可以再喊一个?就刚才那位护士小姐。”   “她参加婚宴去了,我还认识一位,现正躺在病床上。学妹,你放心,我以人格向你保证,我绝不会对你非礼的。”   姬宛白低下小脸,扶扶眼镜,头皮一硬,“那……那就有劳学长了。”她若再推辞,就太矫情了,不如落落大方点吗!而且这学长看上去不象个恶人,不让她讨厌。   这个世界,男男女女,并肩同行,并不都是夫妻,这似乎是件平常的事。   于不凡没开车,只得推着轮椅走出医院。   两人走了一会,他发现医院附近都是些不太清爽的小吃点,看着让人挺不放心的。他只得又往前走去,不觉来到了十字路口,正是红灯,他停了下来。   姬宛白好奇地打量着街景和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为什么不走?”她感觉不到轮椅的滚动了。   “不能闯红灯。”于不凡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说。   “红灯在哪?”姬宛白讶异地四处张望。   于不凡指指立着的硕大的红灯。   “我们会闯得到那红灯?”姬宛白一双清眸在眼镜后瞪得大大的,手比划着两者之间的落差,“在地上走不好吗,干吗要闯上去?”   于不凡一口口沫差点没笑喷出来,姬宛白接下来一句话,直接把他给打倒了。   “即使闯了,那个看上去也没几两银子,我们赔一个就是了。”姬宛白眨眨眼,说道。   ☆、第160章 话说唐楷的蠢蠢欲动(一)   唐楷觉得他现在是诸事不顺,喝口凉水都糁牙。   他在一家外资公司工作,部门经理,也算是领导阶层。他这部门还是公司里的重要部门,专门负责业务接洽的。他在这位置上混得是风生水起,不仅能和上面的老总们称兄道弟,和部门的职员们那也是一呼百应。这当然一大半归功于他有一位好的岳父大人,还有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处事方式。   他以为姬宛白的父亲姬董事长,在他和姬宛白定婚之后,就会把他拢到旗下,没想到他等了三年,姬董事长连半点暗示都没有,直说让他好好努力。   他知道那只老狐狸精明着呢,在看他表现,不和姬宛白结婚,老狐狸一天不会把他当自已人看。于是,他就表现给老狐狸看。不仅是工作有声有色,姬宛白他也是非常投入,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说起姬宛白,其实真的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如果是他的女儿,他会很骄傲的,但作为女友,她实在太木纳、太无趣了。除了专业,其他方面,她就象个白痴似的,一问三不知,这怎么配得上风流倜傥、卓尔超群的他呢?   他当然有理由、也有必要在外面多结交几位红颜知已,人生很短,何苦太委屈自已。   所有的一切就如一条平直的轨道,一切都接部就班的往前行驶着。就在这时,因为他一时的不慎,他与妈妈的通话,被姬宛白听见后,姬宛白淡然的面容出现激动,两人拉扯间,姬宛白栽进了电梯口,一切开始脱轨,不,是瓦解、碎裂了。   那天,他是三魂吓掉了二魂,他不想姬宛白死,那样子就代表他几年的付出就全白费了,可是他也不想婉宛白活着,活着的姬宛白会揭露他真实的面目,他会比死还难看。   是建筑工地的工人打的120,他象个木雕似的跟在后面,脑中一片空白。就他这样,反到博得了姬宛白父母的好感。   婉宛白昏睡在病床上的几天几夜,他守护在病床前,好几次,他都惊恐地想掐死她,当手碰到她脖子时,他又胆怯地缩回了。   真是老天有眼,醒来后的姬宛白,失去了全部的记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唐楷激动地抱着姬宛白,热泪盈眶,不过,姬宛白当即用她能动的一只手,劈头就给了他一耳光,骂了句:“登徒子。”   他的窃喜没持续多久,新的烦恼出现了。   失去记忆的姬宛白,对别的人都慢慢接受了,唯独对他,极度地排斥,线毫不准他近身,见到他就骂他“贼眼溜溜,登徒子。”他从不知姬宛白骂起人来,气势会那么强悍。   他想可能是她没适应,特地请假过来陪着她。这下好,只要他一出现,她身边有什么,她就抡什么向他甩来,嘴巴里嘟嘟哝哝骂个不停。她不止是当着他的面,还当着她爸妈的面,义正辞严地要求解除婚约,立刻,马上,谁劝都不行。   虽说姬家夫妇一直没肯遂了她的心愿,但也没太过拦阻。女儿好不容易才活过来,怎能不宠上天?对唐楷的态度,多多少少就带着些歉意。   唐楷这下急了。   如果这婚约解除,那么他至少要奋斗个三十年、五十年才会有现在的享受。那座偌大的空寓、现在开的最新型款的越野车、银行里七位数的存款,都是姬董事长为了姬宛白结婚而给他们的。还有未来的姬氏科技集团的继承权……不,即便他奋斗几个轮回,也是拥有不了这一切的。   这是让他烦恼的一件大事,另外还有小烦恼不断。   为了陪姬宛白,他一再地请假,至使公司接洽中的几大笔业务都泡汤了,老总们这下可不是哥们样,把他叫过去,那个言辞比训孙子还厉害,言下之意,若不能挽回这些损失,让他另寻高就。   他的两位红颜知已,因为他好些日子不腾出时间陪她们,电话里寻死觅活地撒着野、撒着娇。他现下是焦头烂额,哪有心情风花雪月,几次没理睬,好了,在某个应酬场合,他看到曾经枕在他臂弯中的美女,勾上了别人的脖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现在没兵,没土,怎么阻挡发生的一桩又一桩事呢?   他寻思来,寻思去,肯定了,关健还在于姬宛白。   只要姬宛白还是他的,一切自然而然就迎刃而解。   但姬宛白视他如洪水猛兽,怎么样才能是他的呢?   他又急又慌,象热锅上的蚂蚁,知道在下锅才能活命,可就是找不着下锅的路。   这晚,他叫上刚工作一起打拼的一位同乡兼同学,出来喝酒,他到不是指望那同乡能给他指点个方向,纯粹想发发牢骚,倾吐下心中的苦水。   两人也没挑高档的地方,就街边一家很小和酒馆,进进出出的都象是外地的农民工。   但这种地方让人舒服,不必端着个架子,装什么斯文,你尽可以撕开面皮,露出你本来的面目。   同乡混得还算不错,在一家建筑公司承包工程,举止行为象个大老粗,开口闭口都是国骂,瞅着小酒馆里端菜的姑娘溜圆的屁股,两眼直发光。   灌下两瓶白酒,两人口舌都不太灵活了。那同乡从袋里掏出张老人头,磨磨叽叽地塞给端菜的姑娘,顺便在屁股上摸了一把。姑娘象是司空见惯这一切了,回眸一笑,丢下个媚眼,同乡急急躁躁地就想扑上去。   唐楷一把扯住同乡,“别……急,你说我那事该……怎么办呢?”   同乡回过来,很流氓地对唐楷挤挤眼,“瞧见没,女人呢,好的就两口,一口就是钱,一口就是色。别看有的一脸淑女相,但真的弄上了床,让她尝到那滋味,你想推她,她都死粘着你。你小子,有模有样的,难道泡女人,还要哥哥教你?”   唐楷晃晃头,“她……不是别的女人,弄不上床的。”   同乡腾地站起身,眼眨巴眨巴的,“那……叫假正经,你不要被她的假相所吓住。”他拍了拍胸膛,“哥哥我睡过的女人无数,不管是什么货色,只要一按在床上,你吻个几下,她就吹成了一瘫泥。嘿嘿,说不定你……那位喜欢你用强的呢!反正是你的未婚妻,你……做什么都不过分,难道你不想对她负责?”   “我想负责,可她不……让。”唐楷苦着脸。   “听哥哥的没错,把她生吞活咽了,她就什么都依你了。你……看看外面没风没雨的,有月有星,都好的夜晚啊,去,钻进她被窝里,把她扒光了,压着她。你若不敢,那哥哥替你上。”   “去,去……”唐楷拂开同乡的手,扶着桌子站起来,“行,我听哥哥的,用强的,就今晚。”   “不要怕,出了什么事,哥哥给你担着。”同乡很义气地把唐楷送到酒馆门口,就急不迭地转身,一脸淫笑地跑进厨房间,找端菜的小妹去了。   唐楷站在外面,被夜风一吹,酒气散了些,神智稍微恢复,不过,同乡的话在他的心中却波涛汹涌起来。   他以前不是没想和姬宛白上床过,而是她太一板一眼,保守得很,他怕太急躁,会惹她生气。   同乡说得也没错,他都没试过,怎么就知她不肯呢?   口是心非,可是女人的强项。   他越想越是真理,趁着夜色,带着酒气,怀着色胆,爬上车,歪歪扭扭地往医院开去。   ☆、第161章 话说唐楷的蠢蠢欲动(二)   唐楷摇摇晃晃地爬上住院部四楼,没等他站稳,一位矮胖的中年妇女突地冲过来,揪住他的衣袖,惊慌失措地叫道:“唐楷,宛白不见了。”   唐楷定定神,一看,是姬家的钟点工吴嫂。   “怎么可能……不见呢,她又没腿,能去哪?”他推开她,跌跌撞撞就往病房里跑去。   迎接他的果真是一室黑暗,还有姬董事长一张冷凝的面容。   他的酒突地就醒了。   “姬伯伯,我……”他恨不得挖地三尺,把这一身酒气给埋了。早一时,晚一时,怎么偏偏这酒气熏天的样,落在姬董事长眼里呢?   “一个推不掉的应酬,我多喝了几杯。”绞尽脑汁,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理由。   姬董事长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哦,工作的事当然很重要了,不必把我那个没腿的女儿太放在心上。”   “姬伯伯,我不是……那个意思,”唐楷傻了,无心的话被老狐狸揪着不放,他更加万劫不复了,“我……是说宛白坐着轮椅,不方便上下楼,不可能去哪呢?”   “不可能,不可能,那她现在人呢,你给我找出来呀?”姬董事长音量陡升八度,口吻严厉得令人心悸。   唐楷不禁打了个冷战,“我……我这就去找。”   “不麻烦你了。吴嫂。”姬董事长面无表情地越过他,走出房间,“护士怎么说?”   吴嫂还没回答,听得电梯“当”地一声,然后是车轮磨擦着地面的滚动声。   “是小姐的轮椅。”吴嫂惊喜地说道。   三个人齐抬起头。   “那个褐色的水很好喝,还有那黄色的鼓鼓的饼也好吃。”姬宛白坐在轮椅上,兴奋得双眸如星,一只行动自如的手高兴地挥来挥去。   于不凡微笑道:“褐色的水叫咖啡,黄黄的鼓鼓的饼叫面包,那家西点店是很出名的。蛋糕也很不错,我们下次去吃,然后再顺便包点现烤的小饼干回来。但咖啡不能喝太多,喝多了,会不太好睡觉。”   “嗯嗯,不多喝,只吃面包和糕点。”姬宛白乖巧地点点头,满心期待着下一次早点到来。这些日子,她吃吴嫂的那些个补汤都腻了。   “呃?”刚想到吴嫂,吴嫂就站在面前,姬宛白眨眨眼,突地笑了,“爸爸,你怎么有空来了?”   姬董事长迅即收起严厉的表情,一脸慈父的和蔼可亲,蹲到女儿面前,“没有翅膀的公主,飞哪去了?”   姬董事长虽然不常来医院,可姬宛白就觉着他亲切,看到他,和看到云员外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自然而然地视若家人。   “吴嫂今天来晚了,我有点饿,刚好遇到学长,学长带我出去吃晚膳的。”   “哦!”姬董事长犀利的眸子眯起,站起身,向于不凡伸出手,“小女麻烦先生了。”   于不凡摆手,俊雅的面容一红,“谈不上,我也要吃晚饭,正好做个伴。”   “爸爸,我今天看到好多好多的车,好多好多的灯,各种颜色的,还有许多许多镜子。”毁宛白拉了下姬董事长的衣袖,要他专心分享她的喜悦。   “许多许多镜子?”   “就是橱窗。”于不凡解释道。   一晚上的相处,他感觉到姬宛白不是失去记忆,似乎是身体里住着某位远古时期的闺阁千金。她的言行举止不笨拙,而是与这个时代不合拍。当他说起她以前学的医科是妇产科,并解释妇产科是干吗的时,她大张着眼说,原来我是位稳婆呀!他再深入详解时,那张小脸上的红晕一晚上都没散去。   凝视着那红晕,他心潮起伏,巴不得这晚饭永远不要结束,哪怕什么都不要做,就这样看着她。   现在羞涩的女孩太少了,羞涩原来是这么的让人动情呀!   姬董事长宠溺地抚抚姬宛白的头发,“看来我家宛白是在医院里闷坏了,去一趟外面,这么开心。嗯,那以后让吴嫂常推你出去走走。”   姬宛白低下头,从眼底悄悄瞟了于不凡一眼。   就那匆匆的一瞥,给于不凡捕捉到了,他的心一荡,一柔,一软,心动如水是什么个滋味,他算是体会到了。   那一瞥,也同时落入了一直被忽视的唐楷眼中。   他咬着唇,攥起拳头,极力抑制住想上前揍于不凡的冲动。   于不凡非常适时地开口告辞,说要去前面急诊室陪朋友。   “我送送于医生。”唐楷自告奋勇地说道。   姬董事长没有言语,算是默许了。   “再会!”姬宛白温婉地对于不凡一笑,神情有些留恋,但她很快就掩饰住了。   “于医生,你到底想干吗?”唐楷一直把于不凡送出电梯,两人站在夜色里,他喊住了于不凡,“宛白是我的女友,我还好好地在呢,好象连不到你来献殷勤吧。呵,知人知面难知心,透过现象看本质。你好巧不巧现在出现,是不是打着宛白学长的幌子,想取代我呀,然后博取姬董的好感,接着就飞黄腾达?告诉你,没门。”   一晚上的郁闷,受的姬董事长的白眼,唐楷一下子喷涌出来,挥着拳头就朝于不凡扑来。于不凡是谦谦君子,一时没防备唐楷会出手,俊容上硬生生地挨了一掌,眼镜呼一下就飞了。   但机会仅此一次,于不凡斯文是斯文,可不是真的无用书生,他也是常去健身房健身的,衣服里面是一身健美的肌肉。他一个转身,来到唐楷的身后,猛地反搏住唐楷的两条手臂,腿一踹,唐楷当即就直直地跪到地上,疼得呲牙咧嘴。   “你少以你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告诉你,我们不是一类的。宛白是我的学妹,就是学妹,我不会趁人之危,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但是唐先生,你如果给我机会,我会说谢谢的。如果宛白是我女友,至少我不会在她住院之时,与别的女人在外面幽会,还喝得酩酊大醉,在医院里发酒疯。”   于不凡一松手,唐楷一个前倾,跌了个狗啃泥。   他恼羞成怒地爬起身,顶着一头凌乱的发,毫无平时的潇洒,他想冲上去,又有点害怕,只得在原地跳呀跳的发着狠,“幽会?那是幽会吗,我会和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幽会?”   于不凡捡起地上的眼镜,漠然地倾倾嘴角,“这些你不必向你解释。学妹是个好女孩,你用心一点点,她就会很开心。如果你不是真心爱她,早点放开她吧!”   “你是太平洋洋警察,管得可真宽。”唐楷冷笑,“我和宛白三年的感情,不是某个小人想插就插得进来的。哼!”   于不凡闭了闭眼,戴上眼镜,抬头看看灯火明亮的住院大楼,转身离开。   留唐楷一人在原地挥拳踢腿。   苏放小睡了一会,起来去了下洗手间。缝补的眼角麻药醒来后,咝咝地疼。他轻轻地撕开眼,瞧见床前站着一猪头脸,吓得一激零坐起。   “不凡,你对徐小姐行苟且之事,她不肯,你来硬的,她挣扎……”   “别说了,睡你的大头觉去。”于不凡喝止苏放的滔滔不绝,拉把椅子坐在床前,揉揉肿痛的双颊。唐楷是拼了命吗,那一掌这么狠。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足可以把唐楷打得满地找牙,但是,他有什么理由呢?唐楷怀疑他横刀夺爱,有理由挥拳。他可没权利打唐楷,因为他不是姬宛白的谁呀?   学长可不是个什么亲切的称呼,同一所学院念过书,全成你家亲戚了?亲戚还有远亲和近亲,他什么亲也沾不上边。   他明明看出唐楷不是善类,但不能为宛白出头,也许他们很恩爱,三年的感情呀,不是三天。   姬家是富豪之家,太过接近,确实让人有所猜疑。   他不需要被别人这样误解,姬宛白难道没人保护了,要他来充当什么见义勇为的大侠?   别扯了,让一切回复到今天之前就好。   可是为什么想到这些,他的心里会莫名地心疼、发酸呢?   于不凡,这个心理医生,对自己的心理突然捉摸不透了。   在商场打混几年,唐楷早学会了掩藏自己的情绪。今天,是喝了酒,于不凡的出现,给了他莫大的恐惧。   这三年,姬宛白虽不是深爱着他,可她的身边从来没出现过别的男人。   那么一个他碰下手都大叫非礼的姬宛白,竟然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地逛街、吃饭。这个信号太危险了,他心中警钟高鸣。   一身狼狈地回到四楼,走进病房,姬董事长正准备回去,瞟了眼他一身的狼狈,拧拧眉头,“唐楷,你这是怎么了?”   “我下台阶时……摔了一跤。伯伯,你回家吧,晚上我守护宛白。”唐楷毕恭毕敬地站在床前。   “我不要,我不要他,爸爸!”姬宛白头摇得象拨浪鼓。   姬董事长叹了口气,毕竟是做了他三年的女婿,不忍责备太多,“唐楷,这里有护士,你今天就不必留在这里,你喝了酒,回去洗个澡,早点睡。”   “不,我要陪宛白,在家我也不会睡得安宁的。我不想宛白再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别人推走。”   “就是吃个饭,又不是绑架,你神经绷太紧了。”姬董事长笑笑,“宛白,以后一定要学会用手机,这样我们就不紧张了。我姬某的女儿,有心人可是盯着呢!”   唐楷的身子象被电触了一下,颤栗着。   “我才不要用那个手机,爸爸,我不要他陪,让他走。”姬宛白狠狠地瞪着唐楷,眼神毫无商量。   “宛白,唐楷喝得这么醉,都赶到医院里看你。你要体谅他的心,他可是你的未婚夫啊!”姬董事长疼爱地拍拍女儿的头,“那爸爸回家了,明早,爸爸要去日本。”   “哦!”姬宛白委屈地嘟起嘴。“登徒子,那你坐外面,不准进我的房间。”   “……”唐楷无奈地对着她点点头,眼神飞速掠过一丝狠绝。   ☆、第162章 话说唐楷的蠢蠢欲动(三)   男人要果敢,要当机立断,切不可拖泥带水。   小不忍则乱大谋。   午夜了,唐楷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中,口中念念有词,眼睛亮得象捕食的夜狼。   一切的契机都在暗示今晚适合下手,而且事情紧急得不能再等了。   他事先去洗漱间稍微整理了自已,净净口,免得嘴巴里酒气太重,会熏着姬宛白。然后他下去买了一堆的瓜子和水果、点心,慰劳陪护的护士。   护士们私下都对他的一汪深情所打动,那么个不记得自己的女友,还天天热脸贴着冷屁股地跑来,多可怜呀!   这样的男人有情有义,长相英俊,跑哪儿找去呀!   人都是有同情心的,都有成人之美。一般唐楷有什么要求,陪护护士都会配合。   陪护护士并不是整夜都在陪着姬宛白,姬宛白早已脱离了危险,现在只是在养伤,等着拆石膏。一般人家这种情况早出院了,但姬家有钱,当然要有最好的治疗。陪护护士是每隔二小时来看下姬宛白,她现在行动不方便,喝过水,上下洗手间什么的,要有人帮助。   唐楷把一袋慰劳品递给陪护时,黯然地说道:“我都很久没有抱她了,今晚她睡熟后,我想偷偷抱下她,好吗?”   护士捂着脸,差点没掉下泪来。   姬医生怎么会这样幸福呢,天下所有的幸福全给她占去了。这位大帅哥如此委屈自己,该有多爱她呀!   “嗯嗯!”陪护护士点点头。   “唐先生。”陪护从漆黑一团的病房里轻轻走出来,低声说道,“姬医生二个小时前就睡熟了,我刚刚进去看了下,她连姿势都没变,睡得香着呢!”   “谢谢。”唐楷绅士似的站起来,对陪护颔颔首,“我不会在里面呆很长时间的。”   陪护脸一红,“没事,没事,你爱呆多久就呆多久,我在值班室,有事你按铃。”   唐楷没敢开灯,摸黑,小心地探着步,那个咂嘴呀!多的是美女对他投怀送抱,他却落到这偷香窃玉的地步。   为了未来的锦衣玉食,为了做人上人,不想这么多了。   他慢慢地摸到了床沿,借着窗外漏进的一点路光的微光,看到姬宛白恬睡的小脸,鼾声浅浅的,很秀气,眼镜拿下来了,睫毛象翕扇,密密地遮着清眸,唇瓣樱红,隐隐带着笑意,象做了个什么开心的梦。   唐楷的心颤了一下。   他平生第一次发现女人的睡颜会这么的美。以往每一次在与所谓的美女肉搏之后,清早醒来,一看怀中人,简直有点惨不忍睹。浓妆褪去的女人,犹如被一场猛烈的春雨肆虐过的落花,脱离了枝叶,没了生气,又被人不巧踩上一脚泥,那个残花败梗样,直让他心泛泛的。   美女换了几个,发现情况都相同。   他严重怀疑女人其实是有两张面皮的。   姬宛白好象是个另类,不,也是有两面的。拿下眼镜后的睡颜比白天更清丽、更可爱,看着看着,让人怦然心动。   如果说他刚刚还有一点勉强,怕自己太别扭,会对姬宛白产生不了男人的激情,那么现在,他真的要偷笑了。不由自主的,全身的血液突地就往上涌,然后直线下降,全聚到小腹以下某个强硬之处,他身子一下子就紧绷起来,呼吸急促,掌心滚烫,急切地想压上这肯散发出女子体香的身子,深埋,压炸,蹂躏。   他俐落地除去全身的衣衫,掀开被头,小心翼翼地躺上床,搬起姬宛白的头枕上他的臂弯,这样,姬宛白就被他整个拥进了怀中。   姬宛白身上有一半打着石膏,可是这并不会影响他对她的心动,他急切地解开她宽大的睡衣,手慢慢移向她的胸部。   “谁?”姬宛白突地睁开眼,惊惧地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可是她没戴眼镜,又看不清楚,但是她摸到了……摸到了一个光着身子的男人。   “啊……”她本能地张口尖叫,嘴巴却被堵住。   “亲爱的,别叫,是我,我爱你!”唐楷沙哑着嗓音,技巧地吻住姬宛白的唇,一只手摸住她的胸,另一只手压制着她的身子,让她无法动弹,腿则弯起,顶住她两腿的中间。   他疯狂地吮吸着她的双唇,逼得她不得不张口呼吸,然后他的舌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厮缠上她的舌、搅拌、轻咬……   姬宛白显然是有点吓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醒悟过来,唐楷已经在解她的裤结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举起绑着石膏的手臂一下子对准唐楷的头打过去,同时,牙齿狠狠地一咬。   “啊……”唐楷发出一声惨叫,“咚”地一声从床上栽了下去。   姬宛白这时也是扯着嗓子的叫:“来人啊,非礼啦!”   夜已经静得连风都是轻轻的,这几声大叫一下子穿过门,遇弯拐弯,遇楼梯下楼梯,几下就在住院部散开了。   深夜里,听着格外的分清,格外的慑人。   所有紧急的灯全部打开,值夜的医生和护士火速地往声音的来源处跑来,被惊醒的病人侧趴在窗边,竖起耳朵。   姬宛白的陪护正嗑着瓜子呢,听到一声细微的叫声时,她微微一笑,再听到一声惨叫,她怔了怔,紧接着,她的脸刷地白了,腾地冲出值班室,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   她打开门,拧亮灯。   所有的人全屏息凝神,眼睛瞪到脱眶。   姬宛白裹着被,半坐在床上,小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身子在瑟瑟发抖。再看第一那个男人,赤裸着身子,一嘴的血,额头上也在往下滴着血,活象个吸血鬼似的。   虽说医院和护士,人的啥器官没见过,但瞧着一俊男这样子,一个个都脸露不自然的窘色。   不用福尔摩斯,是人都猜出刚刚发生了什么。人潮“嘘”了一声,互相暧昧地笑笑,耸耸肩,各自散去。   “唐先生,你……也太性急了。”陪护脸红得象蒸过了,同情地扔给唐楷一床单,他不是只说抱一下的吗,怎么要脱光了呢?   唐楷也顾不上窘迫了,他捂着额头,捧着下巴,疼得话都讲不出来,只能责备地瞪着姬宛白。   姬宛白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呢,她扁扁嘴,好无预防地放声大哭,嚷着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真是一场嚎哭呀,眼泪、鼻涕一起下,音量也惊人。   陪护要安慰她一下,她摇着头,不准陪护过来,依然不依不挠地哭着。   陪护无奈,只好给姬家打电话。   不一会,姬夫人与姬董在睡衣外披了件大衣就赶来了,姬夫人拉下被子,看到姬宛白半裸的身子,以及哭得那可怜样,抬手就给了耷拉着头站在床前的唐楷一耳光。   “你疯啦,她还在病中,你都等不及呀!宛白本来就失忆,现在这一吓,她不得精神失常啊!你是不是……要害死宛白?”姬夫人气着是身子直颤。   “伯母,我只是太爱宛白了。”唐楷悔得肠子都青了,不仅没靠得近姬宛白,这下更远了,怕是要……   “爱,有你这样爱人的吗?”姬董也是气得鼻子直冒烟,“怪不得宛白怕你,不要你近身,不知道你趁我们不在时,对宛白做过多少伤害的事。好了,好了,这事以后再谈,不要再丢人现眼了,你去包扎下伤口。宛白,现在出院,跟我们回家。这医院的陪护还有个什么用,连病人的安全都不能保护。”   陪护缩着肩,窝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她预感到很快要重新找工作了。   为了一袋慰问品,好不值啊!   “伯伯,我……”唐楷想解释,姬董事长瞪了他一眼,“我明天会给你父母打电话,一起吃个饭吧,日本我暂时不去了。定婚之时,他们在场,解除婚约,我想也应该通知他们一声。”   说完,他连着被子,抱起姬宛白,气呼呼地往外走去。   唐楷是懂老狐狸的脾气的,一言九鼎。   他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处,浑身的力气象被抽空了,感到黑暗象座山,层层叠叠地压了过来。   伏在姬董事长肩膀上的姬宛白,那张布满泪水的小脸,缓缓地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第163章 话说唐楷的蠢蠢欲动(四)   姬董事长的风格向来以雷厉风行著称,第二天,果真就特地给唐楷的父母打了电话,他只字没提医院里发生的事,而是温婉地说宛白现在失忆了,不知哪年哪月才会恢复,不能硬生生耽误了唐楷的大好年华,唐家可是唐楷这一根独苗苗,传宗接代要趁早。   唐楷爸妈虽说是小镇上的小市民,那可也是个精明人儿,一下就听懂了姬董事长的言中之意。电话一搁,当即就坐车到了北京。   唐楷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他与姬宛白认识,是姬董事长生意上的伙伴介绍的。事情发生的那晚,他提了两包大礼,跑到那位老总的家中,声泪俱下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又是检讨,又是发誓,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那位老总觉得这不算是个事,恋爱中的小两口有点亲密的动作,这很正常呀!他家女儿和男友认识不到一个月,就和人家在外租屋同居了,美其名曰:试婚,他若说一句什么,女儿就讥讽他跟不上时代。现在看来姬董比他还跟不上时代,他心生自豪感。   当天下午,那位老总和唐楷爸妈,带着唐楷就来到了姬家的花园豪宅负荆请罪。唐楷完全颠覆以往的卓尔不凡的形像,头发蓬乱,眼窝深陷,面色憔悴,一幅被情所困、无法自拨的颓废样,看着让人心中直发怵。   姬氏夫妇在客厅接待的客人,吴嫂送上茶点和当季新鲜的果品,便到正对着客厅的书房,陪姬宛白去了。   姬宛白坐在轮椅上,鬼精灵似的趴在门缝里对外张望着,目光扫到唐楷时,她轻蔑地哼了声。   老总先是乐呵呵地和姬董聊了些生意上的事,然后慢慢地把话题往唐楷身上移。   姬氏夫妇对视一眼,叹了一声,还是那句话,“不能耽误了唐楷。”   唐楷悲伤地抬起头,“伯伯,我知道昨晚是我唐突了,我……看着宛白,想起从前的甜蜜,一时不能自已,脑中一片空白,没有顾及宛白的感受,做了错事。请伯伯原谅我,我……真的很爱很爱宛白。不管宛白能不能想起我,不管多少年,我都愿意等着宛白。”   “呕……”姬宛白在书房中一阵干呕,吓得吴嫂忙上前来拍着她的后背。   “吴嫂,我以前真的和他很甜蜜吗?”姬宛白不敢浮想太多的画面。   “甜蜜?”吴嫂没有注意听外面的话,莫名其妙地怔怔眼,“你和唐楷都是读书人,从来没有在人前拉拉扯扯过,至于人后,我就不知道了。”   “那一定也没有,我怎么会让这种恶心巴拉的男人碰我。”姬宛白嘴一噘,很自信地说,“他现在是趁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才故意诬陷我。”   吴嫂笑,以前的宛白话很少,整天就是埋头看书,现在的宛白,象个小姑娘,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神情也比以前丰富。   姬宛白嘟哝了一会,又凑到门缝里偷听,听了一会,她的脸色变了。   做媒的老总亲自出面说合,姬董事长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况且唐楷那事,认真追究起来,就是年轻气盛,没把持得住自已,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错况,而且唐楷认错的态度极真诚,唐家夫妇又是恳切的一再替儿子道歉。姬董事长若再坚持,就象得理不饶人了,有钱人欺负人家穷小子,势利眼。   昨晚也正是在气头上,才说下那一句狠话。现在这情形,就借台阶下来吧!   得,姬宛白与唐楷的婚约在说说笑笑之中,继续延续。   姬宛白在书房之中差点没气晕过去,要她和那个贼眼溜溜的登徒子成亲,除非天塌下来了。   她一想到半夜睁开眼,他光着身子抱着自己,就不寒而栗。   羊能和狼共处一室吗?   不行,现在爸妈被他的假相蒙住了双眼,她定要想个办法把这婚约彻底解决。   她的前未婚夫杜子彬,那要人品,有人品,要才学,有才学,可她不也把那婚约给退了吗,因为她生怕对着一个书呆子会闷坏了自己。   唐楷与杜子彬能比吗?   婚约是继续了,可是唐楷盼望的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却没有来到。姬宛白从医院回到家养伤,正常是呆在书房中。她原先的房间堆满了各种医书,墙上贴着人体骨骼和穴位图,姬宛白看着害怕,不敢睡在里面,加上轮椅上下楼不方便,她暂时搬到书房里。   书房的门在唐楷一踏进姬宅的大门时,就紧关着,不管是姬氏夫妇还是吴嫂都不得进去。他呆多久,她就关多久,不吃不喝。   姬夫人心疼女儿,劝唐楷缓一阵再来吧,等宛白消消气。   唐楷微笑地说没关系,但一出了姬宅,在心中把姬宛白是咒得个体无完肤。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只要坚持到结婚,他得到一切后,他先拿姬宛白开刀,然后再慢慢收拾姬家那两老东西。   姬夫人也曾不止一次劝慰过唐楷,只要一提唐楷的名字,姬宛白就捂住耳朵,嚷嚷道:“我不嫁,我不嫁!”   夫妇俩晚上躺在床上说起这事,姬夫人说:“如果宛白实在不肯嫁,又恢复不了记忆,咱们给唐楷一定的补偿,让他另娶吧!”   姬董事长在黑暗中大睁着眼,没有吱声。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起来了,街上的树绿得象要流淌出来,花坛里的花隔几天盛开一拨,靓女们等不及地换上短裙、吊带,戴上墨镜,风姿卓越地招摇街头。   姬宛白绑了几月的石膏终于拆去了,肋骨恢复得很好,但腿骨需要复健。这个复健并不复杂,也不需要到医院去。一开始是在拐杖的支撑下,坚持行走,然后再慢慢丢开拐杖,独立行走。   天气太暖了,姬宛白走过几步,就是一头的大汗,但她坚持每天都要走上几个小时。   去医院检查时,骨科的医生说她复健的情况非常好,再有一个月,她应该可以痊愈,上班、逛街没有任何问题。   姬氏夫妇对女儿回医院上班不抱任何希望,她看个人体图,都怕得闭上眼,这种大惊小怪的样,还不把病人给吓坏了。   两人商量,在宛白骨骼痊愈之后,要替宛白治治大脑,出国或者请什么专家会诊会诊。   姬宛白离开妇产科医院几月,医院里同事们想念得很。挑了个周日,天气非常晴朗,几位同事打了车来到姬宅看望姬宛白。   吴嫂说花园里的空气好,就呆在花园里的洋伞下吹吹风、喝喝茶好了。   同事们嘻嘻哈哈扶着姬宛白来到花园。姬家的花园是名家设计,有石雕,有游泳池,花圃,假山,错落有致。   几位姑娘与姬宛白围着白色的长木桌,吃着点心,喝着咖啡,好不惬意。姬宛白盯着杯子中褐色的液体,脑中浮出一位总是噙着温和笑意的男人。   姑娘们知道姬宛白失去了记忆,一个个向姬宛白做了自我介绍。姬宛白随着她们笑笑,虽然搞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可是心里很开心。   聊了一会,有几位姑娘去游泳池边玩水了,一位叫吴澄的坐到姬宛白身边。两人默默地看着蓝幽幽的池水,在阳光上泛起微微的细浪。   吴澄突然扭过头来,神情有点严肃。   “宛白,我是手术室的护士长,每次你做手术,都是我和你合作。在妇产科医院,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姬宛白点点头,推推眼镜。   “有件事,我也不知要不要和你说,但我想想,还是说下吧!前天你的未婚夫唐楷找到我,让我帮着找一个信得过的医生,给一欧巴桑流产。”   姬宛白眨眨眼,“欧巴桑是一个人吗?”   吴澄对天吐了口气,“小姐,就是一中年妇女,扮得象个少女似的,两人鬼鬼祟祟过来,连挂号、缴费都不肯,暗地里给做手术的医生和护士各塞了一千块,出手到是很大方。做手术时,唐楷一直在外面等着,做好后,也是他抱着她上的车。”   姬宛白搞不清吴澄的话里某些词是什么意思,但她连猜带想,弄懂了,唐楷和那女人关系亲昵,而且有了孩子,是去堕胎的。   她不禁兴奋得两眼瞪得大大的,拉住吴澄的手,“这……是真的吗?”如果那登徒子出了这事,爸妈就会同意退婚喽。   吴澄很讶异地打量着姬宛白,“你……很开心?”   “当然啦,这是好事啊!”   吴澄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姬宛白,体温都很正常。   “唐楷是你的未婚夫,你听到这些,一点都不难受?”吴澄再次确定地问。   “干吗难受,我才不要嫁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呢,一脸的坏相。”姬宛白鼻子耸了耸,很是不屑。   吴澄怔了怔,咬下唇,坐正身子,看姬宛白那表情不象是佯装,而象是真的开心,“宛白,即然你这么说,我就不担心了。我把其他几件事也一并说给你听。”   “还有其他的?”姬宛白激动得声音都打颤了。   “其实在以前,他托你帮着做的几例流产手术,有几个女的,我和姐妹们在外面吃饭时都有见过,她们……似乎是和唐楷是不一般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女的,是一位姐妹的同学,你知道这世界有时很小的,姐妹假装不认识唐楷,偷偷问唐楷是她的谁,她说那是她男友,两人都同居两年多了……”   姬宛白哦了一声,嘴角绽开的笑意,象一圈涟漪,慢慢地扩大了。   ☆、第164章 话说巧遇   于不凡今天预约的病人是位刚刚内退的某位政府机关的第一领导,突然失去了威风八面的权力,不再有小车接送,不再有秘书贴身侍候,不能再发号施令,不再有大大小小的宴请,那种重重的失落感把他彻底打倒了。   他象患了一种怪病,每一点点的声响都可以把他吓得抱着头到处逃窜,家人在家中走动,烧个饭,都不可以,就连呼吸都要停止,他才能安静下来。   这下谁还能活,简直就是白色恐怖。   家人无奈,只好把他送到心理诊所,接受治疗。   于不凡和他约在上午见面,李佳送进两杯碧螺春,就带上了诊室的门。   病人六十刚出头,但保养得还不错,就是看着很紧张,很惊恐。于不凡温雅地一笑,这类病患他见多了。他随意和病人聊着,让病人慢慢地放松,对他不再设防,然后悄然地问起工作上的一些事。   病人一下子来了情绪,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于不凡含笑倾听,打开了录音笔,时不时插上一句。   第一次心理治疗不能太长,不然病人会不适应。快到十点半的时候,他巧秒地接住一句话尾,诱惑地提出几个深入的问题,病人一下子陷入了思索,他站起身,笑着说,这个问题不急着回答,我们下次再继续讨论。   恰当好处地让病人进入治疗境界,又不对他排斥。   病人站起身,礼貌地告辞,并约好下次治疗的时间。出门时,情绪明显比刚来的那一刻镇静多了。   病人的家属在外面等着,于不凡一直把他们送上车,这才回诊所。   “于医生,我朋友明天去上海出差,要一个月才能回来,我去车站送下他,可以吗?”唐兰合上病人记录册,虽说是在请假,却等于是宣布。   于不凡对这些事,向来放得宽,“行,去吧,路上小心。”   “于医生,你太温柔了,这样会让别人对你乱动心的。”李佳俏皮地歪着头,鬼鬼地笑道。   于不凡松开领带,对于不同的病人,他的装束都会为之不同。今天的病人是政府机关的,他穿得正式了些。天气太暖,打着领带可真不舒服。   “我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到现在也没遇到谁为我动心呢?”于不凡耸耸肩,笑着走进诊室。   “你那位护士小姐呢?”李佳趴在门边问。   于不凡一愣,对呀,徐琳说是给他打电话,怎么一直没打呢?   “你有没有主动出击呀?”李佳伸伸舌,估计于医生这次前景又不是不太乐观。   “她说她给我打电话的。”于不凡眨眨眼。   “切,第一次约会,哪有女孩子主动的。她那样讲,是暗示你给她打电话。人家又不是没人要,干吗留给你一个粘滋滋的感觉?”李佳翻了下白眼,于医生的恋爱学会可真是低到极限了。   于不凡哦了一声,掏出手机,翻出徐琳的电话,突然觉得好饿,他又合上了手机。   “李佳,今天午饭买了吗?”他扭头问道。   李佳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买午饭是唐兰的事,我向来不管的。我今天也不在诊所吃饭,我和我朋友约在前面的快餐厅,她要和我说事。今天,你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说完,她象逃似的,拿着包包,飞一样的跑出了诊所。   于不凡失笑摇头,他这老板做得可真窝囊,连个员工都用不动,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他纵容下来的呢?   没办法,民生大计是头等大事。他锁上诊所的门,四处看看,记得诊所的附近有家大超市,去买个速冻的盒饭,回来在微波炉里转下,凑合一餐吧!   于不凡知道北京市一向是人口众多,街道拥挤,可今天又不是周末,又不是节日,这家超市个个收银台前竟然都排了一条长龙,他咂咂嘴,守法公民要遵守公共秩序,他耐下性子排到队尾,视线无聊地四处游走。   无意中,他瞟到隔壁队伍的后面有一张轮椅,他一开始以为是谁家的孩子贪玩,坐在着超市的推车在玩耍呢,他眼神瞟过,又回过头,笑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轮椅上穿着一件粉蓝色的衬衫、白色长裤的女子是姬宛白,她手中捧着袋面包,好奇地看着、捏着,清丽的面容上满是笑意。过了一会,她的视线从面包上挪开,开始注意起女子们身上的裙子和露在外面的小腿,有一位姑娘穿了件超短的裙子,她盯着半天,秀气的眉皱起,然后,她偷偷地吐了下舌。   丰富的表情,让于不凡不禁莞尔。   想必是感觉到有人在凝视自己,姬宛白抬起头来,对上于不凡温和的目光,俏脸立时胀得通红。   “学妹,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你。”于不凡也不排队了,走过去,站在她身边。没有了那层石膏,她看上去纤细多了。   “妈妈去车里拿钱包,我……买了面包。”姬宛白有点窘,答非所问,以示真实,扬扬手中的纸袋。   “嗯,我看到了。”于不凡笑得更加亲切了,“我的诊所就在这附近,但这里,我到不常来。”   这场出其不意的巧遇,让于不凡的心情愉悦如春风扑面,整个人周身都散发出春意盎然。   “我家离这里也不远。”姬宛白嘀咕了一个地名,就低下头去了。这位学长的眼神,不知怎的,让她觉着无所遁形,让她想逃,想躲。   “于医生?”姬夫人忙着带宛白逛超市,把钱包忘车里了。匆匆地赶回来,一眼就看到了个熟悉的身影。   “你好,姬夫人。”于不凡风度翩翩地颔首,又不失晚辈的谦恭。   “我这几天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哦,该我们结账了。”姬夫人不着痕迹地接过于不凡手中的盒饭,笑吟吟地一同推给收银员。   只是一盒盒饭,于不凡也不矫情地抢着付账,周到地替姬宛白推着轮椅。   结账出来,她象个孩子似的,又把那袋面包从一堆东西里翻出,自己抱在怀中。   姬夫人宠溺地一笑。   姬董事长的电话不期而至,他说有位国外的客户想宴请他和夫人,就在中午,地点在王府井边上的某某酒店,让她赶快过来。   没等姬夫人说她和宛白现在外面,电话就搁了。   她叹了口气,从超市到家,也有不算短的距离,这样一定要耽误时间的。   “姬夫人,要不我帮你送学妹回去?”她听见于不凡说道。   “会不会妨碍你工作?”姬夫人很是过意不去。   “不会,现在午休时间,我下午的病人约在三点后呢!”   姬夫人笑着点点头,把于不凡拉到一边,“于医生,宛白骨伤快痊愈了,我想请你帮她看看心理上是不是有什么创伤,她的变化太大了。过两天,我带她来找你,好吗?”   于不凡回首看了眼浏览街景的姬宛白,“当然可以,不过,我不认为学妹心理有什么创伤。”他觉着现在宛白这样子很好,不需要有一点点的改变。   “那是你没有看见过从前的宛白,唉,那麻烦你了。”   姬夫人叮嘱了姬宛白几句,急匆匆地走了。   “学长,又要麻烦你啦!”姬宛白目光游移,紧张得掌心里都在出汗。   “这哪里是麻烦。”于不凡推着轮椅,“不过,你要先和我一同回诊所拿车,不远的。”   姬宛白讶异地抬起头,春日暖阳下,于不凡的笑容十分纯净,洁白的牙龄与墨黑的发丝交相辉映,左颊上一个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仿佛一粒珍五体投地,细小可爱,莹然生光。   她为他真诚的笑容所惑,说了一声好。   不长的路程,简直就是一次浪漫的散步。一路行来,行人都对他们投来羡慕的眼神。   可能以为他们是小两口,丈夫这么温雅,妻子这么清丽,推着轮椅在林荫道上漫步,是一幅唯美的画面。   “学长,你也是开店铺的哦。”姬宛白盯着诊所上的字牌说道。“我们家也开店铺。”   她想起了云氏珠宝铺。   于不凡大笑,“我这可是小店铺,你家那可是大店铺。”   他不知道姬宛白已经可以由人扶着走路了,弯下腰,自如地抱起她。   姬宛白一惊,但见他眼中只有关心,便无其他,羞羞的,没有说破。   “既然来了,就坐一会。吃过饭了吗?”他把她抱进诊室,放在沙发上。   “没有……吴嫂的午饭一定做好了。”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我也没吃,那我们就在诊所里随便吃一点吧!这里有个小厨房,可以煮煮开水,下下面条,有时加班对付下。你等会,我给你做面条去。”于不凡塞了本杂志给她,挽起衣袖,往外走去。   “你……要为我做面条?”不是君子远疱厨吗,大男人怎么可以下厨房呢?   “其实我做菜还是不错的,但这里只有面条,等我十分钟。”   姬宛白傻傻的出神,心中若有根弦,那么,它现在一定正在震撼地弹奏着一首无名的乐曲,婉转、迂回、绵软。   于不凡边煮开水边哼歌,不时的瞄瞄里面。这厨房等于是诊所的摆设,两位姑娘都是厨房白痴,可以把一锅面条下成一锅浆糊,他平常也懒得进来一下。   今天,他突然有了进厨房的冲动,理由无非是想多个借口,留姬宛白一会。   水很快就开了,他翻出干面,麻利地煮好两碗阳春面,热腾腾地端进诊室,两人就着茶几,相对而坐。   “快吃呀,不然面会烂的。”于不凡喝了口面汤,一抬头,见姬宛白对着面碗在出神。“我试吃过了,不算难吃。”   “嗯!”姬宛白应了声,挑起几根面条,含在嘴中,嚼着。   嚼得仔细,嚼得专心,嚼得芳心如酥。   “很好吃。”她很捧场地把连汤带面,吃得碗底朝天,让于不凡成就感特强。“以后我带你去我们家,我妈妈擀的那个面,才叫好吃呢,有嚼劲,又香软。”   “好啊!”姬宛白也不是墨守成规的女子,很落落大方地应道。   他说带她回家吃面条,带她那个西点店吃蛋糕,那……是不是说他们经常要见面吗?   她在沉吟,神情悠然飘远;他在看着她,含情脉脉。   气氛突地变得沉默,但他们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光,没有人先出声说话。   “你……这个店铺只有你一个人吗?”姬宛白最先撑不住了,学长温雅的面容离她不到一尺,呼吸可闻。那眼神让她的心跳加速,慌乱无措,象生了病一样。   “呃,病人提前到啦?”吃完午饭回来的李佳看到外面有一辆轮椅,自言自语道。   “不是,是位客人。”于不凡有些失落地站起身,这个李佳饭怎么吃这么快呢?   “她是?”听到女人的声音,姬宛白的脸色变了。   “她是我诊室的护士。”   姬宛白扭过头,与李佳正对面,两人都微微一僵。   “我该回去了。”与于不凡独处一室,被别人看见,姬宛白心里觉着别扭。   于不凡想着姬夫人今天说的话,知道他们不久还要见面,也就不挽留,“李佳,你把诊室收拾一下,我出去一会。”他抱起沙发上的姬宛白,越过僵立在门边的李佳。   李佳眨眨眼,哦了一声。   于医生说那位护士身材惹火,没说是位残障人士呀!   呃,残疾人可以做护士吗?   于医生脚踩两只船?   ☆、第165章 话说两只船   于不凡也觉着自已象有点脚踩两只船的倾向,在突然接到徐琳的电话后。   徐琳终是敌不过于医生的魅力,扔下矜持,主动给于医生打来了电话,娇嗔地问那改期的晚餐还有效么?   于不凡再木纳,也懂美女的意思,忙不迭地问美女何时有空。   徐琳说明天周末,她可以连着休两天假。   于不凡知道这话透着玄机,可就是琢磨不出来。向两位恋爱专家请教,唐兰眨着一双美目,说道:“她这是想与你的约会,从一顿饭延长到二十四小时的耳鬓厮磨。”   于不凡一下子感到压力了。   二十一世纪,男女之间一起吃顿饭,不会有啥,但二十四小时泡一起,那就不是一般关系了。   徐琳是爸妈相中的,是以结婚为前提进行的交往,但他对她除了从一个正常男人的角度看过去,感觉身材不错以外,其他一点火花都无。   他与她二十四小时在一起,难道谈时事、谈哲学吗?   而偏偏在这时,一个叫做姬宛白的学妹突然变成了一只细细的蚂蚁,钻进了他的心中,在他防不胜防时,一点点地安营扎塞。这座塞子叫什么名,现在还不知道,可是他是很情愿地割让地盘,乐于与她合平共处,日日为邻。   可是姬宛白却是一只属于别人的小蚂蚁。他是君子,做不了夺人所爱,虽然心中波涛汹涌。   人真的很怪,认识了许多年的人,在一个瞬间,感觉突然变了。   他控制不住不想她,他承认他被学妹那羞涩的笑容一点点地吸引了,而且有下陷的趋势。   那种趋势,让他雀跃、期待。还是在少年之时,才有过这种失魂落魄的心动。   他真的很想很想做一次小人。   让他心中住着一只小蚂蚁,和别的女子花前月下约会,他有罪恶感,但这又是推不掉的晚餐。   他自觉地认为自已不属于无品男人,不花心,肯负责。   脚踩两只船是悠哉,但是站不稳,一不留神就栽到了水中,他可是只旱鸭子,搞不好会淹死的。   于是,于大医生决定,纯粹礼貌地请吃一次晚餐,徐大美女发射出的电波,他装傻好了。   那只小蚂蚁呢,他想好了,如果小蚂蚁有一份动摇,他就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紧紧抱住。   三十岁了,不管是美女还是才女,见过无数,但真正让他心动,让他想豁出命来做小人的可只有一个。   爱情来的时候,果然是没有任何理由、莫名其妙的。   英雄为了美人不过关,帝王为了美人可以舍弃江山,他为了心动的小蚂蚁,做一次小人又何妨?   说真的,心动的滋味真是妙呀,如品一杯陈年佳佳酿,品品就是香。   于不凡在熟悉的餐厅订了个座,按照国际礼貌,先过来等了。   徐琳进来的时候,他只觉眼前一亮,紫色的连身裙,薄施了脂粉,更显得眉目如画,手腕上系了个红线串成的金钿,举手投间晶莹剔透,显得特别的有柔媚可人。   于不凡露出心理医生招牌式的温和微笑,把她引进座位,周到地问来的路上可顺利,然后把菜单递给她。   徐琳娇柔地道谢,心里却五味杂陈,她知道自已是美丽的,对男人有吸引力。从读书时,她的身边就蜂围蝶绕的。恋爱也谈过几次,但瞧着身边的姐姐妹妹们虽然没有自己漂亮,可都嫁得很好。她发现恋爱是一回事,过日子是另外一回事。她这才有些着急,打点起十分精神寻觅金龟婿,却发现发现自己堕入了一个怪圈,她稍微看得出去的金龟婿都已名草有主,那些个又丑又胖的,她还没积蓄出勇气一辈子都面对着那张脸到老。   青春经不起蹉跎,转眼又是两年过去了。   她不知觉已经沦落成了恨嫁女子。   然而再恨她也不甘心将就。   这时候,命运把于不凡推到了她的面前。她不知道众美女们怎么会遗漏掉这位极品金龟婿,难道是上帝专门留给她的吗?   她怎么能不惊喜呢?   可是于不凡似乎是太温和,太有风度了,男人应有的一切恶质,他全然没有,他对她并没产生那种惊艳的感觉。   这让她稍稍收敛住那份狂喜,这位心理医生看谁一定都是洞透的。她不能表现得太急躁,她要做得不动声色的进入佳境。   徐琳到不是很矫情的人,一来二去把菜就点好了,还要了一瓶香槟。   “天,我忘了问下,那些菜合于医生的胃口吗?”大美女突然轻呼,神情很是抱歉。   于不凡急忙摇手,“没事,没事,我这人不挑食。”   虽是周末,菜上得到不慢。菜上齐了后,于不凡给徐琳斟满一杯酒。对着满桌的声香味俱全,到想起那天和小学妹同吃的一碗面条。一想到,他更觉这晚餐如坐针毡般,巴不得早点结束,回去好好地沉浸于回忆之中。   “于医生,你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男人,有时,真让我不敢相信,我会这么幸运。”徐琳夹了一筷子菜,对着于不凡微笑。   “呃?”完美的男人落到相亲的地步,不是很大的一个讽刺吗?   “我和同学说起你时,她们都说你是钻石王老五呢!”徐琳接下来又是一糖衣炮弹,把于不凡炸得晕头转向,还好,没有飘飘然。   “不过,她们又说男人过了三十岁还没女友,要么就是身有隐疾,要么就是心理扭曲。我说你才不是呢,你是为了事业,没时间顾得上谈恋爱,或者是因为没遇到合适的。”   徐美女说这话时,美目流盼,要多娇媚有多娇媚。   于不凡除了倾倾嘴角,不知该说什么好。反驳不是,承认也不是,只是想徐琳那帮同学真是无聊。   他低头看着桌上一碟烤鱼,轻叹这鱼的命运真可怜,不但要被开膛破肚,还得在火上煎烤,招谁惹谁了?   “于医生,你曾经想像过你未来的一半是什么样吗?”徐琳放下筷子,支起下巴,可爱地眨眨眼,目光温柔如丝。   “我……没想过,差不多就行吧!”于不凡拧拧眉头,模棱两可地回道。   徐琳有小小的失望,这个问题,她问过不同的男人,答案都是相同的,“象徐小姐这样的就好!”   这个于医生也太有个性了,不过,她很喜欢。   “差不多?”美目滴溜溜转了几转,“你是指长相差不多,还是工作差不多,家境差不多?”   于不凡愣了很久,才想起刚刚说过的话,“哦,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彼此有感觉。”   徐琳眼睛一亮,头凑上前去,“于医生,你对我的感觉很差吗?”   于不凡被她吓了一跳,“没有呀,我对你的感觉很好啊!”   他这只是礼貌的回话,没想到却着了徐美女的道。只见她羞答答地一扬眉,风情万种地伸出手,塞进他搁在桌上的手掌中,“不凡,我对你的感觉也很好,那我们就正式交往吧!”   那个瞬间,于不凡被她的直截了当的称呼和要求给骇住了。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他想解释,但一看徐琳娇羞欢喜的神态,他把话给生生咽下去了。算了,明天还是让老妈出面说清吧!   这一晚上,徐琳太兴奋了,说个不停、喝个不停,于不凡是埋头吃个不停。   到买单出来,徐琳已有点微醺,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于不凡无奈,只得扶着她,她顺势一下圈住于不凡的腰,紧紧抱住不放。   于不凡苦笑,不敢让她一个人回家。气喘喘地把她扶到车边,“徐琳,你家的地址是?”   “不凡,我好渴,去你家喝杯水吧!”徐琳不依地摇着头,撒娇地埋在他怀中。   “……”单身男女同处一室,喝点酒,脑袋不受控制,想做和不想做的事,都会一并做了,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徐琳,太晚了,下次再去我家吧!你是什么路几门几栋?”他耐着性子问。   “不,人家明天不要上班,晚一点也没什么的。”徐琳口齿不太清晰,但思绪却很明朗。   于不凡叹气,脑子飞快地转着,要不,他把徐琳送他爸妈那边去好了。   他吃力地打开车门,徐琳象全身的骨头被抽去了一般,手脚并用地缚住他,一刻都不能分离,于不凡咬着唇,要不是看她醉醺醺的样,他都想发火了。   好不容易摸到车灯,刚想拧开,突然一束刺眼的光束驶进停车场,徐琳唔地一声,把头整个塞进了于不凡的怀内。   于不凡用手遮住眼,看到车子离他不过数米之遥,里面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车里有两个人拥在一起激吻,神情迷醉,动作投入。一个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唐楷,另一位,他怎么瞧都不象是他的学妹,学妹那样保守的女孩,不会穿露背敞出乳沟的潮衫。   两人可能没想到此时停车场还有外人,动作渐渐有点肆无忌惮,唐楷的一双手掌直接从上面挤进了衣服内,覆上那团呼之欲出的浑圆。   于不凡谨记君子非礼勿视,他忙转过头去。   “咔嚓,咔嚓……”某个角落中,突地亮起一阵强光,紧接着,是狂按相机快门的声音。   唐楷惊吓地住了手,急急地抬起头。   于不凡也扭过头去,宛如五雷轰顶。   那车里的女子果真不是他的学妹,因为她此时正瞪圆双目,盯着他和他怀中的徐琳。她身边的其他两位女子,则举起相机,对准唐楷的车。   ☆、第166章 话说捉奸   “宛白,如果你真的想和那家伙脱离关系,又让他撕下道貌岸然的外衣,办法只有一个。”阳光下,池水边,吴澄的双眼亮得很诡异。   姬宛白和几位姑娘一齐凑上前去,“什么办法?”   “捉奸!”吴澄笑得令人不寒而栗。   捉奸可是件需用耐心、需要细心的活计,姬宛白行动不方便,准备工作就交给吴澄她们几个了。吴澄先找到院里那位和唐楷情人是同学的护士,让她悄悄打听那情人和唐楷最近怎样了?   那情人接到同学的电话,很委屈又很幽怨地说道,她和唐楷正冷战中呢,因为他很久都没有回他们合租的房子了。   同学说,男人有时被女人宠坏了,把面子举得高高的,拉不下来脸,你就让他一点,给他些阳光,让他灿烂吧!   吴澄几个捂着嘴偷笑,有点撒鱼饵,故事诱惑鱼上钩的感觉。   但如果你是个意志坚强的鱼,你宁可饿死,也别吃鱼饵呀!   事实证明,唐楷真不是条意志坚强的鱼。   他也真的是身心疲惫了,每天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也没办法挽回那失去的业务。又要出外奔波,堆着笑脸装孙子,陪客户周旋,回到公司还得挨老总们的训斥。晚上拖着疲累的身子去姬宅,照例是见不着姬宛白的,只有吴嫂出来给他倒杯水,姬董夫妇应酬也很多,正常不在家中。他就坐一会,隔着书房对姬宛白说几句话,然后灰溜溜地回到冷冷清清的家。   准备和姬宛白结婚的那座公寓,马上要进行装璜了,可那天,姬宛白把存折本要了回去,后来,他就没有拿得回来,现在当然不好再开口。没有资金,怎么装璜呀?   他只好和装璜公司打声招呼,开工时间往后挪挪。   唐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累和无措,有点象四面楚歌。   这个时候,谁向他敞开温暖的怀抱,他怎么会狂喜地扑上去呢?   接到情人电话的当天,他一下就答应了晚上见面。眼一闭,不要想那些烦心的事,他先放松一下吧!   两人真的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犹如干柴逢着烈火。先是约好一同去吃了个饭,在车上的时候,两个耳鬓厮磨,就不能自持,一等车停下,情人就扑了过来,唐楷迎了上去,两人就热烈的吻开了。   情人在来约会之前,喜滋滋地把这个喜悦的消息分享给了同学,同学立刻就反溃给了吴澄。   吴澄立即拿着相机,和几位姑娘,打了车,去姬宅把姬宛白接了出来。   姬宛白这两天,已经完全可以扔下拐杖行走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的腿受过伤。   上了车,她有点兴奋,也感到很刺激。   她的骨子里向来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姑娘家,以前,她女扮男装,在聚贤楼,和一帮才子对诗,对他们相约,出城踏青、赏春,她也曾在青楼,和一帮歌女抚琴吟唱。   她喜欢挑战,喜欢意外。   几位姑娘躲在停车场的角落里,紧张加激动,差点接不上气来。   二个小时的等待,唐楷真没让她们白等,在车里就上演了香艳的一幕,车里很快就火星直冒。   吴澄几个忙不迭地抢拍着,姬宛白在黑夜中得意地笑着,但很快,笑容在她的脸上冻结了。   她看到了与唐楷隔了两个车位的另一辆车的边上,也有一对紧紧相拥、恨不得把自已嵌入对方身体之中的男女,而那个男人和女人,她都认识。   自从她在医院醒来后,她印象深刻的人为数不多。   于不凡和徐琳是其中的两个。于不凡是她感觉很温和、很亲切、也让她的心如小鹿乱撞般的学长,另一个则是她做过几次X光的护士徐琳。   她开始以为是看错了,但再定睛一看,于不凡已经转过脸来,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她甩了甩头,忍不住摸了一下胸口。   那里有什么东西,玻璃一下碎了,冰雪一样化了,象刚土的嫩芽芽,被人无情掐去了,忽然间空落得难受。   那个瞬间她有些失措,目光游移着,不知看向哪里好。   唐楷在看到相机的光束一亮起的那刻,就感到已经走到了世界未路。他没想到那个木纳、笨拙的宛白竟然会来这一招。   他不知怎么下的车,情人怯怯地挽着他的手臂,不知唐楷惹上谁了。   唐楷面如死灰,可他发觉姬宛白也好不到哪里去,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这就给他递来了一个错误信号,姬宛白是在意他的,爱他的,不然这一幕,她不会这一脸的受伤害。   他第一个本能是想上前去抢那个相机,毁灭证据,可看看几位姑娘如母老虎似的抱着相机,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好拳难敌双手。   “宛白!”他甩开情人,“咚”地一下,不顾廉耻地直直地跪在姬宛白的面前,“原谅我,我是糊涂了,才受不了这个女人的诱惑,,但是我没有做实质性的事情。”   姬宛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这才慢慢回过魂来。   她厌恶地别过脸,“虽然男人三妻四妾是天经地义,但是我不能接受。在我的眼中,搂搂抱抱和行苟且之事,都是不忠。我会把今晚的事告诉爸爸,我们之间的婚约,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唐楷久在生意场上混,最拿手就是察言观色,可姬宛白这一番话,他听得莫名其妙。但他没心思多想,忙挪近了几步,拉住姬宛白的衣角,还没开口,后面的情人一下子跳了过来。   “你……你说什么,我诱惑了你?”情人揪住他的衣领,杏眼圆瞪。   孰轻孰重,唐楷拿捏得很清楚,“难道不是吗?明明是你硬要搭我的车,然后就对我上下其手,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都是你,惹我未婚妻误会了。”他现在急于与情人脱开干系,应付了眼前的姬宛白,后面再慢慢哄情人便是了。   其实,这话也是给情人提了个醒,姬宛白才是正室,她是个小蜜,要懂得进退、低头。   情人却和他没这样的默契,“啪!”地迎面一个耳光,打得唐楷是眼前金星直冒。   “什么搭你的车,什么上下其手,明明是你猴急似的要见面,说要先让我帮你褪了火再去吃饭,现在你到会反打一耙了,难道要我也象莱温斯基那样,留下那种龌龊的证据,你才肯承认吗?哦哦,原来你是有未婚妻的,可之前你怎么没提过呢,我们在一起二年了,我知道你不止有我,还有别的情人,可是你说你最爱的人是我,只会和我结婚,我才忍下来的,我为你还堕过两次胎,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渣、垃圾……”情人嫌骂得不解气,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狠狠踹了唐楷几下。   唐楷心中气得真是要吐血了,差点晕倒。   “你这个疯女人,不要象疯狗一样狂吠!宛白,你……不要信她,她在挑拨我俩之间的关系。”唐楷顾不上朝情人发飙,忙来安慰姬宛白。   吴澄挡到了面前,冷冷地朝他扬扬手中的相机,“唐帅,你的形像原来这般高大呀!别再浪费口舌了。宛白,我们走,离这种人渣远点。”   姬宛白闭上眼,“那个,我们之间定婚的所有信物,你全要退回,我要一把火烧掉。以后你再……踏进我们姬宅一步,我让吴嫂放狗咬人。”   唐楷一听姬宛白的话,立时红了眼失了理智,“宛白,这怎么可以呢,我们好歹也有三年的感情,你不能这样无情。”   “不是无情,而是你太无耻。”吴澄几个瞪了唐楷一眼,护着姬宛白往停车场外走去。   唐楷盯着姬宛白的背影,知道就是神仙,也无力挽回了。   三年的付出,这些日子忍下的委屈,全部付之东流了。   浑身的血液直奔头上而去,又很快褪到了足底,连同身上仅有的一点温度。他握紧双拳,指甲深陷进掌心。他突地回过头,对着嘀嘀咕咕的情人,情绪终于失控,狠狠地挥去一拳,“都是你这个蠢女人,知道你坏了多大的事吗?”   “我……蠢?”情人火冒三丈,跳了起来,“是你脚踩几只船,是你吃着碗里想着锅里的。你这个人渣。”她也不甘示弱地扑了上前,揪住唐楷的头发。   两个人在停车场里很快扭作了一团。   吴澄和几个姑娘笑得眯眯的,但姬宛白的神情却有些失落落,解除婚约让她的心头一轻松,可是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学妹!”于不凡终于把徐琳成功地塞进后座上,跑了过来,他先是瞟了眼姬宛白的腿,才抬起头来,关心地问道:“你的腿好啦!”   姬宛白很烦恼地想要躲闪,但没成功。   “嗯,好了。”她低下头,声音低低的。   刚才的一幕,于不凡可是看了个全本,“学妹,你……还好吗?我送你回去。”   他担忧地想去握她的手。   “不要。”姬宛白象被烫着了一样,忙把手背到身后,心中不知怎么,酸痛无比,失落无比,“吴澄会送我回去的,再会。”   “哦!”于不凡缩回手,对吴澄几个笑笑,“那就麻烦几位了。”   “没事,我们是好姐妹。”吴澄看看姬宛白笑道。   几人越过于不凡,出了停车场。   “那人谁呀,学长学妹的,象台湾的言情剧。”   “不太认识。”姬宛白的声音很漠然。   “他好象很在意你?”   “你看错了,我和他只见过两次面。”   夜风把她们的谈话一字不差地灌进停车场,于不凡耸耸肩,明明是见过三次面,学妹干吗要否认呢?   ☆、第167章 话说棒打疯狗   有钱人,通犯的一个通病,就是怕人惦记上他的钱,对于身家过亿的姬董事长,这个毛病尤其犯得重。   他不怕人和他在商场上明争暗斗,那个他有十八般武艺对付。但他有一个弱门,就是他的女儿姬宛白。   宛白除了学习好、专业强,其他方面特别的单纯。女大不中留,他最怕的就是在宛白情窦初开的时候,上了某个心存不轨的坏小子的当。他膝下就一独女,他不可能活个千年万年。几十年后之后,他过亿的家产都是宛白。难保没有有心人为了钱而蓄意接触宛白,而宛白在他和夫人的遮荫下长大,是没这方面的识别能力。   有钱是好事,但有时却成了一道墙,让急红眼的人变成一条疯狗,呲着牙往上跳。   于是,他和夫人私下商量,一定要大张法眼,把宛白保护好,不要受到感情的伤害。   其实姬宛白从高中到工作前,有过许多追求者,但是全被姬董事长巧妙地挡在象牙塔外,她根本不知塔外有多少人经过。   但百密也有一疏。   唐楷是姬董事长商业上的伙伴介绍的,他心中先是卸下了一层防备。再后来他让秘书调查唐楷的底细,得知唐楷是工人子弟,名牌大学毕业,工作非常出色,人际关系也很不错。他决定与唐楷见下面。   初次见面约在科技公司常有的一个商业应酬的酒店,唐楷没有猴急地早早过来,而是在约定时间的前十分钟走进了酒店,这让姬董事长印象就不错,感觉唐楷很沉着,不卑不亢。   吃饭时,唐楷没有滔滔不绝地谈论姬氏公司如何如何,也没自我吹捧自己的业绩,话不多,但只要是姬董事长的提问,他都会回答得非常清晰,很有个人的风格。姬董事长试探他,说想以重金挖唐楷到自己的公司。唐楷婉言谢绝了。   姬董事长是商场上的老狐狸了,一餐饭下来,还真没挑出唐楷有什么毛病来。举止高雅,言谈风趣、有礼,风度翩翩,气质卓尔不凡,毫无他这个年纪常见的青涩或者浮躁。   姬董事长真是越来越欣赏唐楷了,但他不会轻易在短时间内给一个人下结论的。   他自己就是只狐狸,知道狐狸的尾巴一朝两日是不会露出来的。   他要好好地观察唐楷。   要贴上他姬某人上亿的家产、宛白一辈子的幸福,他可要端着一万份的小心。   这一观察就是三年。   唐楷真是沉得住气,一次次地跨过姬董事长的关卡,终于要与姬宛白走上婚姻的殿堂了。   就在这时,有序的进程停摆了,不,是彻底的紊乱了。   姬董事长双手插着腰,站在高大的玻璃幕墙前,眺望着北京的高楼大厦,重重地拍着自己的额头,大声嗟叹,自己是不是老了?   他识人无数,竟然把唐楷看走眼了。   他识清唐楷不是姬宛白和几个小姑娘躲在停车场,偷拍下的那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而是那晚在医院,唐楷欲强行占有宛白,虽然唐楷说什么一时失控、爱到深处,后来还搬出他的商业伙伴出面说情,他表面上是装着理解了,也大度地原谅了唐楷。   那只不过是他姬某人的欲擒故纵之计。   他以一个商场老狐狸的敏感嗅觉,突地感到唐楷那隐藏颇深的尾巴要露出来了。   他也是男人,也年轻过,再急躁,再心动,也不舍对自己包在石膏中、还失去记忆的未婚妻下手呀!   这说明了唐楷的目的不是一般。   事后,他没有走正常路径,北京有那么多的私家侦探,他花重金找了个个中高手。三天后,唐楷的真实面目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接着,从来不进公司大门的宛白,笑眯眯地拿着一叠照片也到了他座落在顶楼的偌大的办公室。   他不禁心悸地猜想,宛白那天与唐楷去公寓,突然栽进电梯口,真的是不小心吗?会不会是……   猜想的结果,让他自责又愤怒。   姬董事长犀利的眼眸掠过一丝寒光。   想在商场立足,并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你就得白道、黑道通吃,不必装圣人,装善人。钱赚到一定的份上,耍阴谋、走私逃税、买凶害人……各类的事,都会沾上一手。中国的商人都有原罪,只要政府想抓,没哪个逃得掉的。关健就在于你犯的罪与你对国家所做的贡献哪个大,贡献大,你再收敛点、低调点,尾巴夹紧些,国家会让你活得很悠哉的。   悠哉的姬董事长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善类,在商场上搏击,弱肉强食是真理,该出手时就出手,该狠时绝不手软。   现在,唐楷竟然朝着自己的软肋上捅了一刀,他能一笑而过吗?   哈哈,一笑而过的人就不是他姬某人了。   姬董事长回过身,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传唤的铃,不一会,秘书推门走了进来。   唐楷在被姬宛白撞见与情人拥吻的那一晚之后,真的是宛若丧家之犬。   好男不和女斗,这话他真的是品出真正的意味了。   原来好男不和女斗,不是隐忍,不是退让,不是宠溺,不是绅士风度,而是自知之明。最毒妇人心,一个男人和一个发了疯的女人作战,输的那一个必然是男人。   他一张俊脸被情人抓得象只坏了多日的烂苹果,一身名品西服被撕得成乞丐服,眼睛青着,腿是跛着。   这样的惨景,怎么能去公司见人?也许,他根本就没必要出去见公司了。   姬董事长在观察他的同时,他也在用心地琢磨姬董事长。   这三年,姬董事长的行事风格,他是有数的。   姜还是老的辣,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显然,他对姬董事长还不够有数。   他窝在公寓养伤的第二天,吴嫂找上门来,冷冰冰地送回并索要当初定婚的对戒,他一点也不意外,识相地连那辆拉风的越野车钥匙和没来得及装璜的公寓钥匙一并送上。   他不是高风亮洁,而是想以这样的诚实能打动姬董事长。   纵使回天无力,他只能力求存活。   婚约,极其低调地解除了。   这才是姬董事长惩罚的刚刚开始。   一周后,他觉得面目不那么可怖了,去公司上班。门卫拦住了他,指着地上一只装满了他零碎物品的纸箱,告诉他,他因个人原因,至使公司损失巨大,已被解雇。   唐楷呆若木鸡地立着春日的暖阳下,感觉到数九寒冬的阵阵背风从背后刺进心骨。   以前对他仰慕的公司女同事,经过他身边时,那一脸的不屑与讥诮,让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   他预感到,姬董事长把一个普通的家庭问题已经上升到可怕的高度了。   他不能反抗,只能屈服。   唐楷在三十岁时,从天堂直落到地面,再次融入茫茫的就业大军之中,为分一匙羹,去挤、去抢……   他先是去了以前对他抛过橄榄枝的公司,想凭从前的业绩,谋一个不错的职位。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不知怎的,那几个公司的老总象约好了,异口同声对他说庙太小,请不动他这尊大菩萨。   碰了几次壁,唐楷咬咬牙,连夜做好一份简历,先在网络上发了几份,然后到人才市场上象天女散花般发了一圈。   有两次,他也挤进了面试。人家公司问他为什么要被原先的公司解雇时,他支支吾吾半天,编不出个好的理由,也怕人家打电话过去询问,不用说,面试泡汤了。   有一次,他通过了面试,但刚上了第一天班,突然就被人家以公司最近资金吃紧,要裁员的理由给辞退了。   唐楷不笨,他知道这一切一定是有人在暗中使鬼,目的无非是想让他无法在北京立足。   好,惹不起,他躲得起。   他转战广州、上海、南京……其他大中型城市。   一个月后,天气越来越炎热了,在街上稍微跑几圈,就会热得喘不过气,唐楷拖着行李,象只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回到了北京。   他走出北京西站,看着那些蜷缩在角落里,一脸污黑,衣衫皱乱,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的农民工,觉得自己比他们好不到哪里去。不,他连他们都不如,他们还有个目的地,他呢,路又通向何处呢?   以前有姬宛白,就象家里长了棵摇钱树,他从没钱的事伤神过。但现在,他不得不考虑这些俗事了。几个月不进只出,银行卡上的数目一日比一日缩水。   唐楷皱皱眉头,盯着银行卡,看着街上人流如潮,目光落向对街的一处建筑工地。   天无绝人之路。   这世上,总有些工作不需要履历、不需要面试,不会过问你的从前的。   建筑工地忙得热火朝天,人手嫌少,差几位搬砖头的小工。工头斜着眼打量了下唐楷,捏捏他的肩膀,象看一只沽价的猪,“还行,不是个文弱书生,一天一百块,做不做?”   唐楷咬咬牙,点了下头。   他常健身,身体还行,以为搬砖头就是付出点体力就行了。一个小时不到,他发现他错了,这个体力与健身房的体力完全是两码事。   身上的衬衫湿得可以挤下水,脸上的汗堵得眼睛都睁不开,掌心火烧火辣的疼,他低头一看,一手的血泡,有些已经破了,往外流着鲜红的血。   他闭上眼,握紧掌心,对姬董事长涌上一股刻骨的仇恨。   “那个新来的,不准偷懒,动作快点。”工头在起落架前大吼着。   “没催太紧,注意安全,这位兄弟,你还撑得住吗?”几个头戴安全帽走了过来,领前的一个笑嘻嘻地问道。   唐楷睁开眼,抬起头,“我……”他张了张嘴,羞窘地想转身逃开。   “唐楷!”领头的男子一把揪住他的肩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楷看着同乡兼同学,苦涩地一笑。   ☆、第168章 话说心病(一)   于不凡在近郊的高档住宅区有一套宽敞的房子,离诊所不算远,非常方便。他住在顶层,宽敞的客厅,尽头是毫无遮掩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远处的山峦和修剪得非常壮观的绿化带。   心理医生是一个学无止境的行业,现代社会日新月异,现代人爱犯的病也是稀奇古怪。他要不断地研究、学习,才能应付各种各样的病人。   所以那时候购房子的时候,他特地选了顶层。他喜欢顶层的安宁,不被人打扰。喜欢在夜晚,他端坐在偌大的书房中,对着远远近近的满城灯辉,他会觉着这个辉煌的城市是这么的美。   于不凡端着一杯绿茶斜依在阳台古罗马式的柱子上,仰起头。   月亮很明,映出他眸底丝丝的困扰。   夜风如水,舒适的凉意从夜色中涌来,轻柔地拂面。   他已经两个月没有遇到姬宛白了。   上次在停车场见到她,还是春天,现在都已入夏了,晚上穿件短袖的T恤刚刚好。   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想姬宛白和唐楷铁定分手了。他想想很好笑,小学妹居然也会狗仔队常使的跟踪、偷拍那一招。   他那时还说只有小蚂蚁有一丝动摇,他就会使出全身力气。   现在小蚂蚁完全自由了,他却失去了向前的勇气。   他听到她用漠然的口气对同事说,她和他不熟。   这话说过之后,上天再没眷顾他,他彻底失去了姬宛白的任何消息。   他觉得自己就象是个恬不知耻的可笑的傻瓜,做了一个异想天开的梦。   可是,谁没有梦呢?   他想,他真的是对小学妹动了心了,虽说他一向对豪门千金非常不屑,但姬宛白她不是普通的豪门千金。   他变得有点沉默了,以至于唐兰和李佳都感觉到不对,虽然没见他发火,但同他讲话时都带着点小心翼翼,办事的效率也提高了许多。   他知道她的伤已痊愈,不会再呆在医院中。他还是想她会不会去复诊之类的。不忙时,他会开着车去那所医院的四周转转,没遇着姬宛白,到碰到了徐琳。   “不凡,你来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电话?”徐琳很惊喜地趴在车窗边。   关于徐琳,他让他妈妈给徐琳妈妈打电话,说两人的性格差异很大,不合适交往。看徐琳一脸没受伤害的样,估计妈妈没有提。   于不凡扼腕长叹,干干地笑道,他是办事,经过这边,并不是特意到这里。   徐琳才不信他呢,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把他拉扯下车,在医院里招摇个一圈,引来一众姐妹羡慕的眼球。   临走前,于不凡再三说明,他真的是到这一带有事,不是来看徐琳的。   徐琳娇笑着把他推进车中,当他大男人要面子,直说知道啦,知道啦,过两天休假,我去你诊所特意找你好了。   于不凡不知道别人怎么应付这种误会,他斟酌半天,觉得还是要对徐琳直白一点是明智的,以免误会越陷越深。   哪曾想,徐琳在这个时候被派去上海学习三个月,眼里噙着两汪脸,深情款款地对他说,不要太想他,每天一点点就好。   于不凡简直是欲哭无泪了。   他送徐琳到火车站的,在火车开动的那一刻,他给徐琳发了条短信,真诚地把他自己的想法明明白白告诉给徐琳,告诉她,他对她没有办法产生男女之间那样的感觉。徐琳很快就回短信了,却是答非所问,直说窗外的风景有多美,她有多思念他,才分了一刻,就觉着隔了几秋。   于不凡怀疑是不是手机出了问题,把刚才的短信重新编辑了下,又发了一次。   徐琳再次发过来时,说她快到上海了,如果现在三个月已经过去,该有多好。   他掏出手机,把徐琳的号码从手机中彻底删除。   但徐琳却是雷打不动,每日早问候,晚诉情,风雨无阻。   他一收到,就直接删掉,看都不看。   从此,心里一心一意只放着一只小蚂蚁,朝也思,暮也想,象犯了什么病。   长这么大,他好象在青涩的少年时,都没为谁这样神魂颠倒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客厅里的电话突地响起来了,于不凡回过神,转身进屋。   “唐楷,哥儿给你介绍一差事。”一拿起话筒,苏放的高嗓门象爆豆子似的,于不凡倾倾嘴角,“好啊,我给你提成。”   “提成就免了,你请我喝酒好了。不,不和你一起喝酒,你是一灾星,喝个咖啡,害我差点赔上一只眼,现在我在学院落下一独眼龙的外号,你还是给我掉成吧,四六开,你四我六,行不?”   “行,行,说什么差事?”于不凡笑了。   “昨天有一歹徒在北京十六中劫持了个学生,后来那歹徒被警察从后面给击毙了,就死在那孩子的面前。孩子受到了惊吓,十六中的领导到我们学院想找个心理学科的老师给治疗下,我推荐了你,觉得你这方面经验丰富。怎样,哥们够义气吧?”   “嗯,很够义气,这种公益治疗出风头的机会可不多,比花大钱做广告、拿着喇叭在大街上嚷都出名得快。”于不凡耸耸肩。   苏放呵呵直乐,“你赚的钱很多了,偶尔也做回善事吧!”   “行,看在苏导师的面子上,这病人我接了。”   “嗯嗯,不过,你可得上门治疗,那孩子现在见人就害怕得直抖。”   “你把地址给我,我会尽量安排时间过去的。”于不凡拿出一张便笺纸,刷刷写下地址,挂上电话后,掏出手机,想给负责安排日程的唐兰问问明天有什么安排,发现不知何时,徐琳又发了条短信,说她明天回北京,他拧拧眉,删了,直接给唐兰打电话说,把明天的日程全部挪后,他要出诊,会关手机,不要和他联系。   于不凡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千载难逢一次的出诊这天,他朝也思暮也想的小蚂蚁来到了他的诊所。   “妈妈,我又没病,干吗要来这里?”姬宛白一下车,看到熟悉的门牌,一下子又缩回了车中,抱住座椅,死活都不要下车。   姬宛白是个骄傲的女子,轻易地不肯服输。   但是最近,她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大了。   她自小就随着夫子吟诗赋颂,诗里面的风月雪月,她很早就能品味。男女之间的美妙情感,她可以想像、可以书写,编成词,编成曲,交给青楼女子吟唱,但她却从没真正体会过。   与杜子彬的几年婚约,他只留给她一个不解风情的背影,和几声无力的嗟叹。她不甘心一辈子陷于这样的婚约,勇敢地提出退婚。   退了婚的她,不知是眼光太高还是缘份不够,那么多的才子显贵,就没一个让她心动。   真正让她体会到爱情那种朦胧的美妙的,是她莫名其妙成了另一个人后,那个自称是她学长的男人。   他很亲切,也很温和,体贴、温柔得让她情不自禁地动容。看到他,她感到他的心脏出了问题了,心突然间跳得像擂鼓一样,咚咚咚咚和,震得周围的空气都在颤。   可是姬宛白却悲哀地发现他这样的温和和亲切并不只是对她,他的生命里已经有了一位倾心呵护的女子。   一颗芳心戛地摔在地上,碎碎片片,狼狈不堪。   她这么个自负的人,除了逃得远远的,还能干吗?最多今生都不要再见好了。   她暗恋、单相思、一厢情愿,羞死人了。   情感上打击这么大,工作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的腿彻底好了后,在吴澄一帮姐妹们的怂恿下,她回到了医院。   那天,医院里的大大小小领导,为了她的回归,全部出来迎接、问候。   但她却成了那天医院里最大的一个笑话。   一位孕妇剖腹产,手术不复杂,她刚回来,不可能主刀,吴澄让她先到手术室适应适应环境。当她一看到主刀医生剖开孕妇的肚子,血流如泉时,她脸色发白,发出一声尖叫,捂着嘴从手术室惊恐地跑了出来,先是大呕特呕,接着就瘫成了一团泥。   护士们把她扶到门诊楼,她还没恢复过来,一位女子走进诊室,说私密处痒痛难忍,值班的医生让病人躺到里面的床上去。姬宛白无意中瞟了一眼,看到病人脱光了下面的衣裤,打开大腿,医生拿着一堆亮闪闪的器具伸了进去,她眼前一黑,又羞又惊,昏了过去。   姬夫人来医院接回她,一再地向医院领导们解释,宛白失去了记忆,现在还没恢复,暂时不能上班。   领导说,不急,不急,慢慢养。心下已做好了永失栋梁的心痛准备。   姬宛白回到家之后,连发了几天高热,动不动就出虚汗。姬夫人带她去看医生,医生说姬小姐这是心病,和身体无关。   姬夫人本来就想带姬宛白来看心理医生,现在一听,就把这事提到前面来了。   当姬夫人一听于不凡这个名字时,象炸开了,不管姬夫人说什么,她怎么也不肯来见于不凡。   姬夫人无奈,想换个心理医生,找了别人打听,别人都一致推荐了于不凡。   姬夫人再也不随姬宛白任性了,今天只说带她出去逛街。   姬宛白一听,兴冲冲地上了车,根本没多想。   “妈妈,你骗我。”姬宛白责问地看着脸突然板起来的姬夫人,音量不由地放小。   “宛白,你想以后别人一直想怪异的眼光打量着你,把你当傻子吗?”姬夫人一字一句地问着,口气很严厉。   “妈妈,我才不是傻子。以前的记忆很重要吗?以前的记忆里都是那登徒子,我才不要想起。”姬宛白噘起嘴,低声反驳。   “他在你记忆里只有三年,可是爸爸妈妈却养了你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与爸妈有关的点点滴滴,你也要忘?你每一次得的大大小小的奖,那种快乐的时刻,你也要忘?做一个优秀的妇产科医生,一直是你的梦想,你也不想圆梦吗?”   姬夫人逼问道。   姬宛白嘀嘀咕咕,前二项,她都想记起,可最后一项,她想还是免了吧!   “那……那我们换个医生。”她怯怯地说道。   姬夫人一扬眉,“于医生是你的学长,以前就认识你,这更有助于帮你回忆起从前,而且他是最好的心理医生,我不以为有换医生的必要。宛白,出来。”   姬家宠女儿,宠归宠,家教可是很严的。   姬宛白无语暗叹,妈妈哪里懂她那歪歪曲曲的小心思呀~   小脸上浮现在出几丝怅然,她无奈下了车,硬着头皮由姬妈妈拖着进了心理诊所。   于不凡不在,姬宛白偷喜得直乐,但心中又有一丝遗憾。   “那于医生什么时候能有空?”姬夫人有点后悔今天来,没有事先给于不凡打个电话。   姬宛白一听还要来,肩耷拉了下来,从眼底里看到李佳在看着她,她微微一笑。   李佳露齿一笑,以作回应。她认出姬宛白是上次被于不凡温柔地抱上车的女子,原来她不是残障呀!   唐兰打量着雍容华贵的姬夫人,听她的口气和于医生很熟,按照日程来看,于医生一周后才会有空呢,她还没回答,李佳在桌下偷偷踢了下她的脚。   她会意地一笑,“夫人,这样好吗,你把电话号码留下,于医生回来,他会和你联系的。”   姬夫人含笑点头,弯腰写下号码,“那麻烦护士小姐记住告诉于医生,我们今天来过了。”   “一定的。”唐兰从桌后走出来,礼貌地送姬夫人和姬宛白出去,这时,门外刚好进来一人。   三人看过去,是位拖着大大行李箱的惹火女子,俏俏地扫视着三人,“请问,不凡在里面吗?”   姬宛白别过脸,烦恼地叹了口气,心口一阵一阵地抽痛。   ☆、第169章 话说心病(二)   李佳给徐琳倒了杯水,回到桌子后继续整理自已的东西,唐兰在给病患打电话,把预约的时间重新安排。两人表面上都是一派正常忙碌,眼神却不时地瞟一下端坐在对面,脸上摆出一幅自家人熟稔表情的徐琳。   这应该就是那位惹火的护士了。唐兰斜睨了下徐琳傲人的三围,用眼神对李佳无声地说道。   李佳眨了眨眼,嗯,这是一只船?   一只船?唐兰对着话筒的嘴巴一张。   另一只船刚刚开走,李佳不动声色地把一叠资料放进档案柜中。   唐兰微张的嘴巴圆成了O型。   “徐小姐,你要……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李佳从档案柜前转过身,看到端坐的徐琳站起来了,目标方向里面的诊室,她一急,脱口拦阻,但话到半空,又拐了个弯,便伴以温和亲切的微笑。这位惹火的美女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成为诊所老板娘,还是不要太生硬得好。   “里面是不是不凡的房间,我进去看看。”徐琳笑得很优雅,但往往太过完美的东西,就掩饰不住雕琢、做作的痕迹,让人感觉很假。如同人生不曲折,那还叫人生吗?   李佳有点不太适应于不凡被人直呼“不凡”。   “不凡”这个词非常惊天动地,如果用来形容一个人的人生,将预示着你的一生是轰轰烈烈的。但用作一个人的人名,李佳咂咂嘴,会让你觉得你在说一个形容词,而不是喊一个人的名字。这样直呼,非但不觉得亲昵,而觉得怪怪的。   也许,她们叫惯了,也听惯了“于医生”这个称呼。   不过,眼前这位美女第一次登门造访,就摆出一幅当家主母的样,让她看着不爽。   “里面是于医生的诊室,不是于医生的私人房间。嗯,里面的一切布置,都是不可以随便挪动的,除了于医生,我们也很少进去。徐小姐,你想参观一下吗?”李佳尽量含蓄地解释给徐琳听。   “哦,那就不必了。”徐琳收回脚,转而把其他的几个房间参观了下,神情有点没趣。   如果换作以前的性子,她早已拉下脸,对这两个明显眼中带着不善与看戏的丫头,回以不悦的言辞了。   什么诊室不可以随便进入,骗鬼去吧,她虽是个X光室的护士,但一般的医理也是懂的。   人不能光长年岁,不长心计。   她不再是任性、可以随意挥零的年纪了,她有涵养,对一些小事、小人不必太斤斤计较。这两个丫头能猖狂多久呢,一旦她嫁给了于不凡,由不得她们不点头哈腰,奴颜婢膝。   想起于不凡,徐琳掏出手机,叹了口气。   一份感情的萌芽,总是要经过一些事,一些磨难的。   她当然有收到于不凡那几条短信。   她收到时第一个感觉是无法置信,她虽是个剩女,但至少是个美女,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家境与于不凡家相当,这样两家相处不会有什么身份上的障碍,于不凡是个金龟婿,中国人习惯说郎才女貌,她和他不是最佳组合吗?   她再一想,有可能是于不凡和她认识的时间不长,没有发现她的好,才说产生不了感觉,那一晚的浪漫晚餐,不是相处得挺好的吗?   最后她陡然想到,会不会是另有人也瞄了上了于不凡?   意识到最后这一点时,她恨不得立马让火车掉头。但女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的,不可以孤注一掷。五斗米很重要,那至少是最后一道避风港。   她还是去了上海。   她很聪明地没有回应于不凡,一如继往地继续她的柔情攻势。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她不信于不凡就是块顽固不化的石头,终有一天会被她的柔情所融化。   另一方面,她让她妈妈暗中向于妈妈打听着,于不凡是不是另有所爱。   得知没有后,她更坚定自己要走的路了。女人要太多的尊严干吗,撒撒娇、脸皮厚点,会死人吗?   于不凡还真的是块顽石。   她所有的短信,都是石沉大海。徐琳有点沉不住气了,忐忑地过着一天又一天。她等不及学习结束,提前半个月回到北京捍卫自己的领地,虽说那块领地还没划到她的名下。   “对不起,徐小姐,于医生还没有开机。”唐兰笑着,对徐琳摇摇头,放下话筒。   “是什么重要的病患,连手机都要关上?”徐琳看看西斜的太阳,口气不耐烦了。现在是夏天,看似一团明亮,时间其实已不早,都快六点了,她等了于不凡足足七个小时,感觉象有一个世纪那么的长。   “于医生没有说太详细。”李佳接过话,神情有点冷。“于医生不知道会不会回诊所,要不徐小姐给于医生留个便条?”   徐琳白了她一眼,拧着眉直直地看着外面的街道,傍晚的太阳还这么火,红艳艳的,象在西边的天气燃着了一团火,突突地直烧到她心里。   “不,我就在这里等他。”她一屁股坐了下来。   “嗯,我们诊所六点下班。”李佳咽了下口水,清晰地说道。   “不会妨碍你们的,我在门口等他好了。”徐琳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李佳与唐兰对视一眼,耸了耸肩。   此时,于不凡正在急急地往诊所赶。正是下班高峰,路上堵车堵得人想骂娘。   像所有的大夫喜欢真正的重病人一样,他也喜欢复杂疑难的病症。普通人的心理即使有些病态,也无非是不能更好地生活而已。但对于一个犯罪的人,他的心理往往已经到了溃难的程度,稍不留意就是一场对别人的灾难。而这样的人,往往又是高智商的。如美国影片《沉默的羔羊》中,那个翩翩有礼,一派儒雅的教授。   他以为今天只是去给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做个心理辅导,在见到那孩子时,他发现实际情形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孩子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孩,比同龄的孩子偏瘦,蜷缩在床上,眼神非常镇定。他在打量那孩子时,那孩子也在打量着他。   他的班主任告诉于不凡,这孩子平时很内向,半年前还在精神病院呆过一阵,因为他总是把邻居的猫、狗之类的动物吊起来,但他并不杀它们,就等着听它们惨叫。要么就是拿食物引诱那些动物,等它们过来再用棒子猛地打下去,邻居都受不了他这样。他父母在三年前离异了,他随父亲住。父亲自从离婚后,就变得酗酒,天天喝得烂醉,根本不管他。于是,在医生的建议下送到精神病院住了一阵,在那里他表现得很好,常常主动要求和医生谈话。说自己以前的行为是错的,不该对小动物那样。还说,他只是好奇,不知道它们被吊起来是怎样的感觉。医生观察了很久,发现他一切真的与常人无异,后来,他通过了医院的心理测验,回到了学校。这半年来,他的成绩不算是顶尖,但也算是中上,学校的各项活动,他也能主动参加。唉,没想到现在出了这事,不知对他有没有影响?   班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   于不凡问,那个劫持他的人是?   是他母亲再婚的男人,至于原因,不太清楚。发现他们时,他们站在露台上,那男人手上拿把刀横在他脖子前。露台上风很大,喊话都听不清楚。狙击手从后面上来的,一枪就把那男人给击毙了。   于不凡沉默了很久,心“咯”了一下。   对于心理学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积累和分析。几年的职业生涯,他阅读过世界上无数的案例,班主任的阐述,不知怎么,让他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他敏感地觉得这个案子不是那么简单。   孩子的父亲痴呆呆地坐在病床边,宿醉未醒似的,眼中布满血丝。孩子的母亲因为劫持自己孩子的是现任丈夫,震惊加悲痛,一下病倒了。   于不凡先向孩子自我介绍了下,孩子眼中掠过警觉的光芒,然后便低下了眼帘,再没和于不凡对视过。   于不凡不管说什么,他不是点头就是摇头,表现得象是惊吓过度,但于不凡还是从偶然捕捉到他脸上一丝怪异的表情,感到这孩子是故意在误导他。   于不凡的心情一下子兴奋起来,多少年了,他一直期待遇到这样一个带有挑战性的病例,没想到,对象竟然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一天的心理辅导,对那孩子一点效果都没有。于不凡笑笑,很有耐心地摸了摸孩子的头,说不急,我们慢慢来。   孩子缓缓抬起眼,清澈的眼眸深得象口古井。   于不凡记得他在国外的某本心理学著作上看到过类似的病例,他瞧着前面象蜗牛爬行的车流,急得直拍方向盘。   等待之余,他想起手机一天未开。一开,短信象春天里的野草,突突地从地下往外窜着,一条接着一条,他一看号码,全是一个人,拧拧眉,直接删除。   然后他给苏放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苏放是泼口大骂,说他象个娘们似的,还玩关机的把戏。   于不凡笑,由着他撒野。骂尽兴了,他自然而然就熄火了。   十分钟后,于不凡听到苏放牛饮的灌水声,“那孩子怎样了?”苏放打了个饱嗝,问道。   “苏放,为了这孩子,哥们定要请你好好地吃一顿,地点随你挑。”   苏放吹了声口哨,“妈的,你凭什么发这样的善心?”   “这个等我找到突破口时再告诉你,现在说为时过早。不过,哥们,我现在是前所未有的激动。”   “哇,听你这口气,是笔大买卖,那我到的要好好敲诈一通了。”多年的哥们,又都是学心理学的,这点默契还是有的,苏放听得也兴奋了起来。   前面的车流终于松动了,于不凡专注地看着前方,“对了,苏放,怎么样让一个暗恋你的女人对你死心又不伤害到她呢?”   “谁暗恋我了?”苏放的音量一下子高了一个声调。“我向来怜香惜玉,对于暗恋我的女子,我是来者不拒。”   于不凡失笑,直骂他大色狼。   “怎的,你这个披着羊皮的狼喜新厌旧,想甩掉徐美女?”苏放把脉一向很准。   “根本就没开始,哪来个新和旧,不过,我发现我到踩上了一团麻,怎么扯也扯不去。”于不凡苦涩地倾倾嘴角。   苏放不开玩笑了,“哥们,没听说过快刀斩乱麻吗?世事难两全,你想让她死心又不伤害她,那是不可能的。对于暗恋你的女人,你一点点的怜惜都是让她陷下去的勇气。你若真的对人家美女没意思,你露出你狰狞的面目吧!”   于不凡咧咧嘴,对着后视镜呲了下牙,收线,合上话机,加大油门。   车还没在诊所前停妥,就看到诊所里灯火通明,他皱起眉头,今天有什么紧急的事,还需要加班?   他下了车,走进诊所。   唐兰和李佳一脸郁闷地噘着嘴,徐琳笑得象朵花似的,亲亲热热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亲爱的,你终于回来啦!”   唐兰和李佳受不了的怒目而视。   于不凡怔了下,轻轻抽回手臂,扭过头,露出一脸的“狰狞”。   ☆、第170章 话说心病(三)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于不凡面无表情地说道,疏离地对徐琳点点头,“徐小姐,你先请座。”   唐兰和李佳面面相觑,偷偷一吐舌,原来是自作多情的主呀,害她们还一直陪坐到现在。   两人收拾下包包,挥挥手,嘀嘀咕咕窃笑着出了门。   唐兰记起有什么要提醒下于不凡的,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上了公车,才记起忘了告诉于不凡,今天姬夫人来过的事,她想算了,也不是大事,明天再说不迟。   于不凡当着两位护士的面对徐琳这么冷漠,徐琳的心咯噔了下,丽容就有点挂不住了,绞着十指,盯着行李箱,可怜巴巴地低下了眼睛。   于不凡进诊室放下公文包,很快就出来了,“徐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一起去吃个晚饭。”   徐琳整个人有些呆木,象被霜打过的秋茄,萎萎的,于不凡硬起心肠,别过脸,当没看见。   对于别人,含蓄的方式可行,对于固执地徐琳,只能来直接的了。   “不凡,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徐琳现在哪有心情去营造一个浪漫的氛围,怯弱地抬起眼。   “不是的,徐小姐,我们都是成人,都明白感情的事要随缘。不是条件差不多、年岁差不多,就能走到一起。你是位好女子,漂亮、体贴,但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于不凡直截了当地回答。   徐琳讥讽地一笑,“不凡,我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做梦,现在这个年代,有几个人是因为真正地相爱而结合的。真正平稳的婚姻,是因为彼此适合。”   “是吗?”于不凡一挑眉,转了转手中的车钥匙,“那么我真的是个另类了,难怪三十岁还找不到朋友,看来我太挑剔了。但没办法,我就是认死理。如果等不到那个人,我不介意孤单一辈子。”   他的口吻淡然无波却坚定,毫无一丝迂回。   徐琳毕竟是被别人众星捧月般的大美女,总是有一点骄傲,做不来死缠烂打。   她觉得自已像只捕捉飞虫的网拍,老想把于不凡拿信,但是于不凡却是一只视死如归的蜻蜓。   她能拿他怎么样呢?   她弯腰拿起行李箱,叹了口气,“我想今天的晚餐就不要于医生破费了,不然,我又会理解错误。”   她拖着行李箱,疲惫地往外走去,咬着唇,拼命地抑住夺眶的泪水。   于不凡愣了下,冲上前去接过她的手李箱,“我送你回去。”   “不要你的假惺惺,不能给别人希望,就不要装成情圣一样乱施温柔。”徐琳再也忍不下去了,对着于不凡大声吼道,泪水象决了堤,流得很欢。   于不凡平静地看着她,抿紧唇,没有吱声,但固执地抓住行李箱。   “放手,放手。”徐琳推着他。   “不,我送你回去。”这是一个男人起码的责任,徐琳现在这样,于不凡不敢让她一个人回去。   “你是我的谁,送我回去,被小区里的邻居看到,指手画脚,你拍拍屁股走路,我还要活呢!”徐琳突地抢过行李箱,气呼呼地往外走去。   于不凡冷着脸,没有再跟上去。但他立即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口气非常严肃。   于妈妈一听,不敢训斥儿子。搁了电话就小心翼翼地给徐家去了个电话。   徐琳父母是劈头盖脸一通痛骂,于妈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回。出了气,徐琳父母急急出了门,在一座街心花园看到了哭得象个泪人儿的徐琳。   于不凡揉揉额角,经徐琳这一番哭诉,他再没心情去看什么案例了。   明明他没做错什么,却弄得象个负心郎似的愧疚,是这世界上的心理都不正常,还是他的心理脆弱?   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但愧疚之余,他又觉着有一点轻松。他想,徐琳这事应该是正式的画上一个句号了,不会再留有什么尾巴。   他把诊所的灯一一熄去,在关最后一盏壁灯时,看到唐兰的办公桌上那本来客登记薄半摊着,他随意翻了下,眼睛突地瞪得大大的,心毫无规则地狂跳。   他眨眨眼,拧亮大灯,再看了一下,急急地拿起话筒,拨号时,他停了一下,扭头看墙上的挂钟,时针指着十一,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挂上电话。   他想想又不死心,领导找员工,可以不必在意时间的。   “谁呀?”还好,唐兰正在外面和男友数星星呢!   “唐兰,今天是不是有位姬夫人和姬小姐来过?”   唐兰心虚地吐了下舌,“是,气质超高贵的夫人和一位书卷味浓浓的小姐,我走的时候忘了告诉你。她们好象认识你,不知道是来看病还是来窜门?”   于不凡心中骂了句该死的,“那位姬小姐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呀!”唐兰有点纳闷,“不过,她好象极不情愿似的,一直嘟着嘴。”   于不凡倾倾嘴角,挂上电话。   人生如起伏的山波,果然是喜忧参半的。他遇到了一个让他雀跃的病例,可却错过了与姬宛白见面的机会。   错过了吗?   他在落莫之余,又偷偷冒出点奢望,温和的眼眸坚定地落向茫茫的夜色。   第二天是个少有的刮着凉风、太阳也不算太火的凉爽天,于不凡睡得很晚,但睡眠质量很好。一早起来,他站在衣橱前,对着挂满衬衫的衣架,有点犯愁。平时,他会根据每天接待的病人职业来挑选衣服,这个他颇有心得。但今天,他不想把要见的那个人认可为一个病人,而他还想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他是该穿得正式一点呢,还是休闭一点呢?   最后,他决定,两者兼而有之。穿衬衫、西裤,却不打领带。这样,正式中带着随意,不那么生硬,又很郑重。   他是八点钟到的姬宅。上次送姬宛白回来,路,他早记熟了。   八点,在夏天这个季节,一般的家庭都已起床、用过早餐了。这时拜访,不算突兀。   但于不凡按门铃时,他的心还是有一些忐忑的。   “于医生?”声音不是从里面传出来的,而是在身后响起的。   于不凡回过来,吴嫂拎着一篮子菜,笑吟吟地摇出钥匙,打开花园大门。“我记性还不坏,瞧着背影象,果然是于医生呀,昨天夫人一直在等你电话呢!来,快请见。”   “夫人……她们在家吗?”于不凡深呼吸了一下,问道。   “嗯,都在呢!宛白昨天买了许多画纸和颜料,说要画画,一早上就忙碌开了。”吴嫂热情地领着于不凡走进客厅。   姬家的三口都在,姬宛白身子微躬,手握画笔,专注地挥毫泼墨,姬董事长手捧着一杯茶,两眼震惊地瞪得溜圆,姬夫人捂住嘴,眼中流露出讶异。   三个人都太沉浸于个人世界里,根本没注意有客人来访。   于不凡也是一脸的讶然。读理科出身的,向来无趣,不如文科生,风流诙谐、妙语如珠。理科里面读医科的,更如书呆子一般,满脑子全装着一堆器官和骨骼,根本不识风花雪月、琴棋书画是何物。   姬宛白居然是纵横文理的全才?   他悄悄地走过去。   桌上一张画已经快要完成了。这幅画,布局极为空旷,只有一轮孤月半掩在黑云之中,月下水波无际芦荻丛生,满纸凄清之感。右下角画一美人笼袖凝眉而立,姿容娴雅秀美。   于不凡不懂画,可是也看见这样的构图和意境,可谓别具一格,灵气跃然纸上。   他深究地看向姬宛白。   “好了。”姬宛白搁下画笔,抬起头,一下对上于不凡深邃如海的视线,她细长的指尖不禁发白,眼神惊慌地闪烁,“学长……”   她本能地想转身逃跑,想想又不妥,只得低下头,听得自己的心跳象小兽在胸口横冲直撞。   姬氏夫妇这才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人,忙礼貌地招呼。姬夫人看到于不凡,则象看到救星一般的惊喜。   “昨天我去给一个被劫持的孩子做心理辅导,那孩子太敏感,我把手机关了,回到诊所时已经太晚了,就没回电话。”于不凡略带歉意地笑笑,和姬董握了握手。   姬董事长对于不凡的印象很不错,年纪不大,却是少有的沉稳、严谨,目光忍不住落向桌上的那张画和桌边站着的那个人突然变得沉默的人。   “没事,没事,你今天打个电话过来就行,还让你特意跑一趟。”姬夫人过意不去地说道。   “也不算特意,我上班时顺便过来的。”于不凡温和地笑笑,“我不知道学妹的画画竟然和医技不相上下。”   姬董事长和夫人对视了一眼,咂咂嘴,神态极不自然。   “宛白,你上去换件衣服,一会儿要出门。”姬夫人慈爱地看着姬宛白。   姬宛白如蒙大赧,转身就急急上楼了。   “于医生,你说有没有可能人在失去记忆后,突然会有什么特异功能?”姬夫人一等姬宛白走开,压低了嗓音问道。   于不凡一怔。   “不瞒于医生讲,宛白她根本不会画画,连只苹果都画不来。”姬夫人皱起眉头,拿起桌上的画,“可你看看这画,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功底,是画不来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只听说过美国有位男人遇到雷击后,突然有了特异功能,其他这方面的例子我到没有听说。”   “宛白现在是越来越古怪了,有时我看着她,都象看着一个怪物,可她明明是我们家的宛白呀!”姬夫人无助得都要哭出声来了,“于医生,你……一定要帮我好好地医治宛白,我不一定要让她成为一个名医,但至少也要象个正常人吧!”   “姬夫人,我会尽力的。”于不凡淡声安慰道。   其实姬宛白怪异的事又何止是画画这一件事,可他为什么一点也不觉着这是种病呢,她只是一再地带给他惊奇,而这种惊奇如同一道眩目的阳光,照射着他,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控制不住的沦陷。   “于医生,你觉着宛白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姬董事长到没夫人那样大惊小怪。   “我现在还不清楚,我……”   “于医生,你今天能不能抽出时间替宛白诊治下?”姬夫人抢问道。   于不凡点头,“当然。”心中一颤,抬起眼。   姬宛白一身粉色的裤装,款款从楼上拾级下来。   ☆、第171章 话说心病(四)   姬宛白无力地咬着嘴唇,在姬夫人威逼的、姬董事长溺爱的两道目光下,极不情愿地上了于不凡的车。   她知道这是个开化的朝代,女子不需要女扮男装,也可以和男人出双入对,这不会有伤风化,而是一种非常自然的交往。   她不需要表现出大惊小怪。   可是,她曾经在一个极短暂的瞬间,对于不凡悄悄萌发过某种东西,也许再过一些日子,温度湿度都合适了,再有存身的土壤,就真的会发出芽、长出苗来。但没等破土,这芽就夭折在土里了。   她至少也要对天嗟叹一下吧!   可老天怎么能不放过她呢,偏偏还让人阴魂不散地在她面前晃悠着,还要同处一室。当她真的是个圣人吗?   心动是说能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如果邪念超越了理智,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可不是她的错。   她挑衅地斜睨着于不凡。   于不凡专注地看着前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我的心……没有病!”她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妈妈解释过,心理医生不是帮人治身体的医生,而是治心病的医生。   于不凡轻轻点头,“我知道。”生病的人是他。   她坐在身边,他象一个青涩的毛头小伙子,心慌、盗汗、无措、脑中一片空白,只会傻笑。   他真的不敢置信,她会和他再次如此的接近。   “那个……从前的记忆,我无所谓有没有,我有自己的回忆。”姬宛白扬起头,镜片后的清眸滴溜溜转着。   “嗯!”前方又是十字路口,红灯刚刚亮起。于不凡想起姬宛白对红灯的理解,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他侧过头,目光似线,丝丝缕缕缠绕着她,像步下一张捕猎的网。   他不知道别人的恋爱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进行下去。他没办法掩饰一点,要不是怕吓着她,他都想直接表白了。   姬宛白翻了下白眼,就是这样的目光让她心悸,让她无所遁形。   “我虽然不会做医生,可是我会的事也很多。”小脸腾地一红,她这么叫嚷象是和谁比赛似的。   她是个要强的女子,轻易不认输。   “我知道你会画画。”于不凡强作镇静,这时候的宛白看上去象个可爱俏皮的小女生。   “我……的琴棋书画在东阳城都是最出众的。”姬宛白脱口说道,“我的诗词也让其他才子望洋兴叹。”   于不凡瞧绿灯亮起,发动引擎,“东阳城?在哪个省?”   “在……我的记忆里。”姬宛白突然黯然神伤,肩耷拉着。   那个瞬间,于不凡为她的神情,一股很奇怪的柔情涌上心头。   “其实,能不能恢复记忆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的日子,你过得快不快乐?”   “学长,你说我象个怪物吗?”姬宛白小脸苦成一团。   “不象。”于不凡回答得很快。不象怪物,到象是一件罕见的出土文物。   他会是那个捡到宝的人吗?   “可别人为什么看我的目光就象是看街上耍猴的?”姬宛白落莫地把脸转向窗外,车上正经过一家剧院门口。剧院外面的海报栏上贴着几幅昆剧《游园惊梦》的宣传海报。   “这里……也有人穿这种衣服吗?”姬宛白象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地叫道。   于不凡车身晃动了一下,偷空瞟了一眼。“哦,这是剧院,最近这个戏剧很红。”   “是唱大戏的?”姬宛白脸上露出些许失望,“我……以前也穿这种衣服的。”   她还以为遇到同类人了。   车平滑地停下,于不凡看了看海报上的演出时间,“我们晚上过来看戏好吗?”说这话,他的神情是大义凛然的。   姬宛白低下头,自已玩着自已的手指,“你们看这种大戏的时候,是不是象人看耍把戏?”她期期艾艾地问道。   “没有,这是中国优良的古代文化,我们通过这种戏剧,可以了解在几百年前、上千年前,那时候人的情感与思想。”   “上千年?”姬宛白秀眉蹙了起来,难道她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了吗,不然现在一个轮回改成了千年制。“学长,你喜欢……很久很久以前的女子吗?”   于不凡笑了,开了车门,两人一同下车向售票处走去。“我没有遇到过,不过,我想可能交流上有点问题。”   姬宛白哦了一声,“如果遇到了呢,交流上又没问题,你会如何?”她歪着头问道。   于不凡微微地倾了下嘴角,“关于情感,我不愿意有一点勉强,我只会让心作主。”   四目相对,视线绞织,缠成一缕丝。   一切都象沉静下来了,没有车声,没有人流,没有树木,没有楼房,天地间只有他和她。   咫尺之间,呼吸清晰,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眼波的流动,都在诉说着同一种感觉。   “喂,你们还买不买票呀?”剧院售票员奇怪地打量着外面站着的二人,都等了有十分钟了,一动不动的。   这儿又不是公园,跑这儿来玩对眼,秀逗啦!   “买,买……”于不凡回过神来,忙掏出钱包。   姬宛白把脸转向了另一侧,天,烫得太惊人了。   再次上车,两个人偶尔对视的目光中,就多了许多热烈的东西。   姬宛白心上有一层膜,如果她愿意为你掀开这层膜,那么她就会向你露出活泼、健谈的本性。   于不凡话不多,姬宛白却是一路上喋喋不休说个没完没了。于不凡发现她讲话很风趣,特别精通于远古时期的文化,一句里面不时冒出一个典故。   他轻笑地倾听着,似懂非懂。   她就象是为他敞开了另一个令他从未踏足过的世界,虽然满眼陌生,但却让他愉悦。   恋爱是门高深的学问,是一门没有老师、没有书本,只能靠自已自学、消化、领悟的学问。   于不凡可没什么恋爱经验,他却是个勤奋的好学生。   车在诊所前面停下,他先下车,再替姬宛白打开车门,接过她手中的包包,站在她的上首,遮住一大早就直射的艳阳。   唐兰和李佳已经到了,做杂活的大嫂也在,三个人站在玻璃门里,不约而同瞪大眼看着外面。   “上帝,要撞船啦!”李佳喃喃自语,她并没有看着于不凡难得一见施展的温柔,而是越过两人,看向不远处站在路边站台下满脸幽怨的徐琳。   “说什么呢?”唐兰问道。   李佳把目光一截一截地收回来,笑,“别问,埋头做事,免得淹死。”   唐兰才不信她的话,李佳那笑象老女人脸上的脂粉,虚假得可怕。   李佳无奈地朝徐琳站的方向挪了挪嘴。   于不凡也看到了徐琳,他只是淡然地点了下头,继续看着姬宛白。   因为他挡着姬宛白的视线,姬宛白没看到徐琳,但她听到了徐琳的声音。   “这就是你要分手的原因吗?”徐琳苍白着脸,咄咄逼人看着姬宛白,话却是对着于不凡。   姬宛白僵住了,回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感觉象被人捉奸在床似的,很难堪。   “徐小姐,我们都没有开始,又哪来的分手?”于不凡的音调不疾不徐。   “没有开始吗?你明明说对我感觉不坏的。”徐琳的脸上瞬地泪如雨下,一夜未眠,怎么想还是不甘心。   于不凡真的是很少生气的人。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苏放说要露出“狰狞”的面容了。   他在心底冷笑了下,脸上却不露声色,“感觉不坏和‘喜欢’、‘爱’是不同的一个词吧,徐小姐,我那样说,是一种礼貌,如果给了什么误解,我很抱歉。那晚送你回去,是因为你喝醉了,换作别人,我也会那样做的。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谈过多次。预约的病人到了,我该进去了。”   徐琳在背后讥诮地笑了一声,“如果没有姬小姐的出现,你怕不会说这句话吧!我以为你有多纯情、高尚呢,你还不是冲着姬家几个臭钱,我……瞧不起你。”   “嗯!”于不凡眉头也没皱一下,为姬宛白拉开玻璃大门。   面对于不凡对姬宛白明显的呵护,徐琳再也看不下去,一跺脚,捂着脸,愤怒地扭头就跑。   “于医生,你……不追过去吗?”一直在边上瞠目结舌地立着,对三人行注目礼的唐兰脱口问道。   于不凡沉着地微闭下眼,象是没听见她的话,“把今天的病人资料给我,李佳,替我泡两杯茶进来。”说完,他领着姬宛白走进诊室。   姬宛白抬手摸了一下额头,竟然湿湿的,都是汗。   于不凡深吁了一口气,说真的,他到不觉着有什么难堪,反到他觉得让姬宛白看到这一幕是件好事,就象他当着她的面,把心腾空了,让她看得真真切切。   “宛白,坐啊!”于不凡微笑地指着沙发,掩上诊室的门,手自然地伸向她,自然地换了称呼。   姬宛白迟疑了一下,手放进了他的掌心。   于不凡心中一动,装了下胆,抢了几步,贴近了她,感到手心里的小手轻轻颤动着,泄漏了她内心的悸动。   于不凡手下加了点气力,声音忽然变得低沉魅惑,“宛白……”   很煞风景的敲门声,让于不凡不悦地耸了下眉,苦笑地放开姬宛白。李佳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今天预约的病人也到了。   “宛白,里面有一间我中午休息用的小卧房,你进去看看书,等下我,好不好?”   姬宛白心中此时也是波涛起伏。她是聪明人,从于不凡的话中听出他与那位徐护士之间什么事都没有,这让她很欣喜。但徐护士的话又让她警觉地竖起一道屏障,她怯步不敢向前了。   学长是为钱对她的吗?   “我出去和她们说话。”她躲开他灼热的眼神,缓慢地吐纳,平息内心的激流暗涌。闺阁女子进男人的卧房,不太好。   于不凡没坚持,让李佳招待下她。   李佳这是第三次见姬宛白,诊室门前刚刚那一场交战,她一下就看穿了于不凡的心。人精似的她,对姬宛白的笑多了几份讨好之意。   打杂的大嫂对于不凡的婚姻一向很热心,今天突然带回个姑娘来,笑得那么温柔,她可好奇上了。没有象往常一样,做完了事就离开,而是掏出个十字绣的绣匾,坐在诊所的小会议,静观事态发展。   唐兰和李佳挺忙的,姬宛白不想打扰她们,晃悠了两下,也进了会议室。一瞧那个十字绣,她眼睛一亮。   “你绣的这是?”   大嫂绣的是一个抱枕,泰勒熊的图案,姬宛白没见过,凑过头来。   “这个给我女儿绣的,她最喜欢这个熊了。绣这东西,太费眼力了。”   姬宛白坐下来,拿过绣匾,研究了一下,“这个还好,已经有了框架,着色也好了,你只要配丝线就可以了。”说着,她拿起了针,眼花缭乱地飞针引线起来。   大嫂惊得眼睛都不会眨了。   不到一会,熊身上一件花围裙就绣好了。天,这个她平时可是要花几天的时间才能完成的。   “李佳,唐兰……”大嫂失声轻呼。   两个丫头闻声走了进来,一下震住,如见天人般看着姬宛白换线拿针。   于医生从哪里翻出这么个贤惠的女友?   诊室里的于不凡,凭借超强的职业操守,才能坐下来,替病人诊治。心理诊疗,不比其他治疗,找一堆仪器拍个片子、抽点血化验化验,就能诊出个十之七八来了。心理诊治,你得有着慎密的心思、旋转不停的分析,诱导别人说出心底隐藏的东西。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漫长的过程。   姬宛白在外面,他哪有心思坐得住呢!   病人在叙述中,他不时地瞟一眼外面,心神自然就游走了一半。   “于医生?”病人说了好一会,见于医生一点反应都没有。   “呃?”于不凡回过神,抱歉地一笑,“对不起,你说到哪了?”   病人不是头一回来看诊,但是第一次见到于不凡心神不定的样,不禁暗叹,于医生原来也是个人啊!   “于医生,你有什么心思吗?”病人很关心很真挚地问道。   于不凡傻眼。   送病人出来时,于不凡看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再一扭头,瞧见女人全挤会议室里了,以他的小学妹为中心,一个个脸露钦佩。   他也讶异地伸过头去,俊眉缓缓地蹙起。   中午时,于不凡带姬宛白出去吃饭。   “这也是你看病的方式?”姬宛白扫视着红房子音乐餐厅的四周,就座的多是一对对含情脉脉的小恋人,绿格子桌布、白色椅子、白色小花瓶里怒放着一朵玫瑰,一个长女白色布裙的女孩,抱着一把吉他在弹唱《味道》,淡淡的伤感、淡淡的惆怅,让人怦然心动。   她看着那女孩,长发掩着半边脸,眼睑微低,透出隐隐风尘的疲惫,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情竟然莫名地恍惚起来,“想念你的笑,想念你的味道,想念你白色袜子……”这样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在心上。   她不由地又想起东阳城里有个叫“云府”的大宅院了。   “宛白,今天我只是让你适应一下诊所,明天我准备开始对你治疗。”于不凡嘴角挂着一抹沉静的微笑,目光投向她,“现在我们就吃饭,吃完饭,我陪你逛下街,然后我们去看戏。”   “真的要治疗啊!”姬宛白又噘起了嘴。   “准确地来讲,不叫治疗,而是了解一下你真正的从前,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从前。”于不凡为两人点了果汁,中午时,他不喜欢喝酒。   “你怎么了解?”   “这个我有办法。”两人的餐桌靠近窗,于不凡在阳光下笑了一下,珍珠一样的酒窝隐隐一闪。“现在的宛白很好,没有必要改变。我之所以那样子做,只是想对与宛白有关的事知道得多一些。”   姬宛白心中一颤,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甜言蜜语,小脸还是慢腾腾地绽开红晕。   她强作冷静,看着他的眼睛,因为说谎的人才不敢正视别人。他温和地笑着,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我……去下洗手间。”心虚的人到是她了。   她现在知道从前与现在,许多事物的叫法是不同的,她不会再把洗手间叫茅厕了。   于不凡招来服务小姐,请她送姬宛白过去。   姬宛白象逃似的跑出餐厅,感到心跳得很厉害。于不凡的眼神是那么的露骨,这是她所渴望的,可是真的到来,却又无所适从。   她猛地关上洗手间的门,趴在水池上,用冷水扑扑额角,瞧见镜子中一张红得不可思议地脸,羞窘地闭上了眼睛。   老天,这一切是真的吗?   没有媒妁之言,她能回应他的情意吗?   ☆、第172章 话说确诊(一)   于不凡拧着眉头,再一次看了下手表。到底怎么一回事呀,姬宛白去洗手间都四十分钟了,不管处理什么问题,都该完结了吧!   餐厅弹吉他的女孩下去休息了,布置在四个角落中的音箱中,换成了一首如水的东曲,是班德瑞空灵缥缈来自天籁的声音,呼啸的风声与排笛的苍凉交错萦绕,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迷乱与心碎,在瞬间让世界变得雾气蒙蒙。   于不凡承认他是个俗人,这样的音乐无法让他安宁,他开始焦急、烦燥。   服务生礼貌地再次过来询问可否开始上菜了,他淡淡地一笑,说再等会。   再多等一秒钟,他可能就要崩溃了。   他起身往洗手间走去,刚出餐厅,就看到洗手间外站着几个女子,个个一脸通红,象拼命压抑着什么,嘴巴里嘀嘀咕咕地骂着,有一个还对着紧闭的洗手间门连踢了几脚。   里面传来一声无助的申辩,“这门我开不下来,不是我不开。”   于不凡脸子稍微转了一下,知道姬宛白原来是被反锁住洗手间里了,他心里松了口气,迅速返身喊来餐厅领班。   然后对几位蹩得难受的小姐,抱歉地地颔首,转头转向门里柔声道:“宛白,你别急,马上就有人过来开门。你还好吗?”   姬宛白盯着自已扭锁扭得掌心通红的手,委屈地撇撇嘴,“学长,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忙连声安慰。“不是你的错。”   领班带着一位男服务生拿着一串钥匙走过来,找出一把,对准锁眼,咔嗒一声,锁开了。   “小姐,这锁在里面按下这里,就可以开下来了。”领班忍着笑,向姬宛白演示了一下。锁是常见的旋转式的锁,不需要钥匙,按一下便可以在里面锁上,想开,再按下就行。   “你是白痴还是笨蛋,连个锁都不会开。”蹩得极点的一位女人恼怒地瞪着姬宛白,“还不快滚出去。”   姬宛白愣在原地,咬着牙,“不会开这种锁就是白痴吗?”   “不然你以为你是个天才?”女人火气大了,血色一阵一阵往上涌,“这种锁地球人都会开,你是外星人吗?土包子。”   于不凡一步蹿过来,挺直腰杆昂着头,双手环住姬宛白,把她纳入自已怀中,“都说过不是故意的,你这人怎么得寸进尺?你看她都急成这样了。”   “她有我急吗?”女人蹩得两只脚上下抬动。   “我看不见得,你真有那么急,会有这功夫在这里讨论地球人与外星人的区别吗?”于不凡冷静地转过头,“领班先生,要谈责任该是你们的责任。我朋友被关在洗手间四十多分钟,这期间竟然没有一个服务生发现这件事。顾头不顾尾的服务,你们这餐厅还有什么资格配得上星级服务吗?现在我朋友为了一把锁,不仅受到了惊吓,还要被别人指责,你说该怎么处理?”   “别谈怎么处理,你们先离开,好不好?”几位忍到不行的女人抢声哀求道。   “不,”于不凡毫不动摇,“这事最好在发生的地点讨论清楚。”   领班一脸的微笑冻在了脸上,现在正是用餐高峰,所有的服务生都在前面,这后面真没顾得上,谁知会发生这种事呢。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这事是我们的错。请先生和小姐回到餐厅里,今天的午餐,我们给小姐和先生免费。”领班陪着笑说道。   “免费的午餐吃了不好消化。”于不凡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现在,我们也没胃口了。不过,你和这位女士必须要向我朋友道歉,为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当然,当然。”领班对着姬宛白一个九十度的欠身,“对不起,小姐,因为我们的疏忽,给你带来了不便,请你接受我真诚的歉意。”   姬宛白郁闷的小脸,突地荡起一圈笑纹,象水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没关系的,我不是斤斤计较的小人。”她斜睨着那位骂她的女人,翘起嘴角等着。   领班求助地拉了下女人的衣角,其他急着方便的女人则用愤怒的眼神恶狠狠地瞪着她。   那女人恨恨不平地低下头,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对不起。”   “没关系。”姬宛白甜甜地一笑。   于不凡沉稳如故地牵住姬宛白的手,在众人送神的目光下,走出了餐厅。一出餐厅,两人对视大笑,姬宛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学长,你真的好厉害。”   “哪里,一般一般。其实我们今天有点强词夺理,但对于那些不能尊重别人的人就要以牙还牙。”   “学长,我没有特意送那扇门,我就是洗下手,外面的窗户突然开了,一阵风哗地一下把门给吹上了,然后我就怎么也扭不开那扇门……”姬宛白为了证明自已的话,拉着于不凡拐到洗手间的后面,指着那扇窗。   她的手指戛然地停在了空中,那扇窗的下面居然站着个衣服破旧的男人,踮着脚,趴在窗台对里张望着。   “流氓……”姬宛白大声叫道。   那男人一惊,慌乱地回过头,发觉被人盯上,拨脚就往街上跑去,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天,这人怎么这样明目张胆,现在还是大白天呢!”姬宛白不敢置信地眨着眼,后怕地想起刚才一个人被锁在洗手间中,如果那男人爬进去,那将会……   “他不敢的,这只是偷窥狂的恶径,他们并没有害人之心。”于不凡一下看出她的心思,柔声宽慰着。   “哦。”姬宛白不太相信,一直回头看着。   于不凡宠溺地一笑,好好的一个浪漫午餐就这样给破坏了,但饭还得要吃,只是时间有些晚了。他看到街角有家西点店,想起姬宛白爱吃面包,拉着她走了进来,点了一客现做的黑森林给她,自已要了两个牛角面包。   “这个很好吃,你为什么不点这个?”姬宛白很淑女地挑了点黑森林塞进口中,浓浓的巧克力与奶油的浓香满溢在口中,仿佛把人也要融化了。   “我不吃甜。”于不凡笑眯眯地看着她,“但我喜欢看着你吃,我能感觉到那种美妙的滋味。”   姬宛白心头又是一颤,握着木匙的手晃了下。“你……以前常和朋友一起来这种地方吗?”   他刚刚上餐厅里对别人说,她是他朋友,不是说学妹。朋友与学妹区别大吗?   “没有。以前读书的时候很穷,功课又重,只能买一块面包,边啃边挤车。现在呢,和朋友们都是去一些大的餐厅,喝酒应酬,这种西点店很少很少来。要买面包,包几个带回家就可以了。”   可是他和她都来过两次西点店了,姬宛白窃喜得眉眼都弯起来了。   经过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于不凡在她的眼中不只是一个很体贴、温柔的学长了,他不单纯是一个文弱的书生,他还可以象座山一般,让人依附,为人遮荫蔽日。   这种人,是否可以值得她托付终生呢?   两人简单地填饱了肚子,走出西点店时,姬宛白回过头,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来西点店,她相信,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月上柳梢头时,于不凡与姬宛白来到了剧院。早晨清冷的海报前,现在是裙裾飘飘,人流如潮,霓虹闪耀。   下午时分,于不凡给姬夫人打了个电话,说晚上要带宛白看个戏,也是一种治疗的方式。这当然是假话,无非是想找一个合适的借口。基于两人目前的关系,还没到可以深夜约会的程度。姬家又不是一般家庭,做得不慎,就会被冠以窥探钱财的罪名。   于不凡是研究心理学的,很清楚人正常的思维,事实姬家的钱也实在多了点,不过,他不感兴趣那些。   他温柔地看向兴奋地睁大双眸的姬宛白,这才是他感兴趣的。她是什么家境,一点也不重要。她身上有一种古典、传统的娴雅美和慧黠的灵气、偶尔闪过的俏皮,才是吸引他的源头。   剧院里的观众有些特别。年青人多,老人少。男男女女成双成对,很多女子都化着精致的妆。   《游园惊梦》就是古代版的《人鬼情未了》,经过于丹的讲解之后,剧作家们几次修改,风寐华夏大地,稍微有点小资情调的男女,都以看一场昆剧《游园惊梦》为时尚。反到真正的昆剧票友嫌这戏现代气息太浓了。   于不凡与姬宛白的座位在后排,离舞台有点远。   一坐下,姬宛白就激动地四下巡睃,于不凡咂咂嘴,脸色戛然凝重,有点大义凛然的味道。   “宛白,如果我……一会儿睡着,你不要惊讶。不过,我会尽量不睡着的。”于不凡说道。   在于不凡考博的时候,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怎么的,夜夜失眠。后来他发现了一个催眠的好方式,只要他一进电影院或剧场,开场音乐一响起,灯光一熄灭,他立马进入深度睡眠中。这渐渐的就成了条件反射。他前面谈过的几次恋爱,无论女友如何暗示来看电影培养感情之类的话,他从来都是装傻。   培养感情是两人的事,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对着一个睡得死死的男人谈情说爱吧!   但姬宛白在对着海报露出一脸激动时,他一下就动了心,怎么也不忍让那小脸失望。   “行,我看大戏时就爱静静的,不愿和别人说话。”姬宛白答得很干脆。   “……”于不凡有些意外,难道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灯光隐去,一阵紧密的锣鼓声,大幕徐徐拉开。   姬宛白坐坐好,挨着于不凡那边的小手被于不凡握着,不一会,她听到隔壁就传出细微的鼾声,她扭头一看,于不凡真的睡着了。   她笑笑,转过身,专注地看戏,也没抽回自已的手。只一刻,她全部心神就陷进了剧情之中。   魏朝是明朝之前几百年的一个朝代,《游园惊梦》是明朝才子汤显祖写的一出戏,姬宛白之前没有听说过。   在明朝之前、之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女子们都被拘束在闺阁之中,想爱不能爱不敢爱,有情也要装做无情,压抑越强,渴望就越强。   剧中,杜丽娘轻柔婉转地唱道:“这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遂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这几句,一下子就叩动了姬宛白的心。她也曾为青楼女子写过这样的幽怨诗词,只是她还不敢如此直白。   “不入此园,焉知春色如许。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戏一出一出的往下演,姬宛白的心因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生死深恋一点一点被震醒了。   她第一次知道爱原来不只是温的、柔的,它也可以是火,滚烫的。   爱一个人,要直接地诉说,坦承自已的心思。爱到自然处,甘愿付出自己的身体,与心爱的人缠绵温存,做喜欢做的一切事。   人生苦短,何必在意太多条条框框。能够在茫茫人海之中,遇到喜欢的人,是件多么庆幸的事,再得以两情相悦,实在是天上人间,快乐何哉!   她激动得渗出了一掌的冷,不禁濡湿了于不凡的掌心,他不等灯光亮起,悠悠地醒了。   一抬眼,发觉前座后座、邻座有许多情侣拥搂着,在剧场里,就热烈的吻上了。只有他的小学妹两只眼瞪得溜圆,看得出神,看得入戏。眼眶还湿湿的,像是哭过了。   他动容得不能自已,抬起她的手,挪到唇边,轻轻地一吻。   灯光乍然亮起,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幕徐徐合上。   姬宛白转过脸,灯光下,她的眸子,晶亮的象天边的星子,幽深得象甜美的井水。于不凡可能是刚醒,有点恍惚,他忽然凑过去,极其缓慢地靠近她的唇,在众目睽睽之下,轻啄了一下。   就那么一点,两个人都有些晕,微微地发着抖。   散场的观众露出善意的笑,觉得于不凡把握的时机不对,刚刚黑灯瞎火的吻不好吗,看那文静的姑娘,脸一丝丝慢慢变红了。   于不凡吻过后才觉不妥,拖着姬宛白匆匆地往外跑,上了车,两个人都颤颤的。   于不凡开了窗,夜风灌进车中,他才稍微清醒一点,不过,还是心跳得厉害。当他松开姬空白的手,摸上方向盘时,竟然是那么的舍不得。   唉,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三十岁的男人,摸个姑娘的手都激动成这样,还叫正常男人吗?   车无声地穿行在夜色中,车中飘荡着微妙暧昧气氛,两个人都没什么说话。   车在姬宅前停了下来。   “我……就不进去了,时间很晚了,我在这里看着你进屋。”于不凡拉开车门,把包包递给姬宛白,“明早差不多时间,我……来接你去见另一位医生。”   姬宛白点点头,转过身往花园走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转过身,于不凡也象是在期待着什么似的。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他就迎了上去。   两张唇快速地就贴到了一起。   两个人之间,有了第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有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吻。深长的,深长得姬宛白站都站不住,只得紧紧圈住于不凡的脖子。   “宛白,我爱上你了。”云里雾里,于不凡还是有一点清醒,在极度快乐中表白着自己的心声,他不要宛白对他们之间的一切有任何的猜测。   夜风中,花园里的树叶哗啦啦地颤动。   “我也是。”姬宛白踮起脚,闭上眼,任由他在她的口中侵城攻略。   路对面的一棵香障树下,一个站着的黑影咄咄地看着他们,嘴角浮出冷漠的恨意。他砰地转身,不慎碰到了树干,落下一地的树叶。   姬宛白睁了下眼,于不凡又一次的搅拌、吮吸,她再次迷失在他的温柔之中。   ☆、第173章 话说确诊(二)   一个男人一大早捧着一大束鲜花站在大门口,还是那种吾家有女初长的门口,任何一对父母,都不会把这理解成这是一种单纯礼貌。   而且一个再尽职的医生,负责为病人看病,应该不会还负责接送病人,外带看戏、喝饭。   姬夫人与姬董对视一眼,病人与医生产生恋情的事不是什么新闻,但是若发生在他们家宛白身上,有些怪了。   以前的宛白对爱情采取的是可有可无的态度,似乎事不关已。   现在的宛白对爱情则是深恶痛绝,从她设计偷拍唐楷与情人一事上就可以看得出来。   宛白对从前的人和事都不太记得,突然和一位从前的学长陡然陷入爱河,没有理由呀!   可是迹象表明这好象不是一个传说,更不是于医生一厢情愿的弹奏独弦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份?   “送我的吗?”姬宛白听到门铃声,就匆忙下了楼。害羞地对于不凡轻轻一笑,欣喜地接过还沾着露珠的香水百合,清雅的香气扑鼻而来。昨夜没睡几个小时,却丝毫不影响她双眸晶亮、小脸光彩照人。   于不凡不自然地扬扬眉,“我……知道这样子有点老土,但总是想找一个合适的表达方式。我挺笨的,想不到别的方法,这花是在来的路上买的……”   “我……很喜欢,谢谢,我……把这花插到我房里去。”姬宛白象是生怕别人把送花抢走似的,紧紧地护住花,急不迭地转身上楼。   姬夫人叹息,家里面每天都换不同的鲜花,宛白说她们残酷,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还护花,怎么舍得摘下来呢!为什么于医生送了一束花,她就喜成这样。   “于医生,你随我到书房喝杯茶。”有唐楷的例子在先,宛白现在又是刚痊愈,姬董事长深究地打量着于不凡,眼中质询的成份很浓。   于不凡点点头,早晨的太阳从窗户外斜斜地射过来,他的一张脸网在一片灿烂的金黄色里,别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脸上那种笃定与自信令人无法忽视。   “妈妈,学长呢?”姬宛白下了楼,看不到于不凡的身影,急了。   姬夫人宠溺地看着女儿,是说她纯真好呢,还是说她不害躁好呢?这才认识了几天,两个人突然就好得一刻都不能分开似的。   “陪你爸爸喝茶去了。”姬夫人拉着她走进客厅,站在车道上。   “喝茶不能在客厅喝吗,为什么要到书房里去?”姬宛白担忧地看着紧关的书房门,爸爸会不会为难学长?   姬夫人瞪了她一眼。   宛白今天竟然穿了条连衫裙,这真是难得,平时她可是惜肉如金的。   女为悦已者容,看来宛白是真的为于医生心动了。   “很喜欢于医生?”   “妈妈!”姬宛白娇嗔地抱住她,耳朵根后面都红了。   姬夫人笑,宛白现在越来越有小女人的味道,这样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爱情真的是一种魔力。   她疼爱地拍拍宛白的手,事出突然,但她对于医生的第一感觉就好。   于医生不如唐楷帅气、张扬,但于医生内敛、沉稳,两个人的素质更是不可相提并论。唐楷如一只寄生蟹,于不凡却是一棵挺拨的杨树,不依赖任何人的力量,直窜云宵。   小姑娘家可能会喜欢上唐楷那一类外向的男人,做父母的自然却是愿意把心爱的女儿托付给于医生这样的男人,问题是于医生这样的男人会爱他们的女儿吗?   医者仁心,于医生温和俊雅,令人如沐春风。他对宛白是爱还是同情呢?   不然,认识了那么多年,干吗要等到现在才心动?   姬夫人心中犯着嘀咕,脸上却没有露出来。她看着宛白那么的快乐,不忍打击。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书房里传出来,书房的门开了,姬董事长满脸愉悦地与于不凡并偕走出。   姬夫人一看老公的神情,悬着的心立刻就落了下来。老公号称商场老狐狸,任何一只有害的生物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   “爸爸有没和你说什么?”车子开了一会,姬宛白开口问道。   “你说他会问什么?”于不凡促狭地眨了下眼睛。   “我哪猜得出。”姬宛白噘起小嘴。   “伯伯只是担心你恢复不了记忆,我说没有关系,我喜欢的就是现在的宛白。”他腾出一只手,抚了下她的脸,在红灯时,偷亲了几下。   他没有提姬董事长是如何用严厉的言辞旁敲侧击他的用心,质问他的目的,还有和他定下的许多苛刻的条件。他能理解为人父母的担心,他对姬家的账产没有任何企图心,那些话伤害不了他,反而让他觉得解脱。这样子,他就可以自然而然地接近宛白了。   “这几句话怎么说了那么久?”姬宛白不太相信。   “我们还聊了些男人之间的话题,比如政治、金融之类的。”于不凡打了下方向盘,把车拐进一条不太宽的幽静小路。   “这不是去诊所的路。”走了几次,姬宛白依稀记得一路上的几个显著标致了。   “嗯,我们今天不去诊所,我带你去看一个我大学时的异师,让她为你做个治疗。”   “我的病……很重,重到你都治不了?”   于不凡把车打向路边,停在一棵碧绿高大的香樟树下,没有说话,只是热烈的吻她,车里很快就温度加剧。于不凡克制了下自己的心火,松开姬宛白。   “不是不能帮你治,因为那项治疗,必须医生心神宁静、专注,而我现在对着你,心就……”他拉过她的手,按在胸口,让她感觉他急促的心跳。   “再杰出的医生,为自己的爱人诊治时,都会慌乱如普通人。”他抚了下她的头发,拉开车门,牵住她的手,走下车。   于不凡说的那项治疗,原来是催眠术。   催眠是以人为诱导引起的一种特殊的类似睡眠又非睡眠的意识恍惚心理状态。在催眠过程中,被催眠者遵从催眠师的暗示或指示,并作出发应,可以使病人唤起被压抑和遗忘的事情。   “我不认为宛白是失去了记忆,我感觉她更象是灵魂易位,除了外表,她和从前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因为我们的先入为主,宛白自已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我想请老师为她做下催眠,让她从儿时开始,直到现在,忆起她所有的一切。”于不凡简单地向老师——著名的催眠心理治疗师崔教授介绍了下姬宛白的情况。   崔教授是位头发雪白的女子,看上去极其和善。   她瞟了一眼正在把玩着一只英国茶具的姬宛白,笑着点点头,“好啊!不凡,也许你会有一个惊喜的答案,我有这样的预感。宛白,过来。”   崔教授指着一张躺椅,“坐那里吧!”   姬宛白不解地看看于不凡,于不凡含笑向她眨了下眼。   “不要紧张,放松。”崔教授在姬宛白的面前坐下,从袋中掏出一只链表,轻轻地晃悠着。   姬宛白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随着链表的摆动,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宛白,你感觉室内的温度好吗?”崔教授用眼神暗示于不凡退到门边,房间内静悄悄的,只有表针的嘀答声。   “嗯。”链表晃悠悠的,姬宛白意识有些迷糊,心中出奇的平静。   “这风舒服吗?”   “舒服?”   “温度适宜,风微微的。好,闭上眼,宛白,你……看到了什么?”崔教授的声音若远若近,姬宛白乖巧地闭上眼,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舒适和安全。   “东阳大街……云府,竹青在摘花……家仆在清扫门庭……”   “你在哪里?”   “我……在绣楼上换衣……一会,聚贤楼要举行对诗大赛,许多姑娘等着我的新诗呢!”   “记得那天是哪一年哪一个季节吗?”   “魏朝开元五年,春天,乍暖还寒……那一天,隔壁的书呆子杜子彬被皇上赐封为刑部尚书……”   “竹青叫你什么?”   “叫我小姐,爹娘叫我映绿……娶贤楼里,才子们叫我云尔青……”   “……”   于不凡双手交插地站着,意态从容地微笑,但听着听着,他的俊眉蹙了起来。   一次催眠只能一个小时左右。崔教授收起链表,替现在真正进入深度睡眠的姬宛白盖上一床薄毯,向于不凡做了个手势,两人轻轻出了房间。   太阳已经升到很高了,火火地洒在走廊上。   “怎么样,是一个很大的惊喜吧?”崔教授挑挑眉。   于不凡眉宇紧拧,“老师,这……到底是什么一种现象?”   “在佛经和圣经里都说,人死,只是躯壳的灰飞烟灭,灵魂却是不朽的,不管是上天堂还是地狱。而且人是有来生和前世的。在唯物主义者的眼里,这些纯属谬论。但世上无法解释的事何其之多,科学理论都能一一说明吗?我个人认为,不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姬小姐在发生意外时,灵魂出体,在时空的邃道中,如花雨纷飞,但因为肉体没有被毁,灵魂重又回到了原先的身子。只是不幸交错了。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巧合,在那一个时刻,时空中还有另一具灵魂,而且身体的特性与姬小姐的非常相似,那可能是姬小姐的在某一个轮回中的前世。这样,魏朝的云映绿就成了现在的姬宛白,现在的姬宛白应该成了魏朝的云映绿。”   于不凡微微一愣,心里忽地雪亮。   老师这样一分析,发生在姬宛白身上的一切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姬小姐身体里有一个远古时期的灵魂,所以她会女红,会琴棋书画,但对二十一世纪的一切,她无比陌生。不过,我看她适应得不错,看来被保护得很好。”崔教授笑着说。   “老师,那宛白以后有没有可能再回到魏朝去呢?”   “如果经常发生,那还叫奇迹吗?”崔教授耸耸肩,“她若想回去,除非再次借助催眠大法,让她的潜意识去魏朝转一下,但是时间不能久,不然,生命将会有危险,我是说云映绿和姬宛白都会有。”   她低头看下表,“我想她该醒了,这是多么甜美的一个梦啊!不凡,你可真是捡到宝了,现在上哪找到琴棋书画精通、又传统又娴雅的女孩家?”   于不凡会心的微笑,仿佛看到姬宛白清丽的面容,一丝丝的绽开红晕。   “是捡到宝。但现在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在她没有完全融进这个时代前,我要紧紧抓住她的手。”   “当心被别人抢哦!”崔教授打趣道。   “抢不走的,我会锁住她的心。”于不凡低低笑了一下,随着老师走进房间。   姬宛白大张着双眼,扫视着四周,一时不知道睡在哪里。   “宛白,睡得好吗?”于不凡温柔地拉起她,替她顺好头发,戴上眼镜。   崔教授笑笑,避出房间。   “我睡很久了?”姬宛白的精神有些恍惚。   “一个多小时吧,没有很久。”于不凡给她端来一杯茶,让她净口。   “我……的病确诊了吗?”   于不凡抬起头,看到她心底的担忧,“宛白。”于不凡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想把心底的真诚剖给她看。“病也确诊了,我的心也确诊了。”   “呃?”姬宛白瞪大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满是不解。“你知道我的从前了……?”她怯弱地低下头,长睫遮住眼里的激流汹涌,别有一种楚楚可怜的神韵。   “宛白,你是谁不重要,从前也不重要,我爱上的是现在的你,无比确定。”他怜惜地握紧她的手,紧到恨不得把它揉到自己身体里去。   “我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做医生。”姬宛白眼中一片冷静。   “北京的医生多如牛毛,但哪个医生能画出那么灵秀的画,能绣那么美的图呢?宛白,你是最好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欣喜你是现在的样子,换作以前的你,我只是远远地看着,一步都不敢走近的。”   “那你是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笨,笨,笨。”于不凡亲昵的咬吻了她一下,“以前的姬宛白我只是欣赏,我对现在的姬宛白可不是欣赏,是爱,不止一点。”   姬宛白唔了一声,眼睛戛然亮如星辰,“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要看病了?”   “当然,你本来就没病。不过,宛白,你还是再病一阵吧,这样我才能有理由天天见到你呢!”他颤着声音把她搂进怀中。   如果才表白二天就要求定下婚约,会不会太急促了?   “我……以后也要学会自己坐公车,我就可以天天去见你了。给我时间,我什么都会学会的。”   “不要勉强自已,现在这样最好、最好……”他笑了,啄吻着她。   宛白不做医生,但在她刚才的催眠叙述中,她的文学功底,只怕会是新一代的国学大师,他真怕她光芒太眩,引来太多人的注视。   他自私的想拥有完整的宛白。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姬宛白娇羞地抬起头,结束一个缠绵到极致的吻。   所有那些曾经一闪而过的、漂浮不定的,看不清又抓不着的心绪忽然找到了落脚之地。   甜美得让她一直在笑。   她不要学杜丽娘,只能在梦里与心爱的人相会。她要抓紧每一个时刻,不让生命留下任何遗憾。   “陪我去看一个小病人,我今天要为他做心理辅导的,告诉你哦,别看他年纪不大,可却是个厉害的角色,但是我有办法对付他。”于不凡很得意的挤挤眼。   “好!”姬宛白弯起嘴角,主动地把手塞进他的掌心。   ☆、第174章 话说确诊(三)   初劫持的少年蜷缩在椅子中,膝上摊着一本书,谁进来,谁出去,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仿佛和他都没关系,他真正感兴趣的是膝上的那本书。   “他一整天,可以这样坐着,一动都不动,谁和他说话,他都不理,我怀疑他是不是有自闭的倾向。全身都做过检查了,没有任何爱伤的痕迹。”   主治医生与于不凡站在半掩的门外,小声地交谈着。   “他和他父母之间怎么样了?”于不凡做了几个深呼吸,一个不愿与医生交流的心理病人该如何着手呢。   主治医生抬了下眼皮,“他父亲来过几次,后来说要赚钱给他上学,不能老请假,现在难得来了,来一次也是喝得醉醺醺的。他母亲仅来过一次,甩了他一个耳光,骂了句报应就走了,以后再没来过。”   “哦……”于不凡作恍然大悟状,“他看的那本书是?”   “《唐诗三百首》,他的同学们来看过他一次,把他的书包带过来,里面全是装的诗词类的读本。班主任说这孩子很喜欢古典文学,但其他学科平平。”   于不凡一怔,扭头看看站在走廊尽头等候他的姬宛白,他向她招了招手。   “好了吗?”姬宛白一脸恬笑地跑了过来。   “没有!”于不凡温柔地牵起姬宛白的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少年看到两道长长的身影投射到书上,清瘦的面容抽搐了下。   “嗨,你好,还记得我吗?”于不凡主动招呼,笑吟吟地拖了两把椅子,与姬宛白坐在少年的面前。   少年漠然地抬起头,对视上姬宛白探究的双眸。   姬宛白吃了一惊,这少年的双眸漆黑如子夜般,像是隐藏着无数的秘密。   少年安静地扫了他们一眼,又把目光落到了书上。姬宛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咦,你也懂诗吗?”   她出其不意地拿过少年手中的书,“孤花一叶,比似前时别。烟炎茫茫无处说,冷却西湖残月。这是张炎的《清平乐》,咏兰花的呀,咏兰花的诗很多,这首太幽怨,你怎么会喜欢这首呢?”   “给我。”少年脸一红,突地抢过书,“关……你什么事?”   姬宛白俏皮地弯起嘴角,歪着头,看到少年通红的脸,玩兴大起,“抢过去也没什么,这本书就是合起来,我也能从头背到尾。”   “吹……牛……”少年恼火地翻了下白眼,又紧紧闭上了嘴。   一直在一边静观事态的于不凡,开始以为少年急促,讲话才结巴。连续几句下来,他发现这少年原来是口吃,怪不得不愿讲话,这说明这孩子是极强的自尊心。   “本小姐从来不干那事,不就是几句破诗吗,你看我张口就来。何处风来气似兰,帘前小立耐春寒,囊空难向街头买,自写幽香纸上看。这首诗也是写兰的,怎样,比你刚才那首有气色多了吧!春光九十花如海。冠群芳,梅为帅。斯花品列番风外,偏迎得,春来赛。未有花时春易买,笑还占、中央色在。谁与赐嘉名,争说道、金腰带。猜猜这是写什么花的?”   少年眼翻了几下,刚刚发育的喉结耸动着,警觉的眼中掠过一丝震憾。   “这是……写迎春花的……”这首诗不是一个出名的诗人写的,教科书上没有,一般的诗词收集里也没有。他是无意中在一本古旧诗词上看到的,一下就喜欢上诗中那种豪气。写花多妩媚、娇柔,很少有这么把花写得有男子气慨的。“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词的?”   姬宛白偏着头,乐不可支,“因为这是我写的。”   “你……是个大骗子……写这诗的人……很多年前……就死了……你们都是骗……子……”少年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气愤得胸膛起伏得厉害。   姬宛白长睫扑闪了几下,大眼滴溜溜转了几转,“是吗?那人有可能是我的前世,反正这诗是我写的。”   “前世?”少年不敢置信地看着姬宛白,愣在原地,“好……你说是你写……的,那你还有……别的诗吗?”   “当然有,我不说太远,就说几首花令词吧!春风上已天,桃瓣轻如翦,正飞绵作雪,落红成霰。不免取开画扇,对着桃花赏玩一番。溅血点作桃花扇,比着枝头分外鲜。怎样?”   少年象傻了,跌坐到椅中,看着姬宛白的眼神象看着天外来客一般。   后来,姬宛白一气呵成对着少年把十二个月的花令词全部吟诵下来,少年是彻底被她所折服,眼中多了几点星光,不知不觉,话多了起来。少年一旦碰到喜欢的话题,他并不结巴,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奔流而下,眉宇飞扬,自信、阳光与平时叛若两人。   悄然观察着少年的于不凡嘴角噙起一抹深究的笑意。   少年不内向,不自闭,更不甘于平静。现代人喜欢古诗词的,多是情感丰富、浪漫多情之人。他之所以沉默,是感到灵魂孤单,没有人可以和他唱和。于是,他把他真实的一面掩藏,躲在一个角落里,孤芳自赏。他比同龄人早熟太多了,换句话讲,他比同龄人也世故太多、狡猾太多。   于不凡隐隐嗅到一丝令人惊恐又令人兴奋的味道。   这少年的每一点表现,都激起他挑战的欲望。   姬宛白也是很久没人和她吟诗赋颂,今天是尽兴了一把、显摆了一把。   出医院时,还在兴奋地说个不停。   于不凡宠溺地捏了下她的小手,“宛白,也许以后,你会找到另一种证明自己的方式。”   姬氏集团对北京的一所综合大学每年都有许多赞助,在于不凡的建议下,姬董事长带着姬宛白去参观了几所大学。姬董事长故意要求旁听了下中文系的一节古文学研究的课。   那节课上,姬宛白是大发异彩。天气本来也热,但是教室中是有空调的,可导师是挥汗如雨。从教那么多年,第一次被姬家大小姐差点逼到墙角,羞惭得恨不能剖腹自杀。姬小姐腹中象装了一座古典文学图书馆,越是古远的,她越是挥洒自如。她问的问题、说的那些章节、典故,他是闻所未闻,可是却又无从辩解。一把年纪,乖巧地做了次学生,恭敬地把下半节课的主导权交给了姬小姐。   古典文学课,也称催眠课。可这节课,学生们个个犹如打了兴奋剂一般。个个嘴半张,眼圆睁,依稀看到烟花三月的黄鹤楼上,看着李白衣袂飘飘,对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水,豪情满怀地高歌。   姬宛白不知觉把课堂当作了聚贤楼,这是她擅长的舞台,她引经用典,侃侃而谈。下课铃声响了很久,都没人觉察到。   不用说,姬宛白是一课成名。   有女如斯,父复何求。   姬董事长得意的表情,比做了几笔大生意都来得开心。他又稍微飘了句小女对画画、音乐、书法方面造诣都不错。学院里的领导瞠目结舌之余,请姬小姐当场演绎一下。   姬宛白挥毫泼墨,画了一幅《春晓鸭先知》,落款处秀丽的小楷让见者啧啧称赞。   接着,她到了音乐学院,在古琴上弹奏了一曲《渔歌唱晚》,行水流水的琴声震慑得楼下经过的人都驻足倾听。   学院里的领导第一次不用集体开会研究,当场就一致通过了一项决议。   一向清高自负的院长说,从来不羡慕姬董事长有钱,但是今天,他非常羡慕姬董事长有这么一位出色的女儿。   这学期已快结束,从下学期开始,学院正式聘请姬宛白担任中文系、音乐系和美术系三个系的客座教授。   学院之中,知识分子云集,但能纵横三个系的教授,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于不凡一语中的。   “不凡,你口口声声说现在比魏朝先进多了,可为什么我这么个魏朝人却可以做现代人的夫子呢?你们先进在哪一点?”当天,姬宛白与于不凡见面,戏谑地问。   于不凡叹息,“我想生命的发展可能是一个周而复始的过程。”   爱情的种子种下,长出苗苗,慢慢地抽枝长叶,越见婆娑。   夏悄然离去,秋如一面羞涩的面纱,轻轻地笼上了北京城。   “做夫子开心吗?”于不凡从身后轻轻环住姬宛白纤细的腰肢。   一碧如洗的天空,梦幻一样的山峦,油画般的绿化带。秋天是北京最美的季节,北京就象是一幅绚丽多彩的事,明媚艳丽。   现在,他的顶楼公寓多了一位常客,他一点也没觉着烦闹,反而感到家中多了几份人气。   床上、沙发上到处都是宛白绣的抱枕、枕头。他一个做生意的朋友过来玩,看到后说那工艺,拿到商场上拍卖,都得六位数向上。   他笑,他才不卖呢!这些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是宛白对他的爱意。   他建议姬董事长带宛白去学院,是想让姬董事长发现宛白有另一种风采,不要再耿耿于怀宛白的所谓失忆,从前真的不重要;另一方面他要让宛白在二十一世纪,找到自身的价值,让她象一颗锃亮的明珠,散发出夺目的光采;再一方面,他想试验宛白的心,在接触到更多的男人之后,她对他的爱是否一如往昔。毕竟宛白认识他时,是非常时期。   宛白已经开学一周了,他特意没有给她打电话,也没去看她。   下午时分,宛白就来到了诊所,眼中溢满了思念和埋怨。见面的那个瞬间,于不凡的心又软又湿,成了一堆浆糊,里面无数情绪冲撞盘旋,又粘在一起纠缠不清。   他慢慢抱住了她,很久很久。   终于,他再也不必顾及什么,可以勇往直前地爱着宛白了。   他和她一同回公寓,给她做晚饭。   饭里锅里焖着,饭香飘满了四周。   “凡,”姬宛白缓缓转过身,眼中竟然涌起一片湿雾,“如果……我做夫子,就不能常见到你,那我不要做好了,反正爸爸和你都能养活我。”   她毫不客气地把泪水蹭在他的名贵T恤上。   于不凡心跳漏了半拍,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宛白,让你依赖,是我非常幸福的事。但你有这么美的个人魅力,我不想因为我而埋没。好啦,我老实交待,这一周没有去见你,不是因为你做夫子,而是我想给宛白更多的选择机会。如果发现有比我更适合你的男子,我……”   “于不凡,”姬宛白一下炸了,差点晕倒,突地推开他,“你……原来是安的这种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死生契阔。你怎么可以把誓言当儿戏?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还是你自已想三妻四妾?”   “不是的,宛白。我爱你,很爱很爱,可是你不是在二十一世纪长大的,你来自遥远的魏朝,我……”   “你在狡辩,你……想解除婚约?”姬宛白气得眼眶都红了。   于不凡愣住,他没有想解除婚约,可是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呢?爱情不是应该自私吗?   “对不起,宛白。是我想太多了,原谅我好吗?”他伸出手,拉过她慢慢凑过去吻她,一次又一次。   姬宛白挣扎着,打他的手,他怎么也不肯松开,不一会,她放松了身子,乖乖地让他抱着。   “凡,我很爱你,非常爱你。象个傻子般地爱着你,这几天,没有见到你,我简直要疯了。”   于不凡点了下头,心微微颤抖着,沉默了一会儿,很郑重地说道:“我也是,宛白,明天我……去你家向伯父、伯母提亲,如果你不反对,我们结婚,好吗?”   洞房花烛,成亲生子……姬宛白强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伸出手细细抚摸着于不凡,额头,鼻子,眼睛……不漏过一寸肌肤。   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生个他的孩子,是她一直执著的一个梦……现在梦要实现了。   她慢慢地闭上眼,踮起脚,仰起脸,于不凡轻笑一声,贴了上去。   一室缱绻,满屋绮丽。   姬宛白的课不多,一周不过八节,在适应了工作之后,她除非上课就不呆在学院里。姬董事长怕她迷路,正常派了辆车接送她。但只要她去于不凡那里,司机就自动自发给自己放假,不想当一只强度太亮的灯泡。   这天,两人又去看那个劫持的少年。   少年现在和姬宛白俨然是朋友了,他只和姬宛白说话,从来不理于不凡。于不凡让姬宛白在谈论诗词之余,不经意地问一些关于他家中的事。少年特别的怪,一提到家中的事,仓皇地忙转移话题。   于不凡自信满满的挑战中,感觉踢到了几粒绊脚石。   两人刚坐下,于不凡掏出手机,一如以往的准备关机,手机突然响了,少年一下子流露出紧张的神情。   于不凡看是诊所的来电,迟疑了下,走了出去。   “以前也是这……样,她……一接到电话……就开始往外跑。他……要是拦着……两人就开始吵……架。很烦,很烦。”少年咬牙切齿地说道,口吻阴冷慑人,象是恨之入骨。   “她是谁?”姬宛白不解地问道。   “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有……次跟踪她,看到她和那个男人抱在一起,还嘴贴着嘴,那男人的手伸进她的衣服中,她不拒绝,还笑。那笑声恶心得很,姬姐姐……你不觉着这世界很脏吗,那些男男女女都非常俗气,就象垃圾一样,要铲除、深埋……”   姬宛白眨眨眼,被少年的话语有点吓到。她知道于不凡一次次的来,就是想打开少年的心扉,今天也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姐姐不太懂你的话,你……能从头说给姐姐听吗?”她合上书。   少年抬起眼睛,很空洞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咧开嘴笑了一下。“姐姐这么个水晶般的人儿,我只怕脏了你的耳,不过,我会慢慢……地一点点铲除的。”   他的笑声听起来像另外的人隔了时空用手抛过来的,很突兀,也很怪异。   “没事,脏了就洗洗吧。难道你不想说给姐姐听?”姬宛白小心翼翼地问道。   少年摇摇头,“不。”他刚想张口,看到站在外面接电话的于不凡收起电话,转过身来。   “姐姐,你明天来,我什么都说给你听,但是只可以姐姐一个人来。”这两句话,少年一点都没打结。   姬宛白咬了咬唇,想了想,“好,那姐姐明天中午带好吃的面包过来,我们边吃边说。”   少年笑了下,那笑如昙花一般,转瞬即谢。   隔天,姬宛白没有课,起来后,看了会书,换了衣服就出去了,接送他的司机跑过来。   她摆摆手,“不要了,我打车去于不凡的诊所。”   司机一听笑笑,姬宛白最熟悉的一条路,就是从姬宅到于不凡的诊所。   姬宛白拦下一辆出租,让司机在一家西点店前停下,她买了一些面包,然后说了医院的地址。   司机贪近,在小巷子里七拐八拐的,刚出了巷子,没想到前方出了桩车祸,道路暂时封闭,司机骂爹骂娘的倒回车,很久才转到了医院。   姬宛白是第一次独自坐出租车,也不知指责司机绕路,老老实实按计价器上的显示数字给了钱。   司机是又惊又喜,生怕姬宛白后悔,一等她下车,就飞似的把车开走了。   姬宛白噘起嘴,拎着面包往医院大门走去。   “宛白,好久不见了。”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人声。   姬宛白一僵,回过头,唐楷俊眉飞扬地向她走来。   她迅速地用面包护在胸前,连连退后,后背抵在了冰凉的院墙上,刚要喊,唐楷动作比她快,一步窜到她跟前,不知掏出个什么东西,在她鼻间蹭了一下,她身子一软,栽进了唐楷的怀中。   楼上久等姬宛白不来的少年,焦急地走出房间,趴在栏杆上看向医院大门。他看到姬宛白扑进了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陌生男人抱起她,上了一辆车,小脸戛地胀得通红。   水晶般的姬姐姐原来也是一垃圾。   他气哼哼地咬着牙,愤然转过身去。   ☆、第175章 话说惊变(一)   姬宛白失踪的消息是到了傍晚,姬家才得知的。   那时,于不凡兴冲冲地把车开进姬家的车道,伸手在裤袋里摸了下,那里面装着一只粉色锦缎的盒子,盒子里有一枚他花了一下午千挑万选的戒指。宛白来自于魏朝,捧着鲜花,手拿戒指,半跪在她面前求婚只会吓着她,只有当着她父母的面,慎重地求亲,才会让她感到他是认真的。   相爱不过才四个月,求婚似乎有点嫌早,但是真挚的爱情都是在婚后接受考验的,于不凡想早点开始考验,也不想每晚两人情正浓时,无奈地要送宛白回家。   “不凡,宛白呢?”姬夫人一看到准女婿来了,眼都笑细了。   “宛白今天不是没课吗?她说要在家里开书的。”于不凡说道。   姬夫人一听急了,“她是没课,可是一早她就说去看你了。”   于不凡脸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手指微微有点哆嗦,“我一天都在诊所中,没有看到她呀。司机呢?”   姬夫人一下就感到天旋地转般,“她不要司机送,说自己打车去。”北京城里,稍微有点资产的老总们最近兴起了请保镖热,因为前一阵,有几位老总的孩子被某些不法份子或者是商业对手偷偷绑架了。有的孩子毫发无损地回来了,有的就再也没见着。他们家宛白不会也会遇到这种事吧?   一桶冰凉的冷水从头浇到脚,姬夫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于不凡自责得恨不能砸死自己,都是他鼓励宛白要学会自立,教她识路,教她坐公交、打车,在外面点餐点,可是他忘了宛白是姬董事长的千金这个特殊的身份。   姬夫人慌忙给姬董事长打电话。半小时后,姬董事长飞车到家。   姬宛白没有去学院,没有去找吴澄那帮同事玩。于不凡还给医院打了电话,少年的主治医生说没看到姬小姐过来。   姬宛白突然之间,好象从天地间蒸发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她带在身上的手机和包,在闹市口的一家商场的垃圾筒边被人发现了。   姬夫人哭得象个泪人儿,姬董事长平时也是很有大将风度的人,现在也是如同失去心智一般,两眼发直,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搂着夫人,一遍遍地说:“没事,没事!”   “报警吧!”姬夫人哭着说。   “不能报警。”一直紧咬着唇,脸色白得没有人色的于不凡出声说道,“报了警,事态就会扩张,激怒了匪徒,他们狗急跳墙,为了自保,会撕票,这事知道的人越少,宛白的安全就越大。”   “对,对,不能报警。”姬董事长点点头,命令自己镇静。“绑架的人不会没有目的的,他们马上就会主动和我联系,无非是钱罢了。”   “伯伯,也不要排除报复的因素,但这个可能性很小。伯伯,你和黑道上的朋友不是要联系吗,我觉得这事悄悄拜托他们比较妥当。”于不凡沉静地说,嘴唇发白。   姬董事长震然地看了于不凡一眼,不凡原来不是一个文弱书生。   “我在商场多年,得罪的人不少,商业对手也多,那么就对着我来呀,为什么要绑架宛白呢?”姬董事长悲痛地拍着大腿,心疼如割。   “绑架了伯伯,谁来调度赎款呢?”于不凡眉蹙得紧紧的,“宛白也是很少落单的,我想绯匪已经准备了很久了。伯伯,这笔赎款不会很少的。”   姬董事长在很短的时间内调来了五百万现金,他让秘书联系私下有来往的一位黑道大哥,看是不是他们道上的人所为。   黑道大哥很快来电,说不是道上的兄弟作的,他分析是商业敌手,绝不可能是一些敲诈的小毛匪,按道理讲,这人对姬家很熟悉。   姬董事长一下子触起,会是唐楷吗?   唐楷自从被他逼得走投无路后,现在在帮一位同乡搞建筑,每天忙得灰头土脸。有天,他经过一个建筑工地,看到路边站着一个戴着安全帽的男人,他以为农民工,一看居然是唐楷。   他急急地让人去查看唐楷,查看的人回来说唐楷现在工地,监督工人拆脚手架呢!   看来不是唐楷。   他们在明处,绑匪在暗处,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   时间如磨盘,缓缓地往前推行着。   每一分每一秒,对姬家人都象是在火锅上煎熬一般。   从不吸烟的于不凡整夜烟不离手,看着眼窝下陷,憔悴到不行。   到了第二天的中午,绑匪的电话才打了过来。那人不知在声带上做了什么文章,而且还带着外地口音,听得很吃力。电话显示是北京远郊的一个小县城。   一切都超出了意料。   绑匪说要二百万的人民币,五百万的欧元,准备好了,放在某某工地的一个建筑垃圾场的几号袋子里。等他们清点好钱之后,就会把姬宛白送到另一个县城的什么路口。那个某某工地是距离小县城几百里的另一个县城。只准姬董事长一个人前往,如果姬董事长报警,或带人过来,他们立即轮奸后、撕票。   姬董事长强按着愤怒与惊恐,提出要听下姬宛白的声音,那人说可以,然后,他们听着象是一个女子唔唔的女子声音,电话就挂了。   闻讯赶来的黑道大哥冰着脸,听了姬董事长的述说后,阴冷地一笑,“要这么多现金,胃口可不小,不过,还是个小毛贼,这么多现金,得多大的袋子装呀!行,姬董,你一个人去好了,我会派兄弟暗中跟着的。”   姬董事长让秘书准备好现金,一个人开车来到了指定地点,一到那儿,他就看到了建筑垃圾场上那个几号袋子,可是,同样的袋子也有许多呀!他把钱放进了绑匪说好的那个袋子,然后离开。   他刚把车开出去一会,从后视镜中看到几辆运送建筑垃圾的车开了过来,那些个袋子一个个全被抓进了拖车中,转瞬混在了一处。   他呆若木鸡地差点撞上路边的电线竿。   暗中跟着的黑道上的几人一查,这些拖运垃圾的工人都是当地人,每天都往返于这个工地,没有任何疑点。他们追踪到垃圾堆放点,那是一个荒芜的矿山,垃圾全扔矿洞里了。   黑漆漆的洞口,深不可测。   拖运垃圾的几辆车,中途没有停靠,也没有人上下车。   线索戛然而止。   绑匪再也没有来过任何电话,那些送出去的现金在市面上也没流通过。   婉家一夜间,如入数九寒冬。   姬董事长与姬夫人受不了这样的重击,一下子全病倒了。   于不凡开着车,不放弃地满京城的找寻,他的宛白在哪里呢?他为什么要她独立,要她散发个人魅力,就让她象从前的古代小女人一般,相夫教子不好吗?   他白天去诊所,晚上还要去姬宅陪伴姬家二老。他很想放任地哭一次,或者吼出来,但是他不能,他要做姬家的支撑,因为这是宛白的使命。   他爱宛白,宛白没的来得及做的事,他都要为宛白做到。   他仍然坚持去医院看劫持的少年,看到少年,他就会想起宛白与少年斗诗的情景。   连续去了两次,他突地感到一丝异样,为什么少年从来没有问过宛白呢?   他知道少年对宛白很敬佩,甚至还带有一点青涩的爱慕。宛白没有绑架前,有次他单独去医院,少年心不在焉地一直张望着外面,象在等着谁。   “姬姐姐为什么没来?”那是少年第一次主动和他说话。   可这几次,他也是独自过去,少年只是把头埋在书里,眼抬都没抬。   这是一种什么迹象?   于不凡心怦怦地跳着,一个答案急急地跃之于水面。   他等不到第二天,当夜就去了医院。   少年的主治医生对少年做了几项精神测试,觉得他一切还算正常,准备让他还是复课。   少年没有人陪伴,小小的身子蜷在被子中,面朝里睡,床前一盏昏黄的台灯。   他听到有人敲门进来,没有动,嗅了嗅鼻子,“你……今天没有喝酒吗?”   显然,他把于不凡当成了他父亲。也只有这个时间,他父亲偶尔会过来看看他。   于不凡没有接话。   “你……也是一垃圾,所以她才看不起你……扔下你,但现在,那个……肮脏的男人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做垃圾呢?难道你要……我帮你除掉那个垃圾……女人,你才能振作吗?”   “那个男人并没有劫持你,而是你约了他见面,那把刀也是你带去的。对不对?”于不凡缓慢地开了口。   少年惊吓得从床上坐起,小脸恐惧得变了形。   “你父亲酗酒,不是他贪杯,而是他知道实际上是那你杀了那男人,他不知怎么面对这样的事实,才买醉沉沦。”   少年的嘴唇哆嗦着,手握成了拳,身子不住的颤抖。   于不凡拉过椅子,慢慢地坐下。“你为了掩盖你杀人的罪行,你先前做出了一些吊死小动物的恶径,让别人以为你有精神病倾向,也为你增强胆量。你恨那个男人夺去了你母亲,夺走了对你的爱,你一直想杀掉那个男人。于是你约了那男人见面,想杀了他,不想他抢走了你的刀,而……这也是你的幸运,别人以为他劫持了你,解救你的狙击手击毙了他,替你解决了所有问题。于是,你又装出惊吓的样子,心中却是在偷笑吧!”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少年因为惊恐,声音有点发尖。   于不凡微微一笑,“分析!从你的表情、举止、话语来进行心理分析。是的,你掩藏得很好,你的智商非常高,心机也是少见的成熟,几乎所有人都给你骗了,可是我还是发觉了。”   “你知道怎样应付医生,怎样应付父母,包括应付我,但只要是你一个人,智商再高,也会有弱处。”   “你……知道得真多……”少年黯神地低下眼帘,象陷入某种情绪之中,陡然没有了任何生气。   “对,我知道的是很多。我还知道你二周前,看到了姬姐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生姬姐姐气了。”宛白失踪应是在白天,匪徒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绑人的,只有熟悉的人,会打声招呼,然后才能接近。   “我……当然生气……姬姐姐水晶样的人儿……有了你……也有了我……却还让别的男人抱……”少年空洞地看着窗外。   于不凡压抑住狂喜,攥住拳,任指尖掐进肉里,“那个男人很……帅吗?”宛白的熟人不多,是他吗?   “帅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垃圾……都是一群垃圾。”少年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   “那男人和我差不多大年纪,头发招摇地往后梳,是吗?”   少年无力地甩了下手,抬起眼,“你……什么都知道,干吗还来问……呃?”人呢?   他话还没说完,发觉于医生已经冲向了门外。   ☆、第176章 话说惊变(二)   其实,姬宛白根本没有出北京城。   悠悠醒转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的,姬宛白动了动头,感觉脑袋象被灌了铅,又沉又痛。   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   这是栋奇怪的建筑,像是某个厂房的车间,四周和头顶全是粗粗细细的钢铁管线,稀稀密密地排布,只在她身处的一小块地方是空地,旁边有个生锈的铁台子,像是个废弃的操控台。   毫无意外的,姬宛白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绑在一根钢管上。   唐楷和另一个腆着个肚子、带些匪气的男人坐在铁台子旁边。   她用最轻蔑最不屑的眼神瞪着唐楷。她以是他个品质低下的登徒子,没想到他还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恶棍,人真是切不可以貌取人。   唐楷在她冷漠的挑衅的一冽笑里,暗了眸色,立即移开了视线。   “气质蛮斯文的,但容貌一般般,酒廊里的小姐出色得比她多了。”唐楷的同乡打量着姬宛白,“你这几年,还真是能委屈了,守着这等货色。不过,世事难两全,她可是一金主。”   金主?姬宛白冷眸凝睇,“你们用这种恶心的行径绑架一个弱女子,还是男人吗?”   “你要不要检查下?”同乡放狂地冲她淫笑着,站起身,解开裤带。   “别。”唐楷拉住了他,“办正事要紧,你说后面怎么办?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怀疑上我。”   “兄弟,别怕,有哥哥呢!这事我们都准备了仨月,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做了就要往前走,还能有个盼头,如果回头,就只有死路一条。想想那个老东西对你到底做了些什么,你读了那么多年的书,熬成个都市金贵容易吗?就为了你在外面有个情人,把你整成这样,这还没天理没?他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不就是两个臭钱狠,瞧他这女儿,白送给老子,老子也不稀罕。”同乡拍着胸膛,愤愤不平地回转身,坐下。   “我不是后悔,只是……后面该怎么办呢?”唐楷心思是有点不正,但胆子小,没做过这么大的事。同乡在听说他受的屈辱后,收留了他。但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两人经常说起。说着说着,同乡就定下了这么个报复计划,他也是在气头上,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   哪曾想,一等就是仨月,从夏到秋呢!姬宛白身边总是不离人,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机会。   一切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可他的心却惊恐不安地乱跳个不息。   “你一会回工地,该干吗干吗去,后面的事我来,别让那老狐狸察觉了我们的马脚。”   “那拿到钱后放人吗?”   “放人?”同乡一瞪眼,“放了人,我们除非飞到国外去,不然呆在国内,老狐狸能饶得了你我?”   “你……要杀了她?”唐楷脸色霎时死灰一片。   “暂时不杀,等个十天半月,风声不那么紧了,把她扔到僻远的山沟沟里,卖给山民做媳妇,或者直接杀了,随便吧!”同乡拍拍唐楷的肩膀。   他们肆无忌惮的谈话,让一边的姬宛白听得火起。她本就是不屈服的一株带刺玫瑰,昂起漂亮的固执的尖下巴,怒瞪着两人,咬牙说道:“你们也就只有这本事了,以强凌弱,做些下三滥把戏。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我爸爸和于不凡不会放过你们的。”   气氛立时冷得教人窒息。   唐楷扭过头,硬声道:“于不凡,于不凡,你叫得还真亲热,你故意设套陷害我,其实是你见异思迁。”   “我和于不凡是真心相爱,不象你,贪财贪色,肮脏至极。”   “我肮脏?那你就干净吗?站在大街上和男人搂搂抱抱,亲吻咂舌的。”唐楷拧眉瞪目,走过去,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又狠又准。   姬宛白当时就被打得眼前发黑,头歪到一边,磕到后面的钢管上,当的一声脆响。   她屏住气,吭都没吭。   唐楷还嫌不解气,啪啪又是两巴掌。   姬宛白口中腥甜,不知是咬破了嘴唇,还是撞到了牙齿。   “够了。”同乡抓住唐楷的手,“你现在把她打死,我们可是一毛钱都得不到。以后吧,你有的是机会整她,她可以任你蹂躏。”   唐楷没有吱声,拉着个脸,转身出去了。   同乡耸耸肩,跟上去。   车间里安静了下来。悄无人声的,姬宛白才感到害怕。她想爸爸、妈妈,想于不凡。   泪无助地从眼角滑上,她张看着四周,这个破地方,他们是怎么也找不过来的吧!   天慢慢地暗了下来。   一个陌生的脸黑黑的男人进来,点了根蜡烛,放在空地较远处,回头和姬宛白待在火光隐隐约约似亮不亮的地方。看到姬宛白脸上的泪光,他伸出大手给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说了句:“城里的妞就是不一样。”仿佛还语带赞赏。   姬宛白别开脸,不作声。她不想无谓地激怒他。   还好那男人也没怎么样,弯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以逸待劳。   过了两天,那个同乡和唐楷又来了。两人一脸的喜气,“哈哈,什么老狐狸,诈人的。我在那袋子里放了一大块磁铁,紧紧地吸在车厢底,他还以为垃圾全倒进了矿洞里,却不知那钱已经好端端地装进我们的袋袋里。”   “大哥真是聪明。”唐楷是由衷的敬佩。   “那当然,”同乡狂嚣地挑挑眉,“出来混的,谁没几个小伎俩。他们现在必然以为我们撕票了,没指望啦,那我们就安全无事了。”   “但还是要谨慎,不能功亏一篑。”唐楷说道,“那钱,他们定然做了印纪,暂时不能用。”   “嗯。”同乡把目光转到姬宛白身上,停了几秒钟,“姬小姐,你别说,你还真值钱。有了你,我们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吃喝玩乐,啥都不用干。但你还是要委屈几天的。”   他走过去,揪住她的发,扯近她的脸,疼得她皱眉。“咦,靠近了,发现这小脸还是有看头的。唉,一笔赎金怎么够赎回你呢?”他突地扔下姬宛白。   “兄弟,过两个月,我们再狠狠地敲老狐狸一笔,然后我们把她给杀了,带着钱去云南,从云南去曼谷,好不?”   唐楷瞥了下姬宛白,眼眸掠过一丝羞愧,“好!”   现在,他已别无选择了。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为了再次敲诈姬董事长,他们对姬宛白好了一点,只是捆着脚,手让她自如活动,饭菜上也稍微改善了些,看管她的人三班颠倒,他们只敢直勾勾地看着她,却不敢动手动脚。   同乡后来又来过几次,唐楷没有来过。   姬宛白慢慢地绝望了,她想自杀都没机会,似乎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天黑了又明,明了又黑,她数了下,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这天,陈旧的铁门被推开,发出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   唐楷象一阵风从外面刮了进来,微弱的烛光晃了晃。同乡紧跟在后面,两人脸上都是一脸惊慌。   “快,快带上她,这样我们手中还有一张牌。”同乡慌乱地解开姬宛白手上的绳索,揪住她,就往外扯。   唐楷往她嘴中塞了一块布巾,捆住她的手。   姬宛白想挣扎,但他们的力道太大了。她全身的气力抽丝一样泄了,双腿象踩在棉花上,使不上一点劲道。   外面一片漆黑,一辆破旧的车停在夜色里。风很大,吹得落叶到处飞旋。   唐楷揪着姬宛白坐进了后坐,同乡上了驾驶座。   车象离弦的箭,飞速地冲进夜色。   远远的,两束强烈的灯光射了过来,同时,还传来几声隐隐的呼喊。   “宛白,宛白……”   姬宛白瞪大眼,眼泪脱眶而出,是于不凡的声音。   “唔,唔……”她激烈地挣扎着,头往外伸去。   唐楷拉过她,狠狠地按住她的身子。   “他妈的,这么快就追来了。”同乡惊恐地打了下方向盘,“真是活见鬼,他们是怎么发现是我们干的呢?”   唐楷苦涩地瞟了姬宛白一眼,“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混帐,你现在说这样无病呻吟的话有用吗?现在要逃命,逃命,不过,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这妞还在我们手中,逼急了老子,老子与她同归于尽。”   汽车呼呼地往前冲去,风驰电掣,超过了一辆又一辆的车。   警笛刺耳的鸣叫蓦地在后面响起。   同乡再次提速,拐上了一条乡间马路。路上坑很大,极不好开,速度怎么也上不去,车不知碰上了什么,狠狠地一撞,瞎了一只眼。昏暗的独眼下,两边都是大片的田地,黑幽幽的看不清有些什么东西。   警笛声越来越近。   忽地一声,同乡的手一抖,车毫无征兆窜进边上的田里……   “妈的。”同乡的头重重地磕在了方向盘前,他抬手一摸,一手的粘湿,他两眼一翻,瘫软地歪向一边。   车在陷下去的时候,一扇车门不知怎么掉了,唐楷刚好依在车上,整个人嗖地一声飞向了一边,只听到“咚”地一声,他哼了下,就没声了。   姬宛白也是摔得头晕眼花,感到身上哪里都疼,却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   警车到了,所有的车灯一致亮着,清晰地看出发生的一切。   警察很快找到了撞晕的唐楷,趴在方向盘里的同乡以及车后厢里一袋子的现金。   “宛白……宛白……”于不凡从车上急急地跳下,冲到田地里,急促地拉开车门。   姬宛白虚弱地抬起眼,她想回给他一个笑意,可是嘴巴里塞着东西,没有成功,但是眼泪却毫无阻挡地扑扑流下。   不管是什么表情,可是她好高兴好高兴,她终于安全了不是吗?   现在,她可以放心地晕过去了。   “宛白。”于不凡怜惜地抱住她,无比珍惜地拥进怀里。   ☆、第177章 话说惊变(三)   傍晚,一丝风都没有,可是温度却陡降不少,走出房间,不由地就打了个冷颤。   徐琳系紧风衣的腰带、竖起衣领,和同事们打声招呼,刚出了X光室,就看到于不凡站在走廊里,神情焦急地和医院里的某位名医说着话。   “医生,宛白为什么还没醒?”   医生翻开手中的资料来,看看各项身体检查数据,说:“姬小姐受了惊吓,而且营养不良,又脱水,身体虚弱导致晕迷,注射过营养液后再体息一阵,应该就能清醒,不要担心,她除了有一点擦伤,其他没什么大碍。”医生看到于不凡两眼血丝、满脸胡渣,憔悴不堪的样,劝道,“我看你还是去睡会吧,姬小姐醒来护士会通知你的。”   于不凡疼惜地回头看看病房,摇摇头,“不用。”   姬夫人从病房轻手轻脚走出来,无可奈何地医生说:“能不能在这房间里加一张床,让不凡睡在宛白身边,不然他是一刻也不肯离开的。”   医生脸露为难之色,“这是VIP病房,陪护二十四小时无休的,其实你们不必操心的。”   “伯母,我没事,你快回去让吴嫂煮点有营养的汤送来,这里有我呢!”于不凡虽然疲惫,但语气还算轻快。   “可你都二天没合眼了。”姬夫人不舍地替于不凡拢了下凌乱的头发,心里面真正地把他当作自已孩子一般疼爱着。幸好不凡是学心理的,从劫持的少年口中发觉了真凶是唐楷,才顺利地把宛白救了出来。   “宛白……她这二周在那样的环境下,说不定一夜都没睡过,与她相比,我这点算什么。”于不凡语气哽咽地别过脸,抑下自已心中强烈的怜惜。   姬夫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她想宛白可能也渴望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不凡这孩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走廊里的灯一盏一盏的陆续亮了起来。   于不凡手伸进口袋,又摸到了那只粉色锦缎的盒子,他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他终于有机会把里面的戒指戴在宛白的手上了。   “于医生,好久不见。”徐琳从走廊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于不凡抬起来,淡然地颔首。   徐琳倾倾嘴角,挤出一个不太完整的笑意,她瞟瞟病房,上上下下打量着于不凡,酸酸地说道:“于医生,你这恋爱谈得可真够辛苦的哦!看来有钱人家的女婿也不那么好做的,付出体力又要付出心力。”   于不凡不在意地耸耸肩,不想和徐琳玩什么口舌之争。   “你要下班了吗?”无意多谈,他下了驱客令。   徐琳当没看懂,把玩着包包上面的一颗水晶珠子,笑得很灿烂,“我在X光室里听同事说有位豪门千金被前男友绑架,没想到就是姬小姐呀!她还好吧?”   “她很好,谢谢!”于不凡的态度冷淡而疏离。   徐琳突然压低了音量,“于医生,有没给姬小姐做过全面检查?”   于不凡扬起眉尾,“当然有。”   “妇科也查了吗?”   于不凡的眉头蹙了起来。   徐琳长长地叹了口气,“所以说这世上男人和女人就是这么的不平等,若是某某公子被绑架,最多就是查身体有没大碍,可是小姐就不同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和几个蠢笨无知的男人呆在一起二个星期,那种荒芜的空旷的车间,日日夜夜,你认为他们不会无聊地做些别的事吗?”   “你什么意思?”于不凡的脸色凝重起来。   “我也是同情姬小姐,悄悄地提醒你一下。至于什么意思,于医生,你是学心理的,难道不懂吗?”   “多谢徐小姐的提醒,我想没这个必要。”于不凡的语气已经降到了冰点。   徐琳却无意闭嘴,愣了愣,以为于不凡没听明白,继续说道:“其实害怕的不是怕姬小姐被奸污,现在也没人还有处女情结。最害怕的是姬小姐有可能染上某种症病,那些个男人鬼知道有多肮脏,还有万一怀上身孕,这孩子是谁的还不知道,早检查早发现早处理掉。对不对,于医生?”   于不凡盯着徐琳涂着鲜亮的口红的唇瓣上上下下的蠕动着,眉飞色舞,口气辛灾乐祸。   他第一次涌起想揍人的冲动,而且是想揍一个女人。   但他忍下了,他怕脏了自己的手。   很庆幸当初对徐琳的果断,有些人是真的不值得人的同情的。   “徐小姐和我们非亲非故的,这么热情的提醒,真让我感到莫名。我该怎样感谢你呢?是钱还是物?”于不凡讥诮地凝视着她。“人生无法意料,徐小姐也是女子,日后若遇到这档子事,请随身携带避孕工具。”   徐琳不敢置信儒雅的于不凡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她难堪地咬着唇,想不到话来反驳,越过于不凡,落荒而逃。   于不凡吁了口气,觉得心中堵得慌,他按按胸口,走向楼梯口,也许抽根烟会好受点。   姬宛白再次醒来的时候,感觉这是个晚上,床前台灯的光束,柔和而不刺眼,照在四周的白墙上。   像是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享受这一刻的安宁与平静。   又见天花板。   她突然一怔,这种感觉很熟悉,眼睛转了一圈,心紧张得揪了起来。   她微微闭上眼,还好,还好,这不是梦,不是梦。   刚刚那一刻,她生怕这所有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她睁开眼,发觉她躺在云府的绣楼里,听到竹青“咚咚”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如果是那样,她就如同是《游园惊梦》里的杜丽娘,做了一场琦丽的春梦,于不凡就成了柳梦梅,醒来后,找不到一丝痕迹。   不要,她不要这样和不凡擦肩而过,她想要和他成亲,生一个象他一样的儿子。   上一次,她睁开眼,看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世界中,惊恐地放声尖叫,扯断吊瓶,把房间里闹得一团乱。   这一次,她睁开眼,她是多么的惊喜。她没有离开这里,她还可以和不凡在一起。   姬宛白弯起嘴角,想笑,发觉脸颊好痛,她想抬手抚一抚,看看是不是肿了,可全身软塌塌的,没有一丝力气,手也动不了。   她一歪头,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于不凡,她想出声呼喊,发觉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人。   她从床头柜上摸到眼睛戴上,心咯噔了下。于不凡身边的人竟然是徐琳。   两个人靠得很近,头挨着头,音量压得很低,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的表情。   姬宛白轻轻地放缓呼吸,不想惊扰了他们。   灯光淡淡。   她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一阵酸意和冰冷潮水一样翻涌上来,堵在胸口闷得近似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徐琳走了,然后于不凡跟了上去。   她呆呆地看着,心痛如烟雾,氤氲而来,盘旋、徘徊。   在她被绑架的十多天里,有过什么事发生了?   “宛白,你醒了?”于不凡推门进来,欢喜地看到姬宛白大睁着眼,对着天花板出神。他心疼得抽起来,上前抱住她,“身上痛吗?”   姬宛白舔舔干裂的唇,摇摇头。   “那……那想喝水吗?”于不凡激动得象没了主张。   “我不渴。”姬宛白一咧嘴,脸颊生疼,疼得她小声咝了一下。   “怎么了,怎么了,我看看?”于不凡捧起她的脸,红一块紫一块的,都看不出原来的那张面容了。   “没什么。不凡,你刚刚在外面和谁讲话了?”姬宛白细声细气地问道。   于不凡小心翼翼地转眼看她,“是……徐护士。”   “你们聊了很久,聊什么呢?”姬宛白眨了眨眼。   于不凡低下眼帘,躲开姬宛白对视的眼神,“她……她只是问问你的病情,没聊什么。”他不想把徐琳讲的那些话说给宛白听。宛白来自古远的年代,贞节观念非常的重,他怕她受伤害。但是徐琳的话也真的有一点提醒了他,做一个妇科检查真的有些必要,不是想知道宛白是否是处女,而是怕宛白受到了性侵害。   姬宛白缓缓抬头,声音里有些疲惫,“你把我放下吧,我想再躺会。”   “想不想吃什么,我给你去买。面包?”   她没搭理他,拉过被子,盖住了脸,没有再说话。   于不凡不明所以,也扯不下脸,只是一脸郁闷地看着她。   这二周的分离,不是出差和旅行,而如同生死别离似的。他是多么欣喜能够再拥有她,他想抱她,吻她,可不知怎的,他感到宛白象是在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   宛白是因为惊吓过度吗?   他叹了口气,在床前坐下,连着被子一同把宛白揽进了怀中。   姬氏科技集团董事长千金绑架一案很快判决、结案,绑匪唐楷与其同乡还有四位同伙,按其罪责分别判下不同的刑期,至于具体多少年,那是法官的事。估计不会太轻,唐楷的爸爸妈妈在听到宣判唐楷时,当庭晕倒。他们在姬家的门前长跪了两天两夜,哭求姬董事长饶恕唐楷,不然他这一辈子都要在牢里度过了。   可惜那几天刮大风,他们的哭声很快淹没在风中,后来警察过来把他们架走了。   恶有恶报,一失足成千古恨。若不是当时的贪念,何至于落到现在的地步?唐楷,一个大好青年,夜夜对着铁窗,痛心疾首。   别以为自己是爱情里的弄潮儿,爱情里的风浪神出鬼没,下一秒,你就有可能被浪头打翻,万劫不复。   爱情如水,温柔至极。   爱情如火,灼热烫人。   水亦可伤人,火亦能焚身。   唯有真爱,才是恒温。   于不凡辅导的那个劫持少年,在于不凡的建议下,被送进了少教所,接受精神治疗和法制管教。   姬宛白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刑警队里的心理医生为她做了一次心理辅导,说她心里没有什么阴影,只是情绪低落了些。   她没上几天课,可学生们对姬教授可是非常关心。姬宛白的病房成了医院里的快乐病房,常有清脆悦耳的笑声传出来,鲜花和水果更是堆到了门外,把这层楼的护士们开心得嘴都合不拢。   姬氏集团的来往客户和员工们,更是争先恐后的来表示慰问。   人挤为患,弄得于不凡有时一天都插不进一句话来。   幸好明天姬宛白要出院了,他们有的是二人世界。   “干吗带我来这里?”姬宛白看着妇产科上的门牌,她非常熟悉这几个字,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她以前就是做这行的,吴澄细细致致的把这几个字的深刻意思讲给她听过。   于不凡怔了怔,温柔地把她拉进怀中,“宛白,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做一个检查而已。”   “我为什么要检查?”姬宛白推开他,抱住双肩,防卫地瞪着他。   “我担心……你受到了某种侵害,检查下,我们会把伤害降低到最低。”于不凡柔声宽慰。   姬宛白一下听懂了。   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羞辱的感觉让她觉得都无法呼吸。“如果被侵害了,会怎样?”她颤声问。   于不凡沉默了一下,十足老实地回答,“那我们就医治,没有什么的。”   “你的意思是你还会要我?”姬宛白的音量尖得有些刺耳。   “当然,宛白,任何事都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会改变什么的。”   于不凡再是学心理的,可女孩子的心,如海底里的针,他怎么能看得清呢?他不知他的这番话却严重地伤害了姬宛白的自尊。   她毕竟是来自己一千多年前的朝代,贞操看得比生命还要贵重,一旦失去,以她那么倨傲的性情,还不早一头撞死了。   他这样子的猜疑,比唐楷绑架她还来得可憎。   心碎欲裂。   姬宛白闭上眼,指尖发白,哆嗦着,“你可真是大度!”她悲绝地一笑。   “宛白?”于不凡紧赶几步,拉住转身欲走的她,“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是的,我受到了侵害,现在是个不洁的女子了,我们……解除婚约吧!”   这句解除婚约伤了于不凡,“宛白,我不在意的,你不要这样。”   姬宛白挣扎了几下没挣脱,情绪终于失控,“你不在意是你的事,我很在意,我不想带着不洁的身子嫁给任何人。你这是在同情我吗,或者是你怕我会寻死?你放心,我不会,不会的。放手!”   于不凡愕然松手,眼睁睁看着她愤怒地掸了下外衣,仿佛自己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脏污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第178章 话说喜事多磨(一)   其实失恋不管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非常惨痛的经历。于不凡记得唐兰哼唱过一首歌:“……说不出你好在哪里,可就是对你怎么也忘不了……”不过,他对此是不以为然的,他觉得这是无用的男人在为失败找借口。   合则聚,不合则散。勉强的硬凑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分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男人,潇洒一点么。   现在,他发觉他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以前,那是他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谁。如果一旦爱上,分了手,就象把身体生生地剖成两半,疼得哼都哼不出声来。觉得生不如死,了无生趣。   这样子,还怎么个潇洒法?   可是再疼得死去活来,工作却不能不做。每天压抑着心情,面对一群站在疯颠边缘上的人,他发觉他很快也要加入那个行列了。   他觉得自己没犯什么原则性错误,虽然感情方面领悟得有点慢,但是相处了这么久,他和宛白之间也算水到渠成,渐成默契了。好不容易越过了绑架那个天堑,却栽到了一条唤做贞操的沟沟里。   真的,他真不在意,那些都是假象,心才是最最重要的。   可是宛白那个象顽石一般坚固的头脑就是不开窍。   他想等她平静几天,再去找她,两人好好谈谈。他是见到宛白对唐楷的态度的,他那天去找宛白的时候,宛白虽没有用厉言斥责他,但态度也差不多,仿佛他愿意那么委屈,是冲着她家的钱似的。   无论姬董事长夫妇怎么帮他说话,姬宛白态度是毫无商量的余地。   男人可做英雄,可做狗熊。狗熊也是有自尊的。   他礼貌地告辞,后来再也没去过姬宅,不,是没进去过,他悄悄地把车藏在某个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宛白的那个房间。   那个房间的窗帘一直拉着。花园里的花早就谢了,万木凋零,想必宛白也不愿下楼。   学院里的课自然也停了。   宛白真的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居闺房的千金小姐。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长夜难熬,约了苏放出来喝酒。   午夜的酒吧中聚集着一群两眼闪着幽光的夜狼。苏放喝了几杯酒后,一下子兴奋起来,声音升高了八度,“真的,她就为那事和你分手,哇,个性很刚,另类,个性,人间至宝。”   两人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于不凡又压抑太久,忍不住以实相告。   于不凡白了苏放一眼,这算哪门子安慰。   苏放拍拍他的肩,“哥们,现在上床算个啥事,和喝杯水似的。但要是娶上这么个老婆,作为男人到是挺幸福的,到是不要担心会戴绿帽子。”   “扯淡。”于不凡骂道,“你有点良知好不好,我们都分手一个月了。”   苏放哦了一声,欢快地挤挤眼,“那你干吗还拉着个脸,你是担心遇不到她那样传统,还是忧愁遇不到她那样有钱的?”   于不凡猛呛了一声,咳得他咝咝抽气。   他啪的一声放下酒杯,转身往外走去。   “干吗呢?”苏放拉住他。   “上街买后悔药去,我怎么就想起来约你这种误人子弟的人渣出来喝酒呢?”   苏放呵呵直乐,搭上于不凡的肩膀,“哥们这次动真格了,我摸摸心疼不疼?”   于不凡打开他的手。   “哥们,如果真的爱她,何必在意一张面皮呢?不是说男人的脸可以开坦克的吗?拿出你的温柔,去和她低个头,说你很忧愁,问她能不能不要走?”   “还挺压韵的,你做诗呢!”于不凡伸出手,让酒保再来两杯酒。   “要不我替你出面,以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能把死人说活,我就不信说服不了你那位人间至宝。”苏放豪言万丈地昂起头。   于不凡闷声不响地喝着酒,无语。   放在衣袋中的手机轻轻地颤动着,震荡着他的心。   他掏出来一看,不禁脸露欣喜。   是姬家的座机号。   他忙跑出酒吧,不是宛白,是姬夫人,不过,这也让他很开心了。   “不凡,”姬夫人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声音低低的、抖抖的。“你认识一位懂催眠的崔教授吗?”   “认识,她是我的导师。伯母,怎么了?”   “宛白今天去她那里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打手机也不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姬夫人现在是吓怕了,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吓得魂不附体。   “伯母你别急,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于不凡收了电话,也不进去和苏放打招呼了,拦下一辆出租车,说了崔教授的诊所地址。   宛白为什么要去崔教授那里呢,她心里面很郁闷,想找心理医师开导,还是她又想回忆起什么来?   他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夜色中,崔教授的诊所小楼里,灯光柔和如诗。   崔教授坐在书房中看书,听到护士说于不凡来了,她站起身,领着于不凡走进诊室。   还是那张躺椅,随着季节铺了厚厚的毛毯,婉宛白恬静地睡在上面。   于不凡一颗心款款地落下,拭去额头上急出来的细汗。   “她还要多久会醒?”两人退出诊所,在书房里相对坐下。   “三天后吧!”崔教授合上书,给于不凡倒了杯茶。   于不凡皱起眉头,“她做哪方面的治疗,要这么久?”   崔教授笑,轻描淡写地说:“思乡病吧,她回魏朝去了。”   于不凡半张着嘴。   “如果她愿意回来,三天后就会自然醒来;如果她不愿回来,三天后也会醒来,只不过醒来的那个人应该是真正的姬宛白了。”   于不凡仿佛挨了一闷棍,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崔教授微笑地找出姬宛白的病历,“她说她太牵挂那边的父母,想回去看一眼。也感到实在无法融入这个时代,如果可以,她想和真正的姬宛白换回灵魂,让一切恢复如初。”   一切恢复如初?于不凡苦涩地一笑,她才是真的是潇洒自如的人呢!   全身的力气象被一只魔手瞬间抽走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木然地站起身,视线茫然得找不到焦点,他本能地往外走去。   “不凡,你……三天后过来吧!”崔教授在后面担心地看着他,不凡面色煞白得没有一丝活气。   于不凡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   “她爸妈会来接她的,我就……不来了。”   来了干吗?那个人已经不是她了。   但愿她在一千年前的那个叫东阳的城里,过得心安吧!   ☆、第179章 话说喜事多磨(二)   魏朝,东阳城。   冬日暖阳,天空如洗,浮云变幻莫测,扑朔迷离。   一只高飞的纸鸢,翱翔湛蓝天空之间。   蓝天底下,姬宛白抓着细绳仰着头,看着纸鸢在天际间越来越小,仿佛已经被雪海和艳阳吞没,风吹起她一头的发丝如黑绸扑扬。   “映绿……宛白……”云夫人轻叹,不知该唤眼前这个看似陌生、却又处处熟悉的女儿叫什么。   姬宛白回过头,一闪神,手中的细绳一松,纸鸢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娘亲。”姬宛白唤道,走过去,扑进云夫人的怀里撒着娇。   云夫人疼惜地拍拍她的后背,“你有心事?”   姬宛白心中一凛,欲言又止,关于于不凡的过往,如同是一个秘密,她只想深埋进心中,不想和任何人独享。   二天前,她回到了东阳,崔教授说只有三天的期限。   走在熟悉的街道,看着熟悉的人,照理她应该开心的,可是她觉着她的心如同刚才那只纸鸢一般,不知飘向了何方。   她魂不守舍,她牵肠挂肚,抬首低首间,脑海里不由自主都会浮现在出于不凡的身影。   她想他与徐护士藕断丝连、怀疑她的失贞,已不值得她托付她的全部身心了。   可她为什么还对他还有留恋呢?   一个月了,哪怕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与他避而不见,可束缚住身,心也能束缚得住吗?   无奈,她只有寄托于时间和距离了。   一千年够长了吧,她总该会把他给忘了。   结果呢?   她仰起来,深深呼吸,任心痛如割。   白云苍狗,人事变迁,物换星移,沧海桑田,而一份刻骨铭心的深爱,如同开在烈焰中的红花,穿越千年,眩丽如昔。   “宫里刚才送消息过来,映绿今天回府。”云夫人说道。   姬宛白笑。   映绿,那曾是她的名,但现在是另一个人的符号了。谁会想到,二十一世纪的妇产科医生在穿越之后,居然与一代帝王演绎了一曲旷世恋歌。   她和于不凡的爱,可能不如他们轰轰烈烈,可是不也是同样绵长幽远吗?不,是短暂而遗憾?   “好,那我回绣楼等她去。”她转过身。   “宛白。”云夫人叫住了她,“你……可以不回那里去吗?”   姬宛白俏皮地噘起嘴,“娘亲,你不要太贪心。”   “一千年啦!”云夫人喃喃低语,满怀不舍。   答案很早前就写好了,她与云映绿之间,至少要有一个人回去。在到达东阳的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了。   回东阳只当是一次探亲,唯一的奢侈的探亲。   穿越是次奇闻,却也是宿命,她的根已扎在了二十一世纪。   “你的女儿都做了魏朝皇后,娘亲,你还想怎样呀?”她见云夫人眼眶红红的,心疼地转过身,紧紧抱住,“那边的爸爸妈妈可疼我了,不比你们差一点点。”   云夫人哽咽地点点头,“可还是不舍得。”   “娘亲,舍了才是得呀。”她亲亲云夫人,眸中闪烁着坚定的神采。   一柱檀香,两杯清茶,两位女子围着一只火盆促膝而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   “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我一定要回去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出声。   云映绿淡雅地一笑,示意姬宛白先说。   “在那里,女子的贞……节不重要吗?”云映绿有着她的身子,姬宛白这些羞于心口的话才能说得出来。   “当然重要,相爱的人如果身体出轨,就等于是背叛爱情。”   “那为什么于不凡说他不在意?”姬宛白生气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云映绿嘴边绽出一丝笑意,“说我笨,我看与你一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你那样子不叫出轨,事实你根本也没失贞。哪个男人不渴望拥有一份完完全全的爱呢,从身到心。但你那是遇到了意外,如果你真的被歹人奸污,一个深爱你的男人是不会为一道薄薄的处女膜而放弃你对你的爱。失去处女膜没什么,只要你的心是干净的就行。”   “你说他是因为爱我才那样说的,不是同情?”姬宛白眨着眼,半信半疑。   “我肯定,我那位学长和我差不多,木纳、笨拙,碰上你这么个难缠的女朋友,真是个大挑战。”云映绿轻笑。   “他才不木纳呢,他脚踩两只船,偷享齐人之福。”姬宛白嘀嘀咕咕。   “我想那一定是个误会。隐瞒不全是欺骗,有时是一种保护,也许是徐琳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他担心你听了会受到伤害。”   “会吗?”   “给男人留有一点独立的空间,让他自由地呼吸。”云映绿握住姬宛白的手,“别那么挑剔,你爱的是一个男人,不是天上的神。于不凡能越过一千年,站在你的角度,处处为你着想。你也试着跨过一千年,站在他的角度,为他着想,那样,一切是否会变得容易些呢?”   “你……也是这样爱皇上的吗?”姬宛白困惑着,抬起头。   云映绿温婉的闭了下眼,“只要彼此爱着,身份、年纪、时代都不是障碍。”   那一晚,她们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在将近子时,她感到一丝强烈的睡意袭来,她知道那是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她留恋地看看云映绿和眼噙热泪的父母,缓缓合上了眼睛。   冬来得早,走得也早。年刚过,就见街边的枝叶上开始露出一点点的绿,贪靓的潮女们长靴皮裙,装扮成都城青春的风景线。   姬宛白继续她的客座教授生涯,这学期,她的课排得不少,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学院里,小部分时间,她都花在积蓄勇气中。   人呀,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她在东阳城时下定决心,要如何如何,可是回来后,勇气大概在半路上泄了一半,每当要开始实施,就胆怯了。   于不凡再没有来找过她,电话也没有一个。   事情似乎有点麻烦。   春雨绵绵,如一位幽怨的女子,泣不成声。   姬宛白下了课,对接送她的司机说弯道她从前住院的那个街区某个西点店,她想买点小饼干回去。   那个西点店也是于不凡第一次带她出去吃饭时的店,那天,她第一次吃面包,然后就爱上了那种松软的点心。   下雨天,西点店的生意很好。为了买刚出炉的手撕面包,橱窗前竟然有序地排起了队。   西点店前不好停车,司机把车停在街对面一家时装店前。   姬宛白撑着车,穿过车流,往西点店走去。   忽然,她驻足,隔着玻璃门,看到店中第一张桌子后,坐着于不凡。   儒雅依旧,温和依旧,惹得一帮小女生们指指点点。   这个时间,一个穿着正装的大男人坐在西点店中确是很怪异。   于不凡也看见她了。   店里的灯光太亮,映出他眸底清晰的痛。   那一刹那,姬宛白的心泛出一丝丝的疼。   “小姐,你要什么?”队伍不长,很快就到了姬宛白,店员微笑着问。   “我……我买……”姬宛白胡乱地指了个糕点,再抬起头,于不凡已收回了目光,专注于眼前一客黑森林。   黑森林?姬宛白瞳孔一缩,他不吃甜食的,那他是为谁点的?她巡睃着四周,没有看到可疑人物,才松了口气。   同时,心里感到一丝窃喜。   她攥了攥拳,屏住呼吸,挺直了腰板,推开玻璃门。   “于……不凡,真是好巧哦!”她问候得结结巴巴的,象个做错事的学生紧张兮兮地站在老师面前,等待处罚。   于不凡一下子定住,抿着唇,沉默。   他知道是回来的人是她,并不是真正的姬宛白,因为姬宛白不会去学院教书。不见面,不等于会堵上耳朵。苏放现在象个热心的媒婆,在得知姬宛白到了学院教书时,充分运用他的关系网,把姬宛白每天的点点滴滴,全部传输给他。   片刻,他才用微微发涩的声音说道:“别站着,坐下来吧!想吃什么?”   他还愿意关心她。   姬宛白的心立时如春风拂面。   “马上要吃晚饭了,我怕吴嫂骂,不吃东西了。”她故意用轻快的语调说道。   “哦!”于不凡点了下头,无声的看着她。   短暂的静默中,听得到两颗心象比赛似的,怦怦狂跳。   那感觉就象是一层微细的窗户纸,看着很清晰,可是没人先捅破。   咫尺之遥,看得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涌,她小小的身影在其中,随潮起潮伏。她忽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他送她回家,在夜色里,第一次吻她,她不禁颤栗、沉溺。   往事如尘烟,还能回得去吗?   “我……回学院教书了。”姬宛白有点害怕这种沉默,也担心再不说话,于不凡会起身告辞。   “嗯,还适应吗?”于不凡淡淡地问。   “我努力适应。你呢,好吗?”   “老样子,不好也不坏。”   “唐兰和李佳,她们好吗?”   “看上去不错。”   她不是外交家,气氛很快就陷入了僵局。鼓起的勇气又泄了大半。   他对她不再有感情,所以才这么冷淡?   心中波涛起伏,姬宛白觉得再没颜面坐下去了,纵是一百个不情愿,她还是站起来。“司机怕是等着急了,我……该走了。”   “我也该走了,你把你的饼干带上。”于不凡拎着包也站了起来。   姬宛白可怜楚楚地看着他,以为他要说什么。她在难熬的静寂中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等到相哭。   “你还要买什么吗?”于不凡耸耸眉问道。   “不了,什么都不要了。”姬宛白慌乱地摇手,扭头就往外冲,只想紧紧护着悲绝苦涩的心。   不想,越慌事越多。她一头栽上看似无物的玻璃门,疼得直抽气。   她想让她死了算了,真是太丢人现眼了。   “疼吗?”于不凡凑过头来,关心地问。   “没事,没事。”姬宛白面红耳赤,干干地笑着,“再见。”拉开玻璃门,象逃似的冲向了车流。   于不凡直看出一身的冷汗。   他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他扪心自问。   不,没错,让她尝尝失去的滋味,才能懂得珍惜。   因为一辈子也是一个不短的时间。   于不凡拾起姬宛白匆忙逃跑中丢下的雨伞,嘴角浮出一丝宠溺的笑意。   ☆、第180章 话说喜事多磨(三)   事实证明,于不凡的考验还是有点过了。   姬宛白曾经因为在魏朝时,她的前未婚夫杜子彬高中状元、被皇上钦赐刑部尚书,她觉得一口气难咽,拿把刀就割了腕。这么个倨傲刚烈的性子,能够主动向分了手的于不凡招呼、寒喧,已经是她把头低到尘埃之中了。这求和的信号发射得比夜晚绽放的烟火都明亮,偏偏于大医生装没看见。   这下好,她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狼狈而逃。   于不凡不知道,在转过身去的那一刻,姬宛白咬紧嘴唇,脸上,泪水滂沱而下。一上了车,她弯下身子,捂住脸,觉得自已似乎与世隔绝了,这才放心地痛哭出声,哭得几乎晕厥……   从这天起,于不凡这个名字成了姬家的一个忌讳。谁要是无意提到于医生,姬宛白不管在干什么,立马脸一冷,转身就往楼上去,然后就能把自已关在房间里几个小时,任谁敲也不开门。   姬董事长夫妇叹息,他们对于不凡这个女婿是最最中意了,有才有貌,最重要的人品好,看来,他们是不敢指望有一天听到于不凡喊他们一声“爸爸、妈妈”了。   姬宛白的消瘦和颓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又是一棵带刺的花,你看得出还不能问,任由她独自枯萎。   姬董事长夫妇心疼之极,决定周末带女儿去郊外的别墅散散心。   在近郊别墅区,天然河流改道成纵横的水网,并且汇聚成为巨大的人工湖泊。湖边绿草成茵,林木参天,一栋栋别墅掩映水边树丛,如同一朵朵含苞的花蕾,带了一种低调的炫耀。   这个时候,正是油菜花开得正盛时。别墅区的另一边就是一大片油菜花田,金色的花束在阳光下摇曳生姿,那种壮观的美令人屏气凝神。   姬宛白在别墅中里里外外转了一下,宽敞的阳台是她最喜欢的。在魏朝,有这么大个宅院不算稀奇。但在喧闹的北京城,忽然跑出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她觉得象是场梦。   这里的别墅家家都建有游泳池,对面不知是哪家,邀了一帮朋友过来度周末,几个不怕冷的妙龄女子,等不及地换上泳衣,嘻笑着,轻盈地跳下泳池,做了一朵朵出水芙蓉。   姬宛白羞涩地收回目光,象这般只裹了几片布的站在人前,她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她信步出了别墅。   僻静的林荫小路,水边的微风拂过,嗅着油菜花的清香,很是惬意。   美景与人共享,才觉得开心。一个人这样独自走着,不知觉就有了一丝伤感,孤独象只毛毛虫啮着心,痒痒的、麻麻的。   想起于不凡是件多么自然的事呀!   这个时候,他在干吗呢?呆在那座顶楼公寓看书?   姬宛白狠命地甩甩头,不,不能想了。除非她死,她是决不可能再回头了。   这誓言发得很没底气。   林荫小路的尽头,便是田间小径了,姬宛白怕迷路,转身准备回去,她忽然看到前面一棵大槐树下,立着个画架,一位头发长长的男子手捧调色板,正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她好奇地走过去,发觉男子画的正是眼前的乡野风光。不过,这种画法却是她不熟悉的。   她擅长水墨画,以毛笔为工具。水墨画清雅、幽远、细腻,男子这画近看象是一堆色彩泼在画布上,把目光挪远,会发觉这种画美得比较浓重、夸张、艳丽。   她礼貌地立在男子的身后,看着他拿着象把小刷子一样的画笔沾点油彩,这儿抹一点,那儿抹一点,不一会,一幅明媚春光就跃然于画布之上了。   “真漂亮。”她不由地赞叹出声。   男人甩了下长发,回过头,看着阳光下的姬宛白,身上薄薄地镀了一层金粉,浅笑晏晏,发丝轻拂。   他微微一笑,“奇怪吗?这是西洋油画,你的是中国画,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画技和风格。”   姬宛白很诧异地眨眨眼,“你……认识我?”   男子笑着收起调色板、画笔,调侃地倾倾嘴角,“这么年轻的教授,学院里仅有一个,想不认得你都难。”   “你也在学院里教书?”   男子把用在手上蹭了下,“对,我是美术系的讲师,姓石。”他向姬宛白伸出手,姬宛白脸一红,意思地碰触了下他的指尖,就缩回了手。   男子笑,并不介意,发觉她愣愣的神情很可爱。   姬宛白虽然在学院教书,但她课极少。她以为这教课就象唱戏的票友一般,纯粹玩玩。她不仅不认得同事,学生也记不住几个。走在学校里,别人向她打招呼,她就点点头,根本搞不清谁是谁。   “我们一大帮人记你一个很容易,你一人记一帮子人太难。不认识我是应该的,你不需要内疚,何况我也不是个什么帅哥。”男子自嘲地扬扬眉梢,动作俐落地拆画架。   姬宛白打量了男子一眼,这男子和于不凡差不多年纪,浓眉阔目,英气勃勃,很有男子气概,和于不凡是两种类型。   唉,又是不经意地想起于不凡了。   她恍惚地哦了一声,转身离开。   “别忙走,帮我拿点东西。”男人很熟稔地喊住她,塞了一个小包在她手里,自己提了个大包。   “我……们也同路?”姬宛白咽咽口水,问。   男子耸耸肩。   原来这位石老师也是隔壁别墅请来的朋友,他帮主人邀请姬宛白一同过去玩,姬宛白拒绝了。   这个周末过得一般般,不算开心,也不算郁闷,很平淡的一天。   但姬宛白却是记住了那位画油画的石老师。后来在学院里上课,经常与他不期而遇。   石老师是个很健谈的人,姬宛白对油画又产生了兴趣。他非常热心地为她讲解,带她去画廊参观画展,还教她素描。   两人渐渐就走得近了。   有天,石老师带姬宛白去素描室,她第一次看到一群学生,围着一位裸体女模,画人体图,姬宛白羞得差点没钻地缝里,觉得石老师很是龌龊。   以后,对石老师不禁就疏远了,学油画的兴趣慢慢淡了。   不管她如何努力融入这个时代,还是有许多事物是她无法承受的。   石老师很是纳闷她态度的转变,约了她几回去看画展,她防卫地瞪着他,头摇得象拨浪鼓。   石老师是个聪明人,碰了几回壁,摸摸鼻子,折身而退。   他不是没有想法的,只是一个巴掌怎么拍得响呢?   但关于他俩之间,还是有一些捕风捉影的传说不胫而走,随风吹到了苏放的耳朵里,苏放又以十万火急的语速转告于不凡,中间,还添了几勺油,加了几匙醋。   于不凡傻眼了。   他本意是教她学会珍惜,可没想到,结果却是她没用地放弃了他。   知道守株待兔的农人是怎么死的吗?是被那活蹦乱跳的兔子给气死的。兔子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树冲来,就在撞上的那一刻,她改道了。   天色已灰,云层很密,夕阳的光线渐渐被阴霾的天色截断。   这个城市的雨季怕是要来了。求学的天之娇子们走出校门,看到路边站着的一位脸色阴沉、手拿雨伞的男人,询问地看向同伴。   姬宛白走在人群中,找寻司机的车停在哪里,一抬眼,在撞上某道斥责的视线时,瑟缩地忙把目光转向别处。   多久不见了?   自西点店一别,又是半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漫长如千年,磨灭了她所有的自信。她不记得她发过的誓言,却学会了等待,等待让她知道了什么叫死心。   她不敢认为,他是来接她的。怕重复在西点店的惨况,她很自觉地绕开他。   一把伞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低头,哦,是她的伞。他特意来还她的伞吗?   “谢谢。”她低声道谢,伸手,伞柄却紧紧握在另一个人的手中。   姬宛白扶扶眼镜,转过脸,“学长,你还有……别的事吗?”   很好,改口叫他学长了。于不凡冷笑不答,笑得姬宛白汗毛直竖。   她终于看到她家救命的汽车了。   “没有别的事,我要回去了。”她指着不远处的汽车。   “什么样的事叫别的事?”于不凡突地紧紧扣住姬宛白的手,咄咄问道。“没有事我就不能来找你?或者是你怕谁看见?”   他在说什么,怎么她一句都听不懂。   “你的新朋友呢?”于不凡一点都不想迂回,他今天就是来要个说法的。   “哪个新朋友?”姬宛白纳闷地蹙起眉。   “艺术家呀,会画画的那个。”   姬宛白瞠目结舌地瞪着他,这种语气和表情,可以……理解成吃醋吗?   可是他都把她推开了,吃的哪门子醋呢?   “我交什么朋友,没必要告诉你。”姬宛白无力地想甩开她的手,于不凡越发抓得更紧了。   “当然有必要。”于不凡音量一下提高,引来路人的侧目。“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   她听错了是不是?儒雅的于不凡不可能当街吼出这样的话的。   “我们……不是很早就分手了吗?”她怯怯地问。   “我说过同意分手了吗?”于不凡气恼得恨不得一口把她给吃掉。   对,他好象没说同意。那天她说要解除婚约,他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   “那就说明我们仍是未婚夫妻。”于不凡郑重宣布。   姬宛白委屈地扁扁嘴,眼泪一串串地滚落,那样子看得于不凡心一软,他拉着她走向自己的汽车,对着姬家的司机摆了摆手,司机会意地一笑。   “我不上你的车,为什么事情都是你说了算?”姬宛白闭上眼,想起这半个月过的日子,心里酸痛。   “要不然你说了算,我们分手?”于不凡儒雅的脸庞暗了,口气非常严厉。   姬宛白睁开眼,并没有接话。他们隔着慢慢飘落下来的雨,彼此对峙,四目相对。   如果她点头,是不是真的就彻底掰了,再也没有希望了?   她不敢点头,嘴唇哆嗦着。   姬宛白明白了,然后她做了一个动作,这个动作非常之突然,也非常之坚决和非常之意外……   她移动了她的脚,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身子,柔软的脸埋进他的脸膛,贴上他的心窝。   “凡,你就不能让一下我吗?”   这算不算投降,算不算认输?   是什么可以让倨傲的人卑微?好胜的人屈服?任性的人迁就?爱情此刻就像一把刀,一把非常温柔的刀,在姬宛白意识到自已对他不可自拨的爱时,同时也切痛了她强悍的心扉。   你不能让一下我吗?她说话的语气是很女人的。那是一个女人和她心爱的男子说话时会有的语气,是那么温柔纤细,那么低低的仿佛要将男人的心融化。   于不凡心中一震,整个人愣住了。   你不能让一下我吗?那哀怨的温婉的声音很快就被落下的雨淹没。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打开车门,把她塞进车里。   车在公寓前停下,他翻出毛巾为她拭去发丝上的雨珠,牵着她上了楼。   暮色如纱,随着密密的雨丝笼罩了下来,他没有开灯。在一室的黑暗里,缄默着。   许久,他才开口道:“宛白,你问我为什么不让一下你?”他苦笑,面对着玻璃窗外茫茫的雨色。“因为这次我不能让你。宛白,告诉我,这半个月里,你的心感到疼了吗?”   姬宛白瞪着他的背影,点点头,“疼。”   “这能叫疼吗?”于不凡回过头,把她拉近身边,让她的手按在他的心窝处,“这半个月,虽然我们没有见面,可是你知道我在哪里,想我还可以打个电话。可是你尝过生离死别的疼吗?你被绑架的那半个月,我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开着车在这个城里的每条街上的寻找着,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死了,如果活着又在哪里?我知道那样子的寻找是没有一点用处的,可是我呆在家里,疼得就象有把刀一点点地割着我的心。开车出来,仿佛和你近了一点。幸好,宛白,你回来了,在你昏睡的那天夜里,我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放声大哭,我从没有那样哭过。好象哭出来才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回来了。宛白,那样的疼,一生只能承受一次,而你却让我尝了两次。第一次是无奈,而第二次,你却是故意的。你要求分手,然后什么也不说,就回到魏朝去了。宛白,你真的很洒脱,一点都没留恋吗?绝望如潮水,一个浪头把我打得万劫不复。我做什么都是有自信的,唯独对感情,我不敢有。我真的是那个让你想走就走、丝毫不愿顾及我感受的人吗?”   “宛白,我不是小家子气,也不是斤斤计较,我恨不能把你捧在掌心里呵护着、宠溺着,我可以让你,一百次,一千次都可以。但这次,我不能让你,我随便的让步,你下一次还会重蹈覆辙。人生哪能没有误会、没有争执,你要学会包容、学会让步,学会替人考虑。”   她震撼地看着他,缓缓地依进他的怀中,嘴贴在他耳畔,“凡,我错了,不要再折磨我了……”呼出的热气伴随那悲伤的低哑嗓音穿透他的耳膜,击中他震颤的心房。她闭上眼,胸腔胀满酸,“我从来没有不爱你,我只是怕你不是专心爱我一人。我……不任性了,我不该偷跑回魏朝,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不回来。你不知我有多欢喜穿越到这个时代,遇见你。我以后也不会让你……心痛,凡,你能……能不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算不算姬宛白长这么大说过的最软弱的一句话?她求他,贴着他耳畔求他。   于不凡募地怔住。   他握紧她的手,倾身看进她的眼睛里,说得明确的无法再明确。   “机会从来就在你手里。嫁给我,宛白!”他从袋中摸出那个粉色的锦盒,轻轻地打开,璀璨的钻石在夜色中发出夺目的光泽。   姬宛白轻轻地放缓呼吸,泪水犯上眼梢。   然后她轻轻伸出手,蠕动唇瓣,“好!”   他俯过身来,温和的视线柔了;他俯过身来,她轻轻一喘,低下眼帘,看见他俊美的唇覆上了她的。   粉色的钻缓缓地滑上她的指头。   从此,她将永远为他束缚。   他慢慢地,慢慢地,噙住她等待已久的唇,闭上眼睛,用感官细细描摹,缓缓刻划,她的甘甜,她的美好,她的味道,她的一切,他都纳为已有。   与岁月的繁花一起,只有生长,没有枯荣,永远留在那里,是风也带不走的痕迹。   ☆、第181章 花絮   幸福的日子象撒了欢的野马,转瞬又到了年底。   误人子弟的苏放一放了假,就闲得发慌,给于不凡打电话。   “哥们,有没从失恋的苦海中爬上岸?”   “我失恋……”   “对呀,就是你曾经那位人间至宝带给你的温柔的伤害。”   “哦,那个呀……”   “别太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明年在学院里给你捉个学位高的,你们俩高智商的聚在一起,生个神童出来报效国家。这样吧,我们俩好久不聚了,你出来吧,我们一起去吃火锅,我给你带几张玉照,你边吃边挑。”   不等于不凡答话,苏放匆匆说了地址,挂上了手机。   晚上,苏放早早就到了火锅店,点了汤锅和配菜,刚坐了一会,于一凡就到了。苏放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神清气爽,面白唇红,俊男一枚,这恋看来失得不算太大。   还没开始寒喧,外面又进来两位客人,一男一女,头发长长的。女人进了门,就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火爆身材跟低领毛衣,雪白的胸脯随着女人一步三摇的身姿高低起伏,撑得弹性上佳的薄毛衫满满当当,几乎要从领口弹跳出来。男人长发飘飘,大衣过膝。   于不凡淡然地扫了一眼,把目光移向眼前的汤锅。苏放却肆无忌惮地用自己的火光一直目送她在邻桌坐下,在她那一个低头弯腰的瞬间……春光尽览。   苏放心底暗呼过瘾,欢快地回过头来,很轻挑地对于不凡说道:“最是那一低头的双峰,恰似两只白馒头一解即发的绵柔。”   于不凡在桌下踢了他一脚,让他收敛一点。隔壁桌上的男子眼中快喷出火来了。   苏放不以为然地转过头,他的笑突然冻结在脸上。   “不凡,”他迅即按住于不凡的肩膀,“哥们,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别太激动。”   “什么?”   “那……那个男人就是抢走你那位人间至宝的画家。”   于不凡有些怀疑地瞟了一眼,没有吱声。   “我对你那位人间至定很好奇,有次追到她的学院,想偷偷看一眼,她那天偏偏没课。然后别人就把那位画家指给我看了。我一下就记着这位夺人之美的败类,你看,你看,他现在……不知又抢的谁家的人间尤物。可怜你那位人间至宝还被蒙在鼓里呢。不行,不行,不能让这样的人逍遥法外,你给她打电话,让她来当场捉奸。”苏放义愤填膺地边说,边掏出手机塞给于不凡。   “她现在怕是上床睡了,别打扰她。”于不凡推开他的手,笑笑,看到汤锅开了,挑点配菜扔进锅中。   苏放的眼瞪得大大的,“你……有千里眼吗,怎么知道她睡了?”   “她怀孕反应很大,非常贪睡,我走的时候,让她别等我了,早点睡。”   “什么?你……她……?”苏放吃不消地抓住于不凡的胳膊,生怕摔着。   于不凡脸上掠过一丝愧疚,“哥们,对不起哦,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   “啊,啊……”苏放愤怒地跳起,“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我还整天牵挂着你,生怕你想不开。为了你,我到处托人打听你那位人间至宝的消息,不惜调课去看她。我容易吗,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呢?我为了兄弟两胁插刀,你却为了女人插兄弟两刀。这种朋友不交也罢。今天的火锅,你买单。”   “好!”于不凡微笑地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坐下来,“不过,我们的婚宴还没办,你该出的份子还省不了。”   “呃?你们……先上车后买票?”苏放又来了劲。   于不凡不太自然地一笑。   “啊,于不凡你原来是这么卑鄙,来这一手。你简直斯文扫地,有辱读书人的脸面。不过,哥们,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苏放带有一丝崇拜地问道。   “……”于不凡无语。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暗恋成痴】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